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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繁朵 -【春茂侯門】《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42 PM     標題: 繁朵 -【春茂侯門】《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vichaho 於 2014-4-30 09:48 PM 編輯

【書名】:春茂侯門

【作者】:繁朵

【內容簡介】:

  伊,名滿江南的才子;

  伊,身世坎坷卻天資卓絕的表哥;

  伊,狡黠多謀武藝高明的異族……大伯,記住是大伯不是流行的大叔。

  伊們,盛世長安錦繡繁華裡或疏狂或內斂的五陵少年郎……

  纖纖十指蘭花狀捏繡帕作羞怯態的侯府小七娘,別在心中狂笑竊喜了!

  因為……以上全部木有愛上你!!!

  作為一名目標為溫馨甜文的女主,請謹記汝之使命不是禍國殃民,只須禍害某人即可!

  多幹活也是木有獎金拿的喲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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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44 PM

第一卷 杏花 煙雨 數 江南

第一章 病入膏肓

  初春的江南兀自料峭,正煙雨濛濛時候,卓昭節穿著對襟杏子黃半臂,荼白交領窄袖上襦下束了一條七成新的羅裙,卻是與半臂上襦都不怎麼搭配、她這個年紀女孩子很少會選的黑裙,她獨自撐著傘走過游家的後花園,游家前不久因為一直當家的大夫人病故,二夫人同三夫人爭權,兩位夫人勾心鬥角,互相拆台的事情沒少做,許多事情就亂成了一團,譬如這花園,許多地方積了水,也無人來弄。

  好在卓昭節腳上穿的木屐屐齒不低,還能高出積水些許,但走到花園的迴廊上,她也感覺到錦襪還是被走動時濺上來的水打濕了,料峭的春寒彷彿從足底一直涼進心裡去一樣,她不禁加快了腳步,向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她住的繽蔚院,院如其名,裡頭一杏一桃兩株百年古木,至今依舊生機勃勃,年年開花滿枝頭,花開之時繽紛燦爛、芳蔚如霞,這兩株古木在整個秣陵都極有名,整個游府也是獨一份的——據說是她的母親游家嫡長女游霽出閣之前住的地方。

  這幾日杏桃都正是含苞待放的時候,原本望著倒也春意盎然,只是因著連下了兩日的雨,如今看去到底有些慘淡的意思。

  卓昭節從院外望了幾眼伸出院牆的杏枝,不期然的就想起了「病樹前頭萬木春」、「不道江南春不好,年年衰病減心情」之類的句子來,心緒越發沉重,平常輕盈的步伐也彷彿難以挪開一樣。

  她在院外呆呆站了片刻,才懶洋洋的推開了門,使女明吟和明葉正靠迎面的欄桿上邊做針線邊說話,看見她回來,忙放下針線迎接,口中抱怨道:「女郎又去了哪裡,怎也不帶個人?」

  「取雙襪子來換。」卓昭節神色晦明,低聲吩咐道,見她興致明顯不高,明吟和明葉也識趣的住了嘴,進去取了襪子來服侍她換了,將木屐脫在迴廊上,進屋後,裡間伺候的明合與明吉也迎了出來,與明吟、明葉打個眼色,就上前道:「女郎,方才老夫人那邊的周嬤嬤過來,說京中有信來,請女郎回來後過去正房一趟。」

  卓昭節淡淡的應了一聲,看起來也不見多麼喜歡,明合壯著膽子道:「婢子看周嬤嬤的臉上帶著喜色,彷彿是好消息呢!」

  「知道了。」卓昭節懶洋洋的應了一聲,才起身道,「那麼我現在就過去罷。」

  明吟忙道:「婢子和明葉陪女郎過去?」

  卓昭節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繽蔚院距離游家老夫人班氏所居的上房端頤苑並不遠,明吟打著傘,明葉扶著手,陪卓昭節過去,路上正碰見了二夫人白氏帶了人經過,看見卓昭節,停下來很是親熱地道:「昭節這是往哪裡去?舅母家裡方送了些東西來,裡頭有你最喜歡吃的蜜餞,回頭舅母使人給你送去?」

  白氏的娘家同在秣陵城裡,雖是書香門第,卻很有幾個秘傳的蜜餞方子,不肯給人抄了去,但每年都會做上許多,分送諸親好友,卓昭節最愛吃其中的一種青梅醃的蜜餞,白家每次都要特別多送些來,是專門給她預備的。

  「多謝舅母,我那兒倒還有些,聽明吟說外祖母方才尋我,這會是去見外祖母。」卓昭節輕聲慢語的說道,她是襁褓裡就被送到游家來養的,雖然是外姓之人,但游家待她著實不壞,此刻雖然心情極不好,但還是勉強掩飾著如常道。

  只是二夫人到底年長她一輩,卓昭節又是她看著長大的,哪裡看不出來?當下就喲了一聲:「今兒這是怎麼了?是誰惹你生氣啦?怎的一臉不高興?」

  她這麼帶著調笑的一說,卓昭節卻差點紅了眼眶,二夫人頓時吃了一驚,也收了調笑,柔聲細語的哄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嗯?你告訴舅母,舅母替你出氣!」

  說話之間目光就在明吟和明葉身上掃來掃去,她們兩個雖然是服侍卓昭節的,卻是游家的使女,賣身契也在班氏手裡,如今游家的管家大夫人去世,雖則二夫人與三夫人還沒定下來誰來管家,到底二夫人也是正經的主人之一,這白氏又是滿府裡出了名的精明潑辣,明吟與明葉被她看得心慌,趕緊分辯道:「二夫人,婢子哪敢怠慢了女郎?實是女郎方才獨自出去轉了一圈回來,就興致不高了。」

  二夫人還待再問,卓昭節卻飛快的擦了擦眼角,勉強道:「舅母,我沒什麼事,先去外祖母那裡了。」說完也不待二夫人說什麼,幾步就走了開去,那模樣倒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樣子。

  見狀,二夫人一皺眉,當下吩咐身邊一個伶俐的小使女:「你速速抄了近路跑去正房告訴老夫人,問問到底是誰惹了這孩子!」

  小使女答應一聲,拎著裙子跑了開去。

  二夫人眨了眨眼睛,心想這幾日管家的正是三夫人,不想竟出了這樣的疏忽,叫老夫人這心肝寶貝的外孫女受了委屈,回頭老夫人曉得,定然要訓斥三夫人……她笑了一笑,方繼續舉步。

  那邊卓昭節在二夫人跟前差點落淚,也把班老夫人親自派來伺候她多年的兩個使女都嚇了一跳,路上有心旁敲側擊,只是卓昭節離了二夫人跟前就繃緊了臉,壓根就不理她們,兩人心驚膽顫的到了端頤苑前,祈禱著一會班老夫人莫要罰得太重,就見周嬤嬤已經在門外候著,笑容滿面的迎上來道:「七娘來啦?老夫人方才還念著,說要快點有好消息告訴七娘呢!」

  這七娘是卓家的排行,據說卓家男女分開,也就是說卓昭節上頭,連堂姐帶嫡親姐姐在內一共有六個姐姐,只不過她一個也未曾見過。

  此刻聽了周嬤嬤的稱呼,卓昭節只覺愁緒更添,心中難過,差點又要落下淚來,周嬤嬤先前聽了二夫人派來小使女的通知,迎上來時就暗暗觀察,見卓昭節果然是神色不豫,如今見她這樣子,也吃了一驚,問了幾句,見她不答,倒有大哭出來的趨勢,忙扶住她手臂道:「七娘這是哪裡受了委屈?快到老夫人跟前說去,憑是誰,敢叫七娘生氣,老夫人定然不饒!」

  一面說著,一面半哄半勸的拖了卓昭節進了屋,裡頭班老夫人拿著一封信箋反覆看著,既欣慰又感慨,因聽了二夫人派來的小使女所報,也奇怪自己這個外孫女到底是怎麼了,正琢磨著緣故,等見周嬤嬤扶著落淚不止的卓昭節進來,頓時心疼道:「這是怎麼回事?」

  「老身也不知道。」周嬤嬤苦笑著道,「方才苑前老身迎著七娘,只說了老夫人有好消息告訴她……這不就哭了?」

  班氏一怔,見卓昭節淚眼朦朧,臉上滿是委屈惶恐,再一想自己方才叫周嬤嬤去說的消息,卻是想到了一個可能,忙起身過來摟住了她,安慰道:「好孩子莫要難過,可是聽說京中來了消息,怨你父母將你丟在游家多年都不曾來看過你?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你聽外祖母與你慢慢說這緣故——

  「你是你父母的嫡幼女,上頭兩個嫡親兄長並一個嫡親的姐姐,所謂最小的最招人疼,他們哪裡是不想你呢?不過是先前你生下來時就三天兩頭的病著,未到六個月先大病了兩回,看著不成,有人給你父母出了的主意,就是寄到外頭養著,十五歲之前莫與父母見面,高門大戶的子嗣向來不及尋常人家好活,這法子也不是你父母頭一回用,原本呢,你繼祖母是建議在京畿尋個人家寄養的,可你母親不放心,覺得到底不及嫡親的外祖家可靠,這才使了你大哥千里迢迢送你南下,也是看中了江南的水土養人——你看,你到了外祖家不是就沒再病過?如今也平平安安的長到了十三歲,再過上兩年,你就可以隨你兄長回去了,到時候可也得惦記著外祖母啊!」

  班氏又哄又勸的,卻見卓昭節竟哭得更凶了,手裡帕子都有些擦不住那淚,哽咽道:「我——我自然是捨不得外祖母的,可我……我這病怕是好不了了!」

  班氏本當她是寄養久了,被京中來信勾起自幼遠離父母膝前的怨懟,不想竟聽到了這麼一句,大吃一驚,變了臉色呵斥道:「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這好端端的,自你滿周以來,就連個咳嗽腦熱也沒得過的,怎麼就冒出一句好不了了的話來?!」

  卓昭節只顧哭,搖著頭,卻不肯多說,班氏見狀,就嚴厲的掃了眼明吟、明葉,兩個使女皆是心頭一顫,雙雙跪了下來喊冤道:「老夫人,婢子伺候女郎一向用心,委實不知道女郎為何出此言!」

  「外祖母,不關她們的事。」卓昭節哭得傷心,卻也不想連累了服侍自己的人,當下抓著班氏的袖子哽咽道,「想是我自己沒福,這幾日我思來想去,也翻了許多醫書,連個病症的名字也尋不出來!好在我與明吟、明葉她們一起這些日子,她們也不見不好,可見這病不傳人,不然我今兒都不敢來見外祖母的。」

  聽她說得如此嚴重,原本當她賭氣的班氏頓時一陣暈眩,險些沒站穩,虧得周氏一把上前扶住,喝道:「快扶老夫人回榻上!」

  一屋子的使女僕婦見這情況都吃了一驚,紛紛過來七手八腳的扶了班氏回榻上坐了,周嬤嬤又捧上一盞熱茶,叫班氏喝了,班氏這才定了定心,眼望卓昭節,忽地有些回過了神,顫聲問道:「你如何知道自己得了病?」

  游家是將女郎與郎君一般的教授課業,卻又不是教他們開館行醫,卓昭節才多大?就算自己翻過幾本醫書,哪裡就能給自己斷脈看病了?

  就見卓昭節怔了一怔,有些話說不出口的樣子,班氏把人都遣退了,卓昭節還是不肯說,被班氏再三催促,方磨磨蹭蹭的湊到她跟前,附耳說了幾句話,語未畢,臉色已經是一片赤紅,如作酒暈妝。

  班氏聽著,卻是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也不知道是好氣還是好笑,但見卓昭節還在傷心難過,知道這年紀的女郎已經開始要面子,只得把那笑意忍了,調勻呼吸,努力以正常的語調道:「這……初潮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到了這個年紀,自然會有,不然,女子何以生兒育女,延續子嗣?」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44 PM

第二章 卓家來信

  外頭一頭霧水的周嬤嬤並明吟、明葉心驚膽顫的等著,片刻後,班氏揚聲喚了人重新進去伺候,卻見卓昭節已經在班氏身邊坐著,雖然面上緋紅未褪,卻神采飛揚——竟是與這幾日陰鬱的模樣截然相反。

  明吟、明葉還沒回過神來,班氏已經呵斥道:「我著你們四個去伺候七娘,你們方才還敢說自己用心,這用的是什麼心?連七娘誤以為自己病了的事情都不知道!」

  狠狠呵斥了她們一番,卓昭節再三求情,班氏才冷哼著住了口,打發她們到旁邊侍立著,復換了慈愛的笑容,對卓昭節道:「你如今可有心思看你母親寫來的信了罷?」

  卓昭節面上一紅,嗔道:「外祖母!」

  看她又要惱羞成怒,班氏也不逗她了,直接拿了信來給她,卓昭節接過看了片刻,神情忽喜忽惘,忽然咦了一聲:「這卓昭粹要來江南?月底就到?」

  「什麼卓昭粹?」班氏笑罵,「那是你嫡親二哥!」又憐愛她襁褓裡就到了游家,對卓家難免陌生,細細與她解釋道,「你大哥叫做卓昭質,長你甚多,幾年前就成婚,如今彷彿已經有了二子,這一個是你二哥,卻就比你長五歲,如今才十八,先前在京中已經有了舉人的功名在身,因慕懷杏書院崔山長的名聲,所以想到江南來遊學兩年,順便接了你回去!」

  又道,「你尚有個嫡親的姐姐昭瓊,前年出的閣。」

  說著班氏也唏噓起來:「這些人你都沒見過,我這兒同你說著,你也未必能記住,不過也快了,再過兩年,你隨你二哥回了京中,那時候就日日見到了,自然會認識。」

  卓昭節襁褓裡就被送到游家寄養,對自己真正的家——長安敏平侯府的印象,完全來自於班氏,雖然現在要過來的是她嫡親的二哥,但畢竟沒見過面,期待之中又隱約有點惶恐,把信還給班氏道:「二哥來了也住這裡嗎?」

  「他是來遊學的,懷杏書院說是就在咱們秣陵,實際上卻在秣陵城外的越山,若是住在咱們家,往來未免太過辛苦。」班氏安慰道,「只不過越山離城多近啊,不論他想看你,還是你想去尋他,馬車也好,騎馬也好,一日裡隨隨便便都能打個來回。」

  聽了這話,卓昭節卻是莫名的鬆了口氣,正要說話,外頭有僕婦進來稟告,道:「二夫人來了。」

  「叫她進來吧。」方才二夫人使人過來說了路上遇見卓昭節情緒不對,如今再親自過來問一問,也是常理,班氏很滿意媳婦這樣關心甥女,因此白氏進來時,她就含了絲笑,主動替卓昭節解釋道,「並沒有什麼事,你就不必擔心了。」

  二夫人聞言,忙露出一絲喜色來,笑著道:「沒事就好,媳婦就想,昭節素來就是笑臉迎人的,今兒怎的與天色差不多,見著舅母就要落淚呢?真真是唬了一跳,方才還盤算著到底是誰惹了咱們家的掌上明珠不快呢!」

  卓昭節本來被班氏解釋了一番初潮,又傳授了應對的法子,知道自己並非身患絕症後,已經恢復了常色,二夫人這麼一說,她究竟年少面嫩,臉色頓時又紅得一片赤色,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班氏就嗔二夫人:「你也可以了,做人舅母的,知道她方才鬧了笑話,如今還要特意趕過來笑她嗎?」

  二夫人掩嘴笑道:「是是是,媳婦不說了,還是母親有法子,方才媳婦怎麼問昭節都不肯說呢!到底是母親的嫡親骨血,就是向著母親,這不,做二舅母的死活沒問出半個字,到了母親跟前就什麼都說了,唉,可憐二舅母也很擔心你呀!」

  「二舅母,是我之過,舅母別怪我。」卓昭節被她說得招架不住,紅著臉起身賠罪道。

  只是二夫人這番話卻大半是說給班氏聽的,班氏大覺入耳,心想到底是自己看著長大的外孫女,果然與自己更親近,要說白氏對卓昭節也不是不上心了,平常白家的蜜餞幾乎就是不斷的,更別說見面噓寒問暖關懷備至,縱然如此,卓昭節究竟還是到了自己跟前才說實話,不覺對卓昭節又疼了幾分,連帶著對說這番話的二夫人也覺得可親。

  班氏含著笑問二夫人:「這事情揭過不提了,你今兒在忙什麼?」

  「今早白家來了人,說是媳婦的嫂子算著上回送來的蜜餞該吃的差不多了,就又送了來。」二夫人笑著道,「各處都有份,所以媳婦就領著人挨個的送了。」說著看了眼卓昭節,道,「舅母可不是笑你呀,是回你外祖母的話呢!方才送了四弟妹那裡的,因去四弟妹那兒時路上遇見了昭節,疑心是咱們家誰惹了她生氣,就順著她過來的方向走了幾步,在花園裡見著幾處積了水,迴廊上木屐印子還沒乾呢,可是昭節你踩過的?一會最好喝些熱熱的薑湯,仔細受了寒!」

  二夫人這麼說,無非是暗示三夫人管家沒管好,花園裡竟積下了水,還叫卓昭節踩到了,不想班氏聞言頓時變了臉色,皺眉道:「你……怎麼還要往外跑?竟踩了雨水裡也不說?」

  又罵明吟和明葉:「兩個偷懶的婢子!你們女郎下雨天跑出去不知道攔阻,也不知道跟上?」

  卓昭節感到很尷尬,訕訕道:「外祖母,卻是我瞞著她們跑出去的,我先前……嗯,心裡難受,就不想人跟著。」

  見她這麼說,班氏要給她體面,才不再罵明吟明葉了,叫周嬤嬤:「叫廚房趕緊燒些薑湯來,給昭節泡一泡腳。」又正色叮囑她道,「如今不比從前,是最受不得涼的,也是我這做外祖母的不仔細,未曾料想到這個,沒有提前叮囑過你,往後這樣的時候,半點冷的也不能碰,就是盛夏之際,也不可貪涼,茶水都要溫溫的才能入口,知道嗎?」

  卓昭節聽得心頭凜然,忙記了下來,二夫人究竟是過來人,原本見班氏半句不提管家的事情,先忙著說卓昭節,還一頭霧水,此刻聽了這番話,哪還有不明白的?頓時就曉得卓昭節方才路上為什麼見著自己就落淚了,想是頭一次經歷,聞所未聞,既害羞又害怕,偏這事情小娘家家的總有點說不出口的,倒是叫長輩跟著擔心了起來,當下就跟著道:「媳婦。方才還在想什麼事呢!原來是這個,你這孩子也真是,這有什麼好害羞的?說起來咱們都還要恭喜你一句——從今往後啊,可就不是小孩子了!」

  班氏嗔道:「好啦,女孩子面嫩,叮囑到了就莫要再提。」又剜了眼明吟、明葉,「你們可也明白了?好生伺候著!」

  明吟、明葉都小心翼翼的答應了。

  班氏這才關心起了管家之事,就問二夫人:「花園裡怎麼會積了水?可是溝渠堵了?怎也沒個人去料理?」

  「媳婦。方才只顧著琢磨昭節在哪裡受了委屈,倒沒多留意。」二夫人含著笑道。

  班氏深深看她一眼,她也是從新婦一步步熬成老夫人的,哪裡會不清楚二夫人的心思?不過一直叫二夫人與三夫人輪流管家到底不成一件事,如今是花園裡積了水,回頭怕是旁的地方也要出差錯了。

  仔細想了想,班氏就對周嬤嬤道:「你去叫曼娘來。」

  聞言,二夫人臉色就有些不太自然——巫曼娘是大房長孫媳,原本與游家長孫游爍的婚事是定在了今年年中,但因為大夫人病重,擔心三年守孝耽誤了他們婚期,就同巫家商議,讓巫曼娘提前過門,這長孫媳是去年十一月堪堪成的親,到現在還不滿四個月,何況,巫曼娘之所以原本要今年年中才過門,為的是她今年才及笄……

  只是班氏開了口,巫曼娘又是正經的嫡長孫媳,二夫人也不能阻攔,卓昭節雖然年紀不大,但被班氏教導,向來知道分寸,絕不公然插嘴游家的家事,現在見班氏提了巫曼娘,屋子裡氣氛有些冷場,就主動問二夫人道:「二舅母,三表姐幾時回來?我這兩日沒見她,有些想她了。」

  她說的三表姐游燦,是二夫人的親生女兒,比卓昭節大一歲,已經定了親,就許給了二夫人的娘家侄子白子靜,白子靜讀書不錯,十二歲就考取了童生,又因近水樓台先得月,入了懷杏書院讀書,五天前,白子靜的同胞姐姐白子華生辰,就請了游燦過去慶賀,完了又留她小住幾日說話,因為白子靜是在白子華生辰次日就回了懷杏書院的,白家又是游燦的正經外家,二夫人也就同意了。

  原本白家也給卓昭節下了帖子的,只是卓昭節恰好趕上了初潮來前的不舒服,因此就婉拒了。

  游家的子嗣不算少,四房孫輩加起來一共六男五女,因卓昭節的外祖父游若珩和班氏都還在堂,四房聚居,還有從前嫁在北地的庶女游姿早年喪夫,因她的丈夫是齊郡太守外室生子,後來雖然認回了任家,到底低人一等,游姿喪夫後不堪忍受妯娌排擠,又因游若珩與懷杏書院的關係,故而數年前稟告了公爹,帶著獨子任慎之回娘家長住,這麼一來,游家其實甚是熱鬧。

  只不過郎君們如今不是讀書就是管事,女郎呢,大房的兩個嫡女早已出嫁,三房庶女游憐不受三夫人喜歡,向來說話聲音都不敢大一點,三房嫡女游靈又是個溫柔嫻靜的性子,整天悶在房裡足不出戶的,卓昭節雖然襁褓之中就遠離父母,但被外祖家寵著,雖然談不上刁蠻,卻也算活潑,與游靈一向就不大玩得到一起,倒和活潑的二房嫡女游燦很是投契。

  二夫人微微一笑道:「她啊,今兒若是不回,明兒也該回了,若不然,舅母可要使人去接回來教訓了,哪有女郎家家的跑去人家做客,一住幾天都不回家的道理?」

  班氏笑罵道:「燦娘一向最知規矩,若不是你發話叫她由著白家四娘的主意多住幾日,她怎會住了五天都沒回來?」

  白家四娘正是白子華,二夫人就分辯道:「媳婦肯答應也是有緣故的,母親也曉得,子華她下個月就要出閣,這幾日心裡有些慌張,故此才要多叫幾個姊妹相陪,媳婦卻是想著燦娘也有十四了,這回陪子華,過些日子少不得要輪到她自己,陪子華過一回,到自己時諸事也有點數,不至於害怕過頭,哪裡曉得她一陪竟這幾日都不回來?」

  「你也是的。」班氏道,「白家四娘和燦娘如何能一樣呢?你想白家四娘是要嫁到震城去的,白家和林家從前又沒什麼姻親往來,這門婚事還是她弟弟在懷杏書院裡讀書,認識了那林家郎君,從中說合的,白家四娘自然免不了心裡忐忑,燦娘嫁的卻是她的嫡親表哥,自小一起長大的,白家上上下下的長輩看著她成人——除了這幾年那白子靜到懷杏書院讀書見的少了,有什麼好害怕的?」

  二夫人笑著道:「是媳婦考慮不周,到底母親看得清楚。」

  她才說了這一句,外頭周嬤嬤帶著一身煙水氣息進來,道:「大少夫人來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45 PM

第三章 家事

  游家嫡長孫媳巫曼娘五月裡才能及笄,因為照顧大夫人的病重提前出閣,所以去年就行了笄禮,過門不足四個月,仍舊帶著新嫁婦的羞澀,尤其端頤苑裡她本就來的少,進來之後行了禮,被班氏和藹的免了,叫她坐下,這才細聲細氣的問:「周嬤嬤親自去告訴孫媳,說祖母有命,未知是什麼吩咐?」

  游家大夫人江氏是正月裡去世的,作為新嫁婦卻是嫡親長媳的巫曼娘不得不早早脫了紅妝穿起了孝服,如今百日還沒過,雖然有長輩在堂,但巫曼娘出來時還是一身素服,她少到端頤苑和長房以外的地方也是為了這個緣故。

  巫曼娘生的很清秀,有一種江南特有的小家碧玉的溫潤,但若是作為當家夫人的話,未免顯得氣勢不足,且她如今面龐上還有難以掩蓋的稚氣,二夫人在旁坐著,心裡就嘀咕,暗道就算如今有班氏在,自己和三夫人懾於班氏,不得不交權與巫曼娘,就是交完了權,私下裡不做什麼手腳,這上上下下的一大家子,諒巫曼娘也管不好,班氏到底怕還是要叫她先跟著媳婦們練練手才成。

  這麼想著,二夫人心裡就定了定,也帶出了笑影來。

  不想班氏就道:「先前你們母親去世,因在百日裡,我也不好說什麼,如今既然出了百日,固然孝還是守著,但這家,你作為嫡長孫媳,也該管起來了。」卻絕口不提叫二夫人、三夫人幫忙的話。

  二夫人一呆,巫曼娘卻也吃了一驚,忙道:「祖母,孫媳年少,進門也不過幾個月,怎麼能夠就管家呢?」

  班氏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當年你們母親過門的時候是十六歲,也不過比你現在大一歲,那是過門才滿月,我就把管家之權交到她手裡的,她一直以來管的不是很好嗎?如今你過門都快四個月了,何況你們母親有現成留下的人手,雖然這些日子去了些人,但尋回來也不費什麼功夫!有他們幫著,再有不懂,問問長輩們,學著就是了!」

  聽了這話,二夫人頓時有點不自然,所謂這些日子去了些人,班氏這麼說,無非是在晚輩跟前給她和三夫人留點面子,到底也是敲打了一回——誰不知道自從大夫人去世,二夫人與三夫人輪流管家起,兩人唯一同心協力的就是把大夫人先前用了多年的人手都換成了自己的心腹?

  雖然班氏這麼說了,但巫曼娘還是怯生生的道:「可是家中尚且有嬸母們在,孫媳年少無知……」

  班氏皺眉道:「誰不是從年少無知過來的?何況塚婦管家,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至於你的嬸母們,她們有兒有女,各自都要忙著呢,哪有這功夫來替你擔下來這事?」這話頓時堵得二夫人想要主動幫忙也不能,只得悻悻的住了嘴。

  巫曼娘還要推辭,但班氏已經懶得繼續糾纏下去,直接吩咐周嬤嬤:「孫媳過門不久,臉還嫩著,我卻沒精神反覆勸說了,這樣,我把你借到她身邊些時候,你幫著她歸攏先前江氏的那些人,再把江氏生前交過來的帳本拿了去,與她交代清楚——江氏先前的規矩已經行了二十來年了,向來沒出過問題,可見是好的,既然如此,依葫蘆畫瓢難道還不會嗎?」

  見巫曼娘羞愧的答應了下來,班氏又道:「周嬤嬤也不是一直借給你的,你用用心,早日能夠獨立管下來,我這兒可不能久離了她。」

  如此命人從內室取了一個小木箱子出來,裡頭卻是滿滿一箱子的帳本,俱是大夫人江氏臨終前悄悄送過來的。

  見了這許多帳本,二夫人臉上就是一陣青紅不定——說起來她和三夫人爭著當家,不就是為了自己那一房占點好處麼?原本想著大夫人去世,自己和三夫人輪流管著家,不占白不占,何況帳本就在自己手裡,自然做的天衣無縫,哪裡想到江氏不愧是做了二十幾年當家夫人,臨了去前還來了這麼一手!

  她這邊如坐針氈,班氏只作不見,對巫曼娘道:「這兒的只是副本,你拿了去對著看罷,有什麼疑問就問周嬤嬤,若是周嬤嬤也拿不準呢,再來問我,大房到端頤苑也沒有幾步路,縱然身上帶著孝,都是一家人,沒那許多忌諱,該問的就過來問,知道嗎?」

  巫曼娘恭敬的應了,她先前百般推脫,待見班氏定了主意,雖然說話舉止還是斯文秀氣的,倒也不至於惶恐了,到底是江氏親自選定預備做塚婦的人。

  當下周嬤嬤就陪著巫曼娘回大房,二夫人想到江氏臨終前交過來的帳本,並自己這兩個多月來做的事情,哪裡還能坐得住,勉強撐著笑臉,尋了個藉口就匆匆告退了。

  班氏也不攔她,等她走了,才對卓昭節道:「你往後回了卓家,這樣的事情怕也會遇見,你外祖父只是個翰林,你還沒出生前就告老還鄉了的,所以游家的事情並不很複雜,你的舅舅們都還算友愛,舅母們有些小心思呢,也只是想替自己這一房攢點家私,到底翰林清貴歸清貴,那一個清字未必不能解釋成清貧,游家這點兒產業都是祖上傳下,你外祖父可沒什麼功勞——這爭的東西不打緊,彼此之間一些小算計,總不至於到了仇讎的地步,但卓家就不一樣了。」

  從卓昭節八歲之後,班氏處理家事,若是恰好她在,就會叫到身邊仔細教導一番,言必提卓家的複雜遠勝游家,叮囑她回了京中卓家後務要留心些。

  卓昭節就問:「外祖母說卓家不一樣,是個怎麼不一樣法?」

  班氏歎道:「譬如說,你外祖父只是個清貴清貧的翰林,告老還鄉之後,也就在這秣陵城裡有些名聲,但你的祖父敏平侯,他身上的爵位即使降襲那也是伯,問題只能傳一房,餘者卻只能各憑本事了,卓家如今有五房人,這五房人中有三房是嫡出,問題是你那嫡出的五叔與你父親、大伯卻又不是同母,蓋因你嫡親祖母去世後,你祖父又續了弦,生下你五叔、十姑來!」

  「你嫡親祖母所出的就是你大伯、二姑、你父親三個,說起來你嫡親祖母的身份可不一般,她姓梁,乃是先帝景宗元配梁皇后的嫡親侄女,沒出閣時就以美貌名動京城,當年差點就嫁給了今上呢,後來先帝為今上聘了如今的淳于皇后,這才嫁給了你的祖父!可惜啊,梁皇后紅顏薄命,生先帝嫡長子燕王的時候難產去了,繼立的鄭皇后亦生有嫡子,先帝時燕王、齊王皆自恃嫡子身份爭位,甚至鬧到了謀逆的地步,惹得先帝大怒,將兩位嫡子都打發去了邊疆,改立了今上,今上登基之後齊王叛亂,因當時燕王已經過世,齊王被生擒後竟把燕王的母家、即梁家拖下了水——你嫡親祖母是因為梁家闔族被發配才鬱鬱而終的!

  「說來倒是你祖父有眼力,齊王叛亂時,他是堅決站在了今上這邊的,如此非但無事,反而在齊王之亂平定後越發的受今上倚重信任!」班氏摸著她的頭,語重心長道,「按理說呢,你大伯既是元配嫡長子,這爵位合該給他的,但這幾年聞說你祖父甚是喜歡續娶的夫人,對幼子幼女也十分的憐愛,遲遲都沒有立世子——偏你大伯,咳,聽說頗為平庸……」

  正說到了這裡,外面有人笑鬧著一路奔進來,門口的使女來不及稟告,就聽一個脆亮的童聲道:「祖母祖母!今兒我與祖父釣到了好幾條大魚!」

  這撲進來一頭撞到班氏懷裡的卻是個八、九歲模樣的男童,眉目清秀,生得有些虎頭虎腦,煞是可愛,穿著一身靛藍錦衣,身上幾處都沾了水漬,還隱隱帶著一抹魚腥味,與班氏說了一句,才注意到卓昭節,忙又挪過去惋惜道:「表姐你今兒居然沒去!我釣到了一條最大的魚,都快有我高了,可惜叫祖父,祖父幫忙慢了一步,使牠弄斷了線逃走了。」

  游若珩告老之後無事一身輕,除了偶爾指導一下子孫並同族裡頭沒進入懷杏書院的子弟讀書外,就是閒來帶著喜歡的孫輩外出遊玩或垂釣,他最喜歡的正是四房裡的嫡幼子,也是孫輩如今排行最小的游小六郎游煊,還有就是外孫女卓昭節。

  此刻伴著游煊的嘰嘰喳喳、卓昭節的詢問聲,就見游若珩慢悠悠的踱進門來,在門口方解去了蓑衣——游若珩年過花甲,因為告老的早,沒操過太多的心,身子骨還硬朗,頭髮也沒花白多少,他是個面容清臒、看著不苟言笑的長者,沉默寡言,進來後只與班氏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卓昭節,自顧自到班氏左側坐了,對卓昭節的請安也只微微頷首。

  看著彷彿不近人情,實際上相處久了,就能發現游若珩一直在用心聽著老妻與孫兒、外孫女的話——就知道游若珩並非冷漠,卻是木訥了。

  若不然,當初他科考得了二甲頭名傳鱸,與如今朝中大名鼎鼎的內閣首輔時斕是同窗同鄉兼同科的交情,唯一的嫡女游霽與敏平侯四子卓芳禮的婚事還是時斕尚主之後幫著做的媒,這般好的局面,也不至於四十歲才出頭就告了老,他委實不擅長與人交往,亦不擅長理事,除了讀書之外,竟無一事擅長,當真是離了翰林就沒奈何,若是趕上了吏治不清不楚的時候或許還能靠一靠幕僚混著,偏先帝與今上都是勵精圖治之君,以他這性子若當真授了官職,恐怕反而容易出事,要說在翰林院裡待上一輩子——游若珩思來想去還不如早早歸鄉,京中的氣候他還住不慣呢!

  對游若珩的本性,游家人上至班氏,下至游煊,並在游家長大的卓昭節都清楚的很,班氏仔細問了游煊釣魚的經過,安慰了他一番走脫大魚的事情,看了看天色,正待問游若珩是不是這會就用飯,忽的想起一事,皺眉問不遠處的使女:「方才叫廚房裡燒薑湯,怎麼燒到現在都沒拿過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46 PM

第四章 綺香

  那使女忙道:「婢子去看看!」

  她方走到門前,就見兩個人抬了足足一大桶熱氣騰騰的薑湯進來,後面又跟了一個主事婦人,手裡挽了個食盒,另裝著用來喝的薑糖水,進得屋來,先請罪道:「老夫人,薑湯送遲了些,卻是這麼回事,方才婢子燒好後,使人送過來,不想路上被人撞了下,都弄翻了,故此重新去燒,這才來晚。」

  班氏皺眉道:「下雨天,都仔細些。」

  就命明吟和明葉進裡間服侍卓昭節泡腳,又叫游煊也一同去,安排了兩個孫輩,這才轉頭問游若珩:「你可也沾了一身水氣,要不要泡一泡?我叫人去偏屋給你預備。」

  游若珩搖了搖頭道:「我穿了蓑衣,煊郎淘氣沒肯穿,才把衣服弄濕了。」

  班氏對他卻不如對年幼孫輩上心了,聞言就道:「那就喝碗薑糖水去一去濕氣吧。」

  游若珩道:「春寒,濕氣重,你也喝些。」

  老夫老妻慢慢的喝完了一碗滾燙的薑糖水,裡頭卓昭節與游煊也泡完了腳出來,嘻嘻哈哈的打鬧著,班氏放下碗,笑著叫他們過來:「喏,趁熱喝了。」

  游煊年幼,貪愛吃糖,卻最不喜歡薑的味道,方才泡腳還好,此刻要喝下去,就愁眉苦臉道:「祖母,孫兒才泡了腳,覺得渾身都熱得很,這薑糖水就不必喝了罷?」

  「就是為著你們小孩子都不愛薑,才加了這許多的糖,我喝著都覺得太膩了。」班氏輕斥,「左右就這麼一碗,快喝下去,就要傳飯了!」

  卓昭節到底十三歲了,又聽班氏說自己先前踩著雨水怕是受了寒氣,是要影響一輩子的,心頭擔憂,卻一反常態的端起碗來,乖乖喝完。

  游煊見表姐都喝了,只得很是勉強的喝了下去。

  班氏這才滿意,問過游若珩,就吩咐傳飯。

  雖然游家四房聚居一起,但除非大節,用飯卻都是各房另設小廚房的,大廚房裡只管端頤苑、游姿並卓昭節,以及眾多下人,當然游若珩與班氏也會不時叫上晚輩過來陪著用飯,就如今日游煊也在這裡一樣。

  游若珩木訥,用飯時就只聽班氏不時糾正游煊的一些壞習慣、又叮囑卓昭節幾樣如今要多吃的菜餚,他默默的用完,簡短的說了句:「去書房了。」

  卓昭節和游煊忙放下牙箸,起身垂手相送。

  班氏叫人收拾下去,帶著他們兩個回了正屋,說了幾句閒話,見無他事,就叫人各自送了他們回去。

  端頤苑的使女珊瑚提著燈照路,明吟與明葉扶好了卓昭節,回到繽蔚院,明吉和明合早早點上了燈火,正站在迴廊上眺望著,看到院門打開,就都趿了木屐迎下去,口中道:「女郎回來了。」

  卓昭節謝了珊瑚,著明吟送了她幾步,就回到屋中,惦記著班氏叮囑如今不能受涼,就對明合道:「取條厚些的被子出來,現在的那條太薄了點。」

  明合奇道:「如今是初春,不冷了呀!」就被明葉拿手肘輕輕撞了一下,輕咳道:「你去換了就是。」

  聽這話明合也知道裡頭有原因,忙進了內間去找。

  卓昭節又吩咐將平常喝的茶水換成薑糖水,明吟記了下來,卓昭節叫明吉取了自己的妝奩出來,從底下取了四對小巧玲瓏的赤金墜子出來,叫明吉四人分了,因為非年非節,也只聽說老夫人那邊接了信很有喜色,明吉接了,面上就有些詢問的意思,卓昭節因為班氏解釋之後,自己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這兩天的擔憂害怕可笑,尷尬道:「這幾日我自己誤解了些事情,倒害你們擔心,今日又連累明吟和明葉在二舅母並祖母跟前都挨了訓斥,是給你們賠罪的。」

  明吉等人忙道:「婢子們怎麼敢當女郎賠罪?」

  明葉又道:「說來也是婢子們糊塗,只知道女郎這幾日彷彿有心事,竟沒想到那上頭去,到底女郎也有這些年紀了呢,二夫人與老夫人罵的可不冤枉。」

  卓昭節看她們並不計較,也自然了點,笑道:「總是我沒告訴你們,你們又怎麼知道呢?因著心裡害怕狐疑,褻衣換了下來……」她面上一紅,「都是藏起來的,我褻衣都是一個模樣,你們才沒發現。」

  這麼一說,沒陪卓昭節去老夫人處的明吉也明白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她不曉得卓昭節為此還早老夫人跟前鬧出一場命不久矣的笑話,就不明白明吟和明葉的竊笑之意。

  四個使女分了金墜子,明吟和明葉也覺得心中委屈平復了下去。

  明合出來說是換好了被子,又伺候著卓昭節梳洗了,預備安置。

  不想卓昭節才解了外袍,就聽得遠處遙遙傳來一聲女子尖叫,淒厲萬分,嚇得她手一抖,驚疑不定的問:「這?」

  今晚陪夜的明吉和明合也吃了一驚,都披衣而起,明合在四個使女裡年紀最長,膽子也大,見卓昭節面色驚訝,就道:「女郎別怕,想是誰魘著了,婢子出去問問。」

  就到外頭叫了明葉進來陪著,自己提了燈出門去問,大約半柱香後,明合回來,先把燈交給迴廊下等著的明吟吹熄,又脫了沾了夜露氣息的外袍,這才進了內室,告訴卓昭節道:「是大房裡的綺香,聽更夫說是夢魘。」

  「原來如此。」卓昭節知道了那聲尖叫的來源,也就放了心,這綺香是大房裡的一個妾侍,出身不是很好,本是勾欄裡頭的妓人,游家長子、即卓昭節的大舅游霰任過兩任知府,就在秣陵鄰邊,在任時偶然遇見她出堂,當時綺香年方二八,卻已經是那家勾欄裡的翹楚人物,千嬌百媚的勾得游霰一時心動,就將她贖了出來,收在身邊伺候,陸續給大房裡生了一子一女,那一個女兒卻是襁褓裡就夭折了,活下來的就是大房裡的庶子游勉。

  ——綺香進游家門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游霰對元配江氏還算敬重,卻也是個花心的,游家四房人中,大房與三房的姬妾最多,這綺香好幾年前就被游霰冷落在旁,如今也不過是捱著日子指望游勉讀書上進這麼個出路罷了。

  卓昭節對綺香談不上厭惡也談不上關心,因此聽說是綺香夢魘,就沒多想,照常睡了。

  不想,次日起來,就聽說大房裡出了事。

  才從白家回來的游燦一路聽著閒言碎語,不覺大吃一驚,聽說白氏已經去了大房,眼珠一轉,卻匆匆趕到繽蔚院,劈頭問道:「昨晚你可聽見了?」

  卓昭節正聽明葉說大房那邊喧嚷一片,彷彿發生了事情,礙著身份輩份也不好多打聽,見到游燦這麼一問,就下意識的想到那聲尖叫:「你說綺香?」

  「可不是?」游燦沉著臉,「我今兒才進門來就聽說了,真是可恨之極!」又道,「大姐如今隨大姐夫在湖北的任上,二姐嫁得近,震城離得不遠,怕是送了信去就要回來的……咱們家竟然有這樣的事情,嘿!」

  她說的大姐游灼和二姐游炎都是江氏嫡出,江氏當初嫁進游家為長媳,過門七年才生了兩個女兒,雖然那些妾侍生的子嗣也陸續沒站住,但壓力可想而知,因此身子就漸漸差了下去,及後雖然生了三個兒子,卻夭折了兩個,僅僅游爍平安長大,這也是游霰是游霽的長兄,比游霽足足大了九歲,但游爍的年紀卻反而比游霽的長子卓昭質還小兩歲的緣故。

  卓昭節好奇的問:「我只聽說大表哥那邊出了事情,還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事?」

  「咿?」游燦道,「你在家裡竟然還沒我知道的多?」

  這才恨道,「大房的兩個侍妾昨兒個不知道為什麼打了起來,爭執中有人說出另一個厭勝大伯母之事!」

  「什麼?」卓昭節大吃一驚,「竟有此事?!」

  「可不是嘛!」游燦憤然道,「她們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又對卓昭節道,「我過來時,人都在大房那邊,但我想總要到祖父祖母跟前稟告的,咱們去端頤苑陪著祖父祖母罷?恐怕他們聽到這個消息也難過呢!」

  卓昭節遲疑道:「這事情……咱們就不要往前湊了罷?恐怕祖父祖母不要咱們在旁邊聽著呢!」這樣的事情屬於游家的家醜了,卓昭節在游家雖然受厚待,但自知到底不姓游,更何況長輩後院的事情,她們做晚輩的也不合適靠前去。

  「就怕祖父和祖母被氣壞了身子。」游燦一向就有點好事,就勸說道,「何況如今滿府都在傳這件事情了,難道還要獨獨避了咱們兩個嗎?」

  這話說的也在理,游若珩和班氏都十分看重游家的家聲,對江氏這個長媳也是很滿意的,正月裡江氏去世,班氏人前人後都哭了幾場,如今居然鬧出侍妾謀害主母的事情來,還鬧得這麼沸沸揚揚,兩人不氣才怪。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46 PM

第五章 游爍

  端頤苑裡,游霰眼角打量著游若珩與班氏的臉色,小心翼翼道:「父親、母親,厭勝之說,本是無稽之談,所謂子不語怪力亂神……」

  「哐啷!」

  游霰話還沒說完,一只鬥彩粉蝶月季細瓷茶盞已經連著蓋子砸到了他頭上,裡頭茶水雖然不怎麼燙了,但潑得一頭一臉也實在狼狽,奈何砸他的是游若珩,游霰向來最懼父親,縱然當眾丟了這麼個大臉,卻是大氣也不敢出!

  游若珩為人古板方正,最講究規矩,何況侍妾謀害主母,別說大涼律裡寫得明白,從古以來那都是怎麼處置都不過分的,游霰如今居然還敢為侍妾開解,這在他看來根本就是昏了頭!他不擅長言辭,盛怒之下就動起了手,相比游若珩出於對規矩的重視,班氏卻是失望了——如今滿府都傳遍了的事情,游霰竟然還天真的妄想可以拿幾句聖人之言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嗎?

  真當江家沒人了?

  「求祖父、祖母為母親做主!」游霰被游若珩砸了一頭茶水不敢作聲,他的嫡長子游爍卻是悲痛萬分,也不管游霰怎麼想了,膝行幾步,跪在堂下砰砰的磕起頭來,游爍的身體向來不是太好,正月裡江氏去世,哭靈時哀悔過度就不輕不重地病了一場,大半個月前才能夠起身,如今舊事重提還扯出母親被人詛咒的內幕,心中憤恨猶如驚濤怒浪,方才聽見游霰似有為侍妾開脫之意,眼睛都紅了,如今看也不看游霰,只顧乞求游若珩和班氏。

  見游爍話裡提都不提自己,游霰覺得很是難堪,只是被游若珩含怒瞪著,他也不敢說什麼做什麼,只是訕訕的繼續跪著。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游若珩除了讀書什麼都不會,自然只能班氏來開口問個究竟,雖然事情是從昨晚就傳得滿府皆知了,可班氏總也要從頭問一遍。

  游爍用力掐了掐掌心才能夠忍住嚎啕大哭的衝動,哽咽著道:「回祖父、祖母,昨晚孫兒和曼娘尚未睡下,大房裡的粗使銜雀忽然闖進院裡來,說是伺候父親的綺香因事尋同樣是侍妾的紫玉理論,兩人起了爭執,引得附近的下人去勸解,哪知綺香被紫玉追打之際,失口說出了曾經親眼看見紫玉埋下木偶詛咒母親之事!」

  頓了一頓,他含悲帶怒道,「不管綺香還是紫玉都是伺候父親之人,孫兒也不能平白聽了個使女的話就怎麼樣!所以就與曼娘一起帶著人去止住兩人的扭打,問個究竟……」

  聽到此處游霰忍不住哼了一聲:「你那是問個究竟?人都險些被你打……」

  「閉嘴!」游若珩震怒拍案,將案頭一柄紫檀如意都差點震了下來,游霰頓時噤了聲。

  班氏也冷冷的道:「兩個侍妾值得什麼?打死了不過幾兩銀子!莫非在你眼裡,嫡長子還不如兩個妾?!」

  游霰看著父母的面色,乖乖的垂下頭不敢說話。

  「爍兒慢慢說來。」班氏緩和了下語氣,對游爍道。

  「孫兒問出綺香曾見紫玉在院角埋過刻有母親生辰的人偶!」游爍忍著悲意,含淚道,「孫兒昨晚帶人在綺香說的地方挖出那人偶,那人偶的頭上還插了十幾根銀針……母親臨終前不是一直都嚷著頭疼嗎?!」

  想到江氏臨終前纏綿病榻時的憔悴不捨,游爍又是一陣悲從中來,到底忍不住大哭出聲,「求祖父、祖母為母親做主!否則孫兒愧為人子,必不能苟活!」

  他這是拿命來逼著游若珩和班氏給個說法了,實際上這件事情想都不要想,綺香和紫玉是肯定不能活的,游爍還要把話說到這一步,顯然是對游霰有怨懟之意了。

  班氏輕咳了一聲,先道:「珊瑚,扶了爍郎、曼娘起來,如今春寒未盡,仔細地上涼了傷身。」卻是提都沒提游霰。

  游霰只能繼續跪著。

  「那銜雀何在?」班氏等游爍和巫曼娘都起了身,才問道。

  游爍看了眼游霰,語氣之中難掩怨懟之意:「父親說她胡言亂語,昨晚就叫人打死了,孫兒不能阻攔。」

  游霰聞言,眉頭緊緊皺起,喝道:「不知好歹的東西!所謂家醜不可外揚!那小賤人聽風就是雨,到處宣揚鬧得沸反盈天!這等刁奴留了做什麼?!」

  「若無銜雀來報,孫兒至今都不能明白母親之死竟是……」游爍心疼江氏,見游霰到現在還在責怪自己,卻絕口不提處置綺香、紫玉,更不提對江氏的思念與愧疚,心中實在委屈難言,也不顧正在祖父、祖母跟前,激憤之下便冷笑著反駁道。

  游霰昨晚為綺香、紫玉兩個妾,並使女銜雀的處置就和游爍起過爭執,今日又當著兒子媳婦的面被游若珩又是砸茶盞、又是勒令閉嘴,心裡也是一口氣憋著,如今見兒子擺明了對自己有恨,公然頂嘴起來,心頭大怒,當即也顧不得多想,破口大罵道:「蠢貨!無怪你祖父在你身上花費偌大功夫,又有你祖父與崔師叔的淵源在,你卻連個懷杏書院也考不上!堂堂七尺男兒,業已成婚,居然還與坊間無知婦孺一般信什麼詛咒!若那人偶插針有用,這天下還能有幾個活人?!」

  這番話直指游爍平生最大的憾事!

  江氏出身大族,論門第不在游家之下,當年是衝著游若珩這個翰林的清貴名聲和長媳塚婦才嫁進游家的,她才貌雙全為人賢德又擅長理家,偏偏在子嗣上福分不足,因此在游家起先幾年總是底氣不足,也無力管束游霰的花心,畢竟她前後生下二女三子,只活了一子不說,游爍這個所謂的大房嫡長子還是江氏所生三子裡最小的一個,因為是唯一存活下來的嫡子,不但江氏對他冀望極大,連游若珩與班氏也盼望他能夠繼承祖業、光耀門楣。

  而游爍從小被江氏極盡憐愛的養大,母子之間感情極為深厚,自然也是盼望自己能夠為母親長臉的。不想游爍雖然活了下來,但不僅身體一向不怎麼好,於讀書上也沒什麼天分,打從六歲啟蒙,由游若珩這個翰林帶著手把手的教導,得閒還會帶他到懷杏書院請教書院的各位師長,這樣嘔心瀝血的栽培,游爍課業卻平淡的很,平淡到了連後來的弟弟們都一個個超過他的地步,不得不黯然中斷閉門苦讀,接手家業。

  須知道,游家在秣陵城及左近享有的偌大名聲,最使人尊重的就是游若珩這個前科傳鱸及翰林致仕,身為游若珩花費心思最多的嫡長孫,卻至今是個白身,連童生之試都過不了——游爍每每想起來都覺得錐心之痛,這會被父親當著祖父、祖母和妻子的面罵出來,羞怒到了極點,幾乎全身血液都在瞬間逆流入腦!

  就見游爍全身都顫抖起來!臉色一片煞白、隨即一色慘紅——一手指游霰,一手撫胸,竟是直接一口血吐了出來,整個人都搖晃著向後倒去!

  一直不作聲的巫曼娘見狀大驚失色!趕緊扶住他急喚道:「夫君!」

  堂上游若珩與班氏也是驚得心膽俱裂!雙雙站起,搶到巫曼娘身邊扶住游爍,就見游爍已經面如淡金,氣息微弱!班氏嚇得手都在顫抖,好在游若珩雖然是個只會死讀書的,多少也看過幾本醫書,急忙撈起游爍的手腕把了把,發現雖然氣極,倒也不至於有性命之憂——但游爍身體本來就不好,這麼一怒,估計又要病上一場……他沉聲道:「都放手,先放到榻上去!」說罷,一撩長袍,怒喝游霰,「還不快過來搭手!」

  游霰也沒想到自己一番發作,居然將游爍氣到這個地步,心中也有點害怕擔心,趕緊爬起來幫著游若珩一起將游霰移到旁邊的榻上放好,看著游爍的臉色,游霰眼中也不禁露出愧疚懊惱。

  班氏此刻也醒悟了過來,急對珊瑚道:「快去叫大夫!」

  珊瑚慌忙答應,班氏跟著一挽袖子,劈頭就是重重一記耳光,摑得游霰不禁趔趄了一步:「不知分寸的東西!親生兒子!明知道他身子不好、江氏又才去世,還說這樣戳人心肝的話!你中了舉人,你出息?!你是個有用的東西?!兩任府令,哪一任不是時相念著你父親的份上替你活動的!虧你還有這個臉說爍郎!」

  班氏含悲帶恨的罵聲傳出門外。

  迴廊上,端頤苑的大使女玳瑁焦急而輕聲的哀求道:「兩位女郎先走罷,如今事情鬧大了,仔細老夫人和阿公看見了著惱!」

  卓昭節和游燦也沒想到,綺香、紫玉都還沒有處置呢,游爍竟然先被氣得吐血,卻不敢繼續聽壁角了,兩人拉著手,避過珊瑚,悄悄跑出端頤苑。

  一出端頤苑,不遠處的樹後就轉出一個翠綠衫子的使女,梳著抓髻,圓臉明眸,很是清秀俐落的模樣,這使女笑著迎上來:「三娘、七娘!」

  「春分?你怎會在這裡?」游燦奇怪的問,這春分是二夫人跟前的大使女。

  她道:「夫人聽說三娘回來了,就從大房回去,不想在二房裡沒尋見三娘,就叫婢子出來找。」抿嘴一笑,「婢子打聽得三娘往七娘那裡去了,不想過去之後明合說三娘和七娘都過來了……婢子只能在這裡等著了。」

  游燦聽了,就對卓昭節道:「母親尋我,我先過去了?」

  「三表姐去罷,別叫二舅母等急了。」卓昭節點了點頭,她估計二夫人叫春分在這裡等,未必是多麼急著見到才從白家回來的女兒,多半還是為了打探大房的事情。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47 PM

第六章 紫玉

  這日,班氏自然抽不空來留卓昭節飯,大廚房裡直接將午飯送到了繽蔚院,用完飯,明葉和明吟幫著送飯的婆子一起收拾進食盒,又送了幾步,回來就告訴卓昭節:「方才大夫給大郎看過,說是傷了元氣,得好生調養,已經送回大房了。」

  「備些東西。」卓昭節想了想,游爍今日被氣得不輕,不過估計他一時半會也不想見人,一時半刻也未必能夠見人,就問,「大表哥是什麼時辰回大房的?」

  「聽方才的婆子說是午時末。」明葉道。

  卓昭節就吩咐:「那申初時提醒我下,去探望大表哥。」

  人雖然送回大房了,但好端端走出來卻被抬著送回去,少不得還要折騰一番收拾,申初的時候應該差不多不算很忙了,到時候與巫曼娘招呼幾聲就好——雖然礙著不姓游又是晚輩的關係,這件事情沒有說話的地方,但卓昭節心裡對大舅舅游霰也有些埋怨,游爍對自己沒有讀書天分的遺憾,游家上上下下都清楚,他並不是不用功,只是實在悟性有限,偏偏他底下的堂弟、甚至表弟任慎之都一個接一個的考進了懷杏書院,他這個嫡長孫的鬱懣可想而知!

  雖然卓昭節揣測游霰強調厭勝之術是無稽之談,未必是完全為了給侍妾脫罪,更多的卻是打算大事化小以保全游家家聲,只不過現在事情左右都鬧大了,根本不是游家一廂情願裝糊塗能夠混過去的,何況江氏乃是游爍生母,母子情深,游爍哪裡能不替母親委屈?游霰一點也不考慮長子的心情,只顧自己做著主張,也難怪班氏後來那麼不給他面子,當著長孫媳的面對游霰又打又罵。

  當然這裡面估計也是要透過巫曼娘打罵給游爍知道,免得游爍一口氣嚥不下去,一則是身子好得慢,二則是父子成仇讎。

  申初時分,卓昭節換了身素淡的衣裙帶著明合、明吉到了大房,果然只有巫曼娘一個人紅著眼睛迎出來,開口時嗓子已經啞了:「表妹可是來探望夫君的?偏不巧,夫君才喝了藥方睡下。」

  「大表哥現下怎麼樣了?表嫂今兒辛苦了,這嗓子怎的了?」卓昭節關切的問,巫曼娘勉強笑了一下,倒差點掉出了眼淚,趕緊藉著請卓昭節進去轉頭眨掉,這才回答道:「還好,大夫說要休養些時候,我倒沒什麼,一會兌些蜂蜜潤一潤就好。」

  休養些時候,連幾天都沒說,看來游爍這次真不輕。

  卓昭節看她臉色也不怎麼好,不敢多留,讓明合將探望的東西放下,安慰了幾句,勸她自己也保重些身子,就匆匆告辭。

  游爍躺在床上,綺香和紫玉兩個侍妾還不知道怎麼處置,巫曼娘又才管了家,事情成堆又成團,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來用,當然沒空留她,親自送了幾步,見卓昭節堅持讓自己回去也就不多送了。

  卓昭節去過大房,思忖著回繽蔚院也沒什麼事,就又到了端頤苑,守門的還是早上的玳瑁,看見她比了個手勢:「老夫人在裡頭。」

  「外祖母醒著還是小憩?」卓昭節小聲問,玳瑁正要回答,裡頭卻先傳出班氏的聲音:「誰在外面?」

  「外祖母,是我!」卓昭節忙道。

  班氏唔了一聲:「進來罷。」

  卓昭節進了門,見屋子裡已經早就收拾過,根本看不出來之前游若珩震怒時砸碎的茶盞了,一只博山爐被取出來,裡頭雖然沒在燒香,但四周分明彌漫著寧神香的餘味,可見班氏今兒真正心煩,珊瑚正半跪在地上給她捶著腿,班氏換了身半舊的黃櫨衫子、牙色下裙,墮馬髻上插著鎏金月牙梳,半倚在榻上,雙眉微皺,但也只是微皺,面色倒是平靜下來了——看見卓昭節進來,一哂道:「才去過大房?」

  「什麼都瞞不過外祖母。」卓昭節笑了一下,挽起袖子到她身後乖巧的捏肩來。

  「今兒還好嗎?」班氏露出受用之色,過了片刻,轉頭打量了她幾眼,溫聲問道。

  卓昭節正想回答,猛然醒悟過來她的意思,面色微紅,嗔道:「能怎麼不好呢?」

  班氏看她氣色不錯,笑了一下,道:「你大表嫂怎麼樣?」她不問游爍而問巫曼娘,顯然也知道游爍這回好的不可能太快,卓昭節抿了抿嘴:「大表嫂忙得緊,我怕耽擱了她,說了幾句話就出來了——看著,很是擔心大表哥罷。」

  「霰郎這個……」班氏顯然有點餘怒不止,開口罵到一半,才恨恨的住了口,閉目片刻,歎道,「真是作孽!」

  卓昭節疑心她這話還是在說游霰,自己一個晚輩不好接口,就岔開話題:「外祖父可是在書房?我去借幾本書回繽蔚院看。」

  游若珩固然是個死讀書的,但他詩書功底著實紮實,游家祖上連著幾代也都是讀書的,端頤苑的書房裡藏書數千,其中不乏珍品孤本,在秣陵城裡也算小有名氣了,就連懷杏書院的師生,偶爾也會前來借閱。

  班氏此刻心情不好,也不留她,點頭道:「去吧。」

  藏書的書房距離正屋並不遠,卻另外砌牆隔了出來,進去後先看見一片四季常青的翠竹,竹林裡一條鵝卵碎石路轉了一個彎,一排三間的兩層小樓,樓下東面的窗下還挖了一個十幾步方圓的小小池塘,如今雖然春寒未去盡,已經有幾片蓮葉悠悠然的浮上來了。

  這池塘還是前幾年懷杏書院的崔山長贈了游若珩幾顆蓮子,游若珩特意將東窗下的竹子移走挖出來栽種的。

  她輕輕敲了敲門,片刻後,腳步聲從隔間傳來,一個青衣小廝輕手輕腳的開了門,見是她,作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了嗓子道:「阿公在習字。」

  游若珩平時脾氣不壞,但習字時很厭被打斷——他有藉習字平復心情的習慣。

  卓昭節了然點頭,悄悄道:「我來尋幾本書。」

  那小廝為難道:「在阿公身後的書架上麼?七娘請在這裡等一等,小的看能不能告訴游安。」

  游安是游若珩的書童,如今正在裡頭伺候筆墨。

  「不必,我取兩本消閒的雜書看看就是了。」卓昭節擺了擺手,游若珩這書房平時雖然由這小廝看著,但只要是游家子孫或外孫、外孫女,都可以隨意過來取閱,卓昭節對這裡的書的位置還是清楚的,徑自走到另一邊的隔間去挑書了。

  明合和明吉各自抱了兩三本書陪卓昭節回到繽蔚院,才跨進門,就見院裡那株百年杏樹下的秋千上,游燦正懶洋洋的蕩著,她的使女楊梅、枇杷垂手侍立在旁,卻也沒人推一把,聽得院門響,游燦回過頭來:「你到哪去了?尋你也尋不著。」

  「去跟外祖父借了幾本書。」卓昭節皺眉,「明葉和明吟呢?三表姐過來了,水都沒一口?」

  「我又不渴,叫她們不要忙的。」游燦道,「難不成我過來還要見外嗎?原本她們倒想在外頭候命,有意思麼?又不是沒人在這裡伺候,就叫她們該做什麼做什麼去了。」她從秋千上站起來,「你去祖父那邊借書,祖父和祖母可有說什麼?」

  卓昭節道:「能說什麼?我看外祖母心情也不太好,就到書房拿了幾本書走了……外祖父據說晌午後就開始習字到現在呢。」

  可見游若珩心情多麼惡劣了。

  「大伯被打得可不輕。」游燦點了點頭,就幸災樂禍起來,「祖父親自動的手,估計大哥好了,他都好不了。」

  「三表姐!」卓昭節警告的瞪了她一眼,雖然卓昭節也覺得游霰該挨,但到底不是晚輩可以隨便議論嘲笑的,傳了出去,長輩做錯了事情挨罰,晚輩背地裡幸災樂禍,也不好聽。

  游燦斂了笑,撇嘴道:「旁的我都不說了,那個紫玉做下來這樣的事情,難為大伯還想護著她,雖然他是咱們的嫡親長輩,可叫我說,這也太對不住大伯母了!」江氏當家多年,能幹是公認的,對侄子侄女也好,游燦對大伯母的印象可比大伯好多了。

  卓昭節驚訝道:「怎麼大舅要護著紫玉?」

  游霰好歹也是做過幾年父母官的,怎麼糊塗到這個地步了?

  游燦嘁了一聲:「要不然怎麼會把祖父氣得親自動手?還是祖母心疼大伯,看祖父打得久了怕出事,著人過去叫了父親、三叔和四叔一起過去勸的,四叔還替大伯挨了兩下呢!」她冷笑,「那小賤人倒是好手段,詛咒主母被發現了還能哄得大伯保她!只是她以為咱們家是那些沒規矩的嗎?越是求著大伯保她,越是死得快罷了!」

  「這真是……」卓昭節頓覺無語——這紫玉是游霰一年前才納進門的,還是良妾,原本是秣陵城外的農家女,正經人家的女兒,據說卻不甘心嫁個普通人做妻,一心一意想要富貴的,因此踏青的時候偶然遇見了游霰,也不知道是誰先示意,總而言之就進了門,紫玉這個名字還是游霰給她取的,雖然沒什麼才識,但是勝在青春年少,如今不過十五歲,比游爍還小——卻是和巫曼娘同歲。

  卓昭節住的繽蔚院是游家女郎們聚居的後園所在,她也不是好打聽消息的人,只不經意的聽說游霰對這個紫玉非常的寵愛,似乎達到了千依百順的地步,不過之前江氏在的時候,大房凡事各有秩序,游霰寵個小妾也不是頭一回了,並沒人注意。

  卻沒想到紫玉的膽子這麼大,居然膽敢詛咒江氏起來了!

  更要命的是游霰到這會竟還想維護著她……

  也難怪游若珩在書房裡寫了那麼久的字都沒能平靜下來。

  游燦冷笑著道:「這事情,是昨晚發生的,今早才報到祖父、祖母跟前,大伯就把大哥氣得吐血要靜養了,估計消息送到震城,二姐收拾收拾,明兒個也就到了——二姐那脾氣!單是大伯母,這件事情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

  她抿了抿嘴,「大姐雖然性子溫柔,但也要看是什麼事!何況大姐和二姐向來就最疼大哥……」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47 PM

第七章 游二娘子

  大房的二娘子游炎果然是次日晌午前硬是趕回了娘家,下馬車時髮髻紋絲不亂,上頭釵環一色的白玉和銀,穿著素服,車後卻帶了足足幾十個健壯的奴婢,可謂是來意不善、氣勢洶洶。

  在門口迎接她的是隔了一夜,眼睛更紅的巫曼娘,姑嫂相見,巫曼娘死死咬住了嘴唇才沒嚎啕出聲,哽咽著道:「二姐回來了。」

  「那兩個毒婦呢?」游炎連寒暄都沒有,直奔主題。

  她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巫曼娘立刻拿帕子捂住了嘴,全身顫抖了片刻,才在游炎難以置信的注視裡道:「父親不同意處置紫玉!」

  「什麼?!」游炎眼睛裡立刻染上了血色——她深吸了口氣,一揮手,吩咐自己帶來的人,「去大房!」

  「二姐且慢!」巫曼娘雖然巴不得游炎直接將謀害婆婆、攛掇公公氣病丈夫的兩個侍妾千刀萬剮,但她也不敢違背了長輩之命,忙拉住游炎道,「祖母說,二姐回來後先到端頤苑裡去一下,此事,祖母有處置……」

  游炎甩開她手,逼視著她道:「侍妾詛咒主母是大涼律上明明白白寫著如何處置的!祖母既然不忍心,我也不敢叫祖母太過為難!父親那裡有什麼,全我擔了就好!」

  她這話等於是公然的指責班氏偏袒,才讓游霰護住紫玉的了。

  巫曼娘急道:「可是祖母……」

  「你給我讓開!」游炎猜測班氏多半是要勸說自己息事寧人,她怎麼忍得下這口氣?自然不肯先去見班氏,見巫曼娘糾纏不放,索性怒喝起來!

  「二娘!」眼看巫曼娘攔她不住,忽然不遠處有人揚聲叫道。

  兩人看去,卻見周嬤嬤正快步走了過來,微一點頭,平靜的道:「老夫人讓二娘去端頤苑。」

  「有勞嬤嬤走這一趟了。」周嬤嬤因為是班氏心腹,游家晚輩好些都是她看著長大的,上下向來就要給她幾分面子,但游炎素來倔強,如今又心疼亡母,卻沒心思與她敷衍,下頷一揚道,「只是母仇不報,愧為人女,請嬤嬤去轉告祖母,等我料理了那兩個謀害母親的賤婦,再去祖母跟前請罪,屆時憑祖母怎麼罰都好!」

  周嬤嬤穩穩的抓住了她的手臂,游炎正要發作,只聽她慢慢的道:「老夫人正要與二娘說這個,怎麼大郎如今沒法起身,二娘也不肯去聽聽嗎?」

  「大郎?」游炎呆了一呆,震城距離秣陵雖然不遠,但到底是兩座城,昨天天一亮,游爍就悄悄派人快馬趕到黃家傳了消息,游炎在黃家也是主事的長媳,不可能說動身就動身的,她能夠今天就回娘家,還是因為黃家老夫人聽說事情涉及她的亡母,不敢怠慢,幫她接了幾件事,她才脫開身回來的,至於游爍被父親羞辱得吐血,那時候報信的人已經在路上了,後來班氏也沒准人再去報信,畢竟父子相殘實在不是得臉的事。

  所以游炎還不知道游爍如今病臥在榻,忙追問道,「大郎怎麼了?」

  「夫君有些不太好。」巫曼娘說了一句,被周嬤嬤一個眼風掃過,只得改口道,「二姐不如先去祖母那裡問問,昨兒個大夫是請到端頤苑為夫君診斷的。」

  游炎皺起眉,看了看周嬤嬤:「也好!」

*     *     *     *     *     *

  卓昭節一手托著腮,一手摸著几上一盆蘭草,柔細的蘭草葉在她指上捲來捲去,放開又纏起——外頭游炎起初激動高昂的聲音,甚至不時拍案,氣氛起初十分的激烈,但在班氏的八風不動和循循善誘下又漸漸平靜,如此半晌,游炎終於被說服,但到底氣憤難平,哼了聲道:「我去看大郎。」

  不待班氏准許,就氣沖沖的拂袖而去。

  又過了片刻,珊瑚進來,悄悄道:「七娘,老夫人喚你出去呢。」

  卓昭節忙跳了起來,整整衣裙,到外間道:「外祖母?」

  「來。」班氏拍了拍身邊,叫她坐了,先讓珊瑚退出去,屋裡就只祖孫兩個,這才溫言道,「方才你二表姐的話,你都聽見了?」

  「是。」卓昭節將雙手整齊的放在膝上,恭敬的道。

  從她八歲起,班氏就手把手的教導她後院之道,這樣拿才發生的矛盾分析解釋也不是第一次了,卓昭節會意的接話道,「二表姐畢竟是晚輩,有道是子不言父過,如今大舅舅堅持要護紫玉,二表姐即使對那紫玉用了強,也壞了與大舅舅之間的父女情份,實在不值得。」

  「何況紫玉有了身孕。」班氏淡笑著道,「前日晚間,你大表哥為了逼問出人偶的地方,命人對綺香和紫玉用刑,還能說不知,但做兒子的公然打起了父親的侍妾,這已經是不孝了,你二表姐再對紫玉動手,不說咱們游家的名聲,大房裡以後父不父、子不子的,這罅隙要怎麼彌補?」

  卓昭節抿嘴道:「二表姐也是氣頭上,方才不是答應祖母,不再管這事,任憑江家人來說嗎?」

  「她啊最會弄些小聰明了。」班氏淡然道,「你以為她真的答應了?」

  見卓昭節一怔,班氏繼續道,「你等著看罷,她究竟還是想親自動手解氣呢!虧得到底先到我這裡一趟,我叫人將綺香和紫玉先放到四房裡去避一避了,明明等兩天就可以兩全其美的事情,你這二表姐,卻是半刻都不能等的人,你以後,不要學她!」

  頓了頓又道,「所以當初她出閣前,說親的雖然有門楣更高的,但我還是選了這黃家,她那眼裡揉不得沙子、又心急火燎的性子,若非黃家只是尋常的讀書人家,人口又簡單,定然要吃苦頭!」

  卓昭節抿了抿嘴:「我說一句,外祖母別生氣……到底是嫡親母女,也難怪二表姐忍不住。」

  「若你大舅母還在,會高興看見你二表姐、大表哥被你大舅舅厭棄;父子、父女成仇嗎?」班氏反問。

  見卓昭節低頭思索,她語重心長道,「氣,不過是人之常情!但氣頭上壞了大事就不好了,你想這回的事情,無論怎麼說,那都是你二表姐、大表哥占著理的,卻為了一時之氣,反而讓人笑話他們忤逆生父,甚至對沒出世的庶弟或庶妹不仁,等於是將大好形勢拱手送人還落個不好的名聲,划得來麼?」

  「外祖母說的是。」卓昭節話是這麼說,可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卻覺得自己也未必能夠按捺。

  班氏看出她的心思,摸了摸她的鬢髮微笑道:「可是覺得太過委屈?」

  卓昭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但外祖母說的是對的。」

  「人生在世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不可能一直忍著。」班氏並不生氣,而是耐心的開導道,「只是許多時候,出氣不見得要直來直往,發洩也未必只能明刀明槍!所謂有理走遍天下,什麼事情,占住了理總是沒錯的,我不是說你二表姐、大表哥不委屈,只是他們的法子都用錯了!

  「比如你大表哥,他聰明的事情就只會辦一半——知道將事情鬧大了,免得咱們家為了家聲悄悄按下去,卻不知道沉住氣,傷了自己身子不說,這樣當眾與長輩置氣,至於吐血,如今倒是現成給你那沒心肝的大舅舅一個護紫玉肚子裡孩子的藉口!」班氏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為著游家的名聲,若這件事情只有幾人知道,咱們家的確是要勸說你大表哥他們忍耐,私下裡處置人的,但既然都鬧大了,以我與你外祖父的為人,那紫玉縱然懷了胎,可大房如今又不是沒子嗣!涉及謀害主母,按你外祖父的脾氣,即使大房沒子嗣,寧可給大房過繼,又怎麼可能還要留她?咱們這樣的人家是寧餓死不失節的,事情既然鬧出來了就是他幫著紫玉求情都沒用!偏他沉不住氣,被你大舅舅幾句話一激……自己倒先病倒了!」

  班氏歎了口氣,「你要記住,若你將來遇見了事情,萬事不可自亂陣腳,尤其自己占理時,更不可別旁人輕易亂了心神!不然就想想你大表哥的下場罷!」

  「大舅舅這回也是一時失口……」卓昭節說到一半,就見班氏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不禁醒悟過來,尷尬的招認道,「當時我在外頭偷聽到幾句來著。」

  「不只是你,三娘也在吧?」班氏哼了一聲,顯然已經問過玳瑁了。

  卓昭節搖著她手臂撒嬌:「原本是擔心外祖母動了氣……」

  「行啦。」班氏點了點她眉心,含笑道,「大家閨秀可不作興這樣,這回不和你們計較,下次不許了,知道嗎?」又道,「該叫你們聽的,還能瞞著你們嗎?這回不就讓你在內室聽了?」

  見卓昭節答應以後不再偷聽,班氏又正了臉色,輕聲道,「原本呢,這樣的話是不該說的,只是……你往後總要回卓家去,我思來想去趁這機會還是說一句——雖然骨肉親情,大抵都是不記仇的,只是,世事無常,未必親人就一定不必提防!」

  卓昭節一怔。

  就見班氏緊皺著眉,低聲道:「就拿這回你大舅舅硬要護著那紫玉……你道是什麼緣故?」

  「聽說大舅舅向來喜歡紫玉,再說到底是大舅舅的骨血……」卓昭節抿嘴道。

  「這些只是其一。」班氏冷笑了一聲,摸著她的鬢髮道,「最重要的是這紫玉所懷的是個男胎!」

  卓昭節一怔,不解道:「可大舅舅不是已經有大表哥與四表弟了嗎?」

  游霰雖然只有兩個兒子活到現在,不算子孫昌盛,但也絕對不至於到了非得再要個兒子不可的地步罷……又不是嫡子!

  班氏眼中閃過一絲哀傷:「你大表哥,打小身子不是太好,而且讀書天分也不足,你那四表弟是庶出不說,他身子倒是好得很,但人卻木訥,書讀的也不成,這麼算下來,大房裡雖然有兩個郎君,卻沒有一個能讀書的,你大舅舅,雖然自己只中過舉,卻一直盼望著子孫裡出個進士的,偏偏你們這一代,最會讀書的是三房和四房,自你四表弟之後,他房裡人一直沒動靜,也就淡了……如今這紫玉懷了個男胎,他不免又動了這心思。」

  卓昭節遲疑著道:「這……」

  「昨兒他氣著了你大表哥,後來看見你大表哥吐血,不是不心疼,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要紫玉的孩子。」班氏沉重的歎了口氣,「像你大舅舅這樣只顧自己願望不管骨肉的人,這世上不會只有他一個……卓家……當然卓家未必有,但你要知道,你四個舅舅和你母親都出自於我,你那些叔父可有好幾個是異母的。」

  「遇見這樣的人與事,留著點心眼,但也別太難過。」班氏見卓昭節咬著嘴唇,知道她是被卓家有些嚇著了,憐惜的安慰道,「你親戚長輩多著呢,疼你的人更多,遇見那麼一兩個,躲著、留意著,就好。」

  話是這麼說……但親人終究是親人啊。

  卓昭節想到萬里之外的長安敏平侯府,覺得無限煩惱起來——自己的生身父母、嫡親兄姐,可也是游霰這樣的人嗎?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48 PM

第八章 孟小娘子

  距離回長安還有兩年,可那胞兄卓昭粹卻是月底就要到了的,游家上下都認為自己應該高興……那自己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呢……按理說,多年沒見過的親人,總是盼著的,但……

  卓昭節在游家長大,從記事起,游家上下待她都是十分好的,雖然長大後漸漸明白這種好,固然有對游霽的愛屋及烏,但也有部分是自己是卓家嫡孫女的緣故,至少她向來就沒有討好過誰……向來,都是旁人哄著她高興的……

  但卓家的信,一直都只給班氏,從來沒有單獨寫封信給她……而且那些信,雖然班氏總會給她看的,可卻從來沒見信裡問過自己。

  是擔心自己還沒及笄,還是……不上心呢?

  游爍可是游霰嫡長子啊!自己不過是父母嫡女之一罷了。

  再說,所謂人走茶涼,自己這些年來一直養在游家,與親生父母也是沒照過面的,這個胞兄在敏平侯府長大,想也是被捧著哄著的人……自己這個陌生的妹妹,他會親近喜歡嗎?

  卓昭節心事重重的回到院裡,就見游燦趿著木屐,從迴廊上迎了出來,一路踩得一路響,嘟著嘴抱怨道:「祖母好生偏心!每次有事情總留了你叮囑,卻不許我聽著!」

  「那是因為卓家人多事雜,外祖母怕我將來乍然回去不適應,所以不時提點我幾句,免得往後鬧了笑話都不自知。」卓昭節歎了口氣,瞥她一眼道,「表姐你就不一樣了,你是在自己家裡長大的,那白家也是極熟悉的,都不是外人,祖母自不擔心表姐。」

  游燦沒留意她正緊蹙著眉,嗔道:「這話哄不過我的,反正祖母就是偏心你——唉,這也沒辦法,祖母有五個孫女,卻只有姑姑一個親生女兒,對你這唯一在身邊長大的外孫女總不是我們這些做孫女的能比的。」

  就得寸進尺道,「你在這兒可是奪了咱們這些做孫女的寵愛去,可想著怎麼同我賠罪?」雖然有些笑鬧的意思,語氣裡究竟酸溜溜的。

  卓昭節眨了眨眼睛:「表姐,對不住!」

  游燦等了片刻,見她再無他言,就問:「這就賠罪了?」

  「這不是賠罪,難道還要我三跪九叩大禮麼?」卓昭節撇嘴問,「表姐過來是有什麼事?」

  「你呀!」游燦搖了搖頭,故作幽怨道,「昭節越發的不可愛了!從前你小時候,什麼都和表姐說呢,如今我不過去白家住了幾天,回來就不肯告訴我了!還問我有什麼事……沒事就不能過來看你了嗎?」

  「我倒覺得表姐去白家幾日,回來更可愛了。」卓昭節抿了抿嘴,道,「如今撒嬌越發的嫻熟和可人,等白家某個人見著,許是覺得天底下最可愛的就是表姐了呢!」

  她說的某個人,自然就是和游燦自幼定親的白子靜。

  游燦面上一紅,就要過來掐她的臉,嗔道:「叫你胡說!」

  卓昭節閃身讓開,辯解道:「我又沒說是哪個郎君,也許是白姐姐呢?為什麼表姐就要臉紅,還要掐我?」

  「呸!你當我不知道你那壞心?」游燦追著她進了屋子,一路跑到內室才抓住,兩頰已經一片緋紅,扭著卓昭節要她賠禮。

  卓昭節自然不肯:「表姐自己心虛呢!」

  「我心虛什麼?我本來就是去陪白四姐姐的!」游燦掠了掠散下來的鬢髮,就勢在她身邊坐下,她這會也察覺到卓昭節興致似乎不怎麼高了,便也不計較賠禮的事情,正色道,「我和你說正經的,下個月不是白家四姐姐出閣嗎,她如今心思有點重,邀了咱們早幾日過去陪伴的,前幾日她特別叮囑請你也去,你看怎麼樣?」

  「那時候我哥哥想也到了,把他一個人丟在這兒……」卓昭節話還沒說完,游燦已經拉著她的手臂搖個不停:「哎呀你就別老縮在家裡了,卓家表哥難道不是咱們游家的外孫了?外祖母這樣的疼你,表哥還是頭一回見他們呢,莫非會委屈冷落他不成?這家裡大大小小的都在,還怕沒個人招呼他?」

  卓昭節懶洋洋的道:「我也沒說不去呀!只不過,你說的早幾日,到底多早?好歹等我哥哥到了罷?」

  「卓家表哥是月底到,等他到了咱們就去白家!」游燦滿意的點了點頭,想想又叮囑道,「你去時別穿得太鮮亮!」

  「咿?」卓昭節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游燦一本正經的道:「白家四姐姐如今惶恐得緊,身邊半刻都離不得人開解,她又不耐煩和使女囉嗦,故此幾家親戚的女孩子都答應到時候過去陪她,問題是她雖然也是個美人兒,但總是病怏怏的,像你和孟家小娘這樣嬌俏明媚的,再穿點豔色衣服往她身邊一站,屆時別把她新嫁娘的風采奪了去,仔細白四姐姐怨你一輩子!」

  「可既然是陪她到出閣,難道還能穿素色?」卓昭節啐道,「還說我和孟家小娘呢,你上次過去穿的是那身石榴紅繡穿花蝴蝶的訶子裙,哪裡就素了?」

  「我又沒你和孟家小娘生的好。」游燦聞言,下意識的摸了摸臉,帶著絲遺憾道,「不過我不喜歡孟家小娘,她雖然是二表嫂的嫡親堂妹,卻和二表嫂壓根沒法比,委實太過傲慢了點,論家世,孟家也不過那麼回事,無非父親是秣陵太守罷了,偏她自恃父勢,到處要壓人一頭!」

  她是圓臉長睫、明眸皓齒,可愛勝過美貌,而卓昭節卻是典型綠鬢朱顏的美人胚子,望之色如春花。

  看著她憤然的模樣,卓昭節不禁奇道:「孟小娘是這樣的人?我怎未覺得?」

  「你是侯門千金,敏平侯跟前,一個秣陵太守算什麼?」游燦撇嘴道,「秣陵這邊,她看不起旁人也不至於看不起你呀!你難道沒覺得每次遇見了,她總是喜歡拉著你玩?你以為是什麼緣故?無非是覺得秣陵這邊的小娘裡頭就數你最配得上和她一起玩罷了。」

  被她提醒,卓昭節認真回憶了下那孟小娘,的確除了自己之外不甚與旁人靠近的,不禁啞然失笑:「我還道她是特別喜歡我性情呢。」

  「論性情,我可比你好多了。」游燦撇嘴。

  兩人這麼一番閒聊下來,卓昭節倒也暫時將回歸卓家的擔憂撇開了。

  晌午後兩人一起去給班氏請安,班氏見到她們,就道:「三娘今兒帶你表妹去你們房裡用飯罷,到明天晌午前都不要過來了。」

  卓昭節一愣,游燦疑惑道:「為什麼?」

  「我這兒有些事情,怎麼,你表妹去你們房裡吃頓飯也不成了?」班氏又好氣又好笑,虛點了點她眉心,喝道,「你們不是見天的玩在一起嗎?」

  游燦趕緊道:「祖母,我哪裡是這個意思?哪裡有那麼小氣?只不過奇怪如今二姐都走了,祖母這兒又有事情?」卓昭節雖然用飯幾乎都在端頤苑,但繽蔚院裡也不是不能擺的。

  「你們二姐走了,江家的人還沒到呢!」班氏見她一定要問個究竟,到底還是透了點口風,「厲陽城的信,昨天就送去了,想來厲陽不比震城離得近,那邊緊趕慢趕的,路上總要過個夜,今兒應該也要到的……還不是想著你們向來玩在一起,也免得昭節獨自用飯無趣?」

  聽班氏說了緣故,游燦這才心滿意足的拉著卓昭節走了。

  卓昭節這日就在二房裡與游燦說話打鬧,到了晚飯的時候,巡視鋪子的游霖也回來了,帶著二房的嫡長子游炬,因是嫡親的甥舅,卓昭節也沒什麼可避諱的,被游霖招呼著一起用了飯,飯畢,游燦正說與卓昭節說會話再送她回繽蔚院,游霖卻叫住了她們叮囑道:「明日都不要去端頤苑打擾。」

  游燦驚奇道:「祖母只說叫我們晌午前別過去?」

  「江家人來晚了,而且他們是很正式地到的,方才遞了帖子,明日才正式登門,這回怕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解決事情,你們莫要過去礙事了。」游霖眉宇之間有一絲憂慮,游家雖然是秣陵望族,因為游若珩做過翰林的緣故,如今更是公認的書香門第,但江家也是厲陽的著姓大族,族裡很有幾個京官在任,大夫人江氏在閨閣裡時就極得父母寵愛,當年是衝著翰林家的長媳才嫁的,她為游霰操持家務多年,生兒育女,把偌大的游家打理得井井有條——如此誰也說不出個不字的長媳,竟被侍妾詛咒——雖然也不是所有人都相信江氏的死就是厭勝所致,但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誰家出閣的女兒身上,但凡娘家還有個人,總是要登門要個說法的。

  更別說江家又不是只有江氏一個女兒,若不叫游家給個交代出來,江家其他女兒怎能不被夫家看輕幾分?

  游霖頭疼的卻是江氏的父母雖然已經去世,但她的兄弟向來不好惹,當年游霰丟官,就與他把江氏撇在家裡,帶著美姬嬌妾在任上風流快活,叫江家看不過眼,考評時恰撞著了江家那幾個京官的知交手裡,彎彎繞繞的托了關係過去,直接挑了游霰幾個錯處叫他致了仕。

  這件事情江家特意隱約的同游家挑明過,以作警告,游若珩在京中也不是沒有故舊在,姻親卓家聲勢也不弱,並非無力抗衡江家,奈何他是個古板的人,自覺游霰的確對不住江氏,反而責罵了一番游霰,並未計較——後來江氏因此倒是上門來隱晦地賠了禮的,但也到底沒叫游霰再出仕,可見這一家是不肯吃虧的主兒。

  游霖的性格有點像游若珩,木訥裡帶著老實,比起游若珩的認死理,他更怕事。

  倒是二夫人瞪了他一眼,道:「這話說得彷彿咱們家孩子見不得人一樣!」

  轉頭就對游燦和卓昭節道,「你們別理這話,什麼叫做不要過去露臉?不去打擾長輩與江家的人商議事情就成,這是咱們家,咱們家的人高興在什麼時候到什麼地方,管江家什麼事呢?」

  游霖沉悶的道:「她們兩個一向淘氣,別衝撞了人,越發的難說話!」

  「就你怕這怕那!」二夫人恨鐵不成鋼,「別說她們這點年紀,又是女郎家,能衝撞什麼人?就是衝撞了,江家莫非還要和兩個小孩子計較?再說若他們當真拿這個說嘴,可見是存心了要挑事,那便是沒兩個孩子也是要尋出藉口來的——明兒這事要說,也是父親、母親同江家說,你也不是一定要到場的,你這是怕什麼?」

  見游霖不說話了,兀自厭煩,啐他一口,對游燦、卓昭節叮囑,「別聽他的!你們去玩罷!」

  兩人這才拉著手退了下去,到了外頭廊上,正穿著木屐,就見庭中走過來一人,因為迴廊上雖然掛了燈,但到底隔幾步才有,不過只能照著迴廊,庭中草木扶疏的那人就看得影影幢幢,游燦剛好眼角瞥見,嚇了一跳,忙直起身來問:「誰在那裡?」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49 PM

第九章 任慎之

  游燦這麼一喊,幾人都轉過頭來,好在一個少年的聲音很快低低的應道:「三表妹,是我。」

  卓昭節這會也穿好了木屐,聽到這聲音便認了出來,道:「十一表哥?」

  那人說話時又走前了幾步,亦到了燈光能夠照到的地方,卻是一個眉宇之間帶了幾分陰鬱、斯文俊秀的少年,這是同樣長住外祖家的游家外孫任慎之,只比游燦大一歲,他是齊郡太守任平川的孫兒,在任家孫輩裡排行十一,父親任樂卻是外室生子,因任平川堅持才能認祖歸宗的,那做外室的生母出身青樓,進任家沒多久就死了,所以任樂在任家過的很不如意,任慎之不到四歲時就鬱鬱去世,他一死,游姿與任慎之孤兒寡母日子自然更不好過。

  雖然游姿的生母也早已死了,班氏也不喜歡她這個庶女,但游若珩和班氏都重規矩,怎麼說都比任家好過些,何況游若珩出身的江南第一院懷杏書院,就在秣陵城外,游姿早就不指望任慎之能夠分到任家的家產了,當然只能指望兒子讀書有出息。

  任慎之倒也沒辜負了游姿的指望,他書讀得極好,前不久,剛被書院裡名聲僅次於山長崔南風的田先生看中,收為入室弟子,連游若珩也特意寫信著人送到書院贊了他一番的,原本這會他不該在游家,卻是因為游姿不久前身子不好的消息傳到了書院,他放心不下,特意向老師告假回來侍奉湯藥。

  他對兩個表妹點一點頭,輕聲問:「我有事想求二舅母,二舅母可是在裡面?」

  游燦道:「在呢,你去吧。」

  就與卓昭節離開了,路上卓昭節問她:「十一表哥看起來心情彷彿不太好?」

  「小姑姑這次病得長了點。」游燦沒當一回事,「許是他擔心,所以想跟母親商議換個大夫罷。」

  二夫人是個潑辣機靈的性子,但她卻和兩個小姑處得特別好,卓昭節的生母游霽因為是班氏嫡出的女兒,班氏疼愛無比,游家的媳婦自然都不敢得罪,也還罷了,游姿這個庶女一向不受班氏喜歡,二夫人對她居然也不錯——更難得是沒叫班氏因此厭惡了她這個媳婦,也算是她能幹了。

  原本游姿帶著任慎之回娘家時,班氏雖然不至於趕她走,卻也不甚熱絡,只打發游姿住回沒出閣時候的舊院——就在繽蔚院不遠處的飛霞庭,任慎之起初跟著游姿住,因為游家沒出閣女郎的院子都在後園,為著卓昭節的緣故,任慎之到了七歲自要避嫌搬出母親身邊,本來班氏是讓他去前院住的,後來二夫人主動提出讓他與游炬同住,就在二房裡住了下來。

  二夫人這番好心倒也沒浪費,任慎之小小年紀就顯出讀書上的天資聰穎來,吸引了游若珩的注意,游若珩讓他跟著自己的孫兒們旁聽了幾年,居然把游熾、游煥都比了下去,這兩個可是游家孫輩書讀的最好的人了。

  受二夫人影響,游炬和游燦對任慎之一向不壞,如今對游姿的病滿不在乎,倒也不是勢利地認為游姿沒什麼利用價值,而是因為游姿據說打小就多病,更別說從夫家千里迢迢歸來的路上傷了元氣,在游燦和卓昭節的記憶裡,游姿基本上就沒有不喝藥的天數,她剛回娘家的時候,游家上上下下都預備給她辦喪事,結果一天幾回的探望安慰,這麼多年下來居然也熬住了。

  因為久病的緣故,如今除了任慎之外,再聽到游姿說身子不好,都不怎麼在意了……畢竟游家也不是沒給她請好的大夫,都說是底子受損須得長期調養——就是一時三刻好不起來,也不可能讓人成日裡都圍著她轉。

  現在游燦不以為然也是這麼認為……

  但卓昭節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提醒道:「小姨常病,但十一表兄這次居然專程回來侍疾了這麼久,如今又要尋二舅母,可別是小姨病情……」究竟游姿是長輩,揣測長輩身體的壞話當然不能出口。

  游燦道:「十一表兄都去尋母親了,這事情母親會做主的。」

  「咱們明兒個去探一探?」卓昭節提議道,雖然游姿住的地方其實距離繽蔚院不遠,但卓昭節和這個小姨見的還真不多——這是因為卓昭節自己就是身子弱到了怕在卓家養不大才送到游家寄養的,班氏一則疼她,二則卓家勢大,代為撫養也是要擔責任的,惟恐游姿這種久病的人見多了,過了病氣或者不吉利,嚴厲叮囑過去游姿院子裡必須經過自己的同意,卓昭節這麼說就是要去問班氏了。

  「不曉得祖母會不會同意。」游燦從小身體就好,加上二夫人與游姿母子關係不錯,她去見游姿並不受限制,但她是個好熱鬧的人,獨自一人去探望病人就不太情願了。

  游燦本來邀卓昭節到她屋子裡聊一會就使人送她回繽蔚院的,不想兩人才說了這幾句,就聽見後窗紙上被雨打得辟裡啪啦亂響,卻是下大了,游燦趕緊叫人把前面隔著迴廊的窗打開看了看,燈火照出去,就見這麼點功夫,漆黑的夜幕裡已經是大雨傾盆,兩人不由面面相覷。

  還是游燦的乳母曹姑有主意,上來勸說卓昭節:「雨這麼大,七娘莫如今晚就與三娘一直住罷,左右三娘的榻寬敞,也夠兩位女郎睡的,不然這麼大的雨,撐著傘怕也無用。」

  卓昭節這幾日牢記著班氏的叮囑,是不想沾雨沾水的,奈何她又另有一件擔憂的事情,遲疑著吐露了幾句,曹姑聽了出來,就笑著道:「婢子還當是什麼事情呢,原來是這個——三娘也是去年的時候來的,這兒盡有現成的可以換。」

  就打發了明葉回繽蔚院報信,告訴那兒等著的明合、明吉,卓昭節今晚不回去了,留明吟下來伺候安置。

  次日起來,雨還是沒停,但比昨晚的大雨卻好了許多,淅淅瀝瀝的下著,院裡院外的花草被打蔫了許多,游燦最喜歡的一株海棠花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樣子,花瓣落了滿地都是,她心疼極了,摸著樹幹道:「早知道雨那麼大,很該設法給牠擋一擋的。」

  「牠這麼高了怎麼擋呢?」卓昭節嫌庭中原本的青磚地上因為昨晚雨大沖了花壇裡許多泥漿出來,不肯下腳,就站在迴廊上道,「也不要緊,花期還沒過,等雨停了自然又會發出來。」

  游燦道:「知道你那院子裡頭的桃花杏花比我這海棠開的好。」

  「開的再好,昨兒那麼大的雨也沒個好了,開的越好被雨打的越厲害呢。」卓昭節笑著安慰道,「好啦,咱們用早飯去罷,用過了,我該回去了,一晚上沒回去,明吉她們想也望著。」又說,「我回去後使人把這身衣裳洗了再還你吧,你不等著穿罷?」

  游燦啐道:「就在一個家裡,還在我這兒住著,她們難道還不放心?衣服你就穿著吧,我怎麼可能就少了這一身?你穿的這身其實是我去年的舊衣服,如今都嫌小了。」

  到了正房裡,給游霖和二夫人請過安,用過早飯,游炬要去讀會書,卓昭節正要告辭回自己的院子,不想二夫人卻對她道:「昭節,你一會去下端頤苑吧。」

  「二舅母可是有什麼吩咐?」卓昭節忙問。

  二夫人點了點頭,神色有些不豫,到底還是在游霖的注視下道:「你小姨病得不輕,昨日請的大夫開的方子裡頭,藥引需要用到的百年老參,舅母這裡的也恰好用完了,只能去向你外祖母取些,本來江家人今天恰好過來,你外祖母想來無暇料理旁的事情,但如今是急用,舅母同你二舅過去都不方便,你去也未必要驚動你外祖母,悄悄和你外祖母身邊的人說一說,讓她們開了你外祖母的箱子取些就是。」

  卓昭節點頭道:「那我現在就去?」這不是什麼辛苦的差使,而且她本來就打算去請示班氏,去探望游姿的,這樣倒是正好一趟路。

  二夫人還想說什麼,游霖已經搶在她之前道:「你去吧。」

  旁邊游燦就道:「我陪表妹去。」

  「你留下來!」二夫人一腔鬱悶,正好朝她發作,瞪眼道,「今兒端頤苑裡有正經事!昭節一個人悄悄的去了把東西取過來,不驚動誰,你跟過去幹什麼!別叫江家以為咱們家除了那些個專會害人的姬妾,更出些自作主張的東西!」

  游燦嘟起嘴,卓昭節暗忖這話彷彿是罵給游霖聽的,只是二夫人向來和游姿關係不錯,任慎之急於求藥,不然也不至於在不便求見年輕表嫂的情況下直接求到她這裡,這是人之常情,按說二夫人為人圓滑,即使忽然厭了游姿,也不至於這麼公然的指桑罵槐,不過這自作主張四個字若不是說任慎之那是說誰……見游霖也沉下臉色,惟恐舅舅和舅母公然吵架,自己留下來尷尬,忙行禮告辭,帶著明吟就往端頤苑去。

  也是湊巧,她才到端頤苑前,恰好游若珩與三子游震、四子游霄一起迎了江家一行人進來,卓昭節一身綾羅,雙螺上飾了明珠金花、腕上攏著絞絲鐲子,身後還帶著使女,一看就是家裡嬌養的晚輩,絕非可以隨意忽略過去的僕婦,不能不停下腳步行禮問安,游若珩看見她就皺起了眉,道:「何事?」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49 PM

第十章 江家來人

  卓昭節暗暗吐了吐舌頭,因當著江家人的面,也不便細說,只簡單道:「二舅母房裡的百年老參用完了,想跟外祖母取些,故此叫我來拿。」

  「唔。」游若珩悶悶的應了一聲,因他是個除了讀書旁的都不在行的人,自己也清楚,所以裡裡外外一向都交給了班氏做主的,如今這取參的事情自也不管,問了一聲就打算走了,不想江家為首的一個長者打量卓昭節幾眼,卻忽然問:「這小娘是?」

  游若珩只得介紹道:「這是長女的幼女,因身子弱,自小養在我家。」又命卓昭節上來見過江家人。

  卓昭節忙挨個的施禮問安。

  江家這回來了一共四人,三男一女,為首這人看著年紀比游若珩小了十幾歲,是江氏的嫡親的叔父江楚天——江氏的父母都已經過世了,這次就由江楚天過來向游家問個公道,游若珩親自出迎就是為了他,畢竟游若珩雖然年長又是告老的翰林,到底江氏的事情上是游家理虧,落後江楚天半步的是江家此行唯一的婦人續弦劉氏,比江楚天明顯年輕許多,不過二十來歲年紀,肌膚雪白,修眉俊眼,穿著素綾緞衫,繫薑色羅裙,挽了倭墮髻,釵環不多,卻都極為精致,內中一支珠釵,釵頭是拇指大小的一顆淡金色南珠,腕上一串同色南珠顆顆飽滿光潤,足見江家家境。

  落後兩步的,正是江氏的嫡親兄長江扶光,並江楚天的幼子江扶風。

  江扶光的年紀比游霰還長些,雖然沒出過仕,但也有秀才的功名在身,著一身素衣,望之氣度不俗,此刻面色沉重,表情沉鬱中難掩憤懣,顯然對妹妹的死耿耿於懷,對卓昭節的問安也只是輕輕哼了一聲,不太想理睬的樣子。

  那江扶風卻是個二八少年郎,俊眉秀目,白皙儒雅,輕袍緩帶頗具風采,只是他年紀雖然比卓昭節看著大不了兩三歲,輩分卻在那裡,因此卓昭節還是依著見長輩的禮節上前行了禮,江扶風倒是客氣了一句。

  「原來是卓家的小娘。」江楚天駐足,拈鬚微笑著道,「班嫂子素來會教人,小娘生的也是秀美出色,更難得嫻靜懂事,見著長輩很是知禮!」

  對這番突如其來的贊揚卓昭節只是抿嘴一笑,作羞怯狀,果然游若珩接話道:「江賢弟過譽了。」這麼乾巴巴的客套了一句,接著就道,「還請賢弟登堂敘話。」

  江楚天露出一絲慈祥之色道:「賢兄,我等今日前來雖然另有要事,但也不能平白受個晚輩的禮。」說著就在身上摸索起來——他今日登門是為了問罪,身上自然沒帶什麼見面禮,但敏平侯的嫡親孫女——江楚天硬是從腰間將一塊古玉解了下來,「今日過來的匆忙,此玉算不得多好,給小娘做個玩件罷。」

  游若珩自然趕緊阻攔:「路遇長輩,拜見本是理所當然之事,這方古玉乃是賢弟隨身愛件,怎麼能給小孩子?」

  「不過是給個見面禮。」江楚天與他推讓半晌,到底還是把玉塞在了卓昭節手裡,旁邊劉氏雖然不多話,但也含笑退了只鐲子下來給卓昭節戴了,見這情景,後頭江扶光和江扶風對望了一眼,都摸了摸身上,游震、游霄勸說不過,於是卓昭節又得了一個赤金累絲香囊、一個白玉扇墜,兩邊再客氣寒暄了一回,這才跟著一起進了端頤苑。

  進去之後,並不見班氏在堂,游若珩就咳嗽了一聲,解釋道:「鬧出昨日那樣的事情,她心裡亦是難過,昨晚起就不太好,今早有些起不來。」

  江楚天就道:「我知班嫂子向來是疼扶月的,但如今出了這樣的事情,咱們總也要過來問一問……」

  「賢弟說的是極。」游若珩誠懇道,「此事是我家對不住長媳。」

  他們才說上了話,劉氏就插了一句道:「我去後頭看看班家嫂子。」

  卓昭節忙道:「老夫人不嫌棄,我帶老夫人進去。」

  內室,班氏蹙著眉靠了床柱,勒了抹額,神情懨懨,手裡捏著塊帕子,不時輕拭眼角。

  「班家嫂子?」劉氏進得門來,看這情況,輕輕叫了一聲,班氏彷彿才醒悟過來一樣,就掙扎著要起身,劉氏忙道:「快躺著、快躺著!可別起來又累著了。」

  班氏被劉氏按回榻上,就勢握著她的手,抽了帕子就落下淚來:「我對不住扶月啊!」

  「唉……」劉氏難過的歎了口氣,輕輕拍著她的手背道,「班嫂子也不要說這話,你素來是有規矩的人,奈何咱們年歲長了……許多事情,也未必拿得了主意……」

  聽出她語氣裡並不能做主,班氏擦了擦淚哽咽道:「霰郎這孩子,劉家妹妹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是沒什麼壞心的,就是人糊塗,受那起子毒婦矇蔽……」

  「班嫂子且莫傷心難過,身子緊要。」劉氏不接班氏的話,卻看了眼不遠處的卓昭節,微微笑道,「你還養著這麼出色的外孫女呢!為著她,你也要精精神神的。」

  班氏彷彿現在才看見卓昭節一樣,就斂了哭音輕斥:「長輩說話,你在這兒做什麼?」

  卓昭節尷尬道:「我……」

  「可別!」劉氏忙勸道,「班嫂子是知道我家的,郎君倒是不少,小娘卻罕見得很,縱然有那麼幾個,哪裡比得上卓小娘?不瞞班嫂子,方才路上撞見,真真是叫我眼前一亮呢!她在這兒,班嫂子看著也舒暢些。」

  班氏歎了口氣道:「這孩子,昨兒個與她表姐玩得晚,索性住在了二房裡,這麼一早過來……是什麼事?」

  卓昭節忙道:「二舅母想跟外祖母拿些百年老參。」

  「珊瑚開了櫃子,我記得有一份切了一點點的。」班氏吩咐道,「給昭節連匣子拿去罷,用剩了再拿回來。」

  珊瑚應了一聲,劉氏就奇問:「我可要多句嘴了……府上還有誰抱恙呢?」

  「唉,是姿娘。」班氏也不隱瞞,「也是當初我不好,沒拗過她生母堅持,將她嫁到了齊郡,雖然不幾年就回了江南,但身子虧損得也很厲害了,如今只能拿藥當飯吃……不過,只要人好,這些都不打緊。」

  劉氏同情道:「原來如此,只是這事哪裡能怨嫂子?到底是她生母錯了主意。」

  「好在,慎郎是個好孩子。」班氏輕歎著道。

  這時候珊瑚已經將裝著一支近乎完整的老參的匣子取了出來,卓昭節接過,輕聲道:「外祖母、劉老夫人,我去送藥。」

  「去罷。」班氏不待劉氏開口,便道。

  卓昭節出來時經過外堂,這時候氣氛卻是凝重的,她不敢多看多聽,悄悄順著牆角溜出屋子,才走了不多久,卻聽身後咳嗽了一聲,回頭一看,卻是那位小舅舅江扶風獨自出來了,見卓昭節疑惑的望過來,江扶風就走近了幾步,才壓低聲音道:「卓小娘,裡頭的話我也插不進去,想去探望外甥,順便給堂姐上支香,未知卓小娘能否引個路?」

  「江家小舅舅客氣了。」卓昭節方才收了一堆見面禮,如今自然說不出來拒絕的話,再說……端頤苑到大房也不遠,就叫明吟拿了參盒,叮囑道,「出門後你送到十一表哥那裡去——小舅舅請跟我來。」

  「多謝卓小娘了。」江扶風聞言,含笑道。

  三人出了端頤苑的門,不想正見任慎之在不遠處似乎既期盼又焦灼的眺望著,卓昭節忙叫明吟過去,任慎之見這情景也迎了上來,卓昭節當著江扶風的面,就只含糊道:「十一表哥,參就在這裡頭,外祖母說先都拿去用。」

  任慎之感激的看了她一眼,欲要道謝,卻又看見了江扶風,面露驚訝道:「師兄如何會在此處?」

  那江扶風也驚訝:「任師弟?」

  ——卻是兩人都在懷杏書院讀書,但從前並不熟悉,不久前任慎之拜進田先生門下,經田先生介紹認識了幾位同在書院的師兄,內中就有江扶風,不過當時他惦記著回來侍疾,拜師儀式一結束就告罪而去,並未深談,倒是才知道兩人竟然還是轉著彎的親戚。

  弄清楚了此事,卓昭節就掩袖輕笑道:「十一表哥,你往後可不能叫師兄了,得叫江家小舅舅才好!」

  「自然如此。」任慎之見她說這話時壓根就沒注意到江扶風眼底飛掠的失望之色,心頭一鬆,微笑著問江扶風道,「卻不知道小舅舅與表妹這是要去哪裡?」

  「小舅舅說要去給大舅母上柱香,並看看大表哥。」卓昭節接話道,任慎之就順勢把參盒遞還給了明吟:「原來如此,那我正好給小舅舅引路,煩請表妹將這藥送過去?」

  卓昭節因為先答應了江扶風,此刻就有些遲疑,見狀任慎之若無其事的笑著道:「正好我這段時間請假,落下的功課也想請教小舅舅。」

  他這麼說,卓昭節自然也心安理得的與江扶風告辭走了,目送她打著傘遠去,江扶風不禁意味深長的看了眼任慎之,只是任慎之卻微微一笑,並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就一本正經的說起了功課來——江扶風到底之前與他也不是很熟悉,只得忍著鬱悶為他解釋。

  卓昭節不知道任慎之與江扶風這兒的勾心鬥角,帶著明吟直接去了游姿住的飛霞庭。

  去得卻是不巧,游姿才喝過一碗藥沉沉睡著,她在游家地位尷尬,身邊人自然也有幾分畏縮,卓昭節看自己在飛霞庭反而耽誤她們做事,就留了幾句祝願游姿早日康復、叮囑她們用心伺候的話,告辭出來。

  出了飛霞庭,想到端頤苑要參是二房交代的差使,到底要去二房說一聲,二夫人看到她回來就笑著道:「難得到舅母這兒來歇一晚,不想還叫你跑了回腿。」

  「二舅母淨說客氣話,不過是幾步路,再說給長輩跑腿也是應該的。」卓昭節不在意的道,「藥已經送到了飛霞庭,小姨如今正睡著,我也沒敢打擾。」

  二夫人笑著道:「這樣就好。」說過了游姿的事情,她就有些好事的問,「你方才到端頤苑裡,可見到江家人?」

  「遇見了的。」卓昭節點了點頭,道,「江家來了一位阿公、一位劉老夫人並兩位舅舅,此刻外祖父陪著江家阿公,劉老夫人在外祖母那裡,那江家小舅舅本來還去大房那邊給大舅母上香,後來十一表哥遇見,與他是同窗,就替我帶了他去……」

  二夫人聽了,卻忽然將邊上的使女春分等人打發出去,卓昭節不由露出訝色,二夫人又把她招呼到身前,小聲問道:「你說的江家小舅舅,可是懷杏書院裡讀書的那個江十七郎?」

  「是不是排行十七我不曉得,但既然是十一表哥的同窗,自然也是懷杏書院的。」卓昭節不意她神神秘秘的卻是問江扶風的排行,便一頭霧水的回答道。

  二夫人就意義不明的笑了:「慎郎怎麼是替你引了他去大房?莫非那江家郎君本是請了你帶路?」

  「是呀!」卓昭節點了點頭,就見二夫人一副想說什麼又不便開口的模樣,思忖了一下,才伸指一點她眉心,連嗔帶笑著道:「前兩日才說你是大姑娘了呢,怎麼如今又糊塗上了?虧得你十一表哥在!」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50 PM

第十一章 江十七郎

  卓昭節不明所以道:「二舅母這話是什麼意思?」

  「那個江十七郎,在咱們秣陵城裡可是名氣不小!」二夫人附耳告訴她,「最是風流多情的人,今兒他是過來議你大舅母的事情的,要祭拜,要麼來的時候,要麼走的時候,這當中還說著事情,獨自一人卻去拜什麼拜?何況端頤苑裡沒使女僕婦可以給他帶路嗎?非要尋著你?傻孩子!這小郎君多半是看你生得好,就有些動你的心思!」

  說著就啐了一口,「大嫂向來端莊嚴方的一個人,偏生有這麼個堂弟!你不曉得,去年秣陵城裡名頭最響亮的永夜樓裡從北地請了大名鼎鼎的行首許鏡心出場,那許鏡心聞說在北地捧場者如雲,到了南方亦將左近同行都壓了下去,結果這江十七郎登樓賦詩一首,引得許鏡心親自迎出簾來向他行禮,許鏡心在永夜樓的幾日,那江十七郎日夜相陪,走時還依依不捨……」

  她說著說著,就哎呀了一聲,「這些話不該同你們小娘說的!」

  卓昭節對江扶風也不過是見了一回,如今聽二夫人說他的風流往事也是當著閒聊聽,見二夫人彷彿還不放心的樣子,便笑著道:「他是長輩呢。」

  「你當他長輩最好。」二夫人摸摸她的鬢髮,笑著道,「總之這件事情,你十一表哥做的很對,哪有轉著彎的親戚,頭次上門來叫沒出閣的女郎家家去引路的?若是旁人也還罷了,這江家十七郎在秣陵風月裡名氣極盛,與他沾上身,多半就說不明白——他那等自詡風流的人物可不會想那許多,恐怕還巴不得旁人議論他勾引過多少小娘子呢!咱們家與他不是一路,你離他遠著點,下回遇見他同你說話,只管推與你表哥、表弟們就是。」

  卓昭節點了點頭,又問二夫人游燦,二夫人道:「她閒著沒事做,在這兒一個勁的同我抱怨那株海棠花被雨打壞了,我煩起來就攆了她回房去做針線。」

  聽她這麼說,卓昭節就笑著道:「那我直接回去了,免得招她分心。」

  「你是去拿些東西罷?昨兒的雨下的突然,過會過來一道用飯,今兒舅母使人做了你愛吃的糖醋魚。」二夫人點點頭,親自送了她到院門處,又叫明吟好生伺候,這才回去。

  路上,明吟因左近也無人,就與卓昭節悄悄道:「那江家郎君看著一表人才,不想竟是那麼個人。」

  「莫要議論長輩。」卓昭節一本正經的道,又笑了笑,「那是大表哥的正經親戚,與你大約還有點關係,同我可是又拐了彎的,何必多事呢?」

  明吟笑著道:「婢子如今既然是伺候女郎的,自然就是女郎的人,卻哪裡與他有什麼關係了?婢子可不在大房裡伺候。」

  回到繽蔚院,明吉和明合聽到開門聲出來迎接,告訴卓昭節:「明葉被四娘叫去了,說有個繡法不會。」

  班氏給卓昭節的這四個使女,都頗為能幹,其中明葉尤其擅長刺繡,卓昭節許多衣服的繡紋都是出自她之手,三房的嫡長女游靈在游家女子裡頭排行第四,生來安靜而有耐心,最愛鑽研的就是女紅針線,成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真是天生就把賢德淑惠四個字銘刻在心的,如今游靈也不過十二歲,一手繡活卻把游家幾個房裡專工針線的使女都比了下去,就是明葉如今的繡件細致也未必能比得上她,只不過明葉記得針法比較多,所以游靈時時還要叫她過去問一問。

  卓昭節笑著道:「也不知道她這回帶什麼給我?」

  游靈是個一板一眼的人,從小就很講究禮數,雖然卓昭節如今住在游家,使女也是班氏派來的,但既然在卓昭節這裡伺候,每次她叫了明葉過去問針法,回來時總要設法弄點東西叫明葉帶回來給卓昭節,有時候是她自己做的針線,有時候是三房裡的糕點,有幾回還送過幾枝才剪的花供插瓶,總之不肯空手。

  之前卓昭節與游燦都同她說過,道是自己家姐妹不必這樣見外,奈何游靈執意這麼做,久而久之,卓昭節如今也拿得心安理得了。

  明合含笑湊趣:「頂好是荷包,馬上女郎又要添置夏裳,到時候先前的荷包就顯得舊了。」

  「是嗎?那這回若不是荷包,回頭叫明葉再過去幾次。」卓昭節小小的調侃了一句,就叫明合去找換洗的衣服,好把身上昨晚向游燦借的換下來。

  明合道:「女郎向三娘借穿的這件縹色上襦很是好看,極襯女郎的膚色,婢子彷彿記得女郎也有件這時候穿的縹色襦衫,不如尋出來換?」

  「婢子記得是件半臂。」旁邊明吉起身道,「襟緣繡丁香的,說起來還是四娘的手筆。」

  被她們一說,卓昭節也想起來了:「正是呢,原本是沒繡紋的,頭次穿的時候恰好去尋四表妹,不想她看著就穿在身上給繡了幾下,後來三表姐說繡的好,索性脫下來給她都繡上了。」

  說話間明吉已經找到了那件半臂,縹色是極淡的微綠,極為鮮嫩,面上但凡有半點瑕疵都要被映出來,就是十三四歲的女孩子,也是生的好、面容須得白皙如玉才能穿出縹色的淡嫩鮮麗來,明合又挑了牙色無紋的窄袖上襦搭配,下邊選了一條杏子黃加艾綠的間色裙。

  換下來游燦的衣裙,明吟順手接過去洗了,預備乾後疊好還回去。

  到了快午飯的時候,卓昭節正預備動身,二房裡的使女春分打著傘過來,笑道:「二夫人請七娘過去用飯。」

  「我正要去。」春分到時,卓昭節已經到了迴廊上,正被伺候著穿上木屐,含笑道,「方才和二舅母約好的,怎麼還要你跑一趟?」

  「二夫人說天雨路滑,著婢子過來陪七娘過去。」春分殷勤的上來扶她下了迴廊,道。

  一行人就閒聊著向二房走去,到了二房,游燦親自在門口迎著,抱怨道:「你從祖母那邊回來也不去找我,害得我繡了一上午的花,真真是悶死個人了!」

  「難得你耐下性子來繡幾針,我可不去給你藉口又丟下。」卓昭節笑道,「你都繡了多少?」

  「誰有耐心繡呢?」游燦吐了吐舌頭,小聲道,「一會父親不在,沒人提後頭的事情,母親不會生氣的。」

  她說的後頭的事情,卓昭節猜測應該就是早上二房叫自己去跟班氏要百年老參有關,心裡有點奇怪二夫人好好的怎麼就和游姿鬧翻了嗎?

  她不接這個話頭,含笑道:「咱們進去罷,別叫二舅母等急了。」

  到了裡頭,游炬卻已經在了,游家的孫輩之中,長孫游爍、次孫游炬皆是肯吃苦的人,奈何天分有限,讀來讀去就那麼回事,游若珩也只能歎息之餘,不將科舉興家的指望寄托在他們身上,就叫他們學著打理產業,好在下頭的游熾、游煥都學的不錯,四房的嫡長子的游煥現在才十二歲,就已經過了童生之試,有正經的秀才功名在身了。

  如今任慎之回來侍奉游姿的病,游熾、游煥都還在懷杏書院,除了已經出閣的大房嫡長女游灼和嫡次女游炎,在家中的孫輩就是長房的嫡長子游爍、庶子游勉,二房嫡長子游炬、嫡女游燦,三房嫡長女游靈、庶女游憐,四房嫡次子游煊。

  這游炬只比游燦大三歲,二房嫡長子本該只比游炎小一點的,偏偏當年游霖成婚前,趕上了祖母去世,游霖是祖母帶大的,執意要守三年,他這麼做,游震、游霄只能跟著守,結果出孝不到兩個月祖父也去了,這麼一耽擱,二房三房四房的孩子歲數一下子小了起來,游爍這個江氏很晚才生的大房嫡長子卻還是孫輩裡的長孫。

  本來已經十七的游炬早該把定了親的胡家女郎娶過門了,畢竟胡家女郎同他一般大,不像巫曼娘那樣比游爍小了足足七歲,為了等巫曼娘及笄只得耽誤游爍,只是也是不巧,兩邊婚期都定了,不想那胡家女郎的母親卻去世了,因此拖了下來。

  見到卓昭節和妹妹進來,游炬就看了過來,他和父親、祖父非常相似,是個沉默寡言、木訥老實的人,可惜也沒傳到祖父讀書的天賦,卓昭節和游燦上前依次給二夫人和他行了禮,二夫人笑著叫她們坐下:「今兒做了昭節愛吃的魚。」

  游燦就道:「母親真正偏心,我想吃那槐花餃子都多久了?現放著前頭一株槐樹開著花,被昨兒的雨打落一地也不給我做,昭節要是喜歡吃,想必我就也能吃上了。」

  「你把那個做了三個多月的荷包最後幾針都繡完,我自然就也給你做了!」二夫人對著女兒就立刻變了臉,喝道。

  游燦朝卓昭節眨了眨眼睛——卓昭節就想到她方才在門口說,若是游霖不在,沒人惹氣,二夫人就不會計較她什麼,果然二夫人這番話也不過是說說罷了,到底還是叮囑了春分一句:「回頭去看看那槐樹的花可還有乾淨的,有的話收攏了,若是夠,使廚房做上一頓。」

  又瞪一眼游燦,「那個荷包不做好,就是做了也沒你的份!」

  「母親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回頭哪裡捨得不給我?」游燦轉嗔為喜,嘻嘻道。

  話音才落,外頭夏分進來,稟告道:「夫人,十一郎來了,看行色很是匆忙……」

  「慎郎來了?」二夫人吃了一驚,任慎之雖然從七歲就在二房住,但用飯卻大抵是獨自用的,不遇年節不到正房來,倒不是二房苛刻他,而是任慎之深知自己母子在游家到底是寄人籬下,指望全在自己讀書上,所以並不以天份自傲,反而極為刻苦,為了節約讀書的辰光,向來都是讓人把飯菜送到房裡用的。

  這回他回來是侍疾,白天要守在飛霞院,就在飛霞院裡匆匆吃幾口,現在忽然過來,夏分還說他行色匆忙——不僅僅二夫人,游燦、卓昭節包括游炬,均是一個想法——游姿一向病啊病的,最後總是沒什麼事,漸漸的家裡也不把她生病當大事看了,該不會這次……二夫人立刻就站了起來:「糊塗!慎郎又不是外人,怎麼到舅母這裡還要通報?」

  夏分趕緊道:「十一郎說,是和江家有關……」

  聽到個江家屋子裡的人才鬆了口氣,二夫人怨夏分道:「還不快叫慎郎進來說?要你杵在這兒多個什麼嘴!」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51 PM

第十二章 江十七之心,游家皆知

  片刻後,夏分帶著任慎之進來,任慎之換了一身七成新的石青袍衫,俊秀之中透出一抹飄逸,身上微染藥香,進來後先向二夫人行禮,他人雖然有一種陰鬱感,這禮行得卻很是灑脫,二夫人還沒嗔他多禮,他已經語速略快道:「二舅母,是這樣的,方才端頤苑那邊,因為江家人與外祖父、外祖母早早說完了事情,如今急著趕回厲陽,所以提前擺了午飯,不想用完後,江家人告辭時,江公就提出了一個要求。」

  他頓了一頓,才帶著一絲古怪、略含惱怒的語氣道,「說是十七郎看我這些日子在家中侍奉母親,恐怕落下了許多功課,因此想留下來住幾日為我補上一補!」

  這話聽了,二夫人和任慎之都是同時看向了卓昭節,卓昭節眼觀鼻、鼻觀心,坐得紋絲不動,一臉無辜,游炬和游燦就疑惑道:「這和昭節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大房的親戚與昭節有什麼關係?」二夫人立刻道,「慎郎你向來功課就好,雖然回來侍奉二妹妹,但也是每日裡溫著書的,何況父親也日日在家中,有不懂得自然可以去問,何必一定要他來教導?咱們可是翰林家!」

  任慎之咳嗽了一聲,道:「江公一再地說既然是同窗,自當多加親近,又說也想請外祖父提點提點十七郎……」

  看著卓昭節黑鴉鴉的鬢髮下凝脂般的肌膚、不染自黛的雙眉下眸子流轉傳神,鼻梁挺直、唇色鮮麗,襯著縹衫艾裙,望之猶如三春之陽照耀下的江南山水,技藝尋常的畫師畫都畫不出來她那份俏麗明媚——二夫人此刻與任慎之均是一個念頭:江家這小子,當真是瞧中了昭節了!

  不然,雖然游若珩是翰林出身,當年也是高中傳鱸的,他的指導的確很有價值,但江扶風如今還沒參加秋闈,懷杏書院的田先生教導已經足夠,而且早不請教晚不請教……偏偏這個時候請教不說,江家在秣陵城裡也不是沒有宅子,距離游家其實也不很遠,他一定要在游家住下來做什麼?

  二夫人緊緊皺著眉,半晌才問:「你外祖父和外祖母怎麼說?」

  任慎之很是無奈:「江公和江十七郎都這麼說,外祖父外祖母也只能應了。外祖母方才私下和我道,大表嫂年輕,加上如今大房裡也忙著,還請二舅母出面安排江十七郎。又說,大表哥那邊空屋子不很多,怕是不太方便,倒是我與他一般是在書院田師的門下學著,所以安排十七郎與我同屋而居就是了。」

  按說江扶風既然是大房的堂舅,即使住下來也該住大房,但如今江氏新故,巫曼娘那麼年輕,游霰、游爍父子一個傷一個病,連江家來人都沒能出面,大房裡還那麼多游霰的侍妾,自然就不適合讓江扶風住了。

  「……既然如此,那也只能使人收拾屋子了。」二夫人沉著個臉,臉色很不好看的道。

  任慎之這會過來,本是抱著萬一的希望,想看看二夫人是不是有辦法推了江扶風的短住的,不想二夫人也沒辦法,只得歎了口氣,道:「屋子倒不必怎麼打掃,江十七郎說要與我同住,我將書房收拾出來給他好了,他若住不慣早些走也好。」

  「瞎說,他那麼一說,是顯得他體諒寬容,咱們家若不另外收拾地方,就是怠慢。」二夫人輕斥道,「收拾出來,住不住就是他的事了,總不能叫人挑了咱們游家的待客之道去!」

  「二舅母教訓的是。」任慎之苦笑了下,也不爭辯,靜靜的應了,又說,「外祖母叫七表妹若是用完了飯就過去端頤苑。」

  卓昭節忙放下箸:「我已經好了。」

  二夫人抿了抿嘴對她道:「既如此,那你就先過去吧。」就問起任慎之游姿的病情來。

  路上,明吟悄悄道:「這江十七郎到底想做什麼?莫非當真是……」

  話還沒說完,就被來頂明葉差使的明吉瞪了一眼,道:「江十七郎與女郎有什麼關係?說來他還是長輩呢!你別無事生非,外頭還沒議論什麼,自己就把閒言碎語傳了出去!」

  「知道了。」明吟有些委屈的應道。

  如此到了端頤苑,江楚天和江扶光都走了,只留了江扶風下來,正施施然的坐在下首,與班氏說著閒話,他生的好,口齒也伶俐,將班氏說的喜笑顏開,旁邊幾個伺候的使女、僕婦看他的目光也頗有好感。

  卓昭節進去給班氏行了禮,又對江扶風行禮,微微而笑:「江家小舅舅!」

  「卓小娘不必這樣多禮。」江扶風風度翩翩的還了半禮,含笑道,「咱們年歲其實相差也不遠,隨意些就好了。」

  「那可不成,輩份放在那裡,若是禮數欠缺,外祖母定然要說我的。」卓昭節抿嘴道。

  班氏招手叫她到自己身邊的榻上坐了,問道:「今兒在二房裡吃的可習慣?」

  「二舅母特意叫人做了我愛吃的,哪裡會不習慣?」卓昭節不是很挑剔的人,何況二房的飲食習慣和端頤苑這邊相差也不很大,又問班氏,「外祖母這會可好點了嗎?」

  班氏淡笑著道:「與劉家妹妹說著話倒是精神多了,如今竟也能起身來,方才十七郎過來說話,真真不愧是秣陵城裡出了名的才子,不過些許小事,說的竟是妙趣橫生,我這兒笑著笑著,倒是又鬆快了不少。」

  卓昭節聞言抿嘴笑道:「那可得多謝江家小舅舅陪伴外祖母了,平常咱們想哄外祖母高興可都難得緊,偏就沒有江家小舅舅的口才。」

  江扶風就斯斯文文的道:「先祖母與先母都享年不永,班伯母是極慈祥的,望之猶如先母、先祖母在堂一般,能夠博班伯母開懷,亦是扶風之幸。」他說的先母是指他的生母、江楚天原配髮妻,卻是在他幼時就去世了,江楚天續娶的才是劉氏。

  卓昭節抿嘴輕笑,班氏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和藹的道:「你外祖父方才說要帶六郎去垂釣,上次你沒去成,不是遺憾得緊?這會他大約要走了,你去吧。」

  「游伯父此刻去垂釣?」江扶風一怔,「此刻正下著雨。」

  卓昭節朝他笑了笑:「小舅舅不知,家外祖父是極喜歡垂釣的。」她雖然常隨游若珩出門垂釣,但雨天班氏多半要留她在家的,現在分明是暗示江扶風莫要過多糾纏。

  江扶風才主動要求在游家住下來,到底沒好意思說出要跟著去,只得繼續留下來哄著班氏。

  卓昭節帶著明吟和明吉出了正房,往游若珩的書房走去,路上明吟和明吉交換眼色,對江扶風厚顏留下的目的就是卓昭節,都是八九分的肯定。

  只是卓昭節雖然待使女很是溫和,卻也是不容使女多嘴多舌的,她們也不敢說什麼。

  到了游若珩的書房外,卓昭節自己去叩了門,不多時,小廝過來開了門,見是卓昭節,就笑道:「七娘來了,阿公在看六郎寫字呢!」

  游若珩慣常用東面的明間,卓昭節踏進去,就見游若珩皺著眉、背著手,站在窗前的書案邊,游煊搬了個小杌子墊了腳,高高挽了袖子,拈著一支狼毫,擰著眉毛,彷彿與眼前的宣紙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面色悲憤的寫著,不時停下,聽見有人進來,他忙回過頭,不待游若珩的巴掌拍到身上,忙丟了筆,跳下杌子叫道:「表姐,你可來了!我等你等的好苦!」

  那迫不及待的模樣,當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極盡悲憤,卓昭節就要去看他寫的字:「在寫什麼呢?」

  游煊聽了,二話不說撲上去,抓起那張墨跡斑駁的宣紙一把團了,往書案下的紙簍裡一丟,咳嗽道:「沒什麼,祖父考我呢!」

  話沒說完,頭上就挨了一下,游若珩皺眉訓斥道:「半點長進也沒有!」

  「祖父,我還小……」游煊是游家最小的孫兒,一向受祖父祖母的偏愛,對游若珩的訓斥一點也不畏懼,反而笑嘻嘻的迎上去抱住他的腿,嫻熟的撒嬌道,「等我再長大些,自然就能寫的和五哥一樣好了。」

  「你五哥的字是從小一點點練出來的,就你這樣,還想寫到他那樣?」游若珩沉著臉道。

  游煊笑著道:「可祖父一直都說我比五哥聰明!」

  「我給你講的傷仲永呢?」

  「啊喲,祖父你看,表姐都來了,咱們不是說好了今兒去把上回那條溜走的大魚釣回來?」游煊語塞,就求助的看向了卓昭節。

  卓昭節搖了搖頭——論起天賦,其實游煊方才說的也沒錯,他是游家上下三代讀書天賦最好的一個,不說過目不忘,也差不了多少了,更難得舉一反三,聰慧過人,當初他年僅三歲,趴在案上看他的胞兄游煥讀書,聽了兩遍就一字不差的背出來,叫游家上下都驚喜萬分,真個有點如獲至寶,游若珩更是親自將他帶到了身邊,不想如此天賦卻偏生配了個憊懶的性子,也不知道是游若珩寄予厚望後寵愛過度,還是游煊天性好玩,他雖然天賦好,卻怎麼都定不下心來,便是把他和一堆書鎖在屋子裡,他翻了兩頁寧可呼呼大睡,也不肯多讀幾眼。

  長輩勸了打了說了,千百手段用下去,這小子竟是寧死不改,大家想想他同胞兄長游煥雖然天賦比他差了點,好歹是個肯上進的,將來也不怕沒人扶持他,漸漸都死了心。

  只有游若珩深為惋惜,仍舊是要不時迫著他用一用功的。

  卓昭節道:「等你功課完了再去也不要緊。」

  「表姐!」游煊懇求的望著她,見她不為所動,正待繼續說服,游若珩已經深深歎了口氣道:「你心既已不定,留你在這裡寫字也寫不好,罷了,走吧。」

  游煊聞言,如蒙大赦,喜笑顏開的鬆開手,一溜煙跑到書房角落去把預備好的斗笠戴了,才戴上就被卓昭節一把搶了去,嗔道:「屋子裡頭戴了做什麼?你不知道在屋子裡戴這個會長不高嗎?」

  「什麼!」游煊大驚,卓昭節見他沮喪起來,才笑著叮囑:「到了外頭你跳幾下,就可以了,下回別在這屋子裡戴!」

  游煊趕緊記了下來,跟著游若珩到了外面,他果然認真跳了好幾下,還問卓昭節:「夠不夠了?」

  「跳個兩三下就成。」卓昭節把斗笠還給了他。

  游若珩問:「你的斗笠蓑衣沒帶?」

  「祖父,叫表姐穿我的好了。」游煊道,「叫明吟和明吉給表姐打起傘,我最不愛穿蓑衣了!」

  卓昭節道:「這時候還有些寒氣的,你不穿,淋了雨不好。」又說,「方才我從祖母那裡過來時,就請珊瑚著人去拿了。」

  正說著,珊瑚親自送了她的斗笠蓑衣來,卓昭節謝了她,明吟和明吉接了,游若珩見外孫女與孫兒都把東西帶上了,這才帶著他們往前頭走去,馬車是在二門處等著的,自有服侍游若珩的小廝在旁邊伺候,扶著游若珩和游煊上車,到了卓昭節,小廝是不敢碰她的,就把明吟手裡的傘接過去,由明吟扶了一把,卓昭節進去,明吟和明吉自己上來,小廝這才坐到了車轅上,車夫就甩了一鞭,催促馬車小跑起來,從依次打開的門裡上了大街。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51 PM

第十三章 匕首

  秣陵地處江南,多水多樹,無論城內城外,可供垂釣的地方都是極多的,游若珩常去的就是城南的一個湖泊,因湖畔草色青青,就叫做青草湖。

  到了湖邊,車夫按著游若珩的喜好挑了個僻靜無人的湖岸,就對馬車裡道:「阿公,地方到了。」

  游若珩撩開車簾看了看四周,覺得還算滿意,便應了一聲,小廝忙跳下車轅,這回是由著明吟和明吉下了馬車,扶卓昭節下來,再由小廝依次攙了游煊和游若珩。

  這時候車夫也從馬車後頭解下釣竿魚餌等物。

  祖孫三個都由小廝、使女幫著穿好蓑衣、戴上斗笠,其中游煊一直不肯穿蓑衣,游若珩勸了幾句,因他身體一向不錯,見狀也就算了。

  沿著附近的湖岸走了幾步,就尋到一處合宜下鉤的地方,小廝從馬車裡取了預備好的小杌子送過來,游若珩穩穩的坐了,就專心的盯著魚鉤不言不語了。

  卓昭節和游煊也不是頭一次陪他出來垂釣,早就知道他這個性情,姐弟兩個卻沒耐心一直等著魚上鉤的,等待片刻,見魚漂還是沒動靜,兩人對望一眼,都把釣竿往身邊人手裡一塞,卓昭節塞給明吟,游煊塞給小廝,皆站起身來,因知道游若珩垂釣時不愛被打擾,也不同他招呼,施施然的往旁邊汀渚走去。

  一邊走,游煊一邊小聲道:「表姐,我上回在那裡看到有蚌,只是不曉得有珍珠不,若是有,挖了給你做珠花?」他說著就從袖子裡抓出柄匕首來,很是得意的樣子。

  卓昭節一看他手裡的匕首,奇道:「這是哪裡來的?」

  游家從前是耕讀傳家,到了游若珩中得二甲傳鱸又入翰林待了幾年,更是自詡書香門第,若說找個什麼孤本還能去書房翻翻,刀劍之屬可就是鮮見了,尤其游煊年紀小,一柄看起來就很鋒利的匕首可不好弄。

  游煊鬼鬼祟祟的左右看了看,見距離游若珩已經有段距離了,這才小聲告訴她:「是上回在湖邊撿到的,上回我和祖父在另一處垂釣,我閒著無事到草叢裡去捉蚱蜢,恰好看到這匕首掉在了那裡,等了半天不見人來,我就拿走了。」

  「你竟然不告訴祖父,固然是拾到的,但看著可不是尋常物件呢。」卓昭節向他要了過來,指著鞘上的一顆明珠道,「你看,這個是東珠,極珍貴的,尋常珠花都不用,一般富戶都是壓箱底才有,這上頭竟嵌了三顆,哪裡會是一般人所有?若是丟了,怎麼會不回來找呢?別是賊贓罷?」

  游煊聽說這三顆珍珠這麼珍貴也嚇了一跳,只是看著匕首怪捨不得的,就吞吞吐吐的問:「那如今怎麼辦?」

  「依我說,不如從哪裡得的,照樣扔回去算了。」卓昭節建議,「或者叫游安去報官,問問可有哪家最近失了此物。」

  游煊卻捨不得:「那給旁人拾了去,未必肯還給牠的主人,放我這裡,我又不弄壞牠,回頭牠的主人若能尋來,我還了他就是。」報官,以游家的地位估計會很快尋到失主,他卻不肯提了。

  卓昭節聽出他想留下來的意思,便正色道:「這總是旁人的東西!」

  「表姐,我就留一個月!」游煊沒想到炫耀一下會是這樣的後果,他知道游若珩向來方正,要是知道了,一定會逼著他設法還給原主,指不定還要揍他一頓長記性,但卓昭節卻心軟的,就拉著她袖子一個勁的哀求,「一個月後再尋失主罷?既然連匕首上都嵌了三顆東珠,料想也不至於窮困到了等著這把匕首當了救命……」

  卓昭節禁不住他糾纏,猶豫了下便道:「一個月後你可得記著還,你是游家子弟,不可墮了游家的家風!」

  「好!」游煊暗鬆了口氣,深為後悔今日將匕首暴露出來,想想又趕緊回頭警告跟過來的明吉,「不許多嘴!」

  明吉忙道:「婢子曉得!」

  說了這幾句話的功夫,兩人已經走到了汀邊,往前就是沼澤也似的地方了。

  游煊跟著游若珩上山下水的早就習慣了,當下挽起袖子,踢開木屐,就踩了進去,試試深度,對卓昭節道:「這兒水不深,來,我帶表姐去尋蚌!」

  「我今兒不下去了!」往日裡,卓昭節因為游若珩也留意不到,也是會脫了木屐拎著裙子隨他踩下去嬉水玩樂的,但如今被班氏叮囑,事事不免都格外的小心,就搖頭道,「我在這兒等你就是。」

  「咦?」游煊先是覺得一個人去尋蚌很無趣,但轉念想到若不去尋,卻拿什麼試自己撿到的這柄匕首?就道,「那我一個人去。」

  卓昭節叮囑他道:「仔細些,別陷了下去。」

  「放心吧,這青草湖的汀洲我都踩過大半了,何況水深的地方我也不怕,游回來就是。」游煊自信的道。

  卓昭節想想還是不放心,到底把自己的斗笠給了明吉,向她把傘要了過來:「你陪著去。」

  明吉忙道:「是!」

  游煊覺得獨自無趣,見有人陪他,即使只是個使女,也覺得有意思些,就笑著道:「一會若尋到有珍珠的蚌多,也給你攢朵珠花。」

  「婢子先謝六郎了。」明吉抿嘴一笑,其實江南水域裡頭有很多這樣的蚌,雖然出珍珠,但所出的也不過米粒大小,多半還不光滑,並不值什麼錢,要說攢珠花,攢起來也是值不得什麼的,明吉是伺候卓昭節的使女,卓昭節對她們每有賞賜釵環,還真不怎麼稀罕這樣的珠花,只不過為了湊趣罷了。

  她又叮囑卓昭節:「女郎一個人在這裡,雖然阿公那邊是能夠看見的,但也不好,不如就回阿公身邊等著。」

  「不要緊,我在這附近走走。」卓昭節道,「我不走遠,總是在車夫他們能夠看到的地方。」

  明吉和游煊收拾好了,就一起向水汀深處摸索過去了,如今正是三月裡,江南已經桃花李花杏花都開了起來,汀洲之處尤其草木茂盛,兩人很快被茂盛的蘆葦掩蓋住身形。

  卓昭節在旁邊等了等,覺得無趣,就又回到游若珩身邊,見他還是一動不動的盯著魚鉤,就打開他身邊的魚簍看了看,卻見裡頭還是空無一物,又去看明吟和小廝身邊的,只有明吟這裡有條小魚,不過比她巴掌大不了多少。

  她看了一會,見沒什麼收獲,就又踱回汀邊去,不想游若珩忽然回過頭來看著她問:「六郎呢?」

  「去那邊摸蚌了。」卓昭節道,江南多水,孩童都擅長戲水,在汀洲上摸魚捉蝦都是常事,游若珩聽了也沒再多問,只點了點頭,又去專心看著自己的魚鉤。

  卓昭節在汀邊等了半晌,就見游煊滿面通紅、激動難耐的抱了個蚌出來,氣喘吁吁道:「表姐你快看這個,這麼大,裡頭珍珠定然也多!」

  「弄開看看!」卓昭節正等的無趣,暗暗埋怨自己若不是不方便,早也下去了,哪裡要這樣的無聊,聞言也是迫不及待的挽起袖子,催促道。

  游煊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從腰裡拔出那柄匕首,對著眼前的蚌比了比位置,就下手去撬,不想這柄匕首卻是鋒利無匹,那蚌固然閉合得緊緊的,被他輕輕鬆鬆就割了開來,不多時就叫姐弟兩個合力掰開——只是掰開後,兩人都失望的可以,憑他們在蚌肉裡翻了個遍,也沒尋到半顆珍珠。

  「真是徒有其表!」游煊很是氣憤,「虧我還辛辛苦苦抱過來呢!」

  卓昭節掠了下鬢髮,也恨恨道:「帶回去燉湯!這麼大的個子,竟半顆珠也沒有,當真是白長了!」

  游煊埋怨過了,又振作精神,道:「這不過是頭一個,那邊還有很多呢,表姐你等著!」

  他這一去就去了足足小半個時辰,卓昭節都在游若珩身邊轉了幾次了,看著三個魚簍裡都有了收獲,游煊竟還不見蹤跡,雖然覺得不至於會出什麼事,到底擔心起來,正猶豫要不要告訴游若珩一聲,就聽蘆葦裡頭一陣響聲,有人正匆匆出來。

  卓昭節才鬆了口氣,卻見是明吉空著手回來了,看神色還頗為焦急,她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差點一頭沖到水澤裡去:「六郎怎麼了?」

  明吉雖然一臉焦急,卻也被她衝過來嚇了一跳,忙道:「女郎小心些!」

  撲上去扶了她一把,才解釋道:「六郎人倒沒事,只是方才摸蚌摸到那邊,遇見一艘畫舫繫在了岸旁,畫舫上幾個人逗著他呢,自稱是什麼括蒼山的大俠,正在密議有關天下武林安危的大事云云,又露了幾手武藝,引得六郎一個勁的問他們括蒼山還收不收徒……婢子怎麼勸,六郎也不理會,後來索性丟下女郎上那畫舫去了,擔心女郎這邊擔憂,故此過來告訴女郎。」

  卓昭節聽說那些人把游煊騙上船,不禁變了臉色:「有沒有看清楚是什麼船?別是遇見了拐子!」她和游燦喜歡看雜書,當然知道游煊這樣毫無心機的跟人走意味著什麼!

  「船倒是青草湖上常見的。」明吉說著,就爬了上來,在湖水裡洗了洗腳,踩回木屐,指著旁邊的湖岸道,「就在那邊,繞過這片汀洲就是了——其實隔得並不遠,不過叫蘆葦擋住了。」猶豫了下又道,「婢子看那些人倒不像是拐子,有些像……像是讀書人!」

  「讀書人?」卓昭節不相信,「讀書人怎會如此無禮!」

  「許是與六郎玩笑呢?」明吉小聲道。

  卓昭節猶豫著要不要去告訴游若珩還是先自己去看看,就後頭有腳步聲,回頭看去,卻是車夫游寶:「七娘,可是六郎出了什麼事?」

  游若珩出行帶的人不多,但他本人木訥,班氏安排的隨從自然要精明點,明吉和游煊一起進了蘆葦叢,現在卻只有明吉出來,和卓昭節說話時,卓昭節還頻頻向游若珩看去,游寶覺得不對,立刻過來問了。

  「是這麼回事。」卓昭節心中憂慮,將游煊的事情向他說了,「你去告訴外祖父,我和明吉先尋過去……」

  游寶聽後倒不怎麼驚慌:「既然是湖上常見的畫舫,倒未必是拐子,畢竟畫舫都是可以尋根問底的,即使是拐子租了船,中間叫上去了六郎,船家也要留意,免得禍及己身的,何況阿公經常帶著六郎出門,這湖上的船家有幾個是認得六郎的,小的以為那些人戲弄六郎居多。」

  卓昭節聽他說的篤定,略略安心,究竟還是不肯全信:「當真?」

  游寶笑著道:「小的跟著阿公之前,在江湖上也是跑過幾年的,不如小的先陪七娘過去看看。」這就是表示他很有把握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52 PM

第十四章 林鶴望

  由明吉引著路,繞過一片蘆葦,果然見煙雨濛濛中,不遠處一艘精致的小型樓船,珠簾高捲,裡頭數人圍幾飲酒,對雨賦詩,正玩樂得熱火朝天,內中影影幢幢,一眼望去皆是華衣美服的少年郎君,許多人身邊還陪伴了一到數名穿紅著綠的美姬,隱隱之間彷彿有脂粉之氣透出。

  這情景的確不像是拐子的船,卓昭節才鬆了口氣,復急道:「他們這是要幹什麼?」

  ——卻是那艘樓船中絲竹悠悠,整個都在向湖心滑去!

  明吉也是瞠目結舌:「這?!」

  煙雨紛紛,秣陵地處江南,擅舟楫者比比皆是,那船離岸極快,如箭分水,等三人追到岸邊,已經到了遠處,莫說追之不及,就是叫,看裡頭那般熱鬧,也未必有人能夠聽見,在附近叫了幾聲游煊,都不見他蹤跡,想來是還在船上了,主僕三人站在湖岸上,面面相覷!

  卓昭節氣得捏緊了拳:「好一群無禮荒唐的人!」她如今倒不太擔心游煊被拐賣了,但她很想拿點什麼砸過去!

  卻不知道那樓船的二樓,相比樓下卻顯得格外幽靜,只聞雨落蓬頂,沙沙作響,另有三兩個錦服少年,正半開了窗對飲,一面看著岸上的卓昭節,一面閒聊,居中的錦衣少年仰頭盡一樽,放下後就拊掌笑贊道:「當真是顏丹鬢綠,神采飛揚!這般站在湖邊看過來猶如凌波而至般,好個小娘——方才很不該看到有人過來就使他們把船開走的,不然就好與這小娘認識了。」

  旁邊的綠衣少年就笑著道:「林兄你省省吧,方才被你哄上船的那小郎君已經被她們盤問出來是姓游,跟著祖父、表姐出來垂釣的,想必就是游翰林的孫兒跟著游翰林出來的了,他的表姐,多半是邊家人,不然也是游家旁的姻親家的女郎,怎麼會不知道你和白家女郎的婚期就在下個月?不定還與未來嫂夫人有交情,屆時你上去搭話,怕不先挨了一頓劈頭蓋臉訓斥!」

  「噫,麻弟何出此言?我只說那小娘生得好,恰如這青草湖景般使人見之眼前一亮,因此生出攀談之心罷了,又不是有旁的想法,她罵我做甚?」那林兄不以為然道。

  「縱然如此,但鶴望兄你將人家表弟哄了上來,如今見人家家裡人找過來,又把船開走,行這般促狹事,也足夠那小娘罵你一頓了。」另一個紫衣少年亦是幸災樂禍的笑道,「鶴望兄難得捉弄一次人,偏就撞見了未來岳父的姻親!那游家小六郎君,聽說是子靜弟沒過門的妻子的嫡親堂弟吧?就算你一會把那游小六郎從別處放下去,叫他知道了你是誰,子靜弟定然要在是書院裡尋你理論的。」

  林鶴望歎息道:「這事情你們兩個也敲了邊鼓的!不然,我只招手叫那游小六郎靠近來,什麼括蒼山、什麼大俠、什麼事關天下武林的安危,都是你們說的,不僅如此,宋師弟啊,使游小六郎深信你等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括蒼山大俠的那幾手,正是你蒙了面殷勤跳下去露的吧?那劍光舞得紛紛揚揚猶如飛雪濺瓊,竟是滴雨不能近身!從前我都不知宋兄劍技這般高明啊!換作我如今只得八歲,我也要信你那番說辭了!」

  那紫衣少年宋師弟狡黠笑道:「若是子靜弟問起來,我自然會說,乃是鶴望兄你先挑的頭,屆時,只怕子靜弟會以為,我卻是受林兄你的指使啊!」

  那綠衣麻姓少年哈哈大笑起來:「林兄,你如今可是騙了個燙手的山芋上船,卻不知道如何收尾?」

  「莫急……」林鶴望沉吟了片刻,就道,「容我想一想!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總有辦法解決的。」

  過了片刻,他這裡還沒想到主意,底下就有人上來了,是個年方二八的俏麗使女,穿著藕荷色衫子,繫了杏子紅羅裙,挽著垂練雙髻,上來後先是脆生生的問候了三人,復一甩帕子,笑著道:「林家郎君!你騙上船的那個小郎君,如今心急火燎的想拜宋郎君為師呢,咱們姐妹可是哄他不住了,你們看是不是帶上來?」

  林鶴望咦了一聲,道:「宋師弟你不是方才給他出了一道考題?」

  那紫衣少年還沒答話,俏麗使女已經掩袖笑道:「不就是叫他背幾頁書嗎?那小郎君可是聰明得緊,方才就背出來了。」

  「……現在怎麼辦?」紫衣少年與綠衣少年聽了,都是一呆,雙雙看向了林鶴望,林鶴望瞇起眼,忽然一拍案,道:「有了!」

  兩人忙問:「怎麼?」

  「念我,你去叫艄公把船尋個地方靠下岸,記住靠岸時,莫叫游家小六郎留意到靠岸的這一邊。」林鶴望吩咐道。

  使女念我聽了,略一想,就明白過來,笑著道:「林家郎君好生聰慧,這是要告訴游家小六郎,括蒼山的大俠因事匆匆離開了嗎?」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這才是遊俠風采啊!」林鶴望拊掌笑道,「念我當真聰慧,在這船上實在可惜了,莫如隨我回去罷?」

  念我卻笑著道:「婢子可不敢——林家郎君是懷杏書院崔山長的高足,將來是要金榜題名跨馬遊街的人物,哪裡是婢子能夠配得上的?再說這湖上的姐妹誰不知道林家郎君下個月就要娶妻了?白家四娘子可是正經的書香門第家的女郎呢!婢子這樣的出身,連近身伺候她也不配的。」

  一面笑著一面就下去了。

  宋師弟因此取笑林鶴望:「鶴望兄今日怎的姿容銳減,連個小小使女也不肯跟你了?」

  「這念我聞說是許鏡心來時撥去伺候過許鏡心的,跟過許行首幾日,到底不一樣。」林鶴望一本正經道,「她是聽出來我不過是玩笑話罷了——娶妻在即,出來消閒歸消閒,這個時候納個妾回去,像什麼樣子?」

  「林兄此刻倒是正人君子起來了。」那綠衣少年笑道,「維儀弟,今日咱們兩個好好的在書院溫書,也不知道是誰把咱們拖出來的?」

  宋維儀便道:「折疏兄,且念在今日乃是林兄慷慨解囊的份上,我等便心照不宣罷?」

  他們這邊嬉鬧悠然,岸上卓昭節三人卻是又急又氣,匆匆回去告訴了游若珩,游若珩倒不怎麼擔心,只道:「確定六郎在他們船上?」

  「是婢子親眼看著進去的。」明吉道,「後來帶著女郎過去時,那船恰好已經開進湖裡去了,在岸上被煙雨阻隔也看不清楚,但附近找過不見六郎蹤跡,再說六郎若是下來了,自然會過來尋阿公的,既然沒來,必然是還在船上。」

  ——總不能猜測六郎若是不在船上,又不至於躲起來,多半出了事吧?

  游若珩就坐了回去,道:「那不妨事的,煊郎說明身份,他們自然會把他送回來。」說著就繼續垂釣了。

  卓昭節急得跺腳,道:「外祖父,那船好端端的停著,看到我們過去偏就開走了,根本就是故意的……」

  「不過一個玩笑。」游若珩並不當回事,依舊穩穩的抓著釣竿,道,「回來後訓斥六郎一番也就是了,少年人難免有心性跳脫之輩。」

  他竟是一點也不急,卓昭節可沒有這樣的定力,說他不動,只得心急似火的等著。

  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卓昭節都差點把附近的草踩平了,蘆葦叢邊的湖畔實地上,卻當真轉出三個錦衣少年,未帶僕從,領著游煊,聯袂而來。

  見狀,卓昭節立刻對那三人怒目而視!

  那三人中為首一人面皮一抖,隨即恢復了正常,若無其事的上前來,對游若珩拱手為禮,賠笑道:「這位可是游師伯?師侄林鶴望,方才因友人偶然遇見師伯的孫兒,一時興起,冒昧邀其登船一遊,卻忘記及時告知師伯,還望師伯見諒!」

  他是懷杏書院山長崔南風的入室弟子,崔南風正是游若珩當年同窗師弟,因此可稱游若珩為師伯。

  宋維儀、麻折疏也上前行禮問好,一稱師伯一稱老翰林,皆不敢怠慢。

  卓昭節心中惱火,但聽游若珩輕咳了聲,只得陰著臉,上前代游若珩還禮。

  雙方見禮畢,游煊一點也不知道自己表姐追到湖邊眼睜睜看著船開走後的憂急,笑嘻嘻的過來與卓昭節炫耀道:「雨中遊湖別有意思,表姐,幾時咱們叫兄長和堂姐們一起過來,也尋艘船挑個雨天下湖。」

  卓昭節瞪他一眼,就見游若珩放下釣竿,不怎麼在意的道:「些許小事,有勞諸位送犬孫歸來了。」

  「師侄豈敢當師伯道勞?」見游若珩不計較,林鶴望三人都暗鬆了口氣,賠笑道,「惜乎那友人有事,先行離開了,未能當面向師伯致意。」

  見游若珩絲毫沒有追究對方哄騙的游煊的意思,卓昭節到底忍耐不住,出言道:「敢問林家郎君,哄我表弟登船的到底是誰?」

  「啊,小娘子見問,不敢不答。」林鶴望眼角飛快的溜她一眼,一臉正派道,「正是與我等同在懷杏書院的一位師弟,說起來與游家還有些關係——是厲陽江扶風!即師伯長媳的堂弟。」說著誠懇的替江扶風賠罪道,「江兄為人曠達、不拘小節,冒昧得罪處,鶴望在這裡先代其賠罪,還請小娘子勿要怪他!」

  聞言,卓昭節還沒說什麼,明吟和明吉已經噗哧一下笑出聲來,旁邊游寶也咧了咧嘴——卻是游煊最是心直口快、胸無城府,當下就咦了一聲,轉頭問卓昭節道:「表姐,那江家小舅舅,不是說要指點大哥功課,又與十一表哥探討問題,要在咱們家住一段時間,此刻正陪在祖母跟前說話嗎?怎麼會跑到船上去,也不與我照面?」

  林鶴望等人臉色頓時僵住……

  卓昭節哼道:「你既然知道江家小舅舅不可能在這裡,還信他們?」

  「本非大事,少年人心性,一時或頑皮或促狹,戲弄小童,既已平安將之送回,一笑了之罷了。」原本已經繼續垂釣的游若珩,卻忽然回過頭來,嚴厲的看著他們,冷哼道,「如此文過飾非、謊言連篇,卻叫人不齒了!懷杏書院享譽天下數十年,號稱江南第一書院,爾等既是書院學子,不思努力奮進,反使書院蒙羞,真是……」他皺起眉,直叱,「使人失望透頂!」

  游若珩雖然只會死讀書,於庶務上一竅不通,但他為人卻極方正,最看不得人巧言令色,若是林鶴望等人直承故意戲弄游煊,他未必放在心上,但林鶴望等人為了避免被責問,故意污蔑江扶風,卻使他頗看不過眼了,他是長輩,亦出身懷杏書院,且曾官至翰林,在秣陵,甚至附近幾地都是頗有名望的,都知道他是個方正的君子,這麼一說,等若是對林鶴望三人下了評語,三人聽了,臉色都不禁白了白……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54 PM

第十五章 白家郎子

  回去的路上,卓昭節回想起來林鶴望等人被游若珩嚇得臉色蒼白、連求饒的話都不怎麼敢說、落荒而逃的模樣,仍舊有些止不住好笑,就問游若珩:「外祖父,懷杏書院號稱江南第一院呢,怎麼方才那樣的人品也收了進去?」

  「水至清則無魚。」游若珩簡短道。

  游煊眨了眨眼睛,道:「表姐是說那幾位學子不好嗎?」

  「自然是不好的!」卓昭節肯定的點了點頭,叮囑道,「下回人家再叫你登舟什麼的,可不許隨意上去了!誰知道叫你上船的都是什麼人?你就傻乎乎的跟著去,今兒害得我在岸上好生著急了一場!」

  「怪道那位括蒼山的大俠中途離舫而去!」游煊面露惋惜之色道,「真是可惜了!」

  卓昭節一點他眉心,喝道:「你還真信了啊?那三個人分明就是騙你的!」

  「表姐你沒親眼看見不知道,那位大俠的劍技可真是好……」游煊指手畫腳的比劃道,「他蒙著面,拔出船上一柄劍跳到岸上,那麼刷刷的一團舞,停下來後,竟是滴雨不沾身!怎麼會是騙我的呢?」

  「那他為什麼要蒙面?江洋大盜才喜歡蒙面呢!」卓昭節撇嘴,「指不定就是他們三個裡頭的誰假裝了來哄你,你還當真!」

  游煊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大俠當然不能叫人認出他們的面目,免得成日裡在大街上被人追著要報恩了!」

  卓昭節憐憫的摸了摸他臉:「你呀,還敢更糊塗點麼?」

  游煊還要和卓昭節爭辯,不想馬車已經進了家門,到了二門處,祖孫三人下得車來,就見珊瑚領了人在等著,迎上來接過斗笠等物,打起傘,笑道:「老夫人算著這會也該回來了。」又嗔游煊,「六郎好不貪玩,這衣裳下擺都是水,一會老夫人見到,定然要說你。」

  「不妨事的,祖母一向心疼我,說幾句也沒什麼。」游煊不當一回事的道。

  到了端頤苑,班氏見著游煊衣服下擺都濕了,果然很生氣:「你這是怎麼弄的?怎麼回回出去都要弄一身泥水回來?」

  「祖母也曉得的,今兒的雨下了一天,又那麼大。」游煊嬉皮笑臉的走上前去,摟住了班氏的胳膊道,「是水氣濡濕的!」

  「胡說!既是水氣濡濕,如何你祖父、表姐衣裳都是乾的?」班氏喝道。

  游煊眼珠一轉:「我替他們擋著來著……」

  話沒說完,頭上已經挨了一下,卻是游若珩,沉著臉喝道:「不許說謊!」

  游煊委屈的摸了摸頭,應了一聲,班氏卻又心疼了,瞪了眼游若珩,因晚輩在,才沒說什麼,只道:「既然你們回來了,那就開晚飯吧。」

  就吩咐珊瑚,「江家十七郎如今要在咱們家小住,這頭一日,請十七郎過來用個飯罷。」

  珊瑚道:「婢子方才就使珍珠過去那邊請了。」

  班氏點了點頭,又問:「可有說連慎郎也叫過來作陪?」

  「婢子說的。」

  當下班氏就不再操心請江扶風的事情,叫卓昭節到身邊,問問她今兒的收獲,卓昭節笑著道:「倒有小半簍,但多半是明吟釣到的,我隨煊郎在汀邊玩呢!」

  「你沒下去罷?」班氏不放心的問。

  卓昭節因為游若珩和游煊都在,聽她這麼問,雖然是委婉,到底面上紅了紅,才道:「沒有,外祖母的叮囑我記著呢!」

  「這樣才乖。」班氏摸摸她鬢髮,含笑道。

  游煊就伸過頭來:「表姐沒下去,所以很是無聊,是我抱了蚌到岸上給表姐看,表姐才不悶的,祖母,我更乖!」

  班氏哭笑不得,捏一捏他臉,敷衍道:「是是,煊郎也乖。」

  這時候外頭使女進來稟告,說是江家十七郎並任慎之已經到了。

  班氏命珊瑚到門口迎了下,等江扶風被任慎之讓進來,卓昭節和游煊就上前行禮,叫著江家小舅舅,任慎之在旁,聽的嘴角含笑,班氏把江扶風叫到堂上,請他上坐,江扶風自然是趕緊推辭,班氏笑道:「這邊除了我們兩個老家伙,都是你之晚輩,你不坐,莫非叫他們來坐嗎?」

  江扶風這才坐了,道:「游伯父並班伯母乃是矍鑠奕奕,如何能言老字?」

  「曾外孫都有了,怎能不歎艾年已至?」游若珩不擅言辭,寒暄這種事情,向來是班氏負責的,班氏含笑道,「如今再看十七郎正當少年,卻更覺得歲月荏苒啊!」

  「江小舅舅!」江扶風正待接話,不想游煊卻忽然道,「今兒我們去垂釣,遇見有人污蔑你呢!你可要小心!」

  卓昭節一時不防備,叫他多了嘴,此刻就輕斥道:「那些人都是江小舅舅的同窗,許是彼此玩笑,知道咱們認識江小舅舅,回頭自然要告訴小舅舅的,偏你多話!」

  游煊就委屈道:「方才回來的路上,表姐你不是還……」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任慎之踩了一腳,同時胳膊被卓昭節掐了一把,好歹他還沒笨到家,到底忍著住了口。

  只是先前那番話已經說出,四周的人都聽得清楚,江扶風就不能不問一問:「未知卓小娘所言的同窗是?」

  明明是游煊挑起了話頭,江扶風卻問卓昭節,班氏與游若珩對望了一眼,聲色不動,只聽卓昭節被江扶風問話後,先站起身來,江扶風忙道:「卓小娘隨意些便是,如今我是為客,況且令外祖父、外祖母都在,怎敢叫小娘如此客氣?」

  卓昭節這才坐回去,笑著道:「好告江小舅舅,今兒我與表弟隨外祖父去垂釣,中間遇見懷杏書院的學子林鶴望、麻折疏、宋維儀三人乘了船遊湖,將表弟哄上船去,後來送了表弟回來,卻稱是江小舅舅包下船所為,只是先行離去才未與我們照面,我們就想,江小舅舅若是到得青草湖邊,又見到表弟,怎麼會不告訴一聲就把表弟帶去遊湖了呢?因此知道他們是借了江小舅舅的名頭了。」

  江扶風噫了一聲:「的確是我同窗,且也算交好之人,因此才托名行事——還望游伯父見諒!」

  游若珩沉悶的搖了搖頭,就聽任慎之沉吟著道:「林鶴望?他怎麼會去遊湖?」

  「十一表哥認識那個人?」游煊好奇的問道。

  任慎之與江扶風對望了一眼,道:「他是白家四娘子的未婚夫。」

  卓昭節不由一愣,林姓在江南也算是大姓,所以她當初聽到對方姓林時倒沒多想,如今聽說就是白子華下個月就要嫁的夫婿、震城林家的子弟,便有些替白子華不值。

  江扶風到底與林鶴望相交一場,就給他辯白:「想是因為婚期臨近,所以心緒難安,才邀了同窗一道出遊。」

  心緒難安就向湖上妓家求安慰嗎?好歹白家就在秣陵城裡呢,就要去娶親的未來郎子呼朋引伴的在湖上攜妓同行,白家人能有什麼面子?

  畢竟白家四娘子固然是二夫人的侄女,和游家總是轉著彎的親戚,但如今林鶴望又不在這裡,就是替白子華不值的卓昭節也不能因此駁了來做客的江扶風,只是她卻不太認可江扶風的這番話,因此就沉默不語。

  好在這時候晚飯也擺上來了。

  用過晚飯,江扶風又與班氏客氣了幾句,班氏就藉口不打擾他們談論功課,打發他自跟著任慎之回二房去了,游煊則被游若珩帶去書房把之前沒寫完的字補上,班氏就留了卓昭節說話:「那江家十七郎留下來怕是為了你的緣故,才不是要指點你大表哥。」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54 PM

第十六章 江氏(上)

  這話卓昭節已經聽二夫人提過了,如今見班氏也這麼說,並不意外,只是笑著道:「他可是我長輩。」

  「只是你舅母的娘家人。」班氏道,「何況還不是你舅母的嫡親兄弟,是隔了一房的堂弟,年紀又彷彿,真要雙方都有意,未必不能成,也難怪他要設法住了下來。」

  卓昭節便紅了臉道:「外祖母!。」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班氏拉著她的手,語重心長道,「這是古訓,如今你又住在了外祖母家,你的事情,得由遠在京中的卓家長輩做主,別說外祖母,連你父親母親,怕也要問一問你祖父祖母才能定呢,所謂奔者為妾聘者為妻,你是敏平侯嫡次子之女,可不能因一時糊塗誤了一生!」

  卓昭節漸漸漲紅了臉,她覺得這話說的重了,自己實在委屈:「今日是江家小舅舅尋著我問的,這許多人在,我若是不回答,反而容易被說話吧?」

  班氏道:「我也不是說你就有了什麼心思,不過是將些道理說給你聽!」

  「……外祖母請說。」卓昭節這才悶悶的道。

  「江十七郎這個年紀的小郎君呢,就沒有不愛好顏色的,你容貌傳了你祖母,她人到中年時,都還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所謂『即素衣亦豔壓紅蕉,去珠翠仍姿若仙姝』,正是當時好事者贊其美貌的一篇賦文中之句,不過你可也得明白一件事——便是你容貌平平,將來也有許多郎君甘心情願的求娶你為妻,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班氏雖然看出她不想聽,但還是認真的道。

  卓昭節咬了咬唇,道:「是因我祖父的緣故?」之前遇見江家人時,江楚天可是問清了敏平侯孫女,才堅持要給見面禮的。

  「正是如此。」班氏摸著她的頭,道,「單憑你侯爵嫡親孫女的身份,就不必擔心嫁不到好人家,這江十七郎在秣陵算是極出彩的郎君了,放到長安去就未必夠看了,你如今年紀小,見到的郎君不很多,外祖母先把這話告訴了你——你可得心裡有數!這話咱們私下裡說,所謂明珠自有千金價,莫為他人作彈丸,你別覺得外祖母是不信你,先前的事情就是忘記了沒及時提醒你,你可不就駭得以為自己得了了不得的病?多聽一聽長輩的話沒壞處的,誰家長輩難道還要特意害自己喜歡的晚輩嗎?」

  「外祖母放心就是。」卓昭節聽班氏這樣苦口婆心,才端正了態度,正色道,「外祖母與舅母先前都說我長大了,然而我如今還覺得自己依偎外祖母跟前是小孩子的樣子呢,我可是從來沒對那江家小舅舅多想!」

  班氏愛憐道:「外祖母何嘗不還是拿你當孩子看呢?不然怎麼這樣的事情也要同你掰開來說?不過這回同你說這個,可也不只是為了江十七郎,卻是他這回提出借住,是提醒了外祖母啊得給你說一說這些小郎君的心思!免得啊你往後遇見會討你高興的小郎君時,跟這回初潮一樣不知所措!」

  說著班氏就唏噓起來,嗔她道,「那日你那麼冒冒失失的一句病好不了了,真真是嚇得外祖母魂都沒有了!」

  「外祖母!」卓昭節這會將方才的羞惱都丟開,抱著她愧疚道,「都是我不對!」

  「噯,這個並不是最緊要的,後來問清楚了,告訴了你,不就成了嗎?如今外祖母啊就怕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記同你說,回頭你被人騙了,那可就出大事了!」班氏點點她眉心,含嗔帶笑著道。

  卓昭節忙保證道:「外祖母放心,那江家小舅舅住著的時候,我絕不往十一表哥那邊去就是,料想他也不可能闖到繽蔚院罷?左右我也很少到小姨院子去的。」

  班氏點點頭:「正該如此,你父親母親把你托給咱們游家,是因為怕你在卓家長不好,可不是為了叫你嫁在江南的!你的前程在長安!這江十七郎的名氣雖大,都是風月場上的名氣,照咱們這樣的人家來說實在不堪得緊,若不是念著姻親,這次你大舅母的事情到底是咱們游家理虧,我與你外祖父是一定不肯答應叫他留下來住的——他那個名聲,好人家女孩子誰耐煩與他沾邊!」

  既然提到了江氏,卓昭節想著今兒回來後上上下下就若無其事了,連江扶風也絕口不再提江氏,就試探著問:「大舅母的事情……」

  班氏看她一眼,道:「沉了護城河。」

  「啊!」卓昭節一驚,下意識的掩住嘴,「那個紫玉……」

  「當然也在其中!」班氏哼了一聲,「別說大房已經有你大表哥、四表弟,單是她做的那個事情,也容不得她留命!以為有了身孕就能免一死?那是做夢!不論是交給江家處置,還是咱們家自己動手,結果都是一樣的……這糊塗的東西自己作下這等誅心之事,不只害了咱們在江家跟前好大沒臉,連她娘家都被牽累!你外祖父只說逐了那家離開秣陵,不過江家不置可否……怕是過上幾日,就有人捏了證據上門污告那紫玉娘家人了,如今的太守孟遠浩之妻也姓江,那戶農家多半是活不了的。」

  江家當年連敏平侯府嫡子的大舅子、見著當朝時相也能叫一聲叔父的游霰都敢坑,游霰那會寵妾可也沒滅妻,就因為風流了點便被江家設計丟官致仕,可見江家一族多麼不肯吃虧,如今江氏居然被侍妾詛咒,偏還去世了,不管江家信不信厭勝之術,這口氣也不是兩個侍妾的命能夠抵消下去的。

  卓昭節定了定神才道:「大表哥如今可好點嗎?」

  班氏歎了口氣:「你大舅舅那番話太重,估摸著沒個幾個月總是難過去的……唉!」

  頓了一頓,班氏忽然道,「你可知道綺香、紫玉這件事情倒與你也有點關係?」

  「我?」卓昭節吃了一驚,飛快的想了一下,「我向來少到大房去的呀!」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56 PM

第十七章 江氏(下)

  不只大房,三房、四房,卓昭節去的都不多,一來班氏一直將她叫在跟前帶著,二來游家女郎裡只有二房的游燦和她性情投契又年歲相近,其他房裡除非有事都不過去的。

  「不是你過去不過去的問題。」班氏搖了搖頭,「你可記得前兒個你以為你生病的事情了?」

  卓昭節面上又是一紅——班氏繼續道:「當時我不是叫廚房熬些薑湯過來,結果等了許久嗎?」

  「後來那僕婦說是之前熬的路上翻了。」卓昭節接話道。

  「又不是寒冬臘月的,抬薑湯的人也不是新進家來伺候的,怎麼就翻了?」班氏哼了一聲,「是紫玉院子裡的小廝使壞,將你那四表弟推過去撞翻的!」

  卓昭節恍然,當日游爍說綺香因事尋紫玉理論,兩個人才打了起來,還道是後院侍妾之間爭風……問題是綺香進門早,早已是年老色衰,游霰早些年就不理會她了,卻又怎麼和只比游勉長個兩三歲的紫玉爭風?

  「先前你大舅母在的時候,侍妾之間勾心鬥角還有些分寸,總不敢鬧大,如今你大舅母去了,你大表嫂是晚輩,總不能管公公房裡事!這起子東西,居然就敢公然欺凌起我游家子孫了!」班氏冷笑著道,「原本我已經定意要攆那紫玉出去,不想那綺香……」

  「外祖母。」卓昭節想了一下,又覺得不太對,因此就疑惑的問,「按說這紫玉是一年前才進門的,綺香卻是十幾年前就做了大舅舅的侍妾,早些年,聽說大舅舅對綺香就不太在意了,我看大舅舅對四表弟也並非十分的上心,為什麼那紫玉還要叫人這樣欺負四表弟呢?」

  畢竟大房是有游爍這個嫡長子在,庶子再多也不可能撼動得了游爍的地位,游勉這個庶子連同生母都不怎麼得意,完全礙不了紫玉的路,何況紫玉進門前,綺香就失了寵,哪裡敢和她為難?兩人照理是無怨無仇的。

  班氏瞇起眼,幽幽的道:「你能想到這一層,可見這些年告訴你的事情是用心聽了的——你大舅舅固然是一心一意只想要一個會讀書能光耀門楣的兒子,你大舅母可是經歷了兩次喪子之痛才留到你大表哥這麼一個獨子,即使你這大表哥讀書不大成,可親生母親……怎麼能不為他考慮呢?」

  見卓昭節仍舊是一頭霧水,班氏抬手點一點她額,輕聲道,「紫玉這一胎,你大舅母臨終前就知道了,只是當時還不清楚是男是女,是最近,才曉得的——這紫玉和綺香不同,她是良妾,非但娘家就在本地,還是良家子出身,你那糊塗的大舅舅……曾在你大舅母看著不成時許諾紫玉若生下來兒子,又會得讀書,便扶正她為續弦……嘿!那糊塗東西喝醉了酒什麼話都敢說!以妾為妻……真當我與你外祖父都死了呢!」

  卓昭節替江氏想想也不禁覺得委屈從中來——江氏嫁游霰幾十年操持家務打點上下,真是兢兢業業有口皆碑了,結果她熬了兩次喪子之痛、承受了多年無子的壓力才有個游爍平安長大,居然橫刺裡殺出個紫玉有孕……偏偏她自己身子竟先不成了!

  那紫玉若當真叫游霰扶正了,繼室嫡子即使不及原配嫡出,但若紫玉所出之子偏偏是個會讀書的,那游爍在游霰跟前算什麼?!

  即使游家這樣的門第,不可能允許游霰做出以妾為妻的糊塗事來,但世事無常——班氏難道很喜歡庶女游姿嗎?可也沒有公然打壓游姿、任慎之母子,為什麼?無非是因為任慎之書讀的好,將來很有可能會成游家子孫的臂助!

  萬一那紫玉生下的孩子讀書資質更在任慎之之上——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游家長孫、次孫都沒什麼讀書天分,但往下卻一個比一個天賦好——到那時候,游若珩與班氏也動了愛才之念,為了給傑出孫兒一個好前程,指不定就幫著做手腳了……

  卓昭節抿了抿嘴:「外祖母,大舅母……做了什麼?」

  「還能做了什麼?」班氏譏誚一笑,「無非收買了紫玉院子裡的小廝,又以勉郎的性命前程迫著綺香出頭拖紫玉下水……不然紫玉再糊塗,她院子裡的人又怎麼敢公然對大房的郎君動手?!」

  卓昭節咬住唇——先是紫玉院子裡的小廝當眾推著游勉撞翻了班氏要的薑湯,當晚游勉的生母綺香便理直氣壯的去尋了紫玉理論,兩人打了起來……少不得吸引眾人圍觀,綺香偏就當著眾人的面嚷出紫玉以厭勝之術詛咒江氏……大房的粗使銜雀立刻去稟告了游爍……

  然後,事情迅速傳遍全府,游家想壓都壓不住!

  即使游霰還是想盡力保住紫玉——或者說,保住她肚子裡那個寄托了他最後一分希望的兒子,但江家名正言順的出面,游若珩和班氏為了這門姻親,也只能裝作根本不知道紫玉的身孕……

  「那個人偶……」卓昭節微微一個激靈,輕聲道,「難道……是大舅母埋的?」

  班氏贊許的看了她一眼:「不然,為什麼你大舅母明明是油盡燈枯,臨終時應該全身無一處舒服的,卻偏偏反覆不住的嚷頭疼?無非為了挖出人偶時,與人偶頭上扎的針相應罷了!」

  見卓昭節臉色有些不好看,她歎了口氣,溫言道,「咱們家與敏平侯府比,可謂是小門小戶……昭節,你別怨外祖母總叫你看這些齷齪算計的事情!卓家……唉,所謂侯門深深深幾許,固然你是敏平侯的嫡親孫女,可一來親生祖母不在了,二來那繼祖母……也是有兒有女的,高門大戶……不得不防啊!」

  「外祖母這話說到哪裡去了?」卓昭節雖然吃驚於大房所謂侍妾詛咒主母之事的背後這樣的彎彎繞繞,但卻不是糊塗人,立刻正色道,「外祖母若是沒把我疼進心裡,我一個外姓人,這些事情連問也不該問上半個字的!」

  班氏欣慰的摸了摸她鬢髮:「好孩子,我考你一考……你猜,接下來,你大舅母可還有後手了?」

  「我猜大表哥、大表嫂,甚至大表姐和二表姐……」卓昭節彎了彎嘴角,「會待四表弟特別的好。」

  「不錯!」班氏贊許道,「這樣,私下裡全了對綺香的承諾,明面上也是占足了便宜!你兩個表姐還在其次,但你大表哥不計前嫌心疼兄弟的名聲……卻是拿到手了!縱然他難以考取功名,可有了這麼個名聲在,往後,你大舅舅再想續弦,再有兄弟,縱然出色……想動搖他這個元配嫡長子地位,也沒那麼容易!」

  「只是呢,你也要看到——你大舅母的這番計策,並非沒有漏洞!但你可知道,為什麼我明明看穿了卻還是得依著她的算計幫她鞏固你大表哥的地位?」班氏又問。

  卓昭節抿嘴道:「因為江家。」

  厲陽大族,向來齊心,別看江楚天、江扶光都沒官身,他們一封書信,在長安的江家同族可不會不管。

  雖然游若珩在朝中有宰相時斕這個師兄,還有敏平侯這門姻親,奈何游霰這輩人一個進士都沒出,游熾、游煥、任慎之倒是會讀書,可年紀實在太小了!等他們熬出頭,游若珩這輩人即使在,也差不多了,卻哪裡敢輕易結怨?再說紫玉一個妾加一個沒落地、天知道會如何的庶子,在游若珩與班氏心裡的分量比起游爍這個已經成家的嫡長孫,實在不夠看!

  不然,卓家將卓昭節寄養在游家,連任慎之這個表哥,到了七歲都要避出園子去住,又怎麼肯答應名聲風流的江扶風借住?尤其是在覷出江扶風用心的情況下?

  「不錯。」班氏神色複雜道,「可惜啊,你大舅母去的早,不然,大房裡我是一點都不必操心的……如今能做的,也不過是盡力替他們父子轉圜了。」

  卓昭節見她心情低落,忙轉開了話題道:「大舅母自然是好的,只是聽二舅母說,這江家小舅舅名聲……他如今借住在二房,三表姐……」

  這話提醒了班氏,她一拍手,叫了珊瑚進來,吩咐她道:「去二房裡叫燦娘搬到繽蔚院去!」

  珊瑚一呆:「老夫人是說現在嗎?怕是三娘都要預備睡下了呢!」

  「睡下了就再起來。」班氏道,「小娘家家的,難道似我這樣老得不能動彈了嗎?那江十七郎到底年少,又不曾娶妻,雖然是長輩,但也是轉著彎的,燦娘已經定了婚,怎麼能不避嫌!」

  對卓昭節道,「你這主意甚好,江十七若是個聰明人,見燦娘為了避他搬走了,總不好意思長住罷?咱們家做不來公然趕人的事情,也只能希望他知趣些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56 PM

第十八章 縹衣偏覺豔

  游燦睡眼惺忪的倒在卓昭節的榻上,嘴裡含糊不清的抱怨著:「那江扶風好生可恨,明明就是大房裡的親戚,做什麼非要跑到二房來住?害得我半夜三更的被叫起來穿衣,還要忙著收拾東西冒雨過來。」

  卓昭節推她道:「表姐脫了衣裳再睡吧。」

  「我睏極了,如今也不是冬日,就這樣吧。」游燦很是疲憊的翻過身,徑自和衣睡去。

  見狀,卓昭節只好拉過被子來替她蓋了,又出去看明合她們安排跟著游燦過來服侍她的人,游燦的乳母曹姑見她出來,忙道:「七娘自去休憩罷,明合這兒安排著呢,仔細別吹多了夜風。」

  卓昭節道:「不打緊的——我這裡常用的屋子不多,怕你們住不下,要麼就先睡一晚書房罷?」

  「湊合著一夜罷。」曹姑道,「明兒起來收拾一間屋子出來也不費什麼事,七娘的書房裡都是精致的東西,沒得叫她們粗手笨腳的碰壞了。」

  明合也道:「婢子和明吉要給女郎守夜,咱們的寢榻自然就空了下來,請曹姑睡一張,另一張荔枝與桂圓擠一擠,楊梅和枇杷今兒也要上夜的,和婢子們擠下,這樣就夠了,這會去書房,也是要收拾下的。」

  卓昭節這才回了裡屋。

  翌日曹姑請示過卓昭節後,就將一間偏屋打掃出來,從二房取來幾人的被褥住下——江扶風在游家倒是安安心心的住了下來,一連住了好幾天,游燦到底按捺不住了,坐在繽蔚院中那株百年古杏底下的秋千上,伴著漫天被風吹落的花瓣搖搖晃晃,卻是愁眉苦臉道:「你說他什麼時候才走?我真想過去拿掃帚攆了他出去!」

  「唉,外祖母也沒辦法呢!」卓昭節也很頭疼,她倒不是厭了游燦在這裡住,而是因為江扶風如今在游家住著,為了班氏、二夫人的叮囑,她是一力避免和江扶風打照面的,因此只得縮在了後頭,不能如從前那樣隨意出入,原本她和游燦都是愛笑愛鬧愛玩的,一下子被拘束了這麼幾天,對江扶風實在厭的很。

  游燦就埋怨她:「都怪你招蜂引蝶的!」

  「哪裡能怪我?」卓昭節打從那晚被班氏單獨教導後,二夫人、三夫人,甚至游炬都過來話裡話外的叮囑自己別對江扶風動了心,她起先是好笑,然後是鬱悶,繼而煩不勝煩,覺得自己簡直委屈極了!此刻游燦又把話說的這麼重,不禁跺腳大怒道,「我又不曾對他說什麼做什麼!表姐你怎麼可以怎麼說話!」

  「那都怪十一表哥!」游燦見她要當真,趕緊轉移目標,握著拳恨道,「早不用百年老參,晚不用百年老參,偏偏趕著江家上門時急用,叫你過去取了,結果招來這樣的事情!如今他倒好,照舊住著自己的屋子,聽曹姑說十一表哥侍奉小姑湯藥,這江扶風也厚著臉皮硬要跟過去端茶倒水呢——你說他得耗到什麼時候!」

  卓昭節陰著臉不理會這番話,游燦又故作不知她生氣,說東說西了半晌,卓昭節才不冷不熱的建議道:「三表姐既然覺得我這裡無趣,不如到其他房裡轉轉罷。」

  「去哪裡?大房裡帶著孝,大嫂新接了管家之責,偏大哥前不久又病倒,想來此刻人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哪有功夫招呼我們?兩位姐姐都出閣了!勉郎……不提他生母綺香做的事情,他一個郎君和咱們也玩不到一起。」游燦聽出她話裡的怨氣,不想和她翻臉,就若無其事的接話道,「說起來小姑姑這些日子病著,雖然她不時就要病一場的,但這回既然拖了許多日子,咱們也很該過去看看,但如今那個討厭的江扶風在那裡陪著十一表哥做孝子狀,咱們卻也去不了——真正是惹人煩!」

  卓昭節見她這樣,也沒法忽然發作,就冷冷道:「三房四房呢?」

  「唉,四叔要讀書,向來最怕人打擾,三房——四妹成日裡繡花,我看見了就頭暈,五妹呢又是個悶葫蘆,問十句都難得回上一句不說,回了還聲音極小,風聲大點就聽不清楚的,往日裡她們兩個固然無趣,咱們也能四下裡逛逛打發辰光。」游燦感慨道,「如今這日子怎麼過喲?」

  正說著話,外頭楊梅從二房拿了點心回來,笑著道:「三娘,白家來了人,夫人尋你過去呢!」

  「咦?」游燦停了秋千,問,「來了什麼人要我過去?」

  「人還是從前送東西的人,只是聽說帶了一封信來。」楊梅朝她眨了眨眼睛,笑嘻嘻的道,「原本是夾在了給三娘你的那份蜜餞點心裡的,不想春分姐姐不仔細打翻了,露出信箋來,夫人當然要……」

  她話還沒說完,游燦已經一下跳下秋千,也不管卓昭節還在生氣了,驚叫道:「母親她不會看了吧?!」

  楊梅笑著道:「夫人如今正敷衍著白家人呢,這到底是……嗯,總得把場面圓過去,所以婢子見了,趕緊悄悄溜出來,給三娘通風報信啊!」

  游燦二話不說,拔腿就跑:「回頭我賞你一對鐲子戴!」

  旁邊伺候的荔枝和桂圓忙提了裙子追上去道:「三娘小心些腳下呀!」

  卓昭節聽了,知道那信多半是白子靜送的,但游燦先說話得罪了自己,如今又把自己這麼一丟,實在叫人著惱,見楊梅還提著食盒站在不遠處,就隨口問:「你取了什麼點心?我看看可有我喜歡的。」

  「今兒有七娘愛吃的糖糕。」楊梅笑著道,「這糖糕易冷,冷了就不好吃了,婢子雖然一路拿著食盒過來的,如今怕也存不得太久,七娘莫要在風口吃,不如進屋去罷?」

  卓昭節聽到糖糕,臉色略緩,點頭道:「好!」

  便領著她並明吟、明葉進了屋子,楊梅把食盒放到旁邊的幾上,開了蓋,將裡頭的糖糕取出來,放到卓昭節跟前,又道:「另有一份糕點,卻是可以冷著吃的,婢子給七娘放到裡屋去?」

  卓昭節正全神貫注的盯著面前的糖糕,才夾了一塊,聞言就道:「去放吧。」

  楊梅本是游燦的貼身使女,這幾日因為游燦和卓昭節同榻而眠,也自出入內室的,因此卓昭節就任她獨自進去放東西。

  吃了一小半糖糕,游燦卻還沒回來,卓昭節心情好了點,就放下牙箸,揣測道:「別是那信裡寫了什麼,表姐看得忘了辰光了罷?怎麼還沒回來?」

  明吟笑著道:「那咱們可要等許久了。」

  楊梅道:「三娘怕是被夫人拘住了呢!」

  「她總要過來的,看我怎麼笑她!」卓昭節揮舞了下拳頭,有些恨恨的道。

  不想事情卻被明吟說到了,一直到晚飯之後,卓昭節左等右等不到游燦,只好自己先用了,用完又等了半晌,一直到預備安置,游燦才雙頰生暈的回來。

  見到卓昭節,未語先笑,隨即又努力做出正色之狀來,道:「不許多問!」

  「咦,我什麼都沒問呢,表姐這話是什麼意思?」卓昭節這時候已經平靜下來,但看她這個樣子,那捉弄之心又起,故作不解道,「莫非表姐不要我問,就要全部告訴我了嗎?」

  游燦立刻啐道:「你想得美!」

  「表姐不說我可自己猜了!」卓昭節摸著下巴,一本正經的道,「其實這個也不稀奇,無非就是諸如『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秣陵水』之類的話罷?不過白五郎好歹也是個才子,我想應該有更新鮮的句子……比方說……」

  說到這兒她撐不住笑出聲來,游燦就面紅耳赤的撲上去揉她道:「叫你胡說!」

  兩人在榻上打鬧半晌,把枕頭被褥都弄亂了,使女們趕緊上前勸說,曹姑聞聲進來嗔道:「都要安置了,還這麼鬧,仔細一會睡不著!」

  因被曹姑勸了,兩人這才罷手,各自理了理鬢髮,就解衣入帳,預備安置。

  方才兩人打鬧之際將枕被都弄亂,游燦隨手理了一下——不想這一理,竟從卓昭節睡的地方的被下摸出一封信箋來!

  她吃了一驚,又笑又驚的問卓昭節:「這是什麼信,你藏到了這裡?」正說著,翻過來一看,信卻還是封好的,外頭卻是並無一字。

  卓昭節才解了頭上縛髮的絲絛,聞言回過頭來一看,也好奇道:「我哪裡來的信?別是你把你的信帶過來了吧?」

  游燦道:「我怎會帶過來?何況那封和這個外皮也不一樣——再說你沒見這信還是封著的哪!我那封總不至於我看完了還要封起來罷?」

  「我這裡沒有信啊!」卓昭節也奇怪了,「京中寄過來的信都是給外祖母的,自有外祖母收著。」

  兩人對望一眼,異口同聲道:「打開看看!」

  當下就叫了今兒陪夜的明吟把燈拿進來,方才游燦和卓昭節說話聲音不大,又在帳內,外頭四個陪夜的使女聽得不真切,只聽到信之類的字,還道在說游燦今兒接到的信,明吟進來看到游燦手上拿著信在撕開,就抿嘴一笑:「三娘既然看過了,怎麼又封了起來?」

  游燦道:「我還要問你們呢,這榻上怎的就多出信來了?不是我那封。」

  明吟就是一驚:「怎麼會?」

  「先看看是什麼吧!」卓昭節說著,就湊到游燦身旁。

  游燦已經從信封裡掏出一張杏色箋來,兩人藉著明吟掌的燈一看,上頭卻只寥寥數行,看罷,都是一怔。

  明吟心生好奇,她跟著卓昭節也是認過些字的,此刻見游燦並沒有特別避人的意思,就歪過頭來也看了起來,卻見那杏色花箋之上,既無稱呼,也無落款,只是以極飄逸的簪花小楷,寫了一首五律——

  江南煙雨季,怒杏燒林時。頭上漆雙螺,足下躡輕屐。縹衣偏覺豔,艾裙若傳芳;唇丹黯紅蕉,鬢綠愧碧梔。

  這詩雖然沒頭沒腦,連個題目也無,但明吟見了,心下就是一動,不禁脫口道:「縹衣艾綠裙,雙螺踏木屐——這說的不是那日咱們女郎在端頤苑外遇見江家一行人時的裝扮嗎?」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57 PM

第十九章 內奸

  游燦起初還是一頭霧水,被明吟這麼一提醒,頓時大怒:「好個江扶風!把咱們游家當成什麼地方了!」

  卓昭節卻沉聲道:「這信若是他寫的,卻怎麼到了這裡?!」

  聽了這話,游燦也醒悟過來,當下把今晚陪夜的使女都叫了過來,除了明吟,還有明葉、荔枝並桂圓,她揚了揚手中信箋,喝道:「一群吃裡扒外的東西!見著外人生的有幾分樣子就個個昏了頭!連主子都要賣了!這到底是怎麼來的?!」

  明葉等人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被游燦先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皆是茫然道:「三娘說的什麼?婢子們卻不知道呀!」

  卓昭節攔住游燦,對她們道:「方才安置下來時,在我睡的這邊榻上尋到了這封信,是誰拿了放在這裡的?」

  四個陪夜的使女都吃了一驚,齊齊搖頭道:「婢子不知!」

  「不知?」游燦不相信,「莫非這信還會自己長了腳跑過來不成?!你們說不說實話?若是不說,瞧我怎麼收拾你們!」

  被她又是恐嚇又是催促,四個陪夜的使女仍舊堅持不是自己所為,游燦大怒,就要叫曹姑來,卓昭節凝眉片刻,倒是想了起來,對她道:「表姐你別多心……許是她們四個當真不知道,白晝裡,也不只是她們四個進來這裡的!」

  游燦和她一起長大,哪還聽不出她這話裡的意思,當下就問:「是誰?」

  「白天伺候我的明合、明吉之外,楊梅今兒說拿了包點心給我放進來,也進來過。」卓昭節說了,明吟立刻道:「婢子去叫她們過來!」

  游燦沉著臉道:「快去!」又對卓昭節認真道,「不拘是誰,敢做下這等事,都不能再留了,不論是你我誰的人!」

  卓昭節亦點頭:「我曉得。」

  剩下明葉、荔枝和桂圓聽了這話,都是微微一顫。

  片刻後,就見明吟帶了睡在偏屋的四個使女進來,後頭還跟了曹姑,見內室裡游燦和卓昭節都是只著了中衣,神色嚴肅的模樣,曹姑忙上來問:「這是怎麼了?」

  游燦揚了揚手裡的信道:「有人吃裡扒外,把外頭的東西塞到這裡來了!」

  曹姑大驚,略問了幾句經過,怒道:「誰這麼大膽子!敢帶外頭的東西進女郎們的閨房!?」說話之間掃了眼屋子裡的八個使女,厲聲道,「還不快點自己站出來!」

  卻見八人神色惶恐,你望我、我望你,卻都未肯開口。

  見這情況,曹姑更怒,就道:「既如此,今兒也不必你們守夜了,明兒我去回了老夫人和二夫人,自有家法來審你們!」

  聽了這話八人都是連聲哀告,仍舊是不肯承認,卓昭節的目光在明合、明吉並楊梅身上打了個轉,忽然道:「楊梅,你白日裡拿給我的點心是什麼?」

  楊梅一怔,隨即道:「是酥糖,就放在那邊櫃子上,七娘可是想吃了?」

  卓昭節看向游燦:「表姐,方才那信上沾著的酥糖粉末……」

  游燦立刻對楊梅怒目而視!

  楊梅腿一軟,當下就跪倒在地,哭泣道:「三娘、七娘饒命啊!婢子……婢子也是一時糊塗!」

  「今兒一時糊塗就給人送起信來,明兒怕是連人也敢帶過來了!」游燦見果真是她,氣得當真是沒法說,渾身哆嗦著道,「表妹是身子不好寄養在咱們家的呢!若當真被你吃裡扒外的害了!叫咱們上上下下怎麼同大姑姑、大姑父交代?!我平常待你不好嗎?什麼地方虧待了你,要這樣害人害己?!」

  原本游燦其實沒想到是楊梅,只是聽卓昭節那麼說,表姐妹兩個一起長大,自是心有默契,故意詐了她一詐,不想楊梅究竟心虛,竟然就招了,游燦向來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這一怒實在是非同小可!

  卓昭節忙拉住她勸道:「你別動氣——左右不過一首詩,也未必就有旁的什麼意思,誰還能憑了這首詩議論我什麼不成?」

  游燦甩開她手,對曹姑喝道:「把她綁了送去給母親處置,就說這麼狼心狗肺的奴婢,咱們家用不得了,叫她父母來領了她回去罷!」

  楊梅膝行幾步要過來拉她的裙角,哭泣著道:「那江家十七郎說裡頭只是一首詩,乃是想請七娘品評的,絕無他意,婢子這才一時心軟替他拿了過來呀!那詩是江十七郎當著婢子的面封進去的,絕沒有不好的話在上頭!」

  「因你近身伺候我,所以打小也跟著我認了字的,本是指望你們既然識了字,合該比那些做粗使、沒機會認字的下人明理些,不想你跟著我在家學裡聽的道理統統都是白費了!」游燦怒道,「那江十七固然有風流的名聲,卻是正經考進懷杏書院裡,拜在田先生門下的入室弟子!你也不想想七娘如今才幾歲?固然跟著祖父在家裡也是日日不離書卷的,到底我們女郎家又不必去考科舉!誰會認認真真的去學?七娘憑什麼指點那江十七?!這樣的謊話你也相信,你是昏了頭,還是被他那副臉皮迷住了,捨不得不信?!」

  楊梅被駁得無言以對,只是哭泣,因是這樣的事情,游燦又在火頭上,旁人都不敢求情,曹姑也是惱火的很,游燦罵楊梅的話,都還只是出於對表妹的關心,曹姑卻是曉得卓家固然把個孫女寄養十五年不來見不多問,無非是怕卓昭節養不大,這才忍著不派人探望,那敏平侯乃是跟著今上的老人了,又是開國的累世公卿下來的,家勢赫赫,他元配髮妻嫡出的四房裡嫡親孫女兒,終身大事哪裡輪得到游家做主?

  若卓昭節當真在游家出了點什麼事,涉及到了名節,這十幾年嘔心瀝血、小心翼翼的代養恩情,反而要成仇了!

  曹姑是游家老僕,一向忠心,如今看著楊梅無比痛恨,見她還要求饒,便喝道:「不知羞恥的東西!還有臉在這兒求兩位女郎!還不快快堵了她的嘴,拖出去!」

  等荔枝和桂圓上來拿帕子堵了楊梅的嘴,把人拖出去了,曹姑定了定神,又勸說起了游燦和卓昭節:「這件事情是七娘受委屈了,好在信裡沒說什麼,何況此刻也就咱們這些人知道,必是不會往外說的,若是旁的小郎君,寫幾首詩唱和下也不是什麼大事,可這江家十七郎風流之名太盛,沾著碰著都說不清楚,如今若不是已故大夫人的事情,老夫人必定不容他住進來!但既然住進來了,總是客人,這麼大半夜的鬧起來,一則叫人以訛傳訛,反而壞了兩位女郎的聲名,二來,老夫人留江十七郎下來住,就是為著不與江家因先前那兩個賤婢的事情生出罅隙來,如今他住也住了,再這麼鬧翻,先前老夫人的一番苦心卻是白費了。」

  游燦思慮了片刻,與卓昭節都點了點頭,曹姑就道:「那麼就先叫楊梅捆上一晚,明兒個再請夫人處置她罷。」

  見兩人都同意了,曹姑就親自上前服侍她們安置。

  第二日一早,二夫人聽得匆匆趕過去的曹姑悄悄稟告了這件事情,又驚又怒,礙著江扶風還在二房,也不能盡情發作,直氣得跺腳,咬牙切齒道:「好個吃裡扒外的賤婢!虧得沒出什麼大事,不然叫我如何跟母親交代!如何跟卓家交代!」

  曹姑道:「那首詩婢子也看了,既沒稱呼,也無落款,甚至連個題目也無,就是贊一女子生得好,並說了衣裙裝束罷了,那裡頭的字句,婢子覺得換個年少秀美的小娘來,也未必套不進去,所以婢子想,這江家郎君到底還是知道些分寸的。」

  「母親同意他借住,一則理虧,二則怕大房斷了這門姻親,三則是怕江家將來坑了熾郎、煥郎他們,說來說去,還是為著大房、三房和四房考慮。」二夫人恨道,「如今弄了這麼個東西進門來,倒把我們二房拖下了水!」

  「夫人,雖然如今不會聲張出來,但楊梅到底該怎麼處置?先前三娘說,使她家裡人來領了她回去。」曹姑就提醒道,「可婢子想著這楊梅素來服侍三娘,看著穩重的一個人,不然也不會叫她近了身,這幾日,三娘身邊四個使女都回二房來取過東西,惟獨她給江家郎君帶了信,可見膽子不小,萬一送回去了胡說八道,這女郎家家的名聲,屆時咱們同她說不清楚,若是收拾她,旁人還道是咱們家心虛呢!」

  二夫人皺起眉:「不過一個買來的奴婢,不如……」話說到這裡,她又住了口,仔細想了想,斷然道,「涉及昭節,還是去請母親做主罷!」

  班氏聽二夫人說了經過,自然二夫人又要懇切的請了一回罪,沉默半晌,方道:「不過是一首詩。」

  二夫人道:「媳婦也不是那小家子氣的人,可那江家郎君風流的名聲……」

  「他風流他的,關咱們家女郎什麼事情?」班氏平靜的道,「你們父親二甲傳鱸出身、翰林修撰上致的仕,他為人方正古板是滿江南都出了名的,區區一個後生,一首含糊贊美小娘生得好的詩,就壞得了咱們游家女郎的名聲了嗎?」

  「那依母親之見,這件事……」二夫人吃不準班氏的態度,就小心的問著。

  班氏道:「江家小郎君住下來也有些日子了,我想著他也住不了多久的,到底他是懷杏書院裡田先生的入室弟子,哪能老待在外頭不回書院去用功?至於燦娘和昭節那邊,這也是個教訓,別以為身邊人就淨都是可靠的!」

  「楊梅……」

  「她不是家生子,但卻是簽了死契的。」班氏道,「原本看著機靈撥了她伺候燦娘,如今看著卻是個糊塗的,自然不好再留在燦娘身邊,到底也是大丫鬟,如今年紀也差不多,就把她嫁了吧。」

  班氏想了一想,淡淡的道:「余剽年底來報帳時還與周嬤嬤提過,他兒子也到了成婚的年紀,莊上的都看不中,本就看上了你們的身邊人的,就把楊梅給他做媳婦好了。」

  「是!」二夫人抿了抿嘴,余剽是游家莊子上負責收租和協調佃戶的總管,也是游家的家生子了,他的兒子余機容貌平平才干平平,是個四平八穩的人,平常自然是不一定能娶到二房嫡長女的貼身大使女的,可如今楊梅犯了錯,給她這麼個出路,班氏已經可以說慈悲了。

  當然做余家媳婦也有個難處——余剽的妻子、余機之母荊氏可是游家家生子裡頭出了名的苛刻重規矩,平生最恨的就是聽見旁人亂咀舌頭,荊氏還在游家祖宅這裡伺候時,多少僕婦使女甚至前院的下人,聽見她來都恨不得哆嗦一下……楊梅做了她的媳婦,若是敢胡說八道壞游燦、卓昭節的名聲,荊氏一個人就能弄死她。

  如此自是不怕把事情鬧大,二夫人就放心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09:57 PM

第二十章 卓家親人

  楊梅是當天晚上就被送到莊子上待嫁去了的,畢竟余剽雖然是游家的一個總管,到底也只是下人,沒那麼多講究,他對兒子能夠娶到伺候二房嫡女的楊梅是很滿意的,荊氏也滿意,當下就和送楊梅過去的人說好了半個月後就為楊梅與余機成婚,屆時到城裡來給班氏等人叩了頭,再回莊子上,楊梅以後怕也沒什麼機會進城了。

  楊梅被送走時,當晚在繽蔚院裡的使女們都曉得了她的下場,盡管班氏這個處置在二夫人看來已經很仁慈了,可伺候女郎的貼身使女,論前途還是很可希望的,就算不去冀望未來郎子的床,總也能嫁個體面些的總管,游家總管只要規規矩矩用心做事,到後面多半都是被還了身契、脫除奴籍的,往後子孫那就是平民了,可余機別看是總管之子,卻未必能夠接得了余剽的班,即使靠著余剽能脫籍,也沒什麼機會靠游家的勢了——還有荊氏那麼厲害的婆婆。

  一念之差,楊梅也算是賠進一輩子了——要知道白子靜才學很好,有很大的可能會金榜題名為官作宦,不出意外楊梅陪嫁過去,憑她游燦貼身大使女的出身,生的也秀氣,跟住了游燦前程更不好估量了……

  經過了這件事情,明合、荔枝等人對楊梅既同情又埋怨,對江扶風也是生出了一分怨懟,到底江扶風長的再好看、名聲再響亮,總也不是她們能夠想得到的人,楊梅就因為信了他的攛掇,被害得只能去莊子上嫁人,這輩子也就那麼回事了,那江扶風攛掇她之前難道沒想過楊梅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嗎?說起來楊梅與他無冤無仇的,這樣害人終生,說句卑鄙實在是不過分的。

  好在被她們背後咒罵的江扶風,想是在詩送到繽蔚院後沒了消息,曉得再待下去也沒結果,在楊梅被打發嫁人的兩日後就告辭回了懷杏書院,他一走,游家上上下下都鬆了口氣——游燦尤其感覺天高雲淡風輕柔,彷彿眼前所見都明亮了起來,江扶風前腳才出了游家大門,後腳她就帶著人搬回自己的院子,這中間收拾東西時,少不得又把害她搬來搬去的江扶風罵上幾句。

  卓昭節對江扶風的印象也不好,因為這個人叫游燦身邊的使女就這麼少了一個,連帶明合她們也都被班氏和二夫人狠狠敲打了,卓昭節不得不承認江扶風這件事情上,除了被他說動的楊梅犯了糊塗外,其他人實在是冤枉。

  奈何班氏與二夫人也有道理,如今出了一個楊梅,焉知道以後會不會再出第二個?自是要防患於未然,貼身使女可不是粗使丫頭,禁得住三天兩頭的換人。因了這番教誨,卓昭節也不能對明合她們說什麼體諒的話,所以對江扶風也有些看不起——若說先前求住游家是他為人年少輕狂,但害了楊梅卻是品行問題了。

  不過這時候倒有個消息叫她顧不上什麼江扶風、河扶風——卓昭粹到了。

  大涼的京城長安距離秣陵之間有水路連通,江南三月末已經是桃李開遍的時候了,長安雖在北地,亦是春河解凍,卓昭粹這一路乘舟,正是順流直下,經黃河、入杭渠,沿途緩行,也不過十日光景就到了秣陵的碼頭,船到鄰縣,卓昭粹專程打發人從陸路快馬來報。

  得知消息後,班氏立刻命人將卓昭節叫到跟前:「你隨你二表哥、十一表哥一起去。」

  卓昭節知道她的意思,到底自己是卓家人,卻自幼在游家長大,這麼多年來,父母兄姐都是沒見過面的,如今卓昭粹到,自己殷勤一些,留個好印象,也便於與嫡親的兄長和睦相處,何況她將來出閣之後,所依靠的到底還是嫡親的兄長,雖然對於頭一次與父族的親人見面,有些難以描述的忐忑,但還是認真的答應了。

  游燦因為恰好就在卓昭節那裡說話,班氏叫卓昭節,她也跟了過來,聞言就道:「祖母我也去!」

  「那就一起去罷。」班氏知道她是個愛湊熱鬧、不肯被冷落的性子,何況卓昭粹也是游燦嫡親的姑表兄長,就笑著道。

  游燦歡喜道:「多謝祖母。」

  當即就拉著卓昭節回去打扮,卓昭節又笑又訝,道:「我是去見我嫡親的兄長,特別打扮做什麼?」

  「祖母叫你親自去接,就是為著叫你與卓家表哥好生相處呢,你若盛妝前去,可見對他的尊重,可明白了?」游燦笑著道,「衣服我都替你想好了,就穿四嬸前日才給你做好的那身丹色衣裙,梳個飛仙髻,把祖母給你的首飾都戴起來,叫卓家表哥知道他十幾年沒見面的嫡親妹妹可是個美人兒,說出去也是極有面子的。」

  卓昭節啐道:「既然是嫡親兄妹,難道我生的不好看他們就不認我了嗎?」這麼說著,因為也不清楚卓昭粹是個什麼性情,長安卓家遠比游家富貴,人丁又那麼的興旺,自己父母也不是就自己一個女兒,卓昭粹還有個一起長大的姐姐呢……對在江南長大沒見過面的妹妹他會怎麼樣?

  據說長安人自矜帝都,對南人向來不太看得起啊……

  但看游燦說笑的樣子,根本就沒有想到卓昭粹的態度會不好,卓昭節也不能說自己擔心這個兄長對自己不親切,這樣豈不是叫人說自己連嫡親兄長都疑心上了嗎……可心裡實在有些不定……

  游炬和任慎之預備好了,都騎了馬在二門外等著,後頭跟著一駕寬大的馬車是給游燦與卓昭節的,另外帶了下人牽了一匹空鞍的駿馬,是給卓昭粹預備,最後頭的馬車並幾匹駑馬卻是準備裝行李並卓昭粹隨行的下人的。

  原本卓昭粹雖然不是卓家四房裡的嫡長子,但卓家門楣比游家要高不少,而且卓昭節又是一直在游家養大的,很該由游家嫡長孫游爍過去接,奈何游爍如今還不能起身,加之還在戴著母孝,這才由游炬打頭去迎接。

  一行人到了碼頭上,清早卻是方下過了一層小雨,將一路上的煙塵柳絮都撲了下去,此刻在碼頭上,游燦和卓昭節揭起車簾望出去,就見杭渠水色清淺、脈脈若情,碼頭上夾岸煙柳一片深深淡淡的青色彌漫開去,中間鶯歌燕語婉轉,雖然不是晴天,但景色望之就使人心曠神怡。

  因為卓昭粹的船還沒到,碼頭上亦有其他人在,又有許多腳夫,游燦和卓昭節就沒下馬車,只坐在車裡看著外頭,一轉眼,卻發現任慎之不見了人影,四下裡一尋,才發現他卻到了不遠處另一群書生裝束的少年中間說話去了。

  游燦就問自己的同母兄長:「二哥,十一表哥又遇見了同窗?」

  「正是。」游炬的聲音裡有著一絲掩飾過的失落,「那幾位中據說還有崔山長的入室弟子,方才有一個同為田先生門下的學子過來同慎郎招呼,他就過去應酬一二。」

  游炬是二房嫡長子,嫡長兩個字注定了二房這一房將來必由他來挑,他還是獨子,壓力可想而知,游若珩對幾個嫡孫都是下過很大力氣才忍痛放棄的,游炬自己也不能不承認自己的天分確實不行,日後指望科舉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也只能守一守家業了,但看著年紀彷彿卻寄人籬下的庶出姑母之子書讀得好,進了懷杏書院不說,結識的人也俱是前程萬里之輩,心情自然就沮喪起來。

  他這種情緒與其說是嫉妒,不如說是羨慕混合著遺憾。

  游燦沒留意,而是好奇的問道:「既然是崔山長的入室弟子,怎麼不在懷杏書院好生讀書,卻跑到這裡來了?」

  「想是來接人的。」游炬隨口道,正說話之間,就見北面有船漸漸的近了,他忙驅馬幾步,叫身邊的隨從,「去看看是誰家的船!」

  隨從策馬沿著碼頭往北跑了一段路,就打馬回來,欣喜道:「正是卓家的!」

  游燦、卓昭節在車中也聽見了,正要下車去迎,游炬雖然讀書不成,但早早跟著父親和游爍打理產業,這迎來送往的事情也沒少經歷,當下道:「你們不必先下來,現在看到船,過來不費多少功夫,但停到棧橋上再繫好纜繩卻是要費點功夫的,而且卓表弟一開始也不會下來,總要看著隨從把東西都取下來,這才帶著貼身小廝下船,到時候我著人來叫你們再下來罷,今兒碼頭上人多,別擠著了。」

  「也好。」游燦和卓昭節雖然愛玩愛鬧,但也知道今日碼頭的確人多,即使都帶了使女下僕,也未必不會出事,這樣人多的地方被磕著碰著了,總不能就要全怪對方,當下都按捺住與卓昭粹相見的心情,依舊在車裡坐著。

  只是到底心裡好奇又盼望,命人捲了車簾,皆是目不轉睛的盯住了棧橋那邊。

  游炬叮囑了兩個妹妹,留了些人守著車馬,帶上給卓昭粹幫手的隨從,先去懷杏書院那幾個學子處招呼了任慎之——任慎之忙和同窗告罪,兄弟兩人領人迎到最前頭去了。

  因為游炬過去招呼任慎之的緣故,懷杏書院那幾個同樣來接人的學子不免就向游家這邊看了幾眼,就看到了高捲車簾下並肩端坐的游燦、卓昭節姐妹,都是端莊秀美,明媚一如丹葩的少女,自然引人注意,那幾個學子也正是慕少艾的年紀,看了這麼兩個美人,不免又要再看上幾眼。

  看著看著,其中一人就咦了一聲,對同伴道:「幾位師兄弟少待,我去去就來。」

  當中一個隱隱被簇擁著的錦衣少年就道:「你去哪裡?」

  「我彷彿看見了……」話還沒說完,幾個學子就看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游家的馬車前,被游家僕人攔住後,就揚聲叫了一句:「表妹!」

  馬車裡,游燦和卓昭節正議論著游炬幾時才叫她們過去,卓昭節因為長這麼大頭一次見自己父族親人,不知性情不知喜惡,心裡不免有些緊張,游燦察覺到後,正說著笑話使她鬆弛下來,兩個人眼角都瞥見了有人靠近自己的馬車,但外頭自有僕人阻攔,光天化日的也不怕誰敢無禮,到底翰林游家在秣陵也是極有聲名的。

  何況今日人多,她們兩個都是自矜美貌的,吸引個把浪蕩子過來搭訕也不奇怪,都只作不見,繼續低聲說著話。

  不想外頭一聲表妹,倒把兩人都叫得一呆。

  卓昭節還在想著游炬、任慎之不都去迎卓昭粹了嗎?難道方才那隨從看錯了?就見被游家下僕攔住的是個自己不認識、約莫十五六歲年紀,著一襲石青錦袍的少年,眉眼端正,面容溫和,書卷氣息極是濃重。

  她正想說話,不想游燦看清楚了這少年,卻哎呀一聲,舉袖掩嘴,先叫僕人放他過來,待那少年到了車邊,才小聲問:「表哥,你怎的在這裡?」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10:09 PM

第二十一章 白子靜

  聽了游燦這一句表哥,卓昭節哪裡還不知道,眼前這少年多半就是白子靜了。

  雖然白家年年都要特意預備她愛吃的蜜餞,到底只是二夫人的娘家,白家又有幾個與卓昭節年紀彷彿的郎君,班氏身負替卓家撫養孫女的責任,當然不肯叫卓昭節經常到白家走動,白家通過二夫人,也曉得游家這個外孫女來歷不俗,卓昭節偶爾幾次去白家,白家的男子都是刻意迴避的,免得弄出是非來。這白子靜,雖然是游燦的未婚夫,但卓昭節還真沒見過他,倒是白子靜的姐姐白子華,卓昭節是見過好幾次了。

  就聽白子靜笑著道:「我隨崔師兄他們來接人,方才看到游師弟,還道只是他和舅兄來接卓家郎君,沒想到你們也來了。」因為他和游燦的婚事是早就定下來的,兩家又已是姻親,所以白子靜早就改了口稱游炬為舅兄了,至於任慎之畢竟兩人同在懷杏書院,相處之際習慣了同窗的稱呼,故此就沒改。

  又向卓昭節微微頷首,笑道,「這位可是卓小娘?」

  卓昭節就在車裡向他一禮,道:「正是。」

  寒暄了一句,游燦就好奇的問道:「崔師兄是誰?我方才聽二哥說你們幾個人裡有崔山長的入室弟子,可就是他?」

  「卻不是,崔師兄是崔山長的族侄,但崔山長的考核還沒通過,因此尚且不算崔山長之入室弟子,舅兄說的應該是崔師兄身邊的那位宋師兄。」白子靜含笑轉身看了眼那崔師兄身畔幾人,那幾人也正頗為玩味的看著這邊。

  游燦語氣裡對崔山長的入室弟子很是推崇,卻是因為這位懷杏書院的山長本身就是前科二甲出身,入室弟子中先後出了一位榜眼,並數十名進士,這十幾年來江南走科舉之途新晉的官吏,十有八九是他門下出來的,但世傳他門下碩果累累,也不全是教導有方,更兼眼力過人,凡是被他收為入室弟子的,基本上最多落榜個幾次,蹉跎幾科終也有所成就,所以這幾年來,但凡被他收進門牆的學子,皆被視為準進士。

  卓昭節卻一眼認出了白子靜所言的宋師兄,正是那次游若珩帶她和游煊去青草湖垂釣,所遇見的懷杏書院學子之一的宋維儀,她當時對這宋維儀的印象很不好,蓋因對方戲弄游煊,又使她著急許久的緣故,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今日她的心思又都放在了卓昭粹到來這件事上,就只看了一眼便轉開,並不打算多事。

  游燦不清楚青草湖邊的事情,對宋維儀倒是感官不壞:「看著就是風度翩翩的樣子,又是崔山長的入室弟子,真真是個才貌俱全的好郎君。」

  白子靜笑道:「你說什麼?」

  游燦道:「我說那宋維儀看著不錯……」說到這裡就意識到了白子靜問話的意思,面上一紅,卻強撐著道,「我就說他好,怎麼樣?」

  白子靜欲要說什麼,卻又看了眼卓昭節,笑著道:「好吧,他很好,那我呢?」

  「你……」游燦正待說話,卻也看了眼卓昭節,卓昭節就提起裙子招呼明合:「咱們先下去避一避罷,不然三表姐和未來三表姐夫嘴上不說,心裡不定怎麼罵我呢!」

  游燦就嗔著抓住她手臂:「誰罵你了?我就是想母親說別把你教得太潑辣……」

  這話說得白子靜不禁笑出了聲:「噫,你也曉得你待我太潑辣啊?」

  「我哪裡潑辣了?」游燦立刻不認,啐他一口道。

  卓昭節被她拉著下不了馬車,就笑著說:「這拉著我不放,難道是溫柔不成?」

  「卓家女郎真正明事理。」白子靜一本正經道,「方才那聲未來三表姐夫若是去掉未來二個字,那就更加賢德淑良深明大義了!」

  卓昭節與幾個使女、並馬車附近聽見這話的下人都哈哈大笑,游燦面上酡紅,趕他道:「你走罷!卓家表哥就要到了,我得陪昭節去接。」

  白子靜被趕走,卓昭節兀自揚手和他告別,笑吟吟道:「未來三表姐夫,過幾日白姐姐出閣,我三表姐可是纏了外祖母好幾天要提前幾日去陪她的,這一片苦心你可曉得?」

  「你給我住嘴!」游燦滿面通紅,也不顧四周的人,撲上去就捂住她的嘴,對白子靜喝道:「你還不快走!」

  白子靜笑著回到同伴之中,就有人打趣他:「子靜弟,那邊是誰家女郎,怎的對子靜弟如此厚愛?臨走之際尚且依依不捨、揮帕相送?」

  「維儀兄不可作此言。」白子靜含笑道,「那邊是游翰林家的女眷,前來迎接姑家表兄。」

  「原來是子靜弟的未婚妻!」宋維儀雖然喜歡玩鬧,但大多數情況下還是知道分寸的,何況游翰林——提到這三個字,青草湖邊那位師伯面帶厭惡的教訓彷彿又在眼前浮現,這件事情他的老師崔南風還不知道,如果知道,還不知道要怎麼教訓他……他頓時就訕訕的道,「是我失禮了。」

  白子靜才和游燦說過話,又被卓昭節喊了幾聲三表姐夫——嗯,未來二字,卓昭節既然不願意減掉,白子靜就自己無視掉了,他如今心情正好,自然不會同宋維儀計較,卻是崔山長的族侄崔含芝聽見了個卓字,插話問道:「可是來接敏平侯之孫的?」

  「正是。」白子靜點了點頭,就聽崔含芝道:「咦,那倒也是咱們未來的師兄或師弟。」

  宋維儀就問:「難道這位卓家郎君也是要到懷杏書院入讀?」

  「大約去年的時候,游老翰林親自到叔父處提了此事,說是卓家郎君久慕叔父之才,想到叔父門下請教兩年。」崔含芝道,「游老翰林與叔父本是同窗,而且明言若卓家郎君不投叔父眼緣,並不強求叔父收其為入室弟子,因此叔父就答應了下來。」

  他說的時相正是時斕,懷杏書院出身——懷杏書院正是因他和游若珩並如今的山長崔南風同科列名,並囊括了頭甲頭名與二甲之首,才聲名大震,有了江南第一院之稱。

  不過懷杏書院雖然栽培出這三名英才,但三人際遇卻都不同,游若珩是個死讀書的,做不了官,崔南風卻不耐煩案牘生涯,比游若珩更早致仕回鄉,接了恩師的任,執掌懷杏書院。

  三人裡論中榜名次和成就都以時斕為首,時斕中狀元、跨馬遊街的時候正當年少,正是才貌俱全,先帝景宗特將愛女華容公主下降,本朝素有「娶婦得公主,平地買官府」之說,時斕本就才華橫溢,尚主之後,更是連連越級晉升,與同科進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堪稱風頭無二。

  齊王之亂裡,時斕雖然選擇了持中不言,但因才華過人,今上寬宏,也沒計較,甚至依舊讓其做了內閣之首——至今信重不衰。

  秣陵左近的人都知道早早致仕的游老翰林,雖然不擅言談,也不喜交遊,卻是崔南風並時斕的師兄,游若珩也沒強求崔南風一定收下卓昭粹,只不過到懷杏書院讀兩年書,堂堂敏平侯嫡孫,又有師兄的面子,崔南風當然不會要求卓昭粹和尋常學子一樣先去考一場再進書院。

  聽了崔含芝的話,宋維儀還好,他畢竟已經被崔南風收入門內了,其餘幾人卻都神情微妙起來——崔南風收下宋維儀後,雖然不是關門弟子,但也放出風聲,只打算再收一兩個弟子就不再收了,畢竟他年歲也大了,入室弟子調教起來太過耗費心神了些。

  做了崔南風的入室弟子,所謂名師出高徒,單是名聲上這一道,就比旁人要占去許多便宜了,固然科考是糊卷的,但殿試時,印象卻是極重要的,崔南風的弟子,在這上頭向來占便宜——聖人總要給時相些面子罷?更別說入仕之後,時相豈能不對師侄多加照料?

  今日這裡的幾個人,包括白子靜在內,都有競爭這最後一兩個名額的意思,但如今卻添了一個卓昭粹——這卓昭粹身份如此顯赫,再有點才學,崔南風難道會拂了師兄的面子?

  如今卓昭粹人還沒下船,卻已經先被幾個同門當成了勁敵。

  再說游燦同卓昭節這邊,白子靜走後,卓昭節又調笑了幾句游燦,兩人打鬧幾下,被使女提醒如今是在外頭,才罷了手,游燦就咬牙切齒的發誓道:「瞧我回去怎麼收拾你!」

  「我做了什麼表姐要收拾我?」卓昭節笑著道,「不過是客客氣氣的喊了一聲人,合著親戚之間稱呼一句也不成嗎?」

  游燦一點她眉心:「你就促狹吧!回頭那江十七再登門,哼哼!」到底她對江扶風印象不好,說這話不過是為了嚇唬卓昭節,因此就放低了聲音說的。

  卓昭節並不害怕,笑嘻嘻的附耳道:「再登門,表姐你可得記好了,憑那江家小舅舅好不好,萬萬莫要稱贊他,不然,仔細未來表姐夫打翻了醋罎子呢!」

  「叫你胡說!」游燦紅著臉,啐道,「他哪有那麼小氣?」

  「唉,我可沒說未來表姐夫小氣,不想表姐這就護上了。」卓昭節取笑道,「如今還沒過門呢,就護起了夫君,回去告訴二舅母你胳膊肘淨往外拐……」

  游燦正要不依的扭她,就見一個跟著游炬、任慎之去前頭看著的隨從飛奔過來,不及擦汗,忙道:「兩位女郎現在過去嗎?船上東西已經下得差不多了。」

  卓昭節一驚,下意識道:「自然就去。」

  游燦也不和她鬧了,認真打量她幾眼,替她正了正頸上的瓔珞圈,又把繫髮的彩絛理好,笑著道:「走罷!說起來咱們都沒見過大姑母旁的子女呢!」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10:10 PM

第二十二章 兄妹相見

  兩人被使女下僕簇擁著開路到了棧橋上,卻不見游炬和任慎之,就問方才報信的人:「人呢?」

  那人笑著道:「船一停下,兩位郎君就上船去尋了卓家郎君,幫著歸置東西去了,方才是二郎君身邊的人跑下來使小的去告訴兩位女郎的,想來人就要下來了。」

  游燦和卓昭節這才恍然。

  沒過多久,就見游炬和任慎之並一個錦袍少年走上甲板,見到下頭游燦和卓昭節已經到了,游炬就對那錦袍少年含笑說了幾句,因碼頭人多,游燦等人這邊自是聽不清楚的,那錦袍少年聞言立刻向卓昭節看了過來,面有激動之色,接著也不管游炬和任慎之了,幾步就下了船,幾乎是小跑到了卓昭節跟前,仔細打量她一番,方又驚又喜的道:「是小七?」

  卓昭節見他這般激動,心裡原本的生疏擔憂去了一大半,暗鬆了口氣,也有些自責自己多疑,微紅了臉斂衽行禮,喚道:「八哥!」

  卓昭粹忙伸手攙扶,打量著她,感慨道:「你才被送到江南時尚且在襁褓裡,不過才這麼大,看著瘦瘦弱弱的使人好不擔心!我跟著母親站在碼頭上看著載你和大哥、乳母的船遠去,母親說等你回來就是如大姐那樣大的女郎了,不想那一別竟到如今才再見到!」

  這番話說的卓昭節心頭沒來由的一酸,眼眶頓時就紅了,游燦在旁,看他們兄妹眼看著就要相對而泣起來,就笑著圓場道:「相隔兩地都是盼著念著,如今好容易見了面,怎麼歡喜的話還沒說呢,就要哭起來?不是應該高興的麼?」

  卓昭粹到底是男子,激動失態也容易收斂,聽見這聲音看了游燦一眼,就笑著問:「這定然是三表妹了,我方才聽二表哥說你特意陪著昭節來的。」

  游燦道:「表哥說話卻是客氣了……」這時候游炬和任慎之已經替卓昭粹盤點過了所有的行李無誤,正趕上來提醒,「表弟,後頭又有船過來了,看著方向彷彿以為咱們這兒的船就要開走,所以正往這邊開來,如今東西也齊了,是不是先把船家打發了?」

  卓昭粹忙向北面一看,卻見一艘比之卓家所雇之船更為華美的大船正氣勢洶洶的撲過來——看那架勢,若是卓家所雇的這艘船不及時讓開,他們就敢直接撞上來!

  再看卓家雇的船,已經在忙忙的催人上帆解纜,預備讓位了。

  卓昭粹看著那船就是一皺眉,點頭道:「既然東西齊了,船家任他們走罷,船資是上船時就付過的。」

  游炬就指揮帶來的僕人幫著卓昭粹的隨從歸類東西,又趕馬車過來裝。

  卓昭粹見他幫忙,樂得多與久別的嫡親妹妹說話,兩人唏噓了一陣,又各自說了些卓家游家的情形,正不勝感慨之間,卻聽嘩啦一聲水聲!

  碼頭離杭渠最近的幾個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飛濺的浪花澆了一身!

  卻是方才那艘逼得卓昭粹所雇之船匆忙讓位的華美大船耀武揚威般的停了過來,因速度急,虧得掌舵水手技巧高明才沒撞到棧橋上,卻也把杭渠的水面激得一陣浪濤滾滾——不僅岸邊離得近的人被澆了一身水,杭渠裡不遠處幾條小舟也在猝然之間被浪掀翻了兩艘,好在江南無人不擅水,小舟上艄公落水後沒多久就自己爬了起來,皆是對那船怒目而視!

  卓昭粹固然沒落到一身水的地步,也被濺濕了衣袍的一角,他轉過身,眉頭又皺了下,道:「這寧家小世子當真不成樣子!」

  「二哥認識那船的主人?」那船停得張揚,又殃及他人,卓昭粹也受了池魚之殃,卓昭節自然也有些不忿,游燦的性情就更不能容忍了,正待令人揚聲質問那船上之人,聽卓昭粹這麼一句,雖然極不喜這船上人,卻彷彿有所忌憚一般,卓昭節忙攔住游燦問道。

  畢竟卓昭粹已經是敏平侯的嫡孫,放在京中也是相當的身份了,能夠叫他忌憚得被無故弄濕衣物,連說上一句都有些斟酌字句的人,恐怕來頭不小,卓昭節怕游燦去問罪,遇見身份高貴又蠻不講理之人反而下不了台,當下就先問卓昭粹。

  果然卓昭粹道:「這船是紀陽長公主的,這回到江南來是送紀陽長公主最為疼愛的孫兒寧搖碧暫住,寧搖碧便是如今的祈國公之侄、雍城侯獨子,此人囂張跋扈、不肖狡詐,乃是京中出了名的紈絝,與其他兩家的不肖子弟並稱為京中三霸,行事向來肆無忌憚,一個月前,只因路遇爭道,竟將秦王世子打斷了三根肋骨並幾顆牙齒,氣得周太妃跑到長秋宮,尋了淳于皇后號啕大哭,雍城侯因此發怒要重責他,不想紀陽長公主捨不得,就叫人把他送到江南來避一避風頭,待雍城侯的怒火歇了再回去。」

  聞言,游燦也歇了問罪的心思——這寧搖碧連秦王世子都打了,秦王可是今上的弟弟,先帝晚年所寵愛的周太妃之子,論起來還是寧搖碧的表叔,這既是以下犯上又是以卑凌尊的,紀陽長公主竟還捨不得做做樣子罰他一罰——這種級別的紈絝卻不是游家能惹的了。

  就是卓家,卓昭粹見著了不也頭疼得緊?

  這時候卓昭粹的行李也裝得差不多了,游炬就過來道:「咱們回去見祖父、祖母罷。」

  卓昭粹忙又謝了他,因任慎之也過來了,少不得謝他們來接並幫忙之餘,也要代卓昭節道上一聲。

  游燦就笑道:「表哥何必這樣多禮,彼此都是骨肉血親,何況表妹在游家,我也多個伴。」

  一面說著,一面離了碼頭,迎面卻撞見了崔含芝、宋維儀、白子靜一行人聯袂向棧橋走去,雙方均有認識對方的人,自然也要招呼一聲:「幾位師兄要接的人可是來了?」

  「游師弟說的不錯。」崔含芝因是幾人裡最年長的,便代為回答。

  等崔含芝等人過去了,游燦回頭一看,咦道:「他們要接的竟是那寧搖碧嗎?」

  原本見游燦轉過頭去看,卓昭節正打算回去後取笑她,聽了這麼一句也回過頭,卻見碼頭上此刻的確只停了紀陽長公主一艘船,看崔含芝等人的方向,正是往那船而去。

  「莫非那寧搖碧也要進懷杏書院?」游燦猜測著,卓昭粹頓時臉色一黑:「不至於吧?」

  游燦沒留意他神色,就道:「不然怎麼會是崔山長的入室弟子親自來接呢?」

  剛才任慎之和崔含芝等人招呼時,卓昭粹並沒有太留意,如今才知道剛才的都是自己未來同窗,也不禁停下腳步留意了下,果然見紀陽長公主的船上搭下跳板來,崔含芝一行人都上了甲板。

  見他停下來看,游炬等人自也停下,他們剛才一直在幫卓昭粹收拾行李,並沒有聽到寧搖碧的來歷,此刻就好奇的問:「這寧搖碧是誰?可是北地過來的學子,打算投考懷杏書院?」

  「是雍城侯世子,紀陽長公主之孫。」卓昭粹解釋道,「他在京中惹了禍,紀陽長公主就送他到江南暫住。」

  「原來是位世子,怪道方才那船開得那般危急。」游炬不禁感慨了一句,因著江南富庶,讀得起書的人多,自然在朝為官者也不少,尤其秣陵乃江南大城,如碼頭這樣不乏貴人來往的地方,等閒人卻是不敢怎麼放肆的。

  卻見崔含芝等人在甲板上等了片刻,才有一大群人簇擁著一個少年走出來,因此刻離得有些遠了,也看不清楚那少年長相,只瞧出他著了丹色袍服,因身份尊貴,那丹袍之中又織了金絲進去,雖然今日天色陰沉,並無日頭,但軟風吹過,就見那袍子上一閃一閃的折出光彩來,胸前腰間,俱有美玉閃爍、寶帶琳琅,裝束華貴,頭上金環束髮,說的話聽不見,姿態卻顯然是傲慢的。

  卓昭粹噫道:「居然當真是接的他?」

  又自語道,「奇怪,這紈絝不是……他要進懷杏書院做什麼?」

  聽他語氣,可不只是看不慣這位寧世子,彷彿兩人從前也有過過節一樣。

  旁人既不認識寧搖碧,如今也都急著迎了卓昭粹回去見游若珩和班氏,就道:「料想是慕名,趁著避禍的光景混上些日子,看在紀陽長公主的份上,崔山長也不能不應付一二。」

  卓昭粹也這麼認為,就不再看下去,一同到了游家的車馬邊,游炬提醒道:「表弟,我們替你備了一匹馬,亦有馬車,若是表弟才上岸乘馬不適,不如就登車。」

  「在船上悶了一路,我如今倒正好想乘馬。」卓昭粹笑著謝了他,俐落的蹬鞍上馬,見狀,明合、荔枝也都扶了卓昭節和游燦上車。

  一路順順利利的進了城,到得游家門口,早有游炬的小廝跑前頭報信,此刻游家早就大開中門,因為大房有孝在身,游霰又被游若珩下重手打得起不了榻,加上卓昭粹終究只是晚輩,就是游霖帶著因為年紀小沒跟去碼頭的游煊一起在大門處迎接,兩邊彼此打量了一眼,都忙不迭的彼此見禮,敘了幾句路途辛苦,游霖就將卓昭粹往裡讓,道:「父親、母親是早早就念著了,粹郎不可耽擱,先去端頤苑見了二老。」

  「昭粹也一路惦記著外祖父與外祖母……」卓昭粹一邊寒暄,一行人前呼後擁的往端頤苑擁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10:11 PM

第二十三章 名額

  游若珩和班氏仔細端詳著頭次見面的外孫,卓昭粹生的酷肖其父卓芳禮,不算俊秀,但眉眼端正,舉止有度,對游家上下既親熱也恭敬,加上又是嫡親血脈,游若珩和班氏自然是怎麼看怎麼喜歡。

  班氏看著看著就擦起了淚:「一晃眼的功夫你也這麼大了,記得當初我們回江南的時候,律潔還抱在你母親的手上呢!」律潔便是卓芳禮同游霽的長子卓昭質的字,卓昭質是比游爍還要年長幾歲的,聽班氏這麼說,卓昭粹就莞爾道:「大哥如今也常常念叨外祖母,說外祖母親手做的蒸糕連母親做的都比不上的!」

  當年班氏隨游若珩宦於京中,所謂長安米貴,居不易,靠著游家祖上的一些產業,游家雖然還不至於要當家主母親手下廚,但畢竟游若珩身為翰林,清貴卻只能靠著不多不少的一點俸祿吃飯,為替兒孫計,班氏那時候過日子十分打算,糕點皆是親自為之,她是江南土生土長之人,很會做幾樣江南風情的點心,給游若珩或游霰等人待客送人,花費極不大,也不失體面。

  那時候得的最多的當然就是女婿家,卓昭質尤其的喜歡吃蒸糕。

  此刻被卓昭粹提了起來,班氏不禁感慨萬千,眼看她又要落淚,游若珩就咳嗽了一聲,問道:「你功課如何?」

  卓昭粹忙恭敬道:「先前在家中是由祖父的幕僚文先生一直教導著的,後來祖父也有所指點,一路南下時,在船上也不敢疏忽,只是昭粹資質愚鈍,也不知道是否會給外祖父丟臉。」

  游若珩木著臉道:「崔子和為人圓滑,只要你對經史還算熟悉,定不會為難你,只是要做他的入室弟子,卻得他中意了。」子和是崔南風的字。

  「還請外祖父指點。」卓昭粹這次南下,雖然不是勢在必得,但也抱著極大的期望要考進崔南風名下的,此刻聽了游若珩的話,不禁脫口道。

  就聽游若珩道:「他自有一套看人的標準……」

  見他們當眾就說起了卓昭粹此來的目的,班氏有些不悅,捨不得埋怨外孫,就叱游若珩:「外孫才到,有什麼話也等他見齊了長輩再說罷!」

  卓昭粹也醒悟過來此刻不宜深談,忙笑著認錯:「是昭粹失禮。」

  班氏就與他介紹起了屋子裡的人——游家所有姻親裡頭,以卓家門楣最高,又是班氏最疼愛的女兒所出,此刻端頤苑裡濟濟一堂,除了不能起榻的大房父子,並巫曼娘需要照料丈夫、不方便獨自過來外,其餘三房在家裡的連嫡帶庶的都到齊了,原本游姿也該來,但她身子不好是一個,也怕礙了班氏的眼,就告了罪。

  游霰、游爍都沒到,游炎是早就回了震城黃家了,大房就是游勉能夠過來意思意思,十二歲的游勉長的眉目清秀,但人看起來很是怯懦,他怯生生的代父兄告罪,期期艾艾的拿出大房預備的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寶見面禮,卓昭粹忙親手接了,又問候幾句游霰和游爍——這會他還以為這父子兩個是當真染了風寒,還說身邊老僕帶有正對風寒的方子,一會就給大房送去,游勉聞言臉就紅了。

  這情況還是二夫人機靈,忙笑著把話頭接過去,又暗中推著游霖也說了幾句話,照例給了見面禮,卓昭粹這邊自然也有游霽備好的心意呈上。

  三房游震是同輩裡生的最好的一個,雖然年近四旬,卻依舊面若冠玉、美髯長身,倒是他身邊的三夫人連氏容貌平平,眉宇之間一股怨懟之氣,即使在端頤苑裡也難消除,因為游震雖然生的好,卻是極風流的一個人。

  縱然被重視門風的游若珩和班氏約束著,不敢公開的去秦樓楚館之地一擲千金地鬧騰,但花枝招展能歌擅舞的小娘,卻是一個接一個的買進來,固然那些人這些年也才生了一個庶女游憐,但三夫人對比妯娌——大房姬妾不少,可游霰做過官,江氏好歹還混了個誥命,游震卻是徒生了一副俊美的容貌,文不成武不就的還一個勁買人進門,二房、四房加起來也沒什麼妾侍礙眼……連氏怎麼想都覺得自己是游家媳婦裡頭最虧的那個,便是她所生的三房如今唯一的一個兒子游熾考進了懷杏書院,也難消心頭遺憾。

  四房的游霄作為幼子,少得父母偏愛,他幼喜讀書,也有些天分,奈何時運不濟,單舉人就考了三次才勉強過關,春闈前後考了數科也沒中,如今膝下有了二子,到底也沒全死心,不肯接手家業,仍舊日日閉門苦讀,四夫人邊氏是個極為賢淑的女子,性情溫柔得近乎懦弱,一向以夫為天,游霄說什麼她聽什麼,向來就沒有自己的主意,若是趕上了游霰、游震這樣的丈夫,邊氏自然是得把苦水往肚子裡嚥去了,不過邊氏也是命好,游家四房裡唯一沒有妾的就是四房,這倒不全是游霄對邊氏情深義重,更多的原因就是游霄掛心仕途,不肯分心,加上邊氏至今已經生了二子,班氏也不是那種閒得沒事主動往兒子房裡塞人的婆婆,論起來,游家這些媳婦裡,邊氏倒是過的最舒心。

  卓昭粹一路拜見舅父舅母們,一路思忖著他們各自的性情為人。

  長輩們見畢,就輪到了平輩,游炬、任慎之在碼頭接人時已經正式見過禮,如今少不得又要重見一次,因為游灼、游炎都沒回來,下面就是也見過了的游燦,帶著堂妹游靈、游憐、堂弟游煊拜見表兄。

  游靈和游憐都是三房的女郎,一嫡一庶,但粗看起來都彷彿同母所出一樣,皆是沉默得緊,細看才能分辨游靈的沉默,是嚴肅,游憐卻是謹慎,相比兩個堂姐,游煊這個四房嫡幼子卻是又活潑又愛鬧,叫了聲表哥,就一點也不認生的唧唧喳喳起來,惹得班氏皺眉斥了他兩次,又被邊氏拉到一邊才意猶未盡的住了口。

  如此一番見禮畢,也到了開飯的時候,班氏正待招呼卓昭粹歇一歇,卓昭粹卻又整頓衣冠,叫過卓昭節,一起跪了下來,正色道:「此番來之前,父母有命,令我帶昭節一起,必要代他們叩謝外祖闔家養育昭節之恩的!」

  說著就行起了三跪九叩的大禮,卓昭節忙跟著照做。

  班氏聽了又落淚道:「都是自家骨肉,他們恁得多禮做什麼?」叫珊瑚和珍珠上去扶,但卓昭粹到底還是和卓昭節行完了禮,又對四房長輩行禮致謝,連游勉也被迫代游霰受了幾拜,二夫人和三夫人、四夫人也不免落了淚,上前又勸慰了一番班氏,一起攙了兄妹兩個起來,少不得哭著回憶一番游霽沒出閣的光景,這樣使人打水進來,上上下下都梳洗過了,才傳了席。

  班氏為了外孫,是特意提前請了個會做北方菜餚的廚子的,席上就是南北各半,卓昭粹對外祖母的這番用心少不得又要謝一回。

  用過了飯,游若珩就將卓昭粹叫到書房裡去說進懷杏書院的事情了,因班氏一上午為了等外孫,特意早起,再加上中間哭了幾次,用過午飯就覺得疲憊,這會就要小睡片刻,沒有像往常那樣留下外孫女、孫女、孫兒說話,卓昭節就和游燦告退下去。

  一出端頤苑,游燦叫使女都退開些,悄悄的和卓昭節咬耳朵:「你可發現三嬸今兒的臉色不太好?」

  「咦?」

  「唉,你今兒心思想是都放在卓表哥身上了。」游燦道,「先前卓表哥和祖父說起了進懷杏書院的事情,我看三嬸的臉啊,刷的就黑了下來!若不是三叔瞪她一眼,指不定就要說話了。」

  卓昭節一呆,隨即明白了過來:「三表哥……」她雖然沒聽見碼頭上崔含芝與同窗說的那番話,但也從卓昭粹剛才一見游若珩就迫不及待說起了拜進崔南風門下之事,推測出來三夫人為什麼不高興了——三房的游熾如今也在懷杏書院,一直都沒拜師,對外說是游熾年紀還小,根基淺薄,好生磨礪磨礪……無非也是衝著崔南風入室弟子去的。

  游若珩對教導子孫很有耐心,但要他拿出師兄的架子來壓著崔南風一定要收自己孫兒為徒,他卻做不到,崔南風的弟子如今儼然是南北咸知的一塊招牌,即使是同窗師兄的晚輩,沒點把握,他也是不肯收的,免得砸了自家名號。

  「可不正是?」游燦道,「像十一表哥,他不久前田先生收到了門下,田先生雖然不及崔山長那麼名滿天下,自己也沒中過榜,但也教導出過三五個進士的,崔山長也不至於去搶了田先生的學生!聽說三弟也不是沒機會拜進田先生門下,之所以沒有,還不是為了想叫崔山長看上嗎?只是不是我滅自己堂弟威風長表哥志氣,表哥的才學我不清楚,不過三弟進懷杏書院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又有祖父的面子在,如果崔山長要收,恐怕早就收了,你看之前的宋維儀也年輕得緊呢……可見三弟希望不太大啊!」

  游燦話裡雖然是替卓昭粹分辯,到底有些遺憾。畢竟游若珩與懷杏書院淵源那麼深,結果游家竟然到現在都沒有一個晚輩能夠考進崔南風門下,實在有點丟臉。

  「希望再不大,到底也是有個指望的。」卓昭節沉吟道,「這事倒是我沒想到了……還有五表弟呢!」

  游燦道:「四叔和四嬸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四叔雖然讀書讀的有些迂,老愛同咱們說什麼女子當三從四德、嫻靜淑儀之類的話,可卻不是那嫉妒的人,四嬸更是把賢良淑德恭敬謙讓八個字刻到了骨子裡!他們才不會覺得表哥來是搶了五弟的機會,也就三嬸這麼想。」

  卓昭節不由皺緊了眉,游燦安慰她道:「我和你說三嬸,就是叫你做好預備,怕是她這兩日遇見你,少不得要說上幾句酸話,你也知道三叔那個人,三嬸一向又好強,她就是那個脾氣,說了什麼你可別往心裡去!」

  「我不是怪三舅母,只是……」卓昭節是在游家養大的,別看今日連氏為著兒子生了氣,平常她待卓昭節也不壞,每次娘家送了東西,或者給游靈預備什麼,都也少不了卓昭節一份的,固然游燦說游熾拜進崔南風門下希望不大,卓昭節也認同,但連氏的心情她也能理解——畢竟游熾才是游若珩的嫡親孫兒,可游若珩也沒給游熾活動著拜進崔南風門下,倒是卓昭粹一來,游若珩就親自指點上了,連氏心裡哪能不怨懟呢?

  一邊是舅母和表弟,一邊是嫡親兄長,卓昭節思來想去也只能歎了口氣:「咱們不說這個了。」

  游燦就笑著道:「你若是覺得這幾日在家裡待著尷尬,左右表哥也接到了,不如就到白家去罷?白家姐姐是月中出閣,咱們提前幾天過去陪她住著也無妨的。」

  卓昭節聽了這話,就詭異的看著她,看得游燦漸漸紅臉,跺腳道:「你看我幹什麼?若是不想去就不去好了!」

  「我若是當真說不想去,指不定背後被怨懟成什麼樣子呢!」卓昭節似笑非笑的說道,游燦臉色更紅,嚷道:「那不要去了!」

  卓昭節笑道:「當真不去?」

  游燦道:「當真不去……不過,到時候白家姐姐怨你,我可不管!」

  「啊喲,白四姐姐都被你抬出來了。」卓昭節道,「我若不去,還不得被你和你未來大姑子一起怨死?」

  游燦啐道:「你不去算了!」

  見她真要生氣了,卓昭節也不敢再逗下去,忙笑著道:「去的去的,我才和未來三表姐夫說了消息,回頭就坑他一把,這怎麼能行呢?」

  話還沒說完,就被游燦掐了一把,趕緊看了看左右,嗔道:「你要死了!這話在外頭開開玩笑也還罷了,在家裡說被長輩們聽見,我怎麼辦?」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10:12 PM

第二十四章 侯門深似海

  雖然兩人商議好了提前去白家陪伴白子華,但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到底得問了班氏的意思,因卓昭粹才到,游燦也還罷了,卓昭節這個嫡親又是多年不見的妹妹總要與卓昭粹說說話再出門,不然就顯得敷衍了。

  游燦也知道這點,與卓昭節約好了明後日去班氏跟前請求,就回了二房。

  晚飯前,珊瑚到繽蔚院,同卓昭節道:「老夫人說,七娘晚飯就和卓家八郎用罷,先前午飯就算接風,知道七娘和八郎都是盼著能夠私下說說話的,都是自家人,意思到了就成了。」

  卓昭節忙問:「那麼晚飯擺在我這邊?」

  「自然是的。」珊瑚笑著道,「雖然卓八郎住的翠岫院也寬敞,但老夫人想著用過飯後,若七娘回繽蔚院來恐怕不便,叫卓八郎說完話回翠岫院去好了。」

  如此晚飯擺過來,比平常豐盛了許多,不多時卓昭粹也被游炬送了過來,卓昭節自然要意思意思留游炬一起用,游炬笑道:「你們嫡親兄妹多年不見,如今正好說一說兩地情景,我留下來做什麼?」

  卓昭粹送了幾步游炬,回來之後,與卓昭節相對倒是先有些生疏的尷尬,隨即才道:「我這回帶來的人怕是昭節還不認識罷?」

  就介紹了隨他過來的貼身小廝名叫卓緩的,另有兩個服侍的老僕,並若干護衛,因為如今已經到了游家,護衛就住了前院,並不到後面來,只在出門時才跟著,老僕留在翠岫院,就帶了卓緩過來。

  聽卓緩姓卓,卓昭節猜測他許是敏平侯府的家生子,卓緩上來給她磕頭見禮,卓昭節就叫明合賞了他一個荷包,裡頭裝了一兩銀錢,也算略為豐厚了,只見卓緩接了,神色不動,卓昭節心想約莫是長安風氣比江南奢華,或者就是這小廝沉得住氣——江南這邊下僕逢年節拿個百十個錢的賞錢也差不多了,像上回卓昭節賞四個貼身使女每人一副赤金墜子,已經屬於難得的厚賜,卻和她誤以為自己重病將亡,忽然峰迴路轉,大悲大喜之下出手格外大方有關係。

  卓昭節也將四個貼身使女都介紹了,卓昭粹斯斯文文的說了幾句客氣話,四個使女都曉得這番客氣多半還是因為她們是游家的奴僕的緣故——原本,卓芳禮和游霽決定把女兒送到江南來養時,因為情況緊急,等不到游家派人北上,卓家那邊,兩人又脫不開身,也沒旁的人可以委托,只有叫當時才十三歲的長子卓昭質帶人送了卓昭節到秣陵。

  當時送過來時,敏平侯的嫡親孫女,當然身邊也配了服侍的人的,是兩個乳母、四個大使女、若干小使女,並些雜役護衛之類,浩浩蕩蕩有許多人。

  只是卓昭質到後,另有一封信悄悄的給了班氏,卻是游霽親自所書,道是這些人裡怕是有那繼婆婆的眼線耳目,盡量能不用就不用,免得出事,班氏見了信,哪裡敢叫那些人近卓昭節的身?藉口那些人水土不服,都打發了,只將卓昭節抱在自己房裡親自帶著,等卓昭節年歲漸長,開始獨居,才親自挑選了明吟四個服侍她。

  待兄妹兩個被伺候著入了席,略讓了幾道菜,生疏感去了許多,說話也隨意起來,卓昭節先問父母,卓昭粹便道:「父親母親身子都是好的,說起來,你送到江南的第五年,咱們倒又多了個的弟弟,名叫知安,他不曾見過你,我來時,跟到船上不肯下去,嚷著要和我一起來看你呢!只是他身體也不太好,母親不放心他旅途勞頓,叫人硬把他抱下去了。」

  又說,「十一表哥和五姐都已經為人父母,咱們的兩個侄兒無憂、無忌都十分聰明伶俐,也掛念著你,五姐嫁的是居陽伯的嫡長子,如今膝下也有了一個親生子,單名一個淳字的,是咱們外甥。」

  卓昭節如今還沒回卓家,對長安也不甚了解,連居陽伯是誰也不知道,也沒什麼可問的,至於弟弟……聽名字沒從昭字就曉得不是嫡出,便問卓昭粹:「我聽外祖母說八哥過來是要在這兒讀上兩年書的,屆時與我一同回去?」

  「不錯。」卓昭粹點一點頭,猶豫了一下,揮退眾人,方低聲道,「其實,這回過來,父親是極希望我能夠成為崔山長的入室弟子的!」

  「這是為何?」卓昭節詫異道,成為崔南風的入室弟子,固然是許多人夢寐以求之事,但說來說去,到底還是為了富貴二字,論起來敏平侯乃是公侯權貴,累世公卿的人物,作為他的嫡孫,為何還要如此看重一個入室弟子的名份?

  就聽卓昭粹正色道:「昭節,你素來在江南,年紀也小,許是不知道長安的事情!這次來前,母親私下裡就與我交代,要我務必在你回長安前,將卓家、長安的形勢與你說全了,免得你回去後一頭霧水,有行差踏錯!」

  卓昭節一皺眉,只聽卓昭粹道:「我知道你為什麼好奇我堂堂敏平侯嫡孫,還要跑到江南來同眾多學子爭奪一個山長的入室弟子!但你大約不知道罷?雖然敏平侯是咱們的親祖父,咱們的父親也是他元配髮妻所出,可那爵位卻未必輪得到咱們父親!屆時……咱們家也不過靠著父親,父親他乃是正四品的官職,私下裡做兄長的同你說句實話,四品官在地方上或者是極高的了,放在京中就不算什麼,何況父親雖然中過舉,考進士卻是一直沒中的,這四品官還是祖父設法替他弄來的,不過一個散銜……」

  見卓昭節沉吟不語,卓昭粹歎了口氣,道:「也罷,我先將卓家的人與事從頭給你說一說——咱們卓家如今有五房人,侯府裡頭還住著一個沒出閣的姑母,只比你長一歲。

  「大伯與咱們父親並大姑姑俱是同母,乃是祖父元配髮妻、即咱們嫡親祖母的子女,說起來咱們祖母也是名門望族出身,還是先帝時候的外戚,只是今上初登基的時候齊王叛亂,將梁家也拖下了水,這才倒了,本來這件事情因為祖父向來支持今上,沒涉及到咱們祖母,只是……」

  他苦笑了下,低之又低的道,「咱們如今那位繼祖母,本是祖父的嫡親表妹,先前曾祖母在的時候就有意聘她為媳,因為曾祖父中意咱們祖母才沒嫁得成,但這位繼祖母對祖父極為專情,咱們祖母嫁過門後,她竟閉門不出,發誓終身不嫁!梁家出事後,祖母偶然發現她私下裡與祖父有書信往來,那時候祖母憂心家人,本就心緒極壞,一時衝動,為此和祖父大鬧了一場……沒多久連氣帶病死了……」頓了一頓,卓昭粹才道,「因此大伯與大姑姑、父親與祖父就都存下了罅隙。」

  卓昭節沒想到嫡親祖母去世、並繼祖母進門還有這樣的內情,不禁愕然不語。

  「因為當時祖母鬧得不小,祖父……很是沒了面子,不免心存怨懟,後來祖母去世,一滿百日,祖父就索性娶了如今的繼祖母進門來……大姑姑為了這個再沒回過卓家,大伯和父親也對繼祖母十分厭惡,祖父……自然也是不高興的。」卓昭粹低聲道,「後來繼祖母生了五叔和小姑,祖父是極喜歡他們的。」

  說到此處,卓昭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道,「偏咱們大伯與大伯母都是極好的人,卻始終沒有嫡子,所以……」

  卓昭節因為早就聽班氏說過,自己那祖父偏疼繼室,並繼室所出的子女,如今看來,敏平侯曾孫都有了好幾個了,還不立世子,二房、三房左右是庶出,在三個嫡子跟前沒什麼可爭奪的,但大房、四房卻不能不急了。

  果然卓昭粹苦笑著繼續道:「是以這次我到江南來,亦是父親的打算,祖父雖然與大伯並父親有罅隙,但很喜歡子孫成材,先前聽說我要到懷杏書院來時,就特意叫了我過去,勉勵一番,且給了我一套極好的文具,我若能夠拜進崔山長門下,想來五叔讀書也只是平平,祖父未必就會被那沈氏攛掇了去。」

  那沈氏大約就是敏平侯的繼夫人了。

  卓昭節沉吟著,這麼聽來,卓家的情況的確比游家複雜多了,論理呢,自己的大伯是元配嫡長子,據著禮法,這爵位定然是他的,可偏偏大伯沒有嫡子,敏平侯若是以此為藉口,另立其他嫡子,卓芳禮的優勢卻也不明顯了——卓昭粹說敏平侯喜歡有才能的子孫,偏偏卓芳禮書讀的很一般,不過一個舉人,那繼室所出的五叔算著年紀應該也不大,縱然還沒中舉,好歹他還年輕,又有生母沈氏在敏平侯跟前替他說好話,指不定敏平侯就覺得他比兄長們都有前途呢?

  何況偏疼幼子本是人之常情……敏平侯還和長子、四子都存下過罅隙……

  原本卓昭節聽說卓昭粹南下,還道他只是隨意遊學,並順道接自己回去,如今看來卻是想方設法的想入了崔南風門下了……

  本來,卓昭節還想著這麼個入室弟子對於卓昭粹的身份來說未必就很重要,為此叫三舅母不高興,到底心裡過意不去,若是卓昭粹可以讓,不如就讓了算了,如今聽卓昭粹說了緣故,方覺得自己先前想的卻太過天真了些……

  而且聽著卓昭粹描述的敏平侯這個祖父的為人,她忍不住拿游霰比了比,若這位祖父也是偏心只喜歡有出息能幹的子孫的……如果敏平侯不是這樣的人,班氏又怎麼會對著外孫女罵舅舅呢?

  她心頭一沉。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10:13 PM

第二十五章 三房

  卓昭粹急於拜入崔南風門下,匆匆向卓昭節交代了長安卓家的局勢,次日,去大房探了探病,自第三日起被游霰領著見了幾門親戚,到第五日就由游若珩親自帶著、收拾行李去了懷杏書院。

  這一日游若珩和卓昭粹前腳剛走,後腳游燦就拉著卓昭節到班氏跟前,提出要去白家陪伴白子華:「四表姐如今愁得緊,當初回來的時候,我就答應她早幾日去作陪的,人豈能無信?祖母答應了我吧!昭節也去!」

  班氏含著笑道:「一般的表哥,一個打小常見,另一個遠道而來,重此輕彼得這般明顯,我都看不下去要替朝粹道聲屈了。」

  「祖母!」游燦見班氏打趣自己,附近侍婢都紛紛掩袖竊笑,面色一紅,道,「卓表哥來江南是要讀書上進的,又不是過來遊山玩水的,縱然是,表哥也自有兄長們陪伴呀!何況這回我是去陪表姐,又和表哥什麼事情呢?祖母盡會欺負我!」

  班氏見她要惱了,這才道:「你去也可,問問你們四妹妹去不去,那孩子成日裡在房裡繡花繡草的,雖然淑嫻卻也太靜了些,連幾家小娘子都認不全呢,藉這個機會,她若是願意出門,你們姊妹幾個也好有個照應。」

  游燦聽她准了,大喜道:「我們這就去問四妹!」

  路上她和卓昭節道:「我打賭四妹一定不去!」

  「我可不和你賭。」卓昭節撇嘴道,「四表妹的安靜是闔府裡都出了名的。」

  雖然兩個人都篤定了游靈是不肯出門的,但既然班氏說了,到底還是去了三房。偏不巧,兩人才到三房附近,就聽見了三夫人的罵聲、並女子嚶嚶的哭泣聲,聞聲,兩人忍不住都站住了腳……

  「要不,咱們明兒再來問四表妹?」卓昭節因為卓昭粹的事情,如今本就有些怕見三夫人,恰好趕上了三夫人在發作姬妾,越發的不想進去了,游燦也知道這個時候不宜上前,只是她惦記著白子靜,到底不想再拖延一日,就對荔枝道:「你進去問!」

  荔枝滿面為難之色,道:「婢子倒不怕惹了三夫人生氣,只是四娘她一向重禮數,既然是老夫人發話,卻是婢子去問,這……」

  表姐妹兩個對望一眼,都是一陣頭疼——荔枝說的沒錯,游靈極重禮數,她待別人向來有禮,若是旁人隨意敷衍她,她可也是不肯依的。

  游燦權衡了片刻,到底想去白家之心占了上風,咬牙道:「還是咱們去吧!」

  卓昭節趕緊道:「你是曉得我……」

  「你忍心叫我獨自過去聽三嬸的酸言酸語?」游燦拉著她不肯放,兩人僵持了片刻,卓昭節只得同意,於是一起過去叩響了三房的大門,大門本是虛掩的,裡頭三夫人又正罵得起勁,敲了幾下竟都沒人應,游燦心急,就索性自己推開,進去道:「三嬸!」

  三夫人轉頭一看,見是侄女與外甥女一起進來,就停了罵姬妾,道:「喲,今兒你們怎麼過來了?」

  游燦賠笑道:「我們來看四妹。」

  「是老夫人的意思吧?」三夫人不陰不陽的道,「平常你們年歲雖然相近,卻是一向和她玩不到一起去的,也難怪,她那悶葫蘆的性子,我這個做娘的看著都覺得氣悶,你們不喜歡她也是尋常,說起來她雖然悶了點但也不是不用心,只是命不好不招人疼又能怎麼樣!」

  說著眼風一掃卓昭節,哼道,「昭節,你說是不是呀?」

  卓昭節一聽這話就曉得三夫人是氣憤游若珩偏心,說話自然就怪了,她抿了抿嘴,道:「三舅母說笑了,四表妹若是不招人疼,外祖母怎麼會叫我們來尋她呢?可見至少外祖母是疼她的。」

  三夫人一噎,這時候階下的姬妾因才受了刑,吃痛,沒忍住嗚咽了幾聲,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便又喝道:「停下來做什麼?與我往死裡打!」

  待那邊又抄起竹鞭打了起來,三夫人這才復問她們:「老夫人使你們來尋靈娘做什麼?」

  「這個月我表姐出閣,想多邀幾個姊妹去陪她,原本我們怕打擾了四妹,只是祖母說如今正逢春日,興許四妹喜歡出一出門。」游燦忙道。

  三夫人哼道:「她呀,會出去才怪!小小年紀,成日裡死氣沉沉!」這麼說著,就道,「你們去吧。」

  游燦和卓昭節道了謝,這才悄悄上了迴廊,往游靈的屋子去,經過那姬妾附近時,兩人不免掃了一眼,卻見是游震極喜歡的、去年十月才進門的一個妾,喚作翠翹的,如今被幾個粗使僕婦七手八腳的按在了庭中青石上,一身綺裳早被打爛了幾處,身上血跡斑斑——也不知道怎麼惹了三夫人。

  不過游震對這翠翹一向喜歡得緊,今日他出去會友了,等回來看到,少不得又要與三夫人爭執,三房裡的熱鬧就是這麼一直不斷的……

  游靈屋子裡伺候的四個大使女是禾字打頭,依次是禾藍、禾青、禾紅、禾橙。

  游燦和卓昭節才走到游靈屋子附近,恰好禾藍手裡拿著東西出來,在迴廊上看見,忙道:「三娘與七娘來了?」

  裡頭游靈自也聽見,片刻後,就見她衣裙整齊、頭髮梳得一絲不亂的出來,規規矩矩的下了迴廊來迎接——游靈生的卻是像了游震,眉目清秀、頭髮烏黑,是個俏麗的小美人胚子,只是臉色慣常嚴肅,雖然以她的年紀,這嚴肅看著往往有些可笑,但通身卻沒什麼十二歲女孩子應有的活力,只是很平淡的問候:「三姐、七表姐。」

  游燦性情與她不類,此刻就不囉嗦,直截了當道:「我與昭節打算去白家陪伴白家就要出閣的四娘子,即是我表姐,她也想請你去的,何況祖母說如今正逢春日,你一直不出門,怕你悶著,叫我們來問問你,你可去嗎?」

  果然游燦即使提了白子華和班氏,游靈卻是眼都不眨一下便回絕道:「我這兒有幅夏日越山圖,才繡到了一半,正是離不開的時候,祖母和白家娘子好意,我卻是不能消受了,勞兩位姐姐走這一趟。」

  游燦和卓昭節早知道她定然不去,只是也不能就問這麼一聲,卓昭節就勸道:「四表妹總這樣在屋子裡繡花也要仔細眼神,莫如出去鬆快鬆快。」

  「謝七表姐關心,不過我繡著花才長精神,出去了怕反而心不定。」游靈乾脆的道。

  見這情況,兩人也不再多言,道:「那我們先走了,回來與你帶愛吃的糕點蜜餞。」

  游靈又道了謝,卻忽然想到一事,道:「兩位姐姐且留步,我想起來我這兒有連家方才送過來的櫻桃,怕是母親今日事情繁忙,還不及給各處送去。」

  「既然一會咱們也有的,又何必再吃你這裡的份?」游燦急著去白家,才沒心思嘗什麼櫻桃,立刻拒絕道。

  游靈就道:「你們親自過來問我去不去白家,怎能茶都不喝一盞就走?這哪裡是待客之道?好歹進來喝盞茶,吃些櫻桃再走罷?」

  游燦一陣的頭疼,卻也曉得游靈對這些禮節最是講究不過,到底捱不過她,只得與卓昭節脫了木屐進去,果然看到偏屋裡,隔著一副水精簾,是一架約莫兩丈來闊的繡架,上頭似有山水痕跡。

  既然已經進了來,游燦就有閒心問幾句了:「可是時相的夏日越山圖?」

  「正是。」游靈指揮著禾藍、禾紅沏茶上櫻桃,一面道,「就是時相賀祖父五十壽辰的那一幅,我前兩日與祖父借了來,想照著樣子繡一幅。」

  「四表妹的繡技越發精湛了。」卓昭節過去掀簾看了看,回來就驚歎道,「竟是神韻栩栩!」

  游靈雖然極愛刺繡,但聽了這誇獎卻也沒什麼歡喜之色,淡淡的道:「七表姐若是喜歡,繡好之後送與你就是。」

  雖然游靈因為喜歡刺繡的緣故,沒少給家裡的上上下下做東西,但都是些小件,如今這幅越山圖應是她所繡的最大一件,別說繡技精湛了,就是繡技平平,單是這麼大的一幅,也極不容易,卓昭節本想著她縱然不是為了孝敬長輩,總也該擺在自己屋子裡,聽了這話就有點受寵若驚:「當真?」

  「自然是真的。」見她一副又驚又喜又不太好意思的模樣,游靈終於露出些許笑色,「我不過是閒來無事才繡著玩的,又沒打算用來做什麼,七表姐喜歡,正好拿了去。」

  卓昭節很是欣喜,又覺得有些平白得她好處,沒什麼回報,仔細想了想就道:「我也不能白拿你的——我那兒有副碧玉耳墜,回頭給你送來。」

  游靈也不推辭,道:「好。」

  游燦這時候喝了茶,吃了櫻桃,覺得游靈待客的興致應該夠了,就起身道:「我們今兒還要去白家,得回去收拾了,那耳墜子,等表妹從白家回來再與你送來吧?」

  「不急的。」游靈道,又叫人裝了一小兜櫻桃,硬是讓她們帶走,兩人推辭不過收了,被她送到門口,游燦聽見前頭三夫人還在料理那翠翹,眼珠一轉,對游靈道:「四妹,你叫個人陪我們走後門罷,經夾巷再到前頭去,前頭三嬸忙著,咱們就不去打擾了。」

  游靈向前頭聲音傳來的地方望了望,眼中閃過一絲無奈,道:「就叫禾藍陪了你們去吧。」

  路上,游燦少不得問幾句禾藍:「那翠翹怎麼回事?」

  「還不是今兒連家送櫻桃來惹的事?」禾藍啐道,「因怕晚了被日頭曬到不新鮮,所以是清早送來的,那會郎主還沒走呢,見到了,就叫夫人給翠翹多留些,說翠翹前兩日還在惦記著想吃櫻桃,夫人就道,這是她娘家送來,分給各房是應該的,一個十兩銀子買進來的小妾是什麼東西,也配當成正經的親戚看?郎主不高興,就呵斥了幾句夫人,又執意拿了一籃進去給了翠翹——方才,恰好有人來尋郎主,郎主出去,夫人就帶人到翠翹房裡,把那籃子櫻桃都潑地上踩爛了,把翠翹拖到庭中動家法。」

  「咦,這翠翹倒也會生事。」游燦皺眉,「三嬸家裡送來的櫻桃,關她什麼事?」

  「其實郎主偏愛她,私下裡可沒少給她私房錢,連婢子都聽到了,說翠翹時常打發了人出去買這買那呢,偏櫻桃就買不得?分明是知道連家有個櫻桃林,每年這會總要送些來,故意挑唆!」禾藍是游靈的使女,自然向著三夫人說話,知道游燦和卓昭節固然是晚輩,卻都是班氏所寵愛的,自然要在她們跟前替三夫人說明,「大房裡那兩個害得阿公和老夫人在江家跟前賠了多少不是,婢子看這翠翹也不安分呢!」

  游燦卻不上當,笑著道:「這些咱們晚輩可也管不了,也只能聽一聽罷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10:13 PM

第二十六章 白四娘子

  雖然與禾藍說了不管,可去白家之前,再到班氏跟前告訴,游燦還是說了一句:「祖母這裡收到櫻桃了嗎?方才我們在四妹那裡卻是先嘗上了,說起來也怪可惜的,原本各處還可以多分一點呢,偏偏有一大籃子都被糟蹋了。」

  班氏就隨口問:「莫非撒了地上?」

  「撒了地上洗乾淨了也就罷了。」游燦笑了笑,「據說是那邊叫翠翹的妾哄得三叔直接提了一籃子去給了她,三嬸氣不過,這會正拿了那妾立規矩……」

  聽到這裡,班氏哪裡還不明白她提櫻桃的意思?當下就深深看她一眼,責備道:「不可妄議長輩!」

  游燦抿嘴道:「我這不是怕三叔回來,聽了讒言與三嬸起誤會麼?」

  班氏道:「此事我自有分寸——你去了白家可不許這樣多嘴!不然就別去了!」

  「是!」聞言,游燦忙正色答應下來,班氏又對卓昭節道:「看好了她,別丟了咱們游家的臉。」

  卓昭節笑著道:「外祖母放心,表姐有分寸著呢!」

  她們這邊出了門,班氏就吩咐珊瑚親自到二門處守著,等游震回來,先叫了他過來見自己。

  此事按下不表,卻說卓昭節這邊,到得白家也沒費多少功夫,皆因白家與游家同為秣陵書香門第,一個住城西,一個住城南,離得並不十分遠。

  這白家近幾代來出過兩位知府、三位知縣,如今有一個知府一個知縣在還任,都不在江南,一個在閩南,一個在北方,雖然論出過仕的子弟是比游家多的,卻未出過朝官,何況翰林清貴,白家的聲望自要比游家低上一些,因此對游家一向親熱。

  如今白家老夫人呂氏在堂,白家阿公卻是早已去世了,與游家一樣,長者在堂,故尚未分開——白家這兩代人丁不及游家興旺,一共是三房人,另有兩個庶出的女郎都是遠嫁的,唯一的嫡女就是游家二夫人白氏了。

  要出閣的白四娘子白子華,是白家大房的女郎,她的兩個叔叔都在任上,家眷亦隨了任,偏她又是大房次女,上頭只一個姐姐是白家大娘子,早就出嫁——去年難產去世了的,下頭就是一個嫡出妹妹和兩個庶妹,那三個妹妹裡最大的今年也才七歲,因此臨近出閣才要纏著旁人家的女郎來陪——畢竟自家妹妹年紀太小,陪著她也不能說什麼。

  白家的序行卻是男女同列,白子華上頭有一個姐姐兩個兄長,白三郎是白家二房裡的,如今隨父在任,不在家中,白子華自己要出閣了,出來迎接的就是白二郎的妻子孟氏,即游燦不甚喜歡的那孟小娘的嫡親堂姐、亦是如今秣陵太守的侄女。

  孟氏年約雙十,圓臉豐頰,看著倒和游燦有些神似,她是個活潑善謔的性子,雖然不做小娘子好幾年了,卻一向很能與小娘子們打成一片,這會見了兩人進來,就笑著道:「我想著你們都不是外人,就這麼出來迎了,不想見著了才曉得要後悔,這麼兩個嬌滴滴的小娘,往這兒一站,我瞧著旁邊花花草草都不精神了,我自己更是灰撲撲的!」

  孟氏論起來是游燦的表嫂,將來兩個人還會是妯娌,游燦就道:「大表嫂若是灰撲撲的,這天下人都要變做沒顏色的了。」就笑著問她,「四表姐如今可好些了?」

  雖然白子靜已經對游家改了口,游燦到底是女孩子,面嫩,便仍舊照著外祖家的稱呼來。

  說到這個,孟氏就歎了口氣,苦笑著道:「她啊如今還是緊張得不得了,這不,這兩日光景才喝了一碗粥,還是祖母親自勸下去的——那林家郎君她自己也在屏風後看過呀,是個精精神神的小郎君,與咱們白家門當戶對的,聽說讀書也極好,叫我說這樣的夫婿與咱們四娘正相般配,偏她如今就是百般的吃不下睡不好,臨近好日子反倒瘦了下來,問吧又問不出什麼,看得老夫人心疼極了!」

  又說她們,「虧得你們過來,不然我都要想去請了。」

  一面說著,孟氏一面打發了人去告訴白子華,又引她們先去拜見老夫人呂氏。

  呂老夫人年歲與班氏彷彿,身材發福,面頰圓圓,看著很是慈祥,在游燦和卓昭節的印象裡,她也的確是個慈祥和善的老夫人,對子孫向來是疼愛的,對旁人家的晚輩也很和藹,見著游燦就笑得眼睛一條縫,忙不迭的招手:「燦娘快到外祖母這裡來!」

  旁邊恰好是白家大夫人伏氏在,忙提醒她:「卓家小娘子也過來了呢!」

  ——呂氏上了年紀,眼神就有些不太好,被伏氏提醒才又笑著說:「卓小娘也過來叫老婆子瞧你一瞧,如今老婆子上了年紀就愛看好顏色的小娘,看著就精神。」

  游燦和卓昭節依言上去,陪著呂氏寒暄了幾句,游燦心懷別事,自是不願意在長輩這兒浪費辰光,就委婉的問:「方才聽大表嫂說,四表姐這兩日飲食清減?」

  說到這個,呂氏和伏氏都愁上了,呂氏歎了口氣:「可不是?昨兒個我啊親自去了雲水樓,她才勉強吃了些清粥小菜,可如今離著婚期還有十幾日呢!就這麼下去——你們年少不曉得,這成婚,可也是極累人的,不然為什麼臨近婚期,都要勸小娘多滋補些呢?」

  伏氏也道:「如今不只是吃不下,睡也睡不著,我這幾日都在雲水樓裡陪著,唉!」

  「祖母與母親何必憂愁?」孟氏就笑著道,「說起來,還是咱們家與四妹年紀彷彿的小娘子少了,四妹許多話兒也不便與長輩說,如今表妹和卓小娘來了,都是和四妹自小玩到大的,正好陪著四妹說話抒解,怕是過不了三五日,四妹就要好了。」

  呂氏和伏氏都道:「可是勞煩你們了。」

  游燦忙道:「我們在家裡也閒著呢,過來陪表姐說說話,彼此都好,外祖母與大舅母若客氣,咱們可不好意思待了。」

  卓昭節因白家是游燦的外家,就不多話,只抿嘴淺笑點頭。

  如此兩邊寒暄幾句,白子華卻等不得了,打發了貼身使女金燕過來催促,如今她正待出閣,又是緊張得寢食難安,長輩們自然是什麼都緊著她的,雖然快到飯頭,呂氏也不敢留飯,只說:「給你們擺到雲水樓去,今兒個倉促莫要見怪,有什麼喜歡的盡管說了,使人去做!」

  如此在呂老夫人與伏氏、孟氏跟前告退,跟著金燕往白子華住的雲水樓去,路上游燦問金燕:「四表姐怎的這些日子了還是這般的緊張?」

  金燕悄悄的道:「先前,游娘子你和其他幾家小娘子過來陪著說了話,都說那林家郎君好,四娘她也就信了,倒是好了幾日,不想前幾日,不知道哪個混帳,在四娘跟前說,見著彷彿是林家郎君的人在青草湖上包了遊船狎妓呢!四娘一聽,又愁上了,如今婚期近在眉睫,四娘又不敢說退婚——到底郎君家家的哪有不風流的呢?為這事情退婚也不可能,這不就愁得茶飯不思?」

  游燦因為沒見過林鶴望,也只能道:「既然是彷彿,可又不是肯定,四表姐何必輕信?外祖母與大舅舅、大舅母還會不疼表姐嗎?何況要說對這林家郎君的了解,還是五郎呢,五郎與那林家郎君乃是懷杏書院裡的同窗,若是不好的人,怎麼會提他?」

  「婢子們也這樣勸說四娘,奈何四娘一會兒愁這個一會兒憂那個,如今能說的話都已經說盡了……」說話間到了雲水樓下,就聽上頭有人弱弱的喚道:「燦娘!卓小娘!」語未畢,就極為虛弱的咳嗽了起來。

  游燦和卓昭節聞聲抬頭,就見一個病弱的美人扶著欄桿,身後兩個使女銀燕、玉燕心驚膽顫的攙了,正殷殷朝下看著,看起來卻是一直望著她們過來的,只不過身子實在不好,在遠處時知道自己也沒力氣叫,故等游燦和卓昭節到了樓下才出聲。

  這美人生得修眉俊眼,也是一頭烏鴉鴉的鬢髮,隨意挽了個單螺堆在腦後,上頭只簪了兩三朵珠花,眉尖彷彿時時都是微蹙著的,看著就是一副弱不勝衣的模樣。

  一看她比之大半個月前竟是憔悴了不知道多少,游燦和卓昭節都吃了一驚!

  兩人趕緊上去,這時候白子華已經被扶了在裡頭榻上坐下,使女正端著一碗甜湯哀求著,奈何白子華只是搖頭,鎖著眉頭對兩人道:「我如今就是吃不下!」

  游燦風風火火的一腳跨進門,還沒坐下就接話道:「吃不下你也該吃些!不然,休說出門那日怎麼辦,就是如今外祖母、大舅母並大表嫂也為你愁著呢!」

  「我……」白子華張了張嘴,眼淚就下來了,哭泣道,「你們不曉得那林……那林……他……他……」

  游燦是個急性子,忙道:「路上我們聽金燕說了,不就是遊湖嗎?青草湖上的船多著呢,未必一定是妓家的,不信你問昭節,她常隨我祖父去那兒垂釣,畫舫遊船也看多了,指不定林家郎君與你一樣,臨近婚期心頭緊張,故而才去遊湖散心!」

  卓昭節雖然那日明明看到林鶴望所乘的就是妓船,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含糊道:「青草湖那兒許多船都是供尋常遊人租賃了遊湖賞景的,白姐姐莫要擔憂。」原來她是喚著白四姐姐的,只是去年白家大娘難產沒了,白家上上下下都傷心之極,聽見排行就想起來少了個人,後來常來往的幾家人都臨時改了口,把排行含糊掉了,免得招了白家人難受,後來白家緩過來,卓昭節卻有些叫順了。

  白子華聽了她們兩個的話才勉強止了淚,又發愁道:「那林家又不在秣陵,我卻擔心到了那裡,若……若他……他不喜歡我,我該怎麼辦呢?」

  「你是三媒六聘娶過門的正妻,縱然他不喜歡你,又能奈你何?」游燦對自己這個未來的大姑子實在有些無語,她索性直言道,「林家好歹也是震城望族,書香之家,那林家郎君自己也是要讀書取仕的呢!他敢寵妾滅妻?四表姐你實在是想多了!」

  白子華被她這麼一說又泫然欲泣起來,哽咽道:「我……我又沒有你們這樣能說會道,人也笨,一般的讀書,到現在不過略識幾個字兒,論女紅,更連你家四娘也比不上!聽說那林家郎君是個才貌雙全的人物,非但人生得俊秀,這我是自己也看見的,書也讀得好……這麼個人,憑什麼看上我呀?」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10:14 PM

第二十七章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這番話說得游燦和卓昭節面面相覷,半晌都沒回過神來,倒是金燕和銀燕哭笑不得的上前阻止道:「女郎這說的是什麼話?所謂一家有女百家求,女郎是白家大房嫡出女,與那林家郎君本來就是門當戶對,那林家可是三媒六聘正正經經提親相求,老夫人與大夫人仔細商議了一個多月,又特意叫了五郎回來問過,這才點了頭的!女郎怎可如此自輕自賤?」

  眼看白子華嘟著嘴又要說自己這個不成那個不成,游燦實在頭疼,忙道:「四表姐你先聽我說——你說能說會道,我今兒在家裡還被祖母罵了,所謂身為婦人,最緊要的就是要謹言慎行,似我們這樣愛說愛笑,平常可沒少被長輩責罰,只不過如今咱們還不要出閣,長輩疼愛,隨我們罷了!像四表姐你這樣的性子才招人疼呢!」

  卓昭節也是忍住笑意,一本正經的附和道:「再說女紅,外祖母夠疼我的了,也說我那手繡活是怎麼都拿不出手的呢!白姐姐你女紅再差還能比我差了嗎?」

  兩個人自貶了一番,滿以為總能夠叫白子華恢復些信心了,不想她卻歎了口氣,指著游燦道:「你嫁的是自己嫡親表哥,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不說,一家子長輩都不是外人,看著你長大的,誰還能虧待了你去?」

  又說卓昭節,「你生的這樣好看,小郎君們定然見了就喜歡的,繡活好不好又有什麼關係?」

  說著越發的抑鬱起來,歎息道,「只有我最命苦,人笨手拙也不會說話,怎麼都不討人歡喜,也不知道這天下怎的就生出了我這樣愚鈍的人來——這輩子,也不過這麼過了罷!」眼淚又掉了下來。

  游燦與卓昭節相對默了一默,游燦就叫玉燕:「你把碗給我,我來勸四表姐幾句,你們且都下去。」

  玉燕忙把甜湯和勺子一起遞了過來,游燦接了,她們便都退到樓下去,待這雲水樓上只剩了三人,游燦卻把甜湯先放到了一邊,湊近白子華,小聲道:「四表姐你與我說句實話——你是不是心裡另外有人?」

  話才說出,就感覺卓昭節拉了自己一把,游燦回身輕斥,「你與她見的沒我多!不曉得她這優柔寡斷的性子!如今都要成婚了,哪來這許多功夫慢慢問?」

  就見白子華聽了,眼眶漸漸通紅起來,欲言又止,游燦看得心急,低喝道:「如今這兒沒有外人,你若是說了實話,指不定咱們還能有法子幫你一幫,不然,你就這麼著悶上一輩子吧!」

  被游燦這麼一番數落,白子華到底委委屈屈、遮遮掩掩的說了出來,這白子華是個相當不乾脆的性情,說著說著又待哭泣,被游燦埋怨一番,這才期期艾艾的繼續,如此足足折騰了半個多時辰,那碗甜湯都涼透了,她才把事情說清楚——

  卻是白子華兩年前偶爾出去時遇見個極俊秀的小郎君,竟就喜歡上了,只是那小郎君當時雖然與她說過幾句話,卻對她並無他意,不多久又娶了個極潑辣善妒的小娘子,白子華當時情竇初開也是不知道分寸,明明知道對方娶了親,偏還要忍耐不住寫了信設法送去,誰想,那信卻落到了對方夫人手裡!

  那位夫人是極潑辣的,雖然顧忌著白家,沒有直接鬧上門來,卻也抓著了白子華有次出門的機會,尋到她狠狠羞辱了一番!

  當時對方把話說得極為刻薄,白子華天性又是個優柔寡斷、帶著點懦弱的人,自小養在閨閣裡,因她是這麼副脾氣,就是游燦這樣的急性子,又是表妹,與她說話也是要稍稍溫和些的,誰會那樣對她?

  再加上對方手裡還扣著她親筆寫的信——揚言若她再去糾纏,定將這事宣揚出來,叫白家滿門跟著丟臉!

  這件事情白子華壓在心底,誰都不敢說,她雖然此後再沒敢去糾纏那郎君,但卻成了一塊心病,如今自己婚期臨近,聽身邊人提起了自己那個未婚夫林鶴望,都說是極好的人才,一忽兒就想既然先前那郎君看不上自己,這林鶴望既然樣樣都好,怎麼會看上自己呢?多半是迫於媒妁之言罷?這樣縱然成了婚,又怎麼會喜歡自己?

  一忽兒又想,縱然湊巧喜歡上自己了,但林鶴望一旦知道自己曾給旁人寫過吐露心跡之信,必也要厭棄了自己的,再想著自己底下還有幾個妹妹,若因自己壞了白家名聲,連帶著妹妹們也要受委屈……這麼想著竟是愁緒萬千,這才藉口妹妹們年幼,要了旁家小娘子做陪——卻是因為她見著了白家旁的女郎就愧疚的緣故。

  聽完了這番話,游燦與卓昭節均是大吃一驚!

  游燦急得都快跳起來了:「四表姐你怎的這樣糊塗!那郎君若是對你有意,焉能不到白家來求親?他既然沒來求親,又另娶他人,你怎還要寫信過去?你且想想若你嫁了那林家郎君,兩人彼此有意,忽忽一個女子寫了信來對他吐露情懷,你怎麼想?」

  白子華就垂淚道:「我……我也是一時糊塗!」

  「你真是太糊塗了!」游燦恨道,「你當時把信落了人家手裡,人家都尋上門來了,這一年多來,你自己沒有主意,竟也不告訴長輩?設法把這事情消了去!婚姻乃是結兩家之好,你這是想看著白家同林家親家沒結先成仇家嗎?」

  卓昭節看著白子華那副樣子也覺得一陣氣悶,但游燦已經快指著白子華的鼻子罵了,她也只好來勸和:「如今最緊要的就是替白姐姐解決了此事,三表姐你且冷靜些。」

  「那郎君並他夫人都是誰?」游燦被她提醒,也覺得此刻時間緊急,沒功夫多罵白子華,只得按捺住脾氣問。

  白子華還要期期艾艾,游燦卻快急瘋了——這白家可是她將來的夫家!

  卓昭節趕緊勸住要發作的游燦,正色對白子華道:「白姐姐你既然將這事情都告訴了我們,也是盼著我們替你設法的,如今距離你出閣已經只有十幾日光景,若還要再拖延,屆時白家聲名掃地,與林家結仇,可不只是白姐姐你與白家底下幾位妹妹的婚姻受挫,就連白家郎君們的前程恐怕也不好呢!如今正在外地任上的兩位叔父,少不得被彈劾!這可是上下三族的大事!」

  白子華聞言大驚失色道:「怎、怎……怎麼會連累這許多?」

  「你如今知道害怕了?」游燦一抿嘴,曉得卓昭節這是故意誇大其辭了來嚇唬她,自然也不戳穿,喝道,「你不想害了全家,就老老實實的把人交代出來!」

  「我、我對不起家中啊!」白子華信以為真,當即就哭出聲來,外頭金燕等人聽見,忍不住問了句:「女郎?」

  「我正勸著表姐呢,沒你們的事,下去!」游燦立刻喝道。

  待樓梯上沒了聲音,白子華方拭著淚怯生生的道:「就是城南屈家莊上的屈家郎君……」

  游燦和卓昭節俱是養在閨閣的大家之女,這屈家郎君卻是從未聽過的,就催她說得仔細些,白子華無奈,只得道:「他在屈家莊的族學裡頭任著夫子,單名一個談字的,他家娘子姓伍,極是厲害,我們……嗯,兩年前踏青,他帶著族學裡頭的孩童在我附近的溪邊玩耍,當時金燕銀燕恰好被我叫去做事,有兩個頑童潑濕了我的衣裙,他上來代為賠禮,因此認識。」

  「原來只是個教書匠。」雖然沒聽說過屈談,但發現對方只是一個族學先生,所娶的夫人料想也高貴不到哪裡去——何況本地也沒伍這個大姓,游燦和卓昭節對望了一眼,都鬆了口氣。

  白子華一聽,又難過起來:「你們瞧他不起,他還瞧我不上呢!你們說,我拿什麼去配林家郎君啊?」

  「四表姐你就得了吧!」游燦正琢磨著怎麼把那封信從伍夫人手裡弄過來,卻被她打斷了思路,就沒好氣的喝道,「是他瞧你不上,還是他不敢瞧上你?區區一個教書先生,連個舉人的功名都不知道有沒有呢!拿什麼到白家來求親?他就是托了媒,有哪家官媒會這樣不懂眼色的答應?真是可笑!」

  見白子華還一副委屈的樣子,卓昭節只好替她耐心解釋:「白姐姐若是因為這屈談與白姐姐相識在前,卻不肯向白姐姐提及婚姻之事,而是娶了後來的伍夫人,就認為那位屈夫子是瞧不上白姐姐,或者白姐姐不及那伍夫人,可是大錯特錯了!白姐姐怎不想想?本朝的規矩是良賤不婚,雖則那屈夫子料想至少也該是平民,但屈家不過那麼一個莊子,既非書香門第,又不是秣陵望族,白姐姐可是白家大房嫡女,那屈談若非中了進士,便只一個舉人的功名,又有什麼資格到白家來提親?自來有幾分志氣的男子,都不會做這等自取其辱的事情的!」

  白子華聽了,忍不住道:「可……可我……」

  眼看她就要說出她是願意的之類的話來,游燦忙喝道:「你快點住了口吧!這話是你說的麼!」

  又恨道,「你答應了就成?你問問外祖母和大舅母並大舅舅,他們肯不肯把你隨隨便便嫁個教書的夫子過活!別說你了,就是庶出的女郎,按著白家的門第也沒有這麼糟蹋的!表姐你就醒一醒罷!少在這裡顧鏡自憐的認為旁人都比你好了,那屈夫子不肯答應你那是因為此人有分寸,曉得你根本就不是他能夠肖想的!」

  卓昭節見白子華一副藕斷絲連的樣子,知道若不把她的妄想全部斬斷了,便是如今勉強嫁了林鶴望恐怕也要出事——到時候事情可就大了!

  當下就正色道:「話雖然如此說,但那屈夫子不肯答應白姐姐你,恐怕他是當真對白姐姐無意!」

  游燦眉頭一皺,白子華又要流淚,就聽卓昭節道:「但這也不是白姐姐不好!白姐姐你且聽我說,咱們的衣服都是用什麼料子的?」

  白子華隨口道:「自然是綾羅,你說這個做什麼?」

  「金燕她們是近身伺候的使女,不出去時也能穿得好些,未知白姐姐可留意過那些粗使所著的衣裙都是什麼做的?」卓昭節說到這裡,游燦也有些明白過來,遂與她眨了眨眼睛,彼此心照不宣,白子華道:「自然是粗布了,她們除了這個還能穿什麼呢?」

  「這就是了,本朝律例,下人並商賈不可著綾羅綢緞,固然開國到現在,這條規矩也寬鬆下來,但尋常的下人,便是給他綢緞他也未必肯穿呢!白姐姐知道為什麼嗎?」卓昭節不待她說話,就道,「這是因為下人需要做事,粗布耐勞,綢緞嬌嫩,所以對於下人來說,自然是粗布更為妥帖,反而綢緞顯得種種不如意。可對咱們這些人來說,那粗布摸一摸都扎手,白姐姐明白了嗎?」

  游燦哼道:「看她這樣子恐怕還是不懂——喏,你那屈夫子,就是合該穿粗布衣服的人,也知道自己當選粗布,你這綢緞他呀是消受不起的!所以他不選你選那伍夫人,未必是你不如伍夫人,誰見粗布能比綢緞更貴的?只不過他恰好不要穿罷了!」

  見白子華聽了這話,神色變幻,忽憂忽喜,游燦歎了口氣:「對了,你與這屈家郎君的事情……金燕銀燕可知道?」

  後面一句,游燦語氣裡已經帶進了慍色——白子華這般惶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若金燕、銀燕知道屈家郎君的事情,哪裡能不猜到?竟不告訴白家的長輩,這存的是什麼心!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10:14 PM

第二十八章 喜鶯院

  就聽白子華怯生生的說道:「她們不知道呢,那次,她們回來,我說頑童潑濕了我裙子,屈家郎君是夫子上來賠禮的,沒說幾句話就走了,後來幾次,我常到那水邊,把她們支開,遇見個頑童,就給他幾塊糖……」

  「你知道小孩子好哄,就不怕他轉天為了兩三塊糖把你賣了?」游燦和卓昭節一時間都頗為無語,游燦到底念著她就要出嫁,雖然心裡還沒什麼主意,也只有勉強靜下心來,道:「這件事情也不是什麼大事,我想那伍夫人拿了你的親筆書信也有這些日子了,並不見什麼動靜出來,料想她沒有訛詐你的意思,不過是怕你再去尋了她夫君,這才扣著不給……」

  白子華哽咽道:「她那麼凶,我怎麼敢再去尋屈郎君呢?」

  「若是換了我是她,我也凶!」游燦忍不住又要說她幾句,「你如今也是快要做人家妻子的人了,先前吃了兩天飯,聽到林家郎君包妓遊湖還不痛快呢!那還沒帶回家!不過逢場作戲!你都容不下,憑什麼人家伍夫人還不能罵你幾句?!」

  卓昭節咳嗽了一聲道:「白姐姐你就放心吃飯罷,這事情回頭咱們替你料理了就是,你權當沒有這回事!」

  一面說著她一面捏了游燦一把,游燦會意,亦是給白子華打了包票,保證她再無後顧之憂,如此又說又勸的,白子華總算鬆了口氣,到底說了句:「這會倒是有些餓了。」

  「金燕!」游燦就叫了金燕上來,道,「四表姐餓了,去做些易克化的東西來!」

  金燕聽了大喜,不及道謝,提著裙子就跑下樓去,一路叫道:「快去做些清粥來,配女郎最愛吃的幾道菜——游小娘、卓小娘可算勸得女郎肯吃東西啦!」

  底下就是一陣忙亂,使人飛快往廚房裡去通知了,不多時,呂氏、伏氏並孟氏都親自趕了來,見白子華小口小口的吃著清粥,面色也比前兩日輕快了許多,都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呂氏與伏氏甚至紅了眼眶——「這好端端的怎麼臨嫁了還把自己餓成這個模樣?天可憐見你可算願意吃東西了,虧得你表妹和卓家小娘來!」

  又要謝游燦與卓昭節,兩人自是不敢承受的。

  這樣白子華一口氣吃了兩小碗粥,還覺得不夠,呂氏趕緊叫人收拾下去,勸道:「你這些日子都不肯吃東西,如今一下子可不能多吃,仔細腸胃。」

  白子華雖然意猶未盡,到底還是聽著祖母的話的,又紅著臉給諸人賠罪,道是叫眾人為自己操心了,因她是嫡出的女郎,向來被珍愛,如今又快出嫁,自然沒人計較,都道她好了就成。

  如此一番折騰,白子華到底經久不食身子弱,沒說幾句話就睏了下來,呂氏就起身道:「既然睏了就好好睡一覺罷,起來就可以進些肉湯補一補——如今日子可也不多了,得抓緊才是。」

  孟氏忙道:「我來之前叮囑廚房裡燉了燕窩。」

  「卻是你想的周到。」呂氏、伏氏都點頭,伏氏抹著淚道,「燕窩是好克化的東西,如今就剩那麼十日出點頭了,也不知道能補多少……補一點算一點吧,不然這個樣子怎麼出門呢?」

  孟氏笑著安慰道:「母親不必憂心,四妹年輕,少年人麼底子好,幾日功夫定然就能夠見到效果的,再說四妹生的似母親,好顏色,屆時再作了新婦打扮,還怕卻扇之後不能叫林家郎君看呆了去嗎?」

  白子華紅了臉:「二嫂欺負人!」

  眾人都笑了起來,覺得心頭陰霾好歹散去了,伏氏不欲耽誤女兒休養,就叫金燕銀燕等人好生伺候,自己扶了呂氏,對游燦和卓昭節道:「旁邊的喜鶯院是前兩日就收拾出來預備你們來的,趁這光景帶你們去看看?」

  原本游燦一個人來時,白家是不特別收拾院子的,嫡親表姐妹,就叫她與白子華同住雲水樓,這一回因為卓昭節也來,雖然就多了一個小娘,可卓昭節也帶了兩個使女明吟、明葉的,雲水樓裡住著就有些擁擠,何況白子華這裡就要出嫁,家人早晚不免要過來多看看,呂氏、伏氏、孟氏還好,但白子華的父兄過來就不方便了,這會兩個男子都沒過來就是因為卓昭節在這裡,曉得她是侯府嫡孫女,又是翰林的親外孫女,特別避忌、免得生事的緣故。

  況且先前答應白子華過來相陪的還有幾家女郎,到時候來了雲水樓是一定住不下的,為免她們覺得白家厚此薄彼,到底叫游燦和卓昭節一來就另外住院子的好——也顯得對卓昭節的重視。

  兩人自然無異議,都起身道:「勞動外祖母、大舅母了!」

  出了雲水樓,因為使女僕婦跟著,呂氏等人有心想問白子華的心事,也沒什麼好機會,到了喜鶯院,帶著兩人看了收拾好的房間,寒暄幾句,正要切進正題,外頭就來報,說是五郎回來,到正堂不見祖母,聞說在四娘子這裡,正往這邊來。

  白五郎便是白子靜,伏氏生了二子二女,長女即白大娘子嫁到鄰縣,不想去年難產死了,連孩子也沒保住,叫她傷心得沒法說,長子白家二郎與游家的游爍、游熾一樣,沒什麼讀書的天分,白二郎卻想得開,一心一意的跟著父親打理家業,對被寄予厚望的弟弟五郎也不羨慕也不妒忌,卻是樂在其中。

  白五郎下面還有兩個弟弟,不過都是庶出——這白子靜是白家書讀的最好最有前程的一個,又是嫡幼子,長輩們自然是愛若珍寶,這會聽說他從懷杏書院回來了,因為不是書院放假的時候,呂氏和伏氏都很驚訝,忙告別了游燦和卓昭節,匆匆去問個究竟。

  等她們走了,卓昭節叫明吟尋了茶葉沏上茶來,笑著與游燦咬耳朵:「呂外祖母和伏大舅母怕是想不到,白五郎是為著誰才這麼非年非節的時候回來呢!」

  「就你多嘴!」游燦嗔她一眼。

  這時候明吟沏了茶上來,卓昭節喝了一口,就對她們道:「我與表姐有話說,你們先出去下。」

  游燦會意,也叫荔枝、桂圓先出去。

  等室中就剩了兩人,卓昭節先道:「表姐,我說一句實話,這事必須先與呂外祖母並伏大舅母說了。」

  「這怎麼行?」游燦變色道,「我道你要與我商議法子呢!怎麼能去告訴了她們?若還有些日子倒也罷了,如今嫁期在即這是要出大事的,你是不知道——伏大舅母是多有規矩的一個人!」

  「正是因為大事,咱們才擔不起!」卓昭節見她果然有要隱瞞住白家長輩的意思,心中一沉,「我知表姐與白姐姐交好,只是表姐也想想,這事關女兒家閨譽前程的事情,還是涉及到了與林家的姻親!當初,白五郎和家裡提了那林家郎君,不就是因為看中他才學好,將來有前程,這才肯把白姐姐說給他嗎?若是反而因此結了仇,那林家郎君將來入了仕,白五郎也入了仕,豈不是平白就多了一個敵人?這不是咱們能交代的事情!」

  游燦聽著,沉默了一下,道:「只是大舅母那裡……恐怕白姐姐……」游燦雖然惱恨白子華做事沒頭沒腦,但究竟是嫡親表姐又是未來的大姑子,還是不忍見白子華挨罰的。

  「伏大舅母再有規矩,那也是白姐姐的親生母親!」卓昭節歎了口氣,若早知道白子華這麼回事,她才不來淌這渾水,可現在人都在了,事情也聽了……想退走也來不及了,只能提醒道,「先前白大姐姐沒了,伏大舅母傷心的頭髮都白了一半!如今伏大舅母就白姐姐這一個親生女,哪能不疼她?再說表姐擔心白姐姐的心事叫白家長輩們曉得了會罰她,且想想咱們如今知道了信在那伍夫人手裡又能如何?表姐別忘記,今兒出門咱們是告了到白家來陪白姐姐的,想到別處去,沒有長輩們同意,怎麼可能!那屈家莊咱們聽都沒聽過呢,沒來由的與長輩說要過去,這怎麼解釋?!」

  見游燦面色猶豫,她又勸道,「表姐你再想想,白姐姐現在是快要出閣的人了!長輩們為她茶飯不思急得團團轉,就是再生氣,誰會在這個時候罰她?要我說,就是要這會去說,長輩們既不會罰,也不說往重了說,免得白姐姐出嫁時出什麼差錯!只會想方設法的替她了結了此事呢——現在不說難道拖到婚後?看白姐姐那樣子,出閣前不給她一個準信,便是如今暫時吃了兩碗粥,過兩日怕是又要擔心起來!還怎麼出門呀?」

  游燦被她說動,道:「那麼咱們一起去?」

  「我卻不能先去。」卓昭節對她道,「雖然與表姐一般喚著外祖母大舅母,我到底是隔著一層的,你不然是白家外孫女,還是白家未來的媳婦,為表姐兼大姑子籌劃倒不算外人,得你獨自去說了,若是呂外祖母並伏大舅母開口叫我,我才能去的。」

  又道,「自然,不叫我,我也不會亂說話。」

  游燦抿嘴道:「你向來比我穩重,她們不會多想的。」

  兩人這麼商議了,就又叫進人來服侍,游燦吩咐荔枝:「方才竟是忘記了,母親有盒子點心是叮囑我給外祖母的,我彷彿收進自己的行李中了,就是綠色的那個,你去尋出來,再打聽下外祖母那邊,看我方便過去麼?」

  荔枝去取了點心,又到喜鶯院外問了問,回來道:「女郎隨時可以過去,白五郎方才見了長輩,這會回自己的聽松館去讀書了。」

  游燦道:「甚好,不過送盒子點心,我一個人去就是,昭節你方才說累了,就先去睡會罷。」

  卓昭節點頭:「好。」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10:15 PM

第二十九章 呂老夫人

  大半個時辰後,跟著游燦去見呂老夫人的荔枝獨自回了喜鶯院,看到卓昭節歪在榻上拿著本自己帶過來的書看著,卻沒睡著,抿嘴笑道:「七娘,呂老夫人說,今兒想請七娘和三娘在正房那邊用晚飯,就叫白四娘子索性多睡會起來用夜宵,請七娘這會就過去一起說說話呢!」

  卓昭節聞言,知道呂氏到底不放心,要親自再見見自己了,就放下書道:「好,等我將頭髮重新梳一下,方才歪在榻上都弄鬆了。」

  明吟忙去打水,與明葉一起服侍她梳洗,又換了身衣裳,荔枝在旁幫著忙——如此收拾了一番,就往正房去。

  到了正房,裡頭此刻倒也是一切如常,只是早上過來看到的幾個小使女都被打發了,只留了一個年長的婦人伺候,呂氏、伏氏都在,游燦在下首陪坐,卓昭節進去行了禮,呂氏和伏氏忙叫她起來,著她在游燦身邊坐了,欲言又止。

  卓昭節會意,對身後的明吟、明葉道:「我這裡陪長輩說話,你們不必緊跟著伺候了。」

  明吟和明葉哪還不知道她的意思,忙告退下去,游燦也打發了自己的兩個使女,就聽呂氏歎了口氣,道:「家門不幸,叫卓小娘看笑話了!」

  「呂外祖母言重了。」來時路上卓昭節也想了想如今怎麼回話,雖然呂氏不敢拿自己怎麼樣,但不說念著二夫人和游燦的面子,單是看在多年來的蜜餞上,她也該讓白家放心,就正色道,「我雖然年幼,但也知道年少慕艾、少女懷春本是天然之事,雖則古人云『發乎情而止乎禮』,可也有『情不自禁』之說呢,何況兩年前白姐姐才多大,年少之際,誰沒有行差踏錯過呢?白姐姐也沒做什麼,不過是年少時候考慮不周被人拿了把柄,如今白姐姐都懊悔成那樣了,誰還忍心說她半個字呢?」

  聽她說的誠懇又體貼,呂氏也歎了口氣,垂淚道:「自己家親生的骨肉,嫡親女郎,嬌生慣養的自然心疼她,可旁人家哪裡能一樣呢?」

  「那信是早就在那伍夫人手裡的,卻至今沒半點風聲傳出,可見那伍夫人不定也忘記了。」卓昭節聽出這是怕自己說出去,也不惱,只是彷彿未覺,寬慰道,「既然會忘記,便是那伍夫人也未必一定要害白姐姐,怕是想嚇唬嚇唬白姐姐罷了,如今只需想個法子將信從她手裡拿回來,空口白牙的,誰能說白姐姐什麼長短?」

  卓昭節說的有理有據,亦十分坦然,呂氏還待說什麼,游燦已經搶道:「外祖母,昭節口風最嚴不過,我祖母同她說了什麼,只需叮囑一句不外傳,從她七八歲起,我就什麼都套不出來了的,何況我方才也說了,原本我是不敢告訴你們的,還是她說了事情輕重,我才來說的。」

  被她直言出來,呂氏與伏氏不免都一陣尷尬,到底年長,定了定神,呂氏便又若無其事的賠禮道:「是咱們老糊塗,想著卓小娘年紀小,到底多叮囑聲才肯放心,卻是小覷小娘了。」

  「白姐姐即將出閣,又為此事憂慮至此,不怪長輩們慎重些,到底是極大的事。」卓昭節自然是客氣道。

  兩下裡把寒暄與試探、許諾的場面走完,到底輪到了商議如何解決此事了,呂氏知道時間緊急——白子華出閣就這麼幾日了,早早處理了,叫她才能安心調養,因此不再多話,直截了當的道:「屈家莊的所在,我身邊的平嬤嬤恰好曉得,她正有門親戚在那附近,倒正好去辦。」

  這平嬤嬤想來是呂氏身邊的心腹了,不然不會連涉及孫女閨譽這樣的大事也不避她,聽完呂氏的話,她就道:「老夫人請放心,老身拼著一條性命,也要叫那伍家娘子把這件事情爛在了肚子裡,這輩子也不能向外吐露半個字!」

  「你不要急。」呂氏這會倒是沉得住氣,平靜的道,「正如卓小娘所言,這些日子以來都風平浪靜,可見那女子也是想著好好過日子的,這事,到底是咱們家女郎年幼無知在先,如今四娘知道錯了,又出閣在即,咱們做長輩的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為了一時做錯就這麼誤上一生!這才要設法弄回信來,只要那伍夫人的要求不過分,又歸還了信箋,憑她要些什麼都應了罷。」

  平嬤嬤點一點頭,鄭重道:「老身必不負老夫人之托!」

  見呂氏已經有了可靠的人,也有了主意,連伏氏雖然沉默到底也沒對白子華喊打喊殺,游燦也鬆了口氣,暗暗慶幸虧的聽了卓昭節的,不然憑她們兩個怎麼可能這麼快就有了法子?必是到此刻連那屈家莊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呢!

  事情說畢,呂氏、伏氏又留她們說了會話,一起用過了晚飯,就叫了幾個僕婦送她們回喜鶯院。

  到了喜鶯院門口,前頭打著燈引路的一個僕婦就道:「咦,五郎這麼晚了,不點燈在這裡做什麼呢?」

  就聽白子靜鎮定的回道:「我方才去看了四姐,見四姐這幾日竟是消瘦異常,心裡難受,就遣開了人在這裡站了站。」

  「原來如此。」那僕婦原本以為他是在等游燦,也知道這對表兄妹自幼感情要好,這會聽白子靜提到白子華的身子,也有些感慨,只是還有卓昭節也在,她是得了消息不能怠慢了這卓家小娘的,就道,「五郎讀書辛苦,還是早些回去,免得老夫人與夫人擔心罷!」

  白子靜答應著就要走,游燦卻忍耐不住了,揚聲叫道:「表哥!」

  原本白子靜就不是真心離開,被這麼一叫自然就趁勢站住了腳:「表妹?」

  卓昭節見狀,就對僕婦們道:「如今喜鶯院也到了,咱們自己進去就是,有勞幾位了。」

  幾名僕婦都抿嘴一笑——不過左右白子靜和游燦是親戚又定了親,白家長輩也不拘束他們私下裡說笑見面,她們也犯不著在這樣的小事上得罪了兩個主子,聽了這話就都告退走了。

  等呂氏派了送游燦和卓昭節的人都走了,白子靜才從不遠處的黑暗裡走到喜鶯院下掛著的燈光裡來,他雖然不俊秀,但因為歡喜見到心上人,整個人都神采飛揚,透露出一種極為自信儒雅的氣息來,過來卻先向卓昭節行禮,誇張的一揖到地,衷心道:「卓小娘,天下小姨子成千上萬,卻無一人能如你一般善解人意,三表姐夫先在這裡謝過了!」

  卓昭節歎息著道:「小姨子我想不善解人意也不行呀!從你出聲起,三表姐就抓住了我胳膊,幾下都掙不開來——若再不替她打發走人好叫你們說話,我今兒穿的春衫可防不住她那長指甲,不掐得我一手臂烏青才怪!」

  四個使女都掩袖竊笑起來,游燦的臉色在燈火下也看不太出來紅未紅,只聽她啐道:「胡說八道!我不過是怕你看不清腳下的路扶你一把,幾時掐你來著了?」

  卓昭節驚訝道:「怎麼表姐你抓得這麼緊,指甲都差點嵌進我手臂裡去了還不算掐嗎?嗯,我知道了,若我再不開口,表姐就會叫我知道什麼才叫做掐人了,真真是千鈞一髮……」

  話沒說完,就被游燦打了一下,嗔道:「你不是頭疼?快去睡罷!」

  「是是是!」卓昭節朝她扮個鬼臉,嘻嘻笑著跑進院子裡去,清聲道,「雖然我方才還是好好的,但如今我不但頭疼,我還腳疼,簡直全身上下沒一處好的,非得立刻回屋裡去睡著不可……」

  「這促狹的!」游燦在她身後恨恨的罵了一句……

  卓昭節回到自己的房間,叫明吟和明葉出去跟院裡服侍的粗使要了水,梳洗了,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來,先到正房請了安,就又去雲水樓裡寬慰著白子華,白子華聽說游燦已經派人去尋那伍夫人要回書信,必是能成的,她自己優柔寡斷,卻很容易相信別人,居然也沒深問游燦為何動作這麼快,倒是放鬆心情,吃這吃那起來。

  不想,晌午後,正房裡卻打發了人到雲水樓,趁著白子華不注意,示意卓昭節出去說話,卓昭節心頭狐疑,留了游燦應付白子華,跟那人到了樓外,那僕婦就小聲道:「老夫人請女郎到正房去一下。」

  「不叫三表姐嗎?」卓昭節問。

  那僕婦道:「老夫人說怕四娘起疑心。」

  卓昭節思忖了下,覺得游家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到白家來,何況自己也說了定然會為白子華保密的,呂氏年紀雖然大了,到底還沒糊塗到敢滅自己的口的地步,就道:「那煩請你引路吧。」

  到了正堂,因就她一個來,呂氏直接叫她進了內室,卻見依舊是伏氏與那平嬤嬤在,只是三人臉色都十分的難看,見這情景,卓昭節一驚:「事情……」

  「是老身無能,辜負了老夫人的信任。」平嬤嬤面色尤其的慘淡,這話既是回答她的疑問,也是向呂氏請罪。

  呂氏搖了搖頭苦笑著道:「如今說這個有什麼用?」

  伏氏亦澀聲道:「如今最緊要的,就是拿回信。」

  卓昭節就疑問道:「那伍夫人為何不肯還信?」

  「她說信是四娘寫的,想拿回來,也要四娘親自去,向她保證絕不再糾纏屈夫子,亦不依靠白家林家的勢力對他們夫婦加以報復,這才肯還,至於老夫人許諾的好處,她卻說一點也不要的。」平嬤嬤低聲道。

  「她說不要好處,要麼是當真只想好生過日子,只是擔心咱們家勢大過他們。」呂氏歎了口氣,「要麼就是盤算更大了,只是如今信在她手裡,她又和平嬤嬤說了,平嬤嬤尋過她之後,她就放到旁人那裡去,至於是誰,卻只有她自己曉得了,那屈家莊又是長安貴人之產業,秣陵的府令都不敢過去隨意搜查的……到底還是要四娘親自見了她,這事情才能完。」

  伏氏苦笑:「四娘那個樣子,見了那伍夫人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老夫人是否有打算?」卓昭節聽了,沉思片刻,問道。

  呂氏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卻是要求小娘幫忙了——這屈家莊,非是尋常所在,乃是長安貴人在江南所置,除了本莊之人,等閒難以靠近,平嬤嬤還是托了裡頭一個遠親才能進去,不過不遠處的小河莊,倒有處小別院,是你們大嫂子的陪嫁,我方才已經派人去告訴她,說四娘她吃不下,蓋因在家裡悶的,頂好出去住兩日抒緩……看中她那個別院地方小,收拾起來方便,風景也好……已經使人去收拾了——不然咱們家莫名其妙派了人去尋那伍夫人,恐怕事情還沒談好,先引了有心人的注意!」

  伏氏接話,道:「只是……這事,咱們做長輩的卻都不好出面呢。」

  雖然如今白家當家的是少夫人孟氏,可呂氏乃是白家最長的長輩,她當然是不能隨意出門的,伏氏也是把事情交給媳婦的人了,女兒又即將出閣,她這時候跑去別院小住,怕是沒事都能被傳出事情來。

  卓昭節明白過來:「是要我與表姐一起陪著白姐姐過去住幾日,順便與那伍夫人見面,把信拿回來?」

  「正是如此。」呂氏苦笑著道,「四娘她自己做下來的事情,叫你捲進來跟著煩心,已經是對你不起,只是……燦娘性子急,咱們家女郎長成的少,唯一的大娘去年還……」說到這裡見伏氏眼眶又是一紅,歎了口氣不提了,繼續道,「卻是卓小娘你雖然比四娘、燦娘都小些,但穩重有主意,何況這件事情也不宜太多人知道……」

  卓昭節沉吟了一下,道:「事關白姐姐終身,我能幫忙,自然是要幫忙的,只是,我外祖母那裡……」

  「我親自寫信去求她准你們到那別院去住幾日。」呂氏誠懇道,「便是事情不成,此事白家也當設法,不令卓小娘被牽扯上!」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7 10:16 PM

第三十章 伍家娘子

  因為事情緊急,當天,雲水樓裡就開始收拾行李,為防白子華恐懼那伍夫人,不肯到小河莊去,上上下下不論知情不知情,都對她道:「如今家裡要預備著女郎的好事,忙碌起來未免影響了女郎休憩,老夫人心疼,打算讓女郎到莊上住幾日,好生調養,如此出閣那天也好光光彩彩的!」

  游燦和卓昭節私下裡勸她道:「你如今在雲水樓裡,雖然開始吃東西了,但地方是住熟悉了不新鮮的,現在也沒人能叫你做什麼,閒下來到底不免擔心這個那個,反而不好,倒不如出去住兩日,看看外頭新鮮的屋子花草,等回來恰好聽好消息呢?」

  又說,「如今正是春日,大嫂子那陪嫁的莊子聽說風景是極好的,不如就過去看看,畢竟為人婦後想這麼悠閒過日子也少得很了。」

  白子華本就是個優柔寡斷之人,被眾口一詞的一說,就沒了主意,糊裡糊塗的點了頭。

  怕她路上認出是往屈家莊去的方向,游燦與卓昭節一路引著她說東說西,又嫌棄揭了簾子塵土大,就這麼一路在馬車裡談笑著到了孟氏陪嫁的別院,一直到那宅子外,卓昭節才趁著游燦和白子華說話的功夫悄悄揭了簾子看了看——在黃昏下望去,卻是一個臨著河的宅子,彷彿鍍了層金邊,粉牆黛瓦的很是精致,宅院的內外都栽了許多楊柳,這時候望去鬱鬱蔥蔥的一片極是悅眼,透過柳煙,可以望見裡頭的樓閣假山之類,看得出來地方雖然不大,也是很用了心的,到底是太守侄女的陪嫁。

  馬車一路開進院子才停下,使女們先下去,挨個扶下三人,卻見四周都栽了常見卻鮮豔的草木——到底是個別院,假山之類笨重的東西也還罷了,名貴的花木栽了卻是怕存不住的。

  白子華心裡存事,很久沒有心思賞景,此刻看花看草,雖然都是江南尋常的卉木,她卻格外的有興趣,她們是帶了廚子來的,因為時辰也差不多了,不久之後就派了人過來問飲食,平嬤嬤陪了過來,在旁道:「因靠河的緣故,在這兒魚蝦比城裡要新鮮得多,就在旁邊小河裡撈起來,女郎們要嘗嘗嗎?」

  「我記得七娘最愛吃糖醋鯉魚?」白子華心情好了,就顯出體貼的性情來。

  卓昭節笑道:「難為白姐姐這會還惦記著我……這份體貼我可是沒有的,白姐姐喜歡什麼樣的魚?」

  「我呀,喜歡清淡些的,清蒸一條就是了。」白子華被她贊了一句,心情彷彿更好了一點,嘴角彎彎的說道。

  游燦道:「你們兩個都要魚,我倒想吃點豚肉。」

  當下平嬤嬤又建議加了幾道時令菜蔬,叫小使女記了去告訴廚子。

  到了新的地方,卓昭節和游燦盤算著明日如何與那伍夫人打交道,惟獨白子華被瞞住,興致勃勃,拉著她們說了好些話才睡去,等她睡了,游燦和卓昭節卻是不敢就這麼睡的,當下叫了平嬤嬤過來:「明兒個還要辛苦嬤嬤過去請那伍夫人過來。」

  「老身怎敢當兩位女郎一個請字?」平嬤嬤忙道,「兩位女郎為了我家四娘這樣奔波,該老身謝兩位女郎才是。」

  游燦不耐煩把時間花在了客套上,就止住卓昭節,直截了當的道:「那麼,今日就叫四表姐好生睡罷,明兒嬤嬤出去後,咱們再告訴她!」

  卓昭節也覺得白子華那性子很多事情還是瞞到見面再說的好,只是對伍夫人還有些擔心:「先前伍夫人一定要見了白姐姐才肯還信,嬤嬤是見過她的,未知這位夫人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可會另外設了什麼計謀趁白姐姐在這裡時……」

  平嬤嬤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搖頭道:「那伍夫人看著是個厲害的娘子!只是荊釵布裙的氣度卻不差,彷彿也識得詩書的,她雖然拒絕了老身的要求,倒也沒說什麼難聽的話,只道解鈴還需繫鈴人,不得四娘親自保證,她是不肯還的。」

  又冷了目光道,「若是老身看走了眼……老夫人也有預備,咱們這次帶了幾十個健僕過來,內中也不是沒有……兩位女郎放心就是!」

  知道呂氏是下定決心,若條件談不好,殺人滅口、甚至殺人栽贓的事情,為了白家的名譽和林家這門姻親,少不得也要做了。

  卓昭節與游燦抿了抿嘴,臉色都有些不自然,平嬤嬤立刻覺得了,忙道:「這些事情女郎們身份尊貴,就不必知道了,便交給老身罷!」

  到了次日,平嬤嬤卻沒有起早,一直到了快晌午,她才挽起一只籃子,裡頭放了些繡樣,過來道:「三位女郎,老身這便去了。」

  白子華奇道:「嬤嬤你去哪?」

  「嬤嬤去罷。」游燦和卓昭節對望一眼,卻都輕聲道。

  等平嬤嬤走了,白子華一頭霧水的望著她們道:「這是?」

  「平嬤嬤去請個人過來見四表姐你。」游燦看了眼四周,先把人打發遠了,這才道。

  白子華就好奇的問:「誰呀?」說著臉就慢慢紅了起來……

  游燦和卓昭節看她這模樣就曉得是猜錯了,咳嗽一聲,道:「如今婚期在即,總是要避一避嫌,那林家郎君就是到了附近也不可能叫他來的。」

  「那……那是誰?」白子華聞言,忙斂了羞怯之色,嗔怪著道。

  「自然是……伍夫人!」游燦這話說了,就見白子華臉色大變、幾乎是將身前小案都掀翻了,猛然抬起手來,指著游燦,嘴唇哆嗦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卻是尖叫一聲,竟是爬起來就要跑!

  游燦立刻跳起,趕上抓住她袖子喝道:「你跑什麼!」

  遠處三人的使女見情況不對勁,都擁了上來,卓昭節也起了身,沉聲喝道:「都退下!沒你們的事!」

  幫著游燦一起把白子華按回原處,就見白子華憤恨的望著她們,嚷道:「你們兩個騙我!你們……」

  「四表姐你給我閉嘴!」游燦喝道,「若不是為著你,我們兩個跟進來淌這趟渾水做什麼!」

  白子華性情懦弱,雖然如今滿心憤恨,被呵斥了一句卻不敢再還嘴,只是眼眶紅著就要掉淚下來,卓昭節在旁蹙了眉道:「白姐姐莫要誤會了!其實昨兒個,平嬤嬤就過來尋過那伍夫人,要將信取回去,呂外祖母親口說的,無論伍夫人要什麼,但凡白家能夠拿出來絕不吝嗇的,不想,伍夫人卻一定要親自見了你,等你允諾了不再與那屈夫子往來才肯還……不然,你是快要出閣的女郎,好端端的長輩怎麼會准你出門?」

  「原來你們說什麼到這兒來散心都是騙我的!」白子華嗚嗚咽咽的道,「這兒是什麼地方?」

  「這兒是小河莊的不遠處,前頭就是屈家莊了。」游燦見她雖然嗚咽著,卻不大鬧也不跑了,這才鬆開手,禁不住擦了把額上的汗,哼道,「那伍夫人一個人過來,咱們這兒卻是這許多人陪著你呢,你怕什麼?她都敢來,你還怕她當著咱們的面吃了你?」

  白子華委屈道:「可是她……」

  「可是她什麼?」游燦不耐煩道,「當初你給她丈夫寫信落在她手裡,她也不過罵了你一頓,留了信不許你再糾纏,可也沒宣揚的到處都是!我瞧這伍夫人可比你可靠多了!」

  白子華被她罵得不敢還嘴,卓昭節又勸了她幾句,道:「那伍夫人想是以為白姐姐如今還記著她夫君呢!且不說她都和屈夫子結縭這許久了,何況,白姐姐如今的夫婿,乃是懷杏書院的學子,前途光明,才貌雙全,豈不比個莊子上的夫子勝過許多嗎?等見了面,把話說開就好。」

  雖然白子華還是不放心,可游燦強按著她在這兒等著,也只能含著淚坐著,過了片刻,就看到平嬤嬤照舊挽了籃子,引著一個布衣婦人進得門來。

  游燦與卓昭節都定睛去看那婦人——卻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婦人,容貌平平,肌膚倒是細膩白皙,不過這也不稀奇,如今世道太平豐饒,江南水土又養人,這邊的女子,三十歲下,除非是生病或者特別貧苦,肌膚都壞不到哪裡去,再看身段也尋常,只一雙眼睛不大不小,卻奕奕生輝,顯得很是沉穩有主見的模樣。

  雖然白子華和平嬤嬤都說她是個潑辣的婦人,但就游燦和卓昭節看來卻覺得幹練更多些。

  到了近前,就見這婦人不但穿著粗布衣裙,甚至連紋飾都未加,頭上一支已經黯淡了的銀簪子,綰的髮倒是一絲不苟,雖然看出家境是貧寒的,但收拾得清爽得體,若非白子華的事情,游燦和卓昭節對這婦人的印象實在不壞。

  平嬤嬤在台階下站住,就介紹道:「這位就是伍夫人,附近最好的繡娘便是她。」

  顯然她方才特意挽了一籃子繡樣去找人,也是做好了藉口的準備的。

  又叫附近的使女,「你們都下去。」

  等使女們都被打發了,游燦與卓昭節見那伍夫人神色淡然的站在階下,而白子華被她隨意看了幾眼就開始發抖,心下歎息,只得起身下階迎接,道:「伍夫人請坐罷。」

  那伍夫人卻道:「山野婦人,不敢耽擱幾位女郎的好辰光,還請白娘子發下誓言來,我便帶平嬤嬤去取回信箋來。」

  沒想到她這麼直接,游燦就喜歡這樣的人,當下就道:「既然如此,表姐,你便與伍夫人說清楚——當年你也是一時糊塗,這些日子為了此事茶飯不思,生生瘦成這個模樣!何況如今的表姐夫是極好的人。」

  她後頭幾句話卻是說給伍夫人聽的,只是伍夫人聽見了也不理會,只看著白子華。

  白子華就噙著淚,戰戰兢兢的起身道:「我……我再也不敢了!」

  見她如此懦弱,游燦與卓昭節並平嬤嬤心裡都直歎息,那伍夫人卻緊緊逼迫道:「還請白娘子發誓,此生此世,無論何種地步何等情況,絕不與拙夫沾染半點關係,更不可因此報復,否則此生此世,子孫遭報、永無寧日!」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31 AM

第三十一章 毒誓了結

  此時人們極重誓言,己身不得好下場已經算重誓了,何況禍及子孫!這等毒誓,固然這裡沒人想叫白子華將來再和屈夫子有什麼糾纏,就連白子華也懾於伍夫人,不敢再打屈夫子的主意,可也不敢輕易發下來。

  場面一時間僵住,卓昭節和游燦對望了一眼,都覺得有些惱火。

  平嬤嬤不由不豫道:「伍娘子,你這話可是過了,不過我家女郎年少糊塗寫了那麼封信,你當時罵也罵了,嚇唬也嚇唬過了,你瞧女郎如今成了什麼樣子?這還是她不幾日就要出閣!可見早就後悔得狠了,還要發這樣的毒誓做什麼?莫非我家女郎如今還會放著好好的夫婿不體貼,再做什麼事嗎?說起來誰沒個不懂事的時候呢?伍娘子長我家女郎數歲,想也曉得人總有行差踏錯之際的,是不是?」

  聽出她語氣裡的威脅,那伍夫人極輕蔑道:「嬤嬤既然說了往後白娘子不會再與拙夫聯絡什麼,卻又為何還要擔心應誓?」

  游燦氣不過,就道:「尊夫也不過一個莊上教導孩童的夫子罷了!我表姐當時年少無知,如今將嫁高門佳婿,勝過尊夫不知凡幾,再說我表姐往後也是出閣為婦的人了,甚至不在本城,難道還能特意再跑過來嗎?」

  「既然白娘子不日也要為婦,那麼想來更加明白為婦之人發現有高門大戶之女覬覦自己夫婿的心情了?」伍夫人神色不動,冷冷回道。

  因是白子華自己做下錯事被人拿了把柄,游燦頓時也沒了話,這伍夫人拿著白子華的軟肋,根本不怕幾人威脅,卓昭節略作沉吟,輕聲慢語的道:「伍夫人,你也看到了,這一回,陪著白姐姐過來,除了平嬤嬤外,就我與表姐兩個年少小娘,論年紀,還沒白姐姐大,皆是因為我們想著,那封信被伍夫人拿了一年多,也沒傳出半點風聲,方才夫人一來就喚白姐姐為白娘子,顯然是早就知道白姐姐的身份的,可見伍夫人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也是存著給白姐姐改過的機會的,是也不是?」

  那伍夫人聽了她這好言好語的說著,面色才微微緩和了下來,淡淡的道:「這也是我知道自己夫婿對白娘子並無他意的緣故。」

  「白姐姐也與我們說了,屈夫子從來沒有旁的意思,只是白姐姐當時年少,自小在閨閣裡也沒見過旁的男子,偶然和屈夫子多說了幾句話,不免就糊塗了次。」卓昭節柔聲道,「她也是極後悔的了,這形銷骨立的模樣,伍夫人也望在眼裡,其實,這世上,誰一輩子沒做過幾件錯事呢?做錯了事,事後幡然醒悟過來,沒有不懊悔的,只是有的事能改,有的事卻只能徒然悔恨,伍夫人既然心存仁念,何不再高抬貴手,原宥白姐姐這一次?」

  見伍夫人抿嘴不語,她又道,「我觀夫人眉宇之間自有巾幗女雄之氣,料想屈夫子也非尋常的夫子,將來未必沒有金榜提名的時候,白姐姐就要嫁的夫婿,並白家,將來總也有人要走仕途的,夫人年歲比白姐姐長幾歲,權當寬恕了不懂事的妹妹一回——以後屈夫子與白姐姐的夫婿,指不定還會同朝為官,也免得屆時尷尬呀!」

  伍夫人聽著,看她一眼,淡笑著道:「這位小娘話說的倒是好聽!只是你道我當初留了那封信,僅僅是為了不叫白娘子繼續去尋拙夫嗎?」她哼了一聲,「我與拙夫,不過尋常之人,怎敵白家家大業大,想要我夫妻身死,不費吹灰之力!固然拙夫對白娘子無意,可白家又不可能把白娘子許給他,若是發現,定然反怪拙夫勾引白娘子!這樣的事情,世上也不是沒有,這種飛來橫禍,我豈能不多留一手?」

  卓昭節聽了,也有些尷尬,但隨即道:「夫人所慮自有道理,正如如今我們想跟夫人尋回舊信一樣,畢竟這一年多來,夫人從未利用那信損害白姐姐的閨譽,但不尋回來,白姐姐也好,白家上下也罷,都是沒法安心叫白姐姐出閣的,只是縱然如此,我們還是相信夫人,所以平嬤嬤取信被拒後,仍舊按著夫人的要求,白姐姐親自過了來,若是要加害夫人,但看白姐姐見了夫人這懼怕的模樣,我們又怎麼會還叫她見到夫人呢?」

  伍夫人淡然道:「小娘很會說話,只是我還是那句話——白娘子不拿子嗣身家發誓,我是不放心的。」

  游燦性子急,又覺得若不應誓,發了也沒什麼,就對白子華道:「她既然一定不放心,你就發個誓好了!」說著又狠狠瞪了眼伍夫人,啐道,「四表姐的夫婿不知道比個夫子強了多少……」話還沒說完,就被卓昭節瞪了一眼,這才住了口。

  就聽伍夫人也不惱,淡淡道:「若是如此,那就最好了,拙夫雖然出身寒微,卻是我之良人,我也很不願意旁人總是來覬覦他的,幾位都是女子,現在不能明白,將來也總有感同身受的時候。」

  「我……我往後若、若是再糾纏屈夫子,或者因此報復你們,我……我……」白子華被游燦催促,鼓起了勇氣,結結巴巴的按著伍夫人的要求發誓道,「我便子孫都不得好!」

  平嬤嬤皺緊了眉,到底誓言已發,也不能說什麼,只琢磨著回去如何與呂老夫人交代,就見伍夫人滿意的點了點頭,含笑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彼此之間再無瓜葛。但望白娘子記得這次的教訓,往後也莫要再犯了!我也在這裡祝你出閣之後與夫君琴瑟和諧、恩愛不疑!」

  說著,就要離開。

  卓昭節、游燦並平嬤嬤都叫了起來:「信呢?」

  就見伍夫人回頭一笑,道:「嬤嬤你走的那日,我就把那信包了,藏到這別院門外左起第三塊石頭下了,我想白娘子若是要來見我,自然沒有親自到屈家莊的道理,自然是到這離屈家莊最近的白家長媳的陪嫁別院來!」

  見她這般料事無差,幾人都是苦笑不已,平嬤嬤趕上去道:「夫人慢走,老身送你一送……」

  游燦對卓昭節道:「咱們去……」

  「咱們去翻石頭?」卓昭節道,「平嬤嬤不是送伍夫人去了嗎?那封信嬤嬤自會取回來的。」

  過了盞茶功夫,果然見平嬤嬤急步轉回,趁著使女還沒被召回來的光景,從袖子裡取出一個油紙包,遞給白子華道:「四娘快看看!是不是這封信!」

  白子華匆匆擦去了淚水,接過仔細一看,又是難過又是釋然的點頭道:「正是這封!」

  「是這封就好!」平嬤嬤鬆了口氣,當下就進屋去取了個火折子出來,直接當著三人的面把信點燃,剩一個角時丟在地上,看著連角都燒沒了,用力跺了幾腳,拿帕子拂到下頭花叢裡,這才慶幸道:「謝天謝地!如今可算是一顆心放進肚子裡了!四娘,如今你出閣在即,嬤嬤也不說你了——你就好生調養罷,別事情都解決了,還在出閣因著身子虛弱出事,大喜的日子可是不好的!」

  白子華含著淚道:「我曉得了!」

  見她神色之間雖然有傷心,但更多的還是劫後餘生,加上方才也發下了那等誓言,游燦與卓昭節也鬆了口氣,心想屈夫子這件事情可算是了結了。

  因此重新叫了使女進來伺候,白子華沒了顧忌,卓昭節心裡卻還有件事,拉著平嬤嬤到旁邊,小聲道:「嬤嬤你方才跟上那伍夫人……可是……」

  平嬤嬤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就笑了:「卓小娘是擔心什麼?老夫人給老身那些人也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不然不說四娘喜事在即,就是咱們白家也不是那等隨意草菅人命的……」

  卓昭節就尷尬道:「對不住……我卻是誤會了。」

  「小娘這個年紀,都是格外心慈手軟的。」平嬤嬤含笑道,「老身追上去卻是想給那伍娘子些財帛,那屈夫子不過一個秀才功名,還沒中舉的,家中甚是清貧,不過那伍娘子不肯要,也只得罷了,就這麼取了信回來。」

  說話之間平嬤嬤也有些唏噓,「這伍娘子倒是一副好骨氣,原本老夫人准老身憑她要千金也是肯給的,沒想到她竟是分文不取。」

  卓昭節聽出白家沒有懷恨報復的意思,也暗鬆了口氣,她到底年歲還小,私心裡又覺得這事無論屈夫子還是伍夫人都冤枉得很,無非是白子華自己動錯了心,若是因此被白家害了——當初卻是自己堅持要告訴白家長輩的,到底自己也擔一份責任。

  此刻聽見平嬤嬤這麼說,就放下了心。

  便聽見那邊游燦勸說白子華:「咱們出來說的是要散散心,如今才隔了一日就回去,旁人豈能不猜疑?如今你也沒什麼急事了,婚禮諸事,自有長輩並大表嫂操心,你又何必一定要立刻回去呢?」

  白子華道:「我就是覺得……離她遠點好!」

  「那伍夫人又不在這裡住,她在屈家莊,離這裡也有一里多地呢!何況也不是你一個人住在這裡,你這麼怕她做什麼?」游燦道,「兩日,至少再住兩日,請平嬤嬤回去與外祖母說了,使個人來催促,咱們才好走,免得叫人懷疑!」

  白子華抿了抿嘴,道:「一日不成麼?」

  游燦瞪她一眼:「不成!再說這裡哪裡委屈你了?吃的東西都還比在白家新鮮呢!」

  卓昭節過去也勸說道:「如今事情已畢,住哪裡不是住?只要婚期之前回去就是了,白家也不是頭回有喜事,孟大嫂子能幹著呢,還有呂外祖母並伏大舅母看著,白姐姐還擔心自己出閣會忙亂不成?再說白姐姐你回去也幫不上手的,你那些繡件不是早就做好了?」

  這麼勸說著,白子華才怏怏的答應了下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42 AM

第三十二章 白子華出閣

  次日三個人把孟氏這陪嫁的宅子裡裡外外都逛了一遍,白子華因為信已經燒毀,也開懷了許多,最後三人都走累了,就在後頭小樓上靠著欄桿設了席,吩咐使女備上果子茶水,閒聊起來。

  說著說著就說到了釵環上頭,游燦對卓昭節道:「大舅母先前為大表姐預備的嫁妝裡有拇指大的東珠三十顆,裝了一個匣子作壓箱的,另外還有一對南珠耳墜用在出閣那天戴的,四表姐好像也差不多,我倒覺得那對南珠耳墜子戴著不大合適,還不如你許給四妹的那對碧玉墜子呢,可惜你已經許了出去,不然我覺得不如叫四表姐拿旁的和你換。」

  事關出閣當天的裝扮,白子華當然也要上心,就問:「那是對什麼樣的碧玉墜?」

  「是極通透的玉。」卓昭節也不隱瞞,「的確恰襯白姐姐出閣穿的花釵禮衣。」所謂紅男綠女,此時婚嫁,女子嫁衣多為青色,因著白子華父兄都無官職在身,屬於庶人之女,她所穿的花釵禮衣,與六品以下女眷所著的花釵禮衣還略有不同,並無博鬢裝飾,只能用金銀釵和琉璃等飾品,衣裙也要去掉許多飾物,只青色連裳並配同色的衣帶等物。

  南珠色澤溫潤,卻偏黃,白子華本就是個帶著病態的美人,用南珠不免有些病態愈顯,反而難以彰顯南珠的貴氣,大婚時也顯得喜慶不足,的確是碧玉耳墜更合適,伏氏當初預備下南珠,卻也沒想到自己女兒臨近出閣竟然越發憔悴,還指望她能夠調養得好些。

  白子華聽說卓昭節有更合適的耳墜,卻許了人,不免失望。

  卓昭節想了想,道:「我那裡倒還有對血玉的。」

  「噫,也成啊,如此就是青衣青裙中間一點紅,依我說總比南珠好。」游燦道,「還有這麼一對?我竟沒見過?」

  「就在碧玉墜子下面,你那天就看了上頭,大約沒注意下面還有一層。」卓昭節道,「等回去後,我叫明吟回去取過來,白姐姐你把嫁衣穿了,配一配看。」

  白子華喜道:「卻不知道那對墜子值幾何,我……」

  「白姐姐這話說的,你出閣之喜,我還不能賀你一對墜子?」卓昭節嗔她道,「也是早先不知道,不然我就換東西許四表妹,把兩副拿過來給你挑了。」

  正說話間,忽然樓下院牆外,傳來一聲怪裡怪氣的呼哨!

  幾人一怔,不禁扶欄看去,不想卻見一物從柳煙裡呼的迎面飛了過來,白子華反應較慢,被游燦眼疾手快的拉了一把,才堪堪躲過,就聽得柳煙裡頭一陣少年的大笑聲,夾雜著隨從的笑與指點聲——游燦怒道:「哪裡來的登徒子!」

  就吩咐左右,「去叫人把他們趕走!」

  明吟倒是眼疾手快去拾了拋上來的東西,卓昭節蹙眉道:「別弄髒了手,你就踢下去叫人掃了吧!」

  「這上面寫了字的。」明吟正要丟掉,忽然咦了一聲道,游燦氣呼呼的搶過去道:「能是什麼好話!看我撕了……」她正待動手卻也停了一下,匆匆一掃,就哼道,「真是斯文敗類!」

  卓昭節與白子華忙都圍上去一看,卻是一首七絕,道:「楊柳小樓問誰家,上有娥眉慚鮮葩。玉容何用珠翠飾,天然風采在鬢鴉。」

  詩成的彷彿非常倉促,筆跡潦草,幾處還因為團起來時染開了墨跡——說不定就是方才在牆外邊聽邊寫的。

  「外頭方才還安靜得很,如今怎麼就吵了起來?」卓昭節皺起眉。

  「這別院距離小河莊不遠。」游燦啐道,「看這詩也是讀書人,卻專會聽人家壁腳,真是有辱斯文!回頭叫人打聽清楚了是誰家的不肖子這般不長眼,調戲到咱們頭上來了,定然……」

  她話還沒說完,牆外呼哨又起,又聽得馬蹄聲,在院牆外來回奔馳,甚至還夾雜著幾聲清厲的鷹啼,竟彷彿人數不少——因被楊柳遮蔽看不甚清楚,只聽一個少年的聲音帶著長安口音朗朗笑道:「咦,那邊樓上的美人兒,快出閣了還要為釵環憂愁,以本世子之見,這樣的夫家還嫁了做什麼?不如連著姐姐妹妹都出來跟了本世子,包管你們想戴南珠就戴南珠,想戴碧玉就有碧玉……怎麼樣?」

  「呸!」游燦和卓昭節都惱怒起來,「去查!究竟是誰這般無禮!」

  白子華卻驚疑道:「哪裡來一個世子?」

  這話倒是提醒了游燦與卓昭節,兩人對望了一眼,異口同聲道:「莫不是上回在碼頭上遇見的那一位?」

  這時候送她們到別院來的健僕想也繞到了牆外,大聲呵斥著,那也不知道是不是才從長安來的雍城侯世子寧搖碧的少年也不與他們爭執,哈哈大笑著催馬遠去了,聽那馬蹄聲,卻正是往屈家莊的方向。

  游燦和卓昭節均想起來呂老夫人所言,屈家莊是京中一位貴人在江南置下的產業……看來方才那人的身份倒又八九成是下江南以躲避父親震怒的雍城侯世子了。

  因為這麼件事,白子華又提起了回去,游燦和卓昭節一商議,覺得在別院遇見浪蕩子隔牆騷擾,也是個合適的理由,就先使人回去告訴呂氏,命打點行李,第二日就一起回了白家。

  這時候距離婚期已經不幾日了,白家許多地方都開始日日打掃,預備接待屆時的賓客,又購買了許多花卉,連當年白子華出生時埋下去的女兒紅也陸續挖了出來,見到白子華回來後氣色果然好了許多,又聽說信業已燒掉,呂氏與伏氏鬆口氣之餘,私下裡少不得埋怨她貿然發了重誓,又叮囑她往後切莫與那屈談有任何瓜葛,便是偶然遇見也不許多話。

  白子華含淚應了,因她就要出閣,又是個多心懦弱的性子,長輩們也不敢多說,惟恐她又多想了承受不住。

  這麼過了兩日,游燦每日裡悄悄去和藉口回來讀書並參加姐姐婚禮的白子靜相處些時候,倒也越發滿意這次提前到白家——兩日後距離白子華出閣已經只有三四天了,就有其他家的女郎也陸續過來。

  幾家都是白家的世交,能夠在這會過來,也多是秣陵名門望族之女,與游燦、卓昭節也是認識的,孟家小娘子當然也在其中,這孟小娘閨名妙容,是孟太守的獨女,所以向來被愛同掌上明珠,她生得又好,鵝蛋臉、柳葉眉、桃花眼,穿著錦繡彩衣,綰著靈蛇寶髻,站在一干十三四五又綾羅遍身的女郎裡,也是出類拔萃的,只是即使同呂老夫人見禮時也微揚下頷,難免顯得有些盛氣凌人。

  因為之前游燦提醒,卓昭節注意了下,果然孟妙容對其他女郎都有些冷淡,惟獨對自己十分親近,偶爾有人過來搭話,她也擺出不想理睬的樣子。

  不過孟妙容雖然不大理旁人又姿態高傲,但也沒說什麼刺人的話,白家的世交,至少也是書香門第,女郎大抵都是寵著養的,到了一起,難免有人喜歡掐尖要強,除了孟妙容,另外幾個人之間也不是很和睦——這些也是常態。

  眾小娘簇擁著白子華幫她出謀劃策的裝扮,又一起商議成婚之日如何為難林鶴望,唧唧喳喳、偶爾有些暗鬥明爭的就到了婚期。

  這日白家女眷都刻意睡晚了些,以養精蓄銳,到得晌午後,才陸續起了身,裝扮畢,先到正房裡見了呂氏等白家長輩,見禮畢,呂氏望著底下花枝招展、目露興奮之色的晚輩們,便笑吟吟的道:「咱們一把老骨頭是折騰不起了!今兒個林郎子上門迎親,可都指望你們啦!」

  孟氏在旁含笑道:「祖母但請放心!孫媳守著門,斷然不叫林家輕易進了門來,必要叫他曉得咱們白家的女郎可沒那麼好求娶!」

  游燦亦興奮道:「外祖母,催妝卻扇那兒就給咱們罷!定叫那林家郎君苦苦哀求才成!」

  孟妙容矜持一笑道:「不但要他苦苦哀求,連他請的助力也不能輕饒!」

  時下風氣都時興女家在喜日為難新郎,呂氏與伏氏等人年輕時候也是一路過來的,自不會擾了晚輩們的興致,都笑著道:「既如此,你們可要好生商議商議,咱們這位郎子乃是崔山長高足,尋常題目可未必難得倒他。」

  孟氏笑道:「早幾日咱們就議論過了,不敢瞞祖母、母親,單是棒槌,我就叫人備了幾十根在大門左右呢!」

  眾人都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

  呂氏又擔心游燦幾人年紀小,別為難得過了火,掃了眾人興致卻不美,因此叫了平嬤嬤到雲水樓裡去幫忙,也是看著些——如此,到了黃昏,林家過來迎親,先在大門外吃了個閉門羹,他到底不愧是崔南風看中的弟子,孟氏打頭幾次為難都對答如流,輕輕鬆鬆連作了三篇《下女家門》的詩後,孟氏也尋不出理由不開門。

  當然開了門,林鶴望並陪他接親的宋維儀、麻折疏、江扶風等人,少不得挨上一番不能還手只能求饒的棍棒,接著逢門作詩呈賦、遇人作揖遞金,一路上過關斬將,被掩護著好容易到了雲水樓下,自有小婢含笑迎上來,悠然道:「郎子且慢行,女郎尚且在梳妝哪!」

  ——這裡便該到催妝了,林鶴望進門之前是衣冠整齊、氣宇軒昂的一個俊俏風流的郎君,如今雖然有宋維儀等不顧一切的以身相護,但也帽歪襟斜,額角、手背上還有些瘀痕,形容實在有點狼狽,只是時下風氣如此,何況娶妻大事,既忐忑又期待,此刻也顧不得身上痛處,當即就向袖中摸去……

  看這情景,早已躲在樓上的一干女郎皆從欄桿上露了頭,游燦當先喊道:「早聞林郎是懷杏才子,如今娶妻催妝,莫非還要提前作好了詩文不成?」

  其餘女郎都是個一勁的喊道:「須得現作一首,先前寫好的不算!」

  孟妙容拍欄譏誚道:「崔山長高足,難道娶妻還得旁人幫著催妝嗎?!」

  雲水樓上清聲一片,不想林鶴望不急不忙的卻是掏了一方帕子出來擦了擦臉,這才對樓上一禮,笑著道:「鶴望不才,這首催妝詩卻也是打算親自作的。」

  游燦這才滿意,道:「那你慢些做罷,咱們再去替表姐梳妝一番!」

  「小娘子且慢走,鶴望已有詩在此!」女家這邊自然是越慢下樓越好,林鶴望卻是巴不得早些接到人的,當下忙叫住她道。

  卓昭節一拉游燦,悄悄道:「怕是當真作好了——哪有這麼快下樓的,咱們不理他,走罷!」

  下頭林鶴望並陪他過來的友人如宋維儀、麻折疏等也發現了她,面上都有絲尷尬閃過,林鶴望忙掩飾了下去,就見游燦聽了卓昭節悄悄說了一句,壞笑著望下來,大聲道:「管你詩成如何?咱們這會可是要去替表姐繼續梳妝了,你們呀!慢慢等罷!」

  孟妙容一手點著腮邊,一手扶著欄,也笑嘻嘻的道:「林郎若是等急了,不如多做幾首,咱們也好見見林郎才氣!」

  卓昭節笑瞇瞇道:「做多幾首催妝詩,索性連卻扇也好想想呢!」

  女郎們嘻嘻哈哈的鬧著,林鶴望又是作揖又是好言哀求,吟了足足三四首詩來,跟他來的下僕同伴,又齊聲催促,一時間聲震前庭,如此還是鬧到平嬤嬤暗示,才扶著花釵禮衣、珠翠環繞的白子華下去,白子華手裡執了一柄繡並蒂芙蓉花開的團扇,掩住容貌,行過奠雁禮,撤了行障,少不得又要林鶴望再作一首卻扇詩,白子華這才去了扇,含羞帶怯的露了臉——林鶴望目光柔和,想來對這個妻子卻也是滿意的。

  旁邊白家上上下下皆鬆了口氣,白子華這幾日調養好歹恢復了些元氣,底子也好,何況新婦都作濃妝,縱然姿態還有些病弱,但林鶴望彷彿並不介意,如此兩人拜別父母,辭了家廟,便出門往林家去了——游燦、卓昭節自然不好跟上去,就回了正房裡吃著白家的筵席,中間少不得彼此調侃幾句。

  吃過之後,幾家女郎便各自隨過來赴宴到賀的長輩回轉。

  雖然這日都是晌午才起,然而游燦與卓昭節都年少,鬧了一場下來,與班氏同乘,說不幾句話,都睏了,靠著使女的肩沉沉睡去,班氏忙叫車夫緩行……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42 AM

第三十三章 孕訊

  當晚眾人都累了,各自回屋安置,次日,卓昭節換了家常衣裳,到端頤苑與班氏請安,班氏笑著問她:「這會作弄新郎好玩麼?」

  「林家郎君是個有才的,咱們幾次為難他都應了上來。」卓昭節挽著她手臂笑著道,「最後只得硬拖著不叫白姐姐下去。」

  班氏道:「白四娘子這幾日身子好了罷?」

  因為先前卓昭節和游燦陪白子華到孟氏陪嫁別院裡去小住,呂老夫人是問過班氏的,聽班氏此刻詢問,卓昭節也不知道呂老夫人有沒有把去小河莊的經過說明,當下就含笑道:「好多了。」

  又問,「外祖父帶著八哥去了懷杏書院,昨兒個也看到外祖父了,如今八哥怎麼樣?」

  「他啊,已經在懷杏書院讀起來了。」班氏道,「崔山長說要看看再決定。」

  說了幾句,游燦也來了,請安後,班氏問她:「白家過的好不好?」

  游燦正待回答,見眾人面上都有促狹之色,便氣惱的一跺腳,道:「祖母總這麼欺負人。」

  「唉,就問你一句好不好,就覺得我欺負你了,可見是不錯的。」眾人都笑了起來。

  「表妹也不幫我?」游燦嗔卓昭節。

  卓昭節一本正經道:「可是我頭疼。」

  班氏忙關心道:「怎的頭疼起來了?」

  就聽卓昭節嘻嘻笑道:「沒法子呀,三表姐說我頭疼要快點走開去睡覺,我當然要頭疼了。」

  眾人心下明白,都哈哈大笑,游燦面紅耳赤的道:「不許亂說!」

  班氏逗她道:「咦,你表妹頭疼,你關心她不是好事麼?她如今替你表功,怎的還不叫她說?」

  游燦正要生氣,外頭僕婦卻引進一個穿著素色衣裙的使女,面上也帶了喜色,班氏見到,就奇道:「大房裡有事?」

  那使女正是還給主母守著孝的大房裡的秀枝,聞言抿嘴笑道:「恭喜老夫人,方才大少夫人覺著身子不大好,請了大夫過來看了看,說是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子了!」

  「哎!」班氏聽得一呆,隨即欣喜若狂道,「這麼說,是江氏沒了之前……」

  「正正好呢,約莫就是那幾日。」秀枝含笑道,「大少夫人因此使了婢子來告訴老夫人。」

  班氏大喜之下,頓了一頓才反應過來,先叫著珊瑚:「去把那百子千孫帳子並葡萄連紋紗都取了出來,給曼娘送去!」又叫珍珠,「把我那血燕分一半給曼娘!」又一口氣點了擺件、吃食、衣料,甚至還打算連珊瑚都派過去伺候,足見對頭一個曾孫的重視——游燦就打趣:「祖母一下子指了這許多,待會大嫂接起東西來都要累上一回了。」

  「你說的是。」班氏又吩咐珊瑚,「你親自送了去盤點放好,再把對好了的單子給曼娘,切不可叫她累著了!」

  說著又不放心,「還是我親自去看看她!」

  卓昭節和游燦忙上來一邊一個扶了她湊趣道:「咱們也去給嫂子道賀!」

  到了大房裡,見巫曼娘正被周嬤嬤滿面笑容的叮囑著些孕中禁忌,看到班氏親自過來,巫曼娘要下榻迎接,班氏慌忙阻止了,又問大夫——大夫卻還沒走,正在書房裡斟酌方子,聽到要開方子,班氏就心急道:「怎麼不是安胎藥嗎?還要斟酌?」

  巫曼娘就尷尬道:「孫媳也不知道自己有了,是以……是以前兩日貪嘴吃了些涼物,昨晚從白家回來就覺得不大好,今兒請了大夫看了才曉得……大夫說不妨事,但也要開些藥調一調。」

  班氏埋怨道:「都三個多月了怎麼還不清楚呢?月事你也沒發現嗎?」

  這話說的巫曼娘並沒出閣的女郎們都紅了臉,周嬤嬤笑著圓場道:「大少夫人進門不到一年,面還嫩著呢,何況這頭一回,總免不了有所疏忽,好在大夫說了沒事最好。」

  又小聲與班氏道,「老身看未必關涼物的事情,怕是管著家事,加上擔心大郎——昨兒個又去白家赴宴累著了。」

  班氏一聽,也不多說她了,只叮囑道:「你如今有了身子就不要再勞累,且好好的養著,給我游家生個健壯的曾孫才好!」又擔心巫曼娘會因為自己想要曾孫有所壓力,忙又道,「不拘是曾孫還是曾孫女,總是我游家這一支裡曾孫輩頭一個子嗣,可不能輕忽了!」

  巫曼娘含羞帶怯的道:「孫媳明白,孫媳不孝,叫祖母操心了。」

  「這樣的操心,我啊巴不得多幾回呢。」班氏笑著叫周嬤嬤索性留下來繼續伺候,「你就先不要回端頤苑了,我那裡如今沒有緊要的事情,如今最緊要的就在大房裡,你可得替我照料好了曼娘!」

  周嬤嬤笑道:「老身明白,老夫人但請放心。」

  片刻後,巫曼娘陪嫁的乳母趙氏陪著大夫進來,說明了情況,大夫也說並不要緊,只是有些勞累,叮囑要好生安胎,留了方子,自有人送大夫出去,班氏這才想起來,問道:「爍郎知道了嗎?」

  「孫媳想聽了大夫的話再告訴夫君。」巫曼娘紅著臉道,「怕夫君擔心。」

  「快,大夫都說了,去告訴他,也叫他高興高興!」班氏忙讓珊瑚親自過去,又叫玳瑁,「也去告訴聲霰郎。」

  因為周嬤嬤和大夫都說巫曼娘是勞累了,班氏怕自己在巫曼娘不能盡心休養,叮囑幾句就戀戀不捨的帶人走了,中間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得了消息都親自帶了人來探望,連孫輩也過來湊熱鬧,都被班氏趕走,不許他們打擾。

  回到端頤苑,其他晚輩們讀書的讀書、玩耍的玩耍,只有卓昭節和游燦依舊跟了來,但從二夫人到四夫人卻都到齊了,班氏看了她們一眼,先問邊氏:「你可還有事情?」

  邊氏是個軟弱而賢惠的女子,向來就沒什麼主意——她卻是被三夫人拉過來的,本以為過來陪著立會規矩,不想班氏竟是頭一個從她問起,頓時有些驚訝,忙道:「媳婦沒什麼事……」

  「那你回去照顧你房裡吧。」班氏不客氣的道,「前兒個我見霄郎又瘦了,你也用點心給她補一補!別成日裡聽著旁人的攛掇東走西躥沒個主見,耽擱了自己房裡的事情!」

  邊氏面紅耳赤道:「是!」

  等她被打發走,因班氏先前的話,氣氛就有些僵硬,班氏這才問二夫人與三夫人:「你們呢?」

  二夫人有些尷尬的笑道:「媳婦是想著慎郎回來侍奉二妹妹也很有幾日了,如今二妹妹雖然還沒好,但也沒壞,就擔心耽誤了慎郎的學業,因二妹妹如今還病著,不能到母親跟前來,就托了媳婦來求一求母親,同慎郎說一說,是不是……先叫慎郎回書院?」

  三夫人心中暗罵她虛偽,只是二夫人說罷,班氏不置可否,已經問到了她:「你莫非也要為了誰來請教什麼事情?」

  「媳婦……媳婦是想著,如今曼娘有了身孕,怕是家事太過勞累,媳婦身為嬸嬸,便想著有沒有幫忙的地方。」三夫人見二夫人不肯說,斟酌再三,又怕說旁的事情被班氏三言兩語的打發了,那任慎之回書院的事情,班氏卻多半要叫任慎之過來問問的,二夫人就可以趁機留下,自己沒叫游姿托付怕勉強留也要被班氏趕走……因此就一咬牙,把話挑明道。

  班氏哼了一聲,她哪裡不知道這兩個媳婦跟過來的真正目的?

  只是巫曼娘如今懷了孕,的確不好叫她再勞心,班氏思忖了片刻就道:「你自己房裡的事情都沒弄好,哪裡能幫得了她?」

  這話說得三夫人面上紅一塊白一白的格外尷尬,游燦和卓昭節在旁也趕緊望天望地,當作沒見到,就聽三夫人小聲道:「那翠翹的事情也不能全怨媳婦性子急啊……」

  「翠翹不是我做主給你攆出去了?」班氏不耐煩的道,「既然攆了她,老三被我在這裡罵了一個多時辰,回去雖然直接進了書房,卻也沒和你鬧罷?結果呢?你嫌他去了書房沒去你那,隔日起來就尋著藉口把其他無辜姬妾都挨個的打了——你是想全都把她們趕出去罷?按理說你是三夫人,三房裡姬妾都歸你管著,你就是全打死了,我也懶得管,可你管得住老三麼!既然管不住,這夫妻過日子,橫眉冷眼的有意思麼!自己不動動腦子,專會喊打喊殺!如今三房裡幾個妾都壓服不了,你啊,什麼時候管得住三房了,再來想這管家之權罷!」

  說完也不給三夫人分辯的機會,就直接打發了她出去,等剩下了二夫人,班氏才冷冷的道:「邊氏沒什麼主見,連氏也無能得緊,曼娘懷孕到出月子這些時候,就你來管家罷!」

  二夫人不敢露出喜色,趕緊應了,不忘記問起游姿之托:「那麼慎郎……」

  「叫慎郎過來,我問他一問吧。」班氏與游姿的生母有些舊怨,加上當年她是很反對游姿嫁到任家去的,後來游姿果然在夫家待不住帶著兒子回娘家,班氏對她向來就不上心,不過是念在了任慎之書讀的不錯、將來有出息自然少不了游家的好處,這才寬待了幾分,如今被二夫人提醒,也覺得任慎之侍母久了,恐怕耽誤了正經的前途,就道。

  二夫人被打發走,半晌後任慎之獨自過來,禮畢,班氏就開門見山的同他道:「你歸來侍奉母疾也有些日子了,如今聽說你母親的病情已經穩定,既然如此,你就不能總是待在家裡,耽擱了功課。」

  任慎之忙道:「外祖母,我在家中也是日日溫著書的。」

  「雖然如此,但到底不及書院裡頭有先生指點的好。」班氏道,「再者,你母親想來也是更盼望著你出息,而不是為著侍奉她耽誤前程。」

  班氏這麼說,就是要任慎之一定要回書院去了,任慎之心下有些難過,但也知道自己母子兩個寄人籬下,班氏又不是游姿生母,不可能像疼愛游霽、卓昭節那樣疼愛游姿的,外祖父游若珩倒是重視自己,但游若珩為人古板,向來就不管事,除非班氏逼得游姿真正過不下去,不然是不會插手的,若不是自己書讀的好,班氏這番話都不會同他說,何況班氏說的也沒錯,這幾日游姿也是催促著他去書院……心念轉了幾轉就暗歎了一聲,道:「遵命。」

  這邊班氏才勸了任慎之回書院銷假去,那邊卻有人匆匆來報,道是游熾回來了。

  「熾郎怎麼會忽然回來?」班氏奇怪的問,游燦和卓昭節也有些疑惑,任慎之因為游熾是三房嫡長子,與自己也不算親厚,就不作聲。

  半晌後,游熾帶著書童葛因一起進了門來與班氏請安,他與游燦同歲,生的卻是像了三夫人連氏,眉目很是平凡,性情與嫡親的妹妹游靈一樣安靜有餘活潑不足,今日尤其顯得興致很不高,班氏就奇道:「你現在怎麼回來了?」

  就聽游熾低聲道:「孫兒在書院裡讀書有些焦躁,就想回家來調上幾日,況且也思念家人。」

  班氏看出他有些心事,猜測著莫不是在書院裡受了什麼打擊或欺負,當著人前也不便細問,就道:「原來如此,那你先回去見你母親罷,她也是念著你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43 AM

第三十四章 匕首風波(上)

  班氏先為巫曼娘有孕高興,親自到大房去看了一回,如今又接連處置了兩件事情,也感到乏了,就打發卓昭節和游燦自己去玩。

  表姐妹兩個出了端頤苑,游燦提起剛才游熾的反應:「三弟看起來彷彿在書院裡受了委屈?」

  「我看著也是……」卓昭節有點遲疑道,「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三表哥不是還沒拜師嗎?」

  「他回來的也正是不巧,三嬸前幾日才為了翠翹的事情和三叔鬧過,方才又被祖母訓斥了一番,三弟過去,恐怕三嬸多半是沒心思安慰他,反而要向三弟訴說一番。」游燦搖了搖頭道,「只是三弟雖然不愛說話,但為人向來老實,也勤懇,不是那等憊懶之人……書院上下念著祖父,也不該有人為難他呀?這是怎麼回事呢?」

  游燦是隨口猜測,她說著無意,卓昭節倒是聽著有心,不禁微微變了臉色——就想到了游若珩不久前才親自送卓昭粹到書院、親自與崔南風招呼……而在這之前,游家晚輩到書院入讀,皆與常人一樣要考核不說,游若珩認為越山離秣陵很近,也沒親自送過……

  卓昭粹才到書院沒幾天,游熾就人人能看出不高興的回來,難道是與三夫人一樣怨恨祖父偏心?

  按理說,游熾對這件事情心中有怨也是應該的,畢竟他才是游家正經的子孫,再說,即使按照卓昭粹所言,卓芳禮不能襲爵,好歹還是個四品散官,侯爵嫡子,怎麼說也能有點底子的,游震卻是個白身,而且因為他喜好納妾蓄婢,每個月的那點例錢向來就沒有積累的,不然三夫人也不至於那麼急著想要代巫曼娘管家,無非是想藉這個機會攢點私房……

  但游熾當年自己考上懷杏書院,一心拜進崔南風門下到現在了,游若珩也沒替孫兒說過句話,現在倒是為外孫百般上心,卓昭節不能不心虛。

*     *     *     *     *     *

  當天三夫人沒有到端頤苑去為兒子喊冤大鬧,翌日卓昭節起來暗鬆了口氣,但想想又覺得自己緊張過度了——三夫人是容易衝動了點,卻也不至於傻到這麼明刀明槍的頂撞長輩,好歹連家也是讀書人家。

  只不過晌午後,她正在端頤苑裡陪著班氏說閒話,外面一路風風火火的吵嚷到門前,三夫人披頭散發、一邊臉頰高高腫起,獨自一人撞進門來,哭著奔到班氏跟前猛然一跪:「求母親讓夫君休了我回家去罷!」

  班氏本來心平氣和的很,之前聽見吵嚷已經很不高興了,如今三夫人這麼一跪又一撲,差點把她從矮榻上推了下去,卓昭節趕緊扶了她一把,班氏這才穩住,就氣惱道:「這是要鬧什麼?」

  「方才就為了幾句口角,夫君他竟然當著三房、四房下人的面,將媳婦打得栽倒在地、還踹了一腳,媳婦如今還有什麼臉面繼續待下去?」三夫人激動的抓著班氏的袍角,反問道。

  卓昭節目光一掠,就見她身側的裙上果然有泥土的痕跡,抿了抿嘴,就打算告退。

  只是她還沒起身,門口人影一閃,卻是四夫人邊氏匆匆追到,先給班氏請安,也無暇理會卓昭節的行禮,歉意的問:「三嫂,你沒事吧?」

  「要你假好心!」三夫人卻滿懷恨意的回道,「我都說了不過是看著像,又沒說一定要拿回來,那東西煊郎自己都說了不是他的,你就心疼得不得了,攛掇著夫君公然打我踹我,如今我沒臉再在游家待下去了,你滿意了?」

  四夫人聽著這話臉迅速漲得通紅,站在那裡手足無措了半晌,才道:「三嫂誤會了,我怎麼敢……我怎麼會那麼想?我……我就是聽煊郎說是撿來的,想著……想著那麼貴重的東西到底還是報官的好,那會我實在不知道三伯就在外頭的。」

  聽到這裡,卓昭節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問道:「可是為了六表弟撿到的那柄匕首?」

  班氏本來陰著臉聽著,此刻見卓昭節開口,才皺眉道:「究竟怎麼回事?如何連煊郎也牽涉到了?」

  三夫人聽她這麼一問,就哭了起來:「熾郎昨兒個回來興致就不高,媳婦想他許是讀書辛苦,今兒就特意早早起來給他熬了碗雞湯,方才看看燉得差不多了,就叫人盛了拿到他房裡去,也順便問問他最近在書院過的怎麼樣!」

  說到這裡,她抽了口氣,繼續道,「不想到了他屋裡,恰好煊郎也在,拿了柄匕首給熾郎看,媳婦看著那匕首……眼熟……就……就多問了幾句,恰好四弟妹找煊郎回去,聽了媳婦的話,就當媳婦要搶一樣!」

  她越說越氣,「媳婦聽不過耳,說了四弟妹幾句,恰好夫君也過去看望熾郎,聽信四弟妹的話,竟……竟當著晚輩下人的面……對媳婦大打出手!」

  三夫人嚎啕大哭起來!

  班氏陰著臉道:「怎麼聽昭節也彷彿知道煊郎那裡有匕首?還是撿的?」

  四夫人囁喏著不敢說話,卓昭節暗罵自己方才多嘴,只好道:「是這麼回事,上回我和六表弟隨外祖父去青草湖垂釣,煊郎拿了把匕首與我炫耀,說是偶然拾取到的,在原地等了許久不見主人回去找,就留了下來暫用,當時,我因見那匕首上嵌了三顆東珠,看著不凡,怕是賊贓,就勸六表弟告訴外祖父報官,但……玩著玩著就都忘記了。」她看三夫人已經在抓著四夫人不放了,四夫人又是出了名的軟弱,就不敢說游煊捨不得不肯去報。

  班氏一哂,這事情,從三夫人罵四夫人起,連卓昭節都明白過來,定然是游煊聽說游熾回來,跑過去向游熾炫耀匕首,結果被三夫人撞見——游煊捨不得拿匕首去報官,是因為看中牠鋒利,三夫人麼,多半是看中了匕首鞘上的三顆價值不菲的東珠了……

  若是直接讓游煊撬下三顆東珠來給三夫人,估計游煊也不會在乎,可當時游熾也在,三夫人又是去給兒子送雞湯的,到底拉不下這個臉提出這個要求……因此聽到游煊也是撿來的,不免動了心思,胡謅自己看著眼熟……沒準就說是自己掉了的。

  畢竟游煊年紀小,對伯母也不會太過疑心,偏偏這時候四夫人也去找兒子……邊氏此人性格有點像白子華,軟弱無主見,所以將丈夫、長輩的話當成至理,游若珩教導晚輩就是要身正影直、不貪他人之物,游霄雖然讀書讀迂了,性格倒是與游若珩一脈相傳,邊氏受公公和丈夫影響,既然聽說是撿來的,當然也是如卓昭節一樣要讓游煊去報官。

  三夫人哪裡肯讓三顆東珠從自己眼皮下就這麼溜走?

  何況游家上下都知道四夫人軟弱可欺,換了旁人說這話,三夫人或許還要忌憚收斂些,四夫人麼……三夫人才不怕她。

  兩下裡磨蹭的時候,正趕上了游震過來,三夫人好占便宜的習性他還不清楚嗎?再說連家是讀書人家,根本沒人舞刀弄槍,三夫人哪裡來的匕首?!

  游震雖然好色無能,卻一向最要臉面,聽出妻子居然連八歲的侄子偶然拾到的一把匕首也想矇,還是當著堅持要報官的弟妹的面,哪裡能忍?再加上前幾日翠翹的事情……便就動了手。

  這經過,卓昭節因為之前在青草湖邊已經看到過那把匕首,所以三夫人罵四夫人時就猜到了大概的經過,而班氏聽了卓昭節解釋了匕首上有三顆東珠,也是心中有數。

  三夫人見卓昭節居然也知道這件事情,臉色就有些驚慌起來,也不敢喊著要休書回家去了,班氏略一沉吟,就問她道:「你方才說看那匕首眼熟,是在什麼地方見到的?」

  「媳婦……媳婦也只是隨意一瞥。」三夫人頭也不敢抬,方才還緊緊抓著班氏衣角的手也膽怯的鬆了回去,小聲道,「就……就覺得彷彿在哪裡看到過一樣。」

  班氏深深看她一眼:「是嗎?那可要看看好了,照昭節來說,那匕首可不是俗物,能配得上三顆東珠嵌鞘裝飾,匕首本身價值必在東珠之上!連家有這樣的好東西,我倒是從來沒聽說過……居然還給你做了陪嫁?莫不是想叫熾郎文武雙修?」

  三夫人不敢說話了。

  按說游震當眾打她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不只三夫人有理由跑班氏跟前哭訴委屈,連家若是知道了,著人上門問個究竟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正經的髮妻可不是幾兩銀子買進來的奴婢小妾,由得旁人打生打死!

  可如今卻是三夫人貪戀侄子撿到的東西被游震撞上了,嫌她丟了自己的臉才動手,這事情要是傳了出去,連家女兒都要被笑眼皮子淺,別說上門來給她討個公道了,不打發人叫她回去訓斥她貪心就不錯了!

  想到此節,三夫人哪裡還敢糾著四夫人不放?卻是連游震當著人面打自己也不敢計較了。

  見她服軟,班氏也不想三房裡繼續不得安寧下去,畢竟總要給游熾點面子,心裡歎了口氣,也不再追問匕首了,只道:「你待熾郎是用心的,連碗湯也要親手熬,這樣的心思,也用點到震郎身上去呀!」

  三夫人委屈道:「夫君他嫌媳婦手藝不如從前的菱兒、媚娘那些人……」

  「那你就叫他喜歡的廚子做了自己送過去!」班氏不高興的看了她一眼,恨鐵不成鋼道,「熾郎都快到說親的年紀了,你還這樣的不穩重!像今兒的事情!當著你弟妹、兒子、侄子你都覺得丟臉了?過兩年你媳婦進了門呢?那你還要過嗎?既然回頭知道丟臉,當時說話做事為什麼不想了再想?!」

  三夫人被罵得啞口無言,只得哭泣道:「母親,媳婦知道錯了。」

  「震郎也不像話!」見她認了錯,班氏到底也要給她圓一圓臉面,不然三房裡一直鬧得雞飛狗跳也實在不像話,就吩咐珊瑚,「去叫他來!」

  見這情景,三夫人暗鬆了口氣,知道班氏是不計較剛才自己求去的話,要幫著自己大事化小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44 AM

第三十五章 匕首風波(下)

  游震過來時還帶了游熾、游煊,進門後看到三夫人已經被扶在一旁坐著,向自己得意的看了一眼,當即就冷哼了一聲,行過禮後,也不等班氏開口,就直言道:「母親尋我來可是為了這不知好歹的婦人?」

  見他當著三個晚輩的面開口,竟然一點顏面也不給自己留,三夫人原本略含得意的笑頃刻之間凍結——就聽班氏冷冷的道:「連氏知道不知道好歹且先不提,我問你,是誰給你的教養,當著晚輩下人的面,居然敢對髮妻動起了手?!」

  「母親不知,連氏她……」游震在珊瑚過去叫自己時就知道是三夫人告狀了,所以才特意將游熾和游煊叫了過來,此刻一指他們,就待讓他們來證明三夫人方才說的話做的事。

  只是他才開了個口,就被班氏喝住:「如今我問的是你!」

  游震無奈,只得道:「這……兒子當時是衝動了。」

  「衝動?」班氏冷冷的道,「妻者齊也,你卻將髮妻當成了什麼?還是平常打小廝罵奴婢的習慣了,連髮妻也不當回事?說起來連氏當初是我做主給你聘過門的,怎麼你很不滿意嗎?是不滿意她還是不滿意我?」

  「母親這話兒子怎麼敢當?」游震見班氏是一定要迫著自己給三夫人搭出下台的梯子,心頭暗恨,但班氏連孝道都抬出來了,他又是個好享受沒能力靠著家裡供給的,自然不敢得罪了雖然不管家卻能當家的班氏,當下只能放棄為自己辯白,順著班氏的意思認了錯,又心不甘情不願的對三夫人賠了禮。

  三夫人方才被踩到腳底的面子總算恢復了些,班氏實在不耐煩多管這樣的瑣事,看著事情也平息了,就藉口乏了,將人都打發出來。

  幾人一起出了端頤苑,游震自覺被三夫人藉班氏逼著當著晚輩的面給她賠禮,實在是顏面掃地,心中惱火,因此一出苑門,把袖子一甩,也不回三房了,卻向大門走去。

  三夫人臉上的掌印還沒消除,走路時就拿一只袖子掩著,一面走一面琢磨著班氏方才的話,此刻見游震不回三房竟要出去,心中頓急,忙快走幾步,空出的那隻手去扯游震的袖子,口中嗔道:「夫君這是要往哪裡去?」

  游震此刻心裡正厭她,就不耐煩的甩開道:「我自出去,關你何事?!」

  「你!」此刻邊氏領著游煊、卓昭節也都走開段路了,但游熾還跟在身邊,游震說話聲音又不小,附近下人都聽得清楚,三夫人又氣又委屈,但想到班氏剛才的意思很有讓自己和軟些、以柔克剛,她倒也想試試,就生生將這口氣嚥了下去,緊跟幾步,柔聲下氣的勸說道,「如今晌午已過,過會就天晚了,夫君有什麼事不如明日再去辦,這會就先回去罷?」

  「有你這愚蠢、貪婪、嫉妒、無德之婦在家中,我如何待得住?」哪知游震見她做低伏小,又憶起她每每跑到班氏跟前哭訴來逼自己低頭賠禮,心裡的怨恨越發翻騰,冷笑不屑著道!

  三夫人聽著他的話,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青,終於按捺不住,大哭著上前揪住游震的衣襟:「我跟你拼了!」

  「你這個潑婦!」游震沒想到她忽然發作,被她抓個正著,越發惱怒,他是男子,力氣自然比三夫人大,當下用力將她一推,推得往後跌去,卻是游熾見父母爭吵不敢插話,此刻大驚道:「母親!」趕上去一把扶住了三夫人。

  游震見三夫人目中幾欲噴火的瞪著自己,思忖現在就在端頤苑門前,若是繼續鬧下去,自己倒不怕三夫人能把自己怎麼樣,但再驚動班氏,估計班氏不會放過自己,當下就哼了一聲:「走了!」

  趁游熾扶著三夫人的光景大步離去!

  三夫人呆呆看著他的背影,忽然一把抱住游熾,嚎啕大哭起來!

  樹叢後,卓昭節躡手躡腳的離開,走了一段路,明吟才悄悄的安慰道:「女郎莫要傷心,這事兒……便是女郎方才不開口,老夫人也會弄清楚的,何況也怨不得女郎……本是三夫人……」

  「話是這麼說,但三舅母本來對八哥過來就有點……如今怕是更加怨恨我們了。」卓昭節苦笑了一下,「虧得剛才三表哥扶住了……三舅舅……唉……」

  她倒不是故意藏起來看戲的,是之前聽見游震責罵三夫人,擔心他再次動手,這才折了回來,若是情況不對也好出來勸阻,只是沒想到游震和三夫人之間芥蒂如此之深,才離了班氏眼前,居然就鬧得更厲害了。

  本來因為卓昭粹南下拜師的事情,三夫人就很替游熾抱不平了,如今趕上游煊匕首之事,自己不但撞上了,還多了句嘴……如今三夫人怎麼能不怨懟自己呢?

  卓昭節深深歎了口氣,她現在煩心的可不是三夫人——照班氏所言,游家已經算是家風清白、陰私不多的大戶人家了,卓家……敏平侯一個爵位就足夠讓上下兩代兒孫都卯足了勁的拼命!

  更別說卓家從開國起累世公卿至今,放在冠蓋如雲的長安也是赫赫門楣了,身家哪裡是游家幾代讀書、全靠一個翰林支撐家望能比的?如今,不是連游若珩這麼古板的人都被拉下水了嗎?

  她並不怪三夫人遷怒,也不怕三夫人遷怒,三夫人有再多怨懟,有班氏和卓家在,也不能將他們兄妹怎麼樣,只是從游家推測卓家,那千里之外的她真正的家……實在讓人有些望而卻步啊!

  明吟好聲好氣道:「女郎放心罷,今兒這樣公然鬧起來也是偶爾的事情,再說三房的郎主總是要回來的,不過是一時覺得失了面子出去散散心罷了。」

  卓昭節抿了抿嘴,道:「先回去吧。」

  看出她現在連聽安慰的心情也沒有,明吟不敢再多嘴,陪著她回了繽蔚院。

  只是今兒這事情卻還沒完——班氏只顧逼著游震和三夫人和睦,卻忘記還有個游煊——邊氏帶他回了四房,以她以夫為天的性子當然是不顧游煊反對,源源本本的將經過告訴了游霄。

  游霄聽後,二話不說放下書,讓小廝即刻到門外砍了根細竹去了枝葉,勒令游煊脫了褲子趴在凳子上,親自抄著竹枝抽得他痛哭流涕、發誓終生不再貪旁人東西,又打了十幾下讓他長記性,這才讓人搜出那柄匕首,打發人送到衙門裡去。

  一把撿來的匕首鬧得三房、四房兵荒馬亂不得安寧,三房裡游震故意氣三夫人,連著兩天宿在青樓裡,到第三天還是畏懼游若珩和班氏,才回了家,只是回來後也不去理三夫人,徑自住到了侍妾的房裡,三夫人又氣又委屈又覺得沒面子,索性躺到榻上開始稱病,就是這樣游震也沒肯低頭,只叫人請大夫,自己卻不肯去看一看,三夫人一口氣難以嚥下,越發恨著不肯說好了。

  三夫人是稱病,游煊卻是當真病了,他從小得寵,游若珩和班氏因為他是幼孫,都特別偏愛點,以前雖然也淘氣,因為不肯讀書沒少挨打,但這次他覺得自己答應過卓昭節會把匕首交到衙門的……只不過晚了幾日罷了,很不該受這麼重的打,並且挨打後跑去向游若珩和班氏訴說委屈,祖父祖母竟然沒有一個幫他的,都說游霄打得好,游若珩甚至還說若以後再這樣貪心,出門都不帶他了。

  長輩這是怕他年紀小不懂事,走了歪路,因此刻意糾正,但游煊卻是越想越委屈,委屈著委屈著,連被打傷帶生氣,次日就發了風寒。

  知道此事後,游若珩和班氏私下裡都埋怨起了游霄:「是該打,可也要有分寸呀!煊郎畢竟還小呢!」

  當然這話是不會告訴游煊的,為了避免游煊恃病生驕,兩個人雖然擔心,卻都沒親自去看,只將大夫請到端頤苑問了問,知道沒什麼事情,也就不管他了。

  游煊一向身子骨強健,雖然心頭委屈,但喝了兩天藥就好了起來,只不過他心頭有氣,好了之後,就記恨起游若珩和班氏來,待在四房裡不肯到端頤苑,又因為聽下人兜兜轉轉的說起,道是當日班氏本來也不知道匕首是怎麼回事,是卓昭節在旁邊說的,就認為卓昭節言而無信,出賣了自己,卓昭節去看他他也不理,邊氏說他幾句,他竟索性忍著傷痛鑽到床底下去躲避,鬧得卓昭節和一起過去的游燦都哭笑不得。

  這件事情傳到游霄耳朵裡,又聽說游若珩兩次打發小廝去叫游煊他都不肯過去祖父跟前,一怒之下又將才好的他打了一頓。

  這樣游煊拗不過嚴父,倒是過來祖父、祖母跟前了,但那嘴噘得掛兩個油瓶都夠了,班氏看著又好氣又好笑,道:「你小小年紀的氣性倒真大啊!」

  「祖母教訓的是。」游煊不冷不熱的道。

  班氏又道:「這回的事情,你自己說說你錯了不曾?」

  「祖母教訓的是。」游煊眼也不眨一下,又道。

  班氏哭笑不得:「你這樣是認錯?」

  「祖母教訓的是!」游煊抬頭看著屋頂,大聲應道。

  珊瑚等人都掩唇輕笑出聲。

  「這小子!」班氏搖了搖頭,「倒把他給寵壞了。」

  珊瑚正要接話,哪知游煊居然低下頭來,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只不過他說的還是:「祖母教訓的是!」

  班氏見他琢磨了這個法子來發洩,也不和他計較,只道:「原本你表姐這次迫不得已說出你們玩著玩著忘記將匕首的事情告訴長輩,雖然她沒做錯,但也覺得對你不住,打算趁著今兒下雨,帶你去青草湖玩一玩,如今看來你是不想去的了?」

  就對珊瑚使個眼色,「去告訴昭節,她想賠罪卻是難了,這筆銀錢還是省了吧。」

  珊瑚會意,抿嘴笑道:「哎喲,七娘為著六郎喜歡,可是托了二郎專門去淘了柄上好的匕首,今兒包了大船又請了雜耍……包船和雜耍也還罷了,那柄匕首聞說二郎花了幾十金才買下來,若非人家不給退,阿公都要七娘去退了的……七娘拿那匕首也沒用……」

  班氏歎道:「這也沒辦法,如今連我都被埋怨上了,又怎麼幫七娘說話呢?就叫七娘自己收著那柄匕首罷。」

  游煊頓時十分的坐不住了,終於沒再說「祖母教訓的是」,而是小聲道:「表姐當真給我買了匕首?」

  「你說呢?」班氏見他終於接話了,卻板起臉,哼道,「虧你還好意思!自己拿了東西到處炫耀,把事情鬧大,你表姐那天是在這兒,可她說與不說,你自己不都說出來了嗎?也有臉遷怒她呢……虧得你表姐好性子,還置辦了這許多東西哄你高興,若非都是退不掉的,我才不依她!」

  「哎呀!」游煊轉嗔為喜,湊到班氏跟前就撒了起嬌,「表姐在哪裡?我去尋她賠罪!」

  班氏不客氣道:「你是尋她要匕首罷?不務正業!咱們是書香門第,拿那個幹什麼?」

  正說著,就見屏風後卓昭節穿著鴨黃春衫、繫銀泥霜綬藕絲裙,綰著雙螺,執著柄團扇轉出來,笑吟吟的拿扇子對他一指:「快點賠罪!我就給你匕首,帶你去遊湖!」

  游煊眼都不眨一下,立刻大聲道:「表姐,我一時糊塗聽了下人的話誤會表姐,實在對表姐不住——東西呢?」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45 AM

第三十六章 雨中遊湖

  馬車上,游煊愛不釋手的摸著匕首,卓昭節特意托游炬淘來的這柄匕首比他拾到的那柄要小一些,鞘上也沒有華貴的東珠裝飾,倒是刻了「梅魄」二字似為匕首名,拔出一寸,就覺鋒刃逼人——論鋒利,至少游煊看不出來比原本那柄差。

  得到一柄可以公然使用和炫耀的匕首,已經讓他把之前的記恨拋到九霄雲外了,更別說卓昭節還記著他上次被林鶴望等人送回來時說的要趁雨遊湖,不但包了湖上一艘大船,還請了幾個雜耍技人上船表演百戲。

  游煊如今對著卓昭節笑得合不攏嘴,只覺得天下再也沒有比這位表姐更可愛的人了。

  游燦撇著嘴角對卓昭節道:「其實咱們一起不理他,過上幾日還不是他要低頭?」

  「他小孩子麼,總要哄一哄的。」卓昭節碰了她一下,好在游煊光顧著看著手裡的匕首,倒沒注意堂姐的話,

  「只怕越哄越胡鬧越不懂事!」游燦瞪著馬車對面的游煊撇嘴道,同輩裡,游燦最不喜歡游煊,倒不是嫉妒他受到游若珩、班氏的偏愛,而是恨他明明讀書天賦極好,卻死活不肯用功,八歲的人了,開蒙也兩年了,字還寫得歪歪扭扭、看個雜記都要旁人讀與他聽……而游燦的胞兄游炬,打小用功,盛夏的時候揮汗如雨也不肯停了習字溫書,偏偏天賦有限……怎麼學都沒什麼成色……

  游燦所以討厭游煊,離了長輩跟前,對這個堂弟她一向就沒好話。

  卓昭節對她這樣的心思自然很清楚,對於游煊的貪玩不肯好生念書,她也覺得很遺憾,只是游煊就這個性子,改也改不了,再說游煊才八歲,現在忽然開竅也不是來不及……何況她到底姓卓,對這個一起玩大的表弟她還是很縱容的,就暗捏了把游燦,笑著岔開話題:「好像到了呢。」

  一路沉默的游炬先揭開車簾跳下去,今兒和上次一樣煙雨濛濛,只是如今出來踏青的人不少,煙雨裡望出去倒也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使女、小廝打著傘依次扶了人下車,馬車正停在了青草湖一個簡單的渡口,就見渡口所泊的幾隻待客的小舟裡,正有一艘兩層的畫舫,比上次林鶴望一行所乘的還要大點,這在青草湖裡已經算最大的一種船了,畢竟如今的青草湖正逢蓮葉田田的時候,且江南水草豐茂,水邊茭白蘆葦,水中菱角芡實,這麼艘船開起來已經須得小心,免得被水植擠住動不了了,不遠處正向湖深處駛去的好幾艘都只是尋常小舟。

  游煊瞥見那船,問:「表姐包的就是這艘船?」

  「這得問二表哥,我托了二表哥的。」卓昭節輕輕提了提裙裾,免得被地上的泥水弄髒了,道。

  游炬往湖邊走了幾步,點頭道:「正是這艘。」

  這時候船家也發現他們了,有個戴著斗笠的婦人在甲板招手,喚道:「游郎君!」

  一行人上了船,那婦人殷勤的迎著,道:「知道游家郎君是帶著小娘子們遊湖的,郎君、娘子們請放心,奴家這船,昨兒個就拿水上上下下擦洗過的,裡頭桌椅茶具都換了新的,都是乾淨的。」

  一面說,一面過去揭起船艙的簾子讓眾人看,游炬打頭看了眼裡面,果然是煥然一新,就點頭道:「有勞朱娘子了。」

  那朱娘子笑著道:「游郎君好生客氣,那些百戲技人方才就到了,奴家怕他們弄髒了裡頭,請他們先在後艙歇息,郎君和娘子不如先進艙裡歇著喝口水,等船離了岸,再著他們來表演?到時候將兩邊竹簾捲了,襯著外頭煙雨、蓮花蓮葉,看著更有意思。」

  「就按朱娘子說的。」游炬隨手丟了一串銅錢過去當是船資以外的賞,朱娘子笑瞇瞇的謝了,將眾人讓進去,這朱娘子不愧是在湖上靠載遊人討生活的,口齒十分的伶俐,也知道規矩,雖然殷勤卻主動距離碰游家自己帶的茶具點心遠遠的,只是巧妙的恭維著游燦與卓昭節的容貌,又贊游炬和游煊面相非凡云云,雖然知道她討巧,但聽著入耳,片刻光景就說得眾人都是滿面春風。

  這船雖然在湖上算大的了,但拔船起行卻迅速的很,都沒用朱娘子出去指揮,三下兩下就滑離了岸,這時候朱娘子才贊完游煊,就笑著道:「奴家先將這不打雨的一面竹簾捲起,這去叫百戲的人過來。」當下捲了一面的竹簾,游炬叫小廝幫手把那邊的陳設移了去,供百戲表演用,自己這邊也換了個坐的位置——這樣百戲的人就是襯著滿湖蓮雨表演了,的確看著心曠神怡。

  重新坐好了,游燦問左右:「備好銅錢不曾?」

  她一問,卓昭節也才想起來,哎喲道:「忘了!」

  兩人一起看向游炬,游炬笑著讓身邊小廝拿出兩袋子特別備了的銅錢——百戲若是耍得好,時興中間另外賞錢的,這錢當然只能是銅錢——原本雇這麼一隊百戲也花不了多少銀子,總不能砸銀子下去,縱然也許有人這麼敗家,他們可不是那等嘩眾取寵的紈絝。

  眾人才分好銅錢,先聽船艙外一聲鑼鼓響,跟著花團錦簇的一閃,彷彿一顆大大的跳丸蹦了進來,未等幾人反應,那跳丸在半空一折復一開,落在地上,輕巧無聲,卻是一個著紅衣、描長眉的少女,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身量卻窈窕得緊——她落地剎那,即手按腰間,同時抽出一柄軟劍來,合著外頭鑼鼓聲,刷刷幾下舞得滿室生寒,襯托著她彩衣飄飄,窈窕身量,又有身後大片蓮葉襯著她紅衣勝火,連附近幾艘經過的遊船裡都有人叫了一聲好。

  卓昭節這些人雖然喜歡看百戲,但也沒到癡迷的地步,並不懂什麼門道,無非是看個熱鬧,見這少女舞得好看,應著一聲驚鼓,驟然一停擺個一手拈劍訣一手抖直長劍金雞獨立的姿勢,努力一揚眉——她本來就刻意描了一雙長眉入鬢,這麼一揚頓時顯得英氣勃勃,風姿颯爽,端得是賣相極佳!連向來不多話的游炬都喊了聲好,游煊二話不說抓了把銅錢撒過去,笑著道:「好看好看,還有旁的呢?」

  那紅衣少女收劍一禮,抿嘴笑道:「謝小郎君賞,正有兩個小東西,給小郎君博個樂子?」說著呼哨一聲,就見艙外循聲奔進兩團毛茸茸的物事——眾人定睛一看,卻是兩隻小猴,進來之後,先是俐落的對著主位的游炬作了個揖,隨即滿地撿起銅錢來,雙爪飛快,撿了幾枚拿不下了,就飛快的跑到艙外,許是去交給主人了,交完又跑進來繼續,片刻光景就將游煊撒的一把銅錢拾了個乾淨,復進來作揖……游煊看得好玩,索性又撒了幾把,看了個夠,才戀戀不捨的問:「拿手的把戲呢?不會就這麼兩個吧?」

  「未知小郎君喜歡看什麼?」那紅衣少女聞言,朝他嫣然一笑,落落大方道,「吞劍可以麼?」

  「可以可以!」游煊忙道,「你上來點,我看著你吞!」

  游燦卻叫道:「慢著!我想看飛丸!」

  飛丸就是拋擲彈丸,有三丸、五丸、七丸,據說大秦國來的技人甚至能拋十二丸——這個把戲也是所有百戲班子都會的,那紅衣少女忙道:「小郎君和小娘子請少待!」

  說著又耍了一套劍法,一路退出門去,片刻後鑼聲再起,一個虯髯大漢並一個二十餘歲的俏麗少婦一起進來,先行了一禮,少婦揚手就拋出一顆彈丸,不待落下,旋即拋出第二顆,跟著第三顆,片刻光景就拋出了七顆彈丸,這時候第一顆才落下來,她輕鬆一接,飛丸就開始表演起來。

  那大漢則取出一柄長劍,卻是雙手捧著,遞到游炬跟前,恭敬道:「請郎君過目。」

  這是讓觀者查看吞劍用的乃是真鋼鑄造的真劍,絕非掩人耳目的東西,游炬舉手在劍身一敲,聽得聲音並敲下觸感,點了點頭,對弟弟妹妹道:「是真劍。」

  那大漢憨厚一笑,退後幾步,到了不礙那少婦表演飛丸的地方,並直身體,舉劍過頭,張嘴就慢慢吞了起來。

  游煊和游燦一會看這邊,一會看那邊,游煊見那大漢果然慢慢將整柄劍都吞了,連聲叫好,連撒了三大把銅錢,卓昭節和游炬也都撒了,那少婦見狀,忽然雙手一揚,將七丸全部接住又一起拋上去,游燦哎呀一聲——這船上表演不比平地或台子上,船艙就那麼高——果然七丸全部撞上了船板,只是砰砰幾聲後落回來,那少婦站在原地不動,卻雙手齊飛,快如閃電般在每個彈丸上一撥,頓時就不住撞上船板又不住反彈起來,游燦看得滿意,也讓荔枝代自己打賞。

  這樣又點了幾樣,進來表演的卻是飛刀,乃是將一個人綁在壁上,另一人蒙眼射出飛刀,稍有不慎,便要出人命的,極是扣人心弦,游煊只聽了個名目就迫不及待的要看,游燦也說這百戲班子找的好,眾人興致勃勃的等進了一對十一二歲的雙生小娘,一個穿著淺色短打,一個穿著黑色勁裝,都是一副乾脆俐落的模樣,進門齊齊學男子抱拳一禮,那著淺色短打的小娘又招進先前表演過劍技的紅衣少女和表演過飛丸的少婦幫著將她捆到了一個可以移動的木壁上。

  這時候那著黑色勁裝的小娘也雙手奉上蒙眼的黑布讓眾人過目,那紅衣少女嫣然笑道:「未知哪位能幫忙蒙一下眼睛?」

  讓觀者的隨從來蒙表演飛刀之人的眼睛,便是表示絕對不能偷看,且有極大的信心。

  看這兩個小娘這麼點兒年紀,眾人都格外感興趣,荔枝笑著挽起袖子道:「婢子來罷。」

  荔枝接過黑布將那勁裝小娘的眼睛蒙了個結實,又讓她在原地轉了幾圈,笑著道:「這樣成麼?」

  「寶奴兒不敢不盡力。」那勁裝小娘脆生生的答道。

  說罷,又轉了半圈,面向綁著淺色短打小娘的位置,小手一揚,就聽那著淺色短打的小娘哎呀一聲——眾人還道失了手,趕緊看過去,卻不想那飛刀不偏不斜,正正貼著她面頰入木三分,只剩刀柄在外!

  「好!」這次游炬四個連帶使女、小廝都高聲喝彩起來,銅錢如雨也似撒了下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45 AM

第三十七章 小猴

  游炬尋的這個百戲班子著實不錯,就在船艙裡那麼點地方,各種花樣也能層出不窮,看得叫好聲不斷,這中間,打賞的銅錢皆是之前那兩隻小猴進來拾的,後來因為撒下去的銅錢多,牠們索性拖了個袋子進來,在百戲伎人足下跳著拾錢。

  一枚銅板恰掉在了卓昭節不遠處,一隻小猴拾起丟進袋子裡,卻貪婪的看了眼卓昭節手裡的一塊綠豆糕,吱吱叫了幾聲,彷彿是嚥了嚥口水一樣,不捨的叫了片刻,才又繼續埋頭拾起銅錢來。

  「這兩個小猴竟也知道規矩。」那小猴留意綠豆糕的時候,明合還怕牠野性未泯撲上來搶奪嚇到卓昭節,忙到卓昭節身前擋了擋,沒想到究竟是百戲班子裡馴養出來的,敢放到人前叫牠們專門拾錢,果然是訓練有素,即使饞了也不敢造次。

  卓昭節看牠可憐,就對明合道:「給牠們兩塊點心。」

  明合笑著拿了兩塊,往牠們跟前一拋,就見兩隻小猴一把丟下裝了錢的袋子,敏捷躍起,也不爭搶,各自接了一塊,飛快的塞進嘴裡吃完,吃完後還不忘對著卓昭節和明合作揖道謝。

  卓昭節看著有趣,就對明合道:「再給牠們兩塊。」

  如此又逗了小猴一回,先前的伎人表演完了退下去,換了一串人進來,打頭一個彩衣勁裝的少年郎,皮膚微黑,雙眼有神,後面跟著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小童,一般穿了彩衣,眉心點著一點朱砂,兩頰敷了胭脂,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看著很機靈的模樣,再後面的人則都抬了木案,進來後先給游炬等人見了禮,那少年就道要表演安息五案,這所謂的安息五案其實是一種椅術,從一案交替疊上去,人立於疊案上作種種或驚險或優美之姿,既然進來的有兩個彩衣,想來他們不但要疊案,還要疊人了,游燦最愛看這個,聞言連點心也不吃了,坐直了身子專注的等著。

  艙外先是吹起一陣異域風情的笛聲,詼諧活潑,這光景跟進來的人已經搭了四張方案,摞得已經比游煊高了,那彩衣少年先上去,在案上打了一套拳,底下再拋過一案,他自行堆上,這中間眾人都屏息凝神,畢竟此地是船上,雖然青草湖今兒個風平浪靜,但船行之際總有點搖晃的,何況這彩衣少年本來就站在了第四張方案上,如今自己要加第五案,自己也要從第四張方案上移到第五張方案上去,一個不小心就是案倒人跌,砸場子的下場。

  那彩衣少年值此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了半晌,到底用一個巧妙的法子加好案又翻了上去,游燦忙叫荔枝撒錢,那彩衣少年如今已經比眾人都高了,在上頭抱拳謝了一聲,又對下頭打了個手勢,就見之前抬木案進來的兩個漢子一挽袖,抓住那彩衣小童,嘿的一聲,用力將他向最上面的案上拋去!

  「啊!」眾人都叫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兩個漢子失了手還是怎的,這一拋,居然沒拋夠,眼看那小童就要一頭撞在第五張木案上——眼看就是小童撞得頭破血流、木案傾倒,彩衣少年摔個七葷八素的掃興之局,不想那小童即將碰到木案時忽然腰身一擰,伸手往案上一抱,整個人靈猴也似飛快的爬了上去!

  ……原來是個噱頭。

  眾人放下心來,游燦又要叫荔枝撒錢,但卓昭節這邊卻有點哭笑不得,原來明吉在那小童被拋出時正在為卓昭節添著扶芳飲,吃了這麼一嚇,手抖就將卓昭節的袖子裙擺都澆了個透。

  這扶芳飲是五色飲裡的青飲,色澤淡青,澆在卓昭節的鴨黃春衫上立刻就成了一片褐色,明吉手忙腳亂的擦了幾把,又看那銀泥霜綬藕絲裙也掛了一灘顏色,只得尷尬的住了手,明合罵了明吉,卓昭節對這樣的小事向來不計較,道:「問問船家什麼地方方便,換身衣裙就是了。」

  因為是遊湖,又是雨天,卓昭節和游燦都帶了兩套衣裙以備不時之需的。此刻明合就悄悄的出了船艙去問那朱娘子,片刻後朱娘子挨著船壁進來,看了眼卓昭節身上的水漬,小聲道:「小娘子既然帶有衣裙,不如就到上頭去更換,如今上頭是沒有人的。」

  卓昭節正要起身,游炬忽然轉過頭來,道:「先等一等。」就讓身邊小廝和明吉一起上去,過了片刻兩人下來稟告,說上面一層果然沒有人的,朱娘子知道大戶人家對小娘的珍愛,見不信她的話也不惱,只笑著道:「郎君、娘子請放心,要去二層必得走這艙裡,外頭都沒法上去的。」

  游家的小廝和明吉都點頭肯定了這話,游炬這才道:「表妹去罷。」

  游燦眼睛盯著兩個伎人,嘴上敷衍著問:「可要我陪你?」

  「就到上面換身衣裳,也這麼大動干戈?」卓昭節抿了抿嘴,讓明合、明吉拿上衣裙,一起上了樓。

  這畫舫的二層如尋常人家的花廳一樣設著矮榻几案,角落裡還放了幾盆鮮花,兩面的舷窗上拉著細密的竹簾,一扇門卻通到了甲板上方是個小小的陽台,供人俯瞰湖面。

  那門只有一半,上半面也是竹簾,卓昭節看了下竹簾甚密,外頭是看不見裡面的,就放下心來,不想她才脫了外衫,樓梯上又響了起來,明合不待吩咐,忙攔到樓梯口喝問:「誰?」

  「娘子,可要熱水麼?」樓梯上卻是朱娘子,端了個水盆,笑著道,「奴家方才留意到娘子衣上翻的是飲子,怕是娘子手臂上也沾了飲子的,莫如擦幾把舒服。」

  「那多謝你了。」明合見她機靈,不覺抿嘴一笑,上去接過,「我拿給女郎就是。」

  朱娘子也不爭這個風頭,遞給她就下去了。

  明合接了端著放到旁邊案上,卓昭節剛才也將朱娘子在樓梯上說的話聽得清楚,掃一眼水盆和搭在水盆上的帕子,一眼看出是全新沒用過的,抿嘴一笑,道:「怪道二表哥雇了這朱娘子的船,果然體貼。」

  「婢子也覺得被她一比,人都笨了。」明合笑著走到卓昭節身邊,與明吉一起伺候著她解了衣裙,絞起帕子擦了幾處洇到扶芳飲的地方,又將帶來的兩套衣裙讓卓昭節選。

  卓昭節隨便看了一眼,道:「就這套豆綠衫子罷。」配衫子的是荼白繚綾對鵝窄袖上襦,底下一條鵝黃羅裙,束腰彩絛,換好衣裳,卓昭節就伸展雙臂,讓明合、明吉一個站一個跪的為自己整理衣襟、裙裾,明吉正替她理著腰間彩絛,卓昭節斜對著通往甲板的門,猛然見那門上竹簾後一個人影閃過!

  她大吃一驚,脫口道:「誰在外面?!」

  這話問得明合與明吉都是大驚,正待呼喊,外頭卻傳來了吱吱的叫聲,就見那竹簾一動,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伸了進來——卻是百戲班子裡兩個拾銅錢的小猴。

  主僕三人看見這才都放下心來,明吉幾下弄好了彩絛,啼笑皆非道:「婢子方才只掀了竹簾看了下外頭,因為沒有搭出涼棚,如今那陽台上避不得雨,就偷了個懶……真真唬了一跳!」

  「牠在這兒做什麼?」卓昭節歪著頭與那小猴對看幾眼,因為記得牠是不傷人的,就大著膽子走過去,伸手想摸,明合忙提醒道:「女郎,仔細牠身上髒。」

  雖然那小猴看著皮毛豐美水潤,但卓昭節也聽說這些畜生皮子裡頭常有蟲豸,被明合提醒,就沒敢摸下去,只是道:「估計是來討吃的,下去拿點點心來。」

  「婢子荷包裡恰好裝了幾塊。」明吉忙從腰間解下來,卓昭節接過一塊芙蓉糕,拿帕子墊著放在掌心,向那小猴伸過去,那小猴輕輕叫了幾聲,一手攀在竹簾上,一手飛快的從她掌心撈走,卻沒如三人所料的那樣塞進嘴裡吃了再作揖,而是一骨碌鑽出去,跑得不見!

  卓昭節哎呀道:「怎麼轉過身來就變成強盜了?」

  明合與明吉都笑了起來,卓昭節索性跟著掀起那竹簾,好在如今的雨也只是煙雨,撲進來並不打緊,她追到陽台上找那小猴,明吉忙脫了外袍給她披上:「女郎,還下著雨呢。」

  「婢子去拿傘。」明合忙轉身往樓下去。

  卓昭節左顧右盼沒見到那小猴的影子,倒聽得下面甲板上一聲鑼響,忙到陽台邊扶欄一看,卻見下頭幾個百戲班子的樂人操鼓弄鑼、挾琴調弦的給艙裡表現百戲的同伴配著曲,因為下著雨,都披了蓑衣,有幾個人身邊還專門著了沒上場的人打著傘。

  看了一會,就見兩隻小猴靠著艙門處避雨,都捧著半塊芙蓉糕吃著——原來那小猴卻是不肯吃獨食——芙蓉糕也不大,小猴吃完,吱吱又叫了幾聲,迅速沿著船艙爬上來,一起站在欄桿上作揖——卓昭節轉嗔為喜,低頭翻著明吉的荷包,正琢磨著再給牠們一塊點心還是兩塊……

  不想兩隻小猴猛然尖利的叫了起來!

  卓昭節被嚇了一跳——就見方才還一力討好自己的小猴,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其中一個甚至直接跌下了欄桿,另一個也是手忙腳亂的要逃開,卓昭節看得目瞪口呆,心道這兩隻小猴也不是剛剛看見自己,總不至於……被自己容貌所驚……只聽說古人美到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小猴麼……怎麼像落荒而逃?!

  她捏著點心還在思索,身後忽然掠起一陣急風,衝得她險些站立不穩,跟著一道黑影幾乎擦著她肩膀滑下又升起——就聽下頭甲板上有人聽得小猴尖叫,察覺不妙,因此抬頭觀望,頓時喊叫起來!

  那道黑影抓了躲得慢了一步的小猴,居然也不飛遠,盤旋了下,就落到了不遠處的一根桅桿上,這時候才看清竟是一隻高近兩尺、羽毛黑亮的獵隼!這獵隼極為囂張,一落到桅桿上,看都沒看底下呼喝驅趕、試圖讓牠丟下小猴的人群,直接一口啄在了那小猴腦袋上——猴腦猴漿頓時噴濺而出!獵隼津津有味的當著百戲班子人的面享用起來……

  腥膻的氣味在煙雨裡彌漫,卓昭節臉色發白的按著欄桿,捏著點心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明吉也覺得腳下有些發軟,顫聲問卓昭節:「女……」她才說了一個字,卻聽卓昭節森然低喝道:「噤聲!」

  這時候明合剛好取了傘上來,還沒到陽台上,先笑著問:「咦,女郎還沒尋到那小猴嗎?」

  冷不防從門裡看見了不遠處桅桿上這一幕——明合差點沒把傘都給扔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46 AM

第三十八章 獵隼驚魂

  卓昭節主僕這邊陷入僵局,甲板上的百戲班子則亂成一團——這麼一對乖巧伶俐的小猴先不說買過來的銀錢了,最緊要的是調教出來可不是朝夕之功!單是衝著看這對小猴拾錢和作揖,就有多少人記住了他們這班子,像游煊那樣為了看牠們拾錢額外多給賞賜的客人可不少!如今這隻獵隼居然當著他們的面叼走一隻,還就在這船上開吃——負責馴養這對小猴的伎人連眼睛都紅了,回頭就向同伴喝道:「去取弓來!殺了這孽畜!」

  「且慢!」卻見之前打頭出場的那紅衣少女從人群裡走了出來,先叮囑身旁一人道,「樊丈,叫樂聲不要停,別擾了裡頭的興致!」這才沉聲道,「小黑兒已經死了!這湖上從來沒有這樣的東西……怕是同樣遊湖的船上放出來的,仔細些別胡亂得罪了人!」

  戲子是下九流的行當,算是賤籍裡的賤籍了,出來跑江湖自然要眼明耳聰,這隻獵隼羽毛豐美油亮,看著就是有人養的,能養得起這樣一頭獵隼的非富即貴,小猴沒了還能再買了教導,萬一惹上不該惹的人,他們一個百戲班子指不定都完了。

  「那小黑兒就這麼死了嗎?」先前的伎人咬牙問。

  紅衣少女正待說話,忽然聽見頭頂一個少女不高不低的說道:「那邊有船在靠過來,未知是不是這獵隼的主人?若是的話,當叫他們賠償!」

  「多謝娘子。」百戲班子的人這才留意到陽台上的卓昭節,那紅衣少女謝了一聲,又露出緊張之色道,「娘子怎麼還站在這裡?快快進艙裡去!仔細被那畜生傷到!」

  卓昭節苦笑著道:「我也想進艙……只是,我從前讀過的閒書上說這種獵隼速度奇快,而且……牠們進食之時最是警惕!如今我偏離牠這麼近,恐怕我一動,牠以為我要對牠不利……我哪裡當得住牠一爪子下來?」

  那紅衣少女聽著就變了臉色,她反應也快,立刻叫了班子裡兩個魁梧的大漢拎了鑼鼓到船尾去敲打,又叫原本給艙裡表演配樂的樂人漸漸歇了聲,好將那獵隼引開,讓卓昭節躲回艙內。

  樂聲一錯,裡頭游炬等人當然要問,得知消息後,都是嚇得魂飛天外,趕著衝上樓,只是才上樓,就被正急得團團轉的明合告訴了之前卓昭節對百戲班子說的話,游燦驚怒道:「那現在怎麼辦?難道就叫昭節在那兒站著?萬一那獵隼吃完了那小猴……對昭節不利呢?」

  「叫人一起衝出去,護住表妹!」游炬到底年長些,立刻有了主意。

  「等一等!」游燦這會從門裡張望著看清楚了那獵隼與卓昭節之間的距離,頓時倒抽一口涼氣,卻不敢冒這個險——她顫聲道,「不成!實在是太近了!這門又窄,最多只得兩個人一起出去,撲到昭節身邊護住她的光景,恐怕那獵隼都已經啄到昭節身上了!這萬一被抓上一把……」

  那獵隼輕鬆啄破小猴腦殼的一幕雖然游燦沒看到,但如此之近,看著牠撕裂小猴生吃的氣勢,也知道爪喙何等的鋒利!

  卓昭節這種閨閣裡嬌生慣養、連粗布都上不得身的小娘,估計不必被牠正面襲擊上,翅膀揮過都能在臂上留道血痕……

  別說卓昭節生得好看了,即使長的一般,小娘家家就沒有不在乎容貌的,這萬一不仔細破了相,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何況卓昭節背後還有個敏平侯府呢,好好的花容月貌的嫡親孫女破了相,敏平侯府追究起來,游家上下都擔不起這個責任的。

  游燦說得眾人都不敢動彈,游炬思來想去也沒更好的辦法,就埋怨明合:「這東西什麼時候來的?誰叫你們不攔著點七娘?」

  明合自知失職並不敢還嘴,心裡七上八下的哀求道:「婢子知罪……只是如今七娘怎麼辦呢?」

  一船人都投鼠忌器,也只能用那紅衣少女的法子,住了甲板上的樂聲,使人在船尾使勁敲打鑼鼓,企圖引那獵隼過去——偏那獵隼動也不動,卓昭節也只好站在原地,連舉手掠下鬢髮都不敢——這個時候雨還在下著,她身上雖然披著明吉的外衫,鬢髮卻也被打濕了,只是這些卓昭節都沒心思留意,她如今頭都不太敢轉,就拿眼角瞥著旁邊一艘畫舫慢條斯理的靠過來,暗暗祈禱其中有跟前這只獵隼的主人在,可以將牠招回去……

  畫舫終於到了。

  卻見這艘畫舫比卓昭節等人的這艘,竟也不小,竹簾低垂,甲板上空無一人,船既向這邊靠過來,也沒個人出來說話,游炬一皺眉,放下竹簾,登登幾步跑下去,到了甲板上,朱娘子卻已經由兩個船家拿鍋蓋擋著防那獵隼忽然撲下來傷人,與那船上的船家招呼起來,這湖上船家因為長年在此,幾乎都是認識的,那邊船主出來卻是一臉的苦笑,壓低了嗓子也不敢高聲:「朱娘子,靠過來是客人的意思,咱們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你放心,老張他手底下有分寸,絕不至於當真碰到了去。」

  「汪家郎君請看……」朱娘子小心的指了指還棲在桅桿上的獵隼,「可是你家客人所有?如今游翰林家的小娘子正在牠附近,懼牠爪牙不敢輕易離開,這煙雨濛濛的,小娘子都站了許久了,這……」

  那汪姓船主抬頭一看,見著那獵隼撕下一隻猴腿吃下去的模樣,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氣,又看不遠處的陽台上果然一主一僕兩個青春年少的小娘子僵硬得站著動也不敢動,再聽朱娘子提醒是游翰林的家眷,哪裡敢怠慢?當即匆匆一抱拳,也顧不得理會才過來的游炬了,只道:「某家這就去說,煩請那位小娘子暫且忍耐……千萬別動,免得激起這隼的凶性!」

  他轉身進了艙內,片刻後,游炬正等得心焦,那汪姓船主總算出來了,卻苦笑著對這邊搖了搖頭,游炬正待詢問,忽聽嘩啦一聲,對面畫舫二層上的竹簾高高捲起——卻見簾後偌大二層只設了一席,卻有足足十數個華衣美服的侍從伺候,內中不乏雪膚碧眼的胡姬並黑如漆炭的昆侖奴,或跪捧金盆玉盞、或手持蕉扇拂塵,團團簇擁著一個旁若無人、斜倚錦榻的少年郎!

  這少年望之不過十四五歲年紀,烏髮束著嵌明珠鑲美玉的紫金冠,著杏色掐金線錦繡廣袖綢袍,裡穿圓領絳紫春衫,薑色綾褲,頸掛瓔珞、腰束寶帶,結石榴紅攢花宮絛,架在榻尾的一雙錦緞粉底皂靴上對繡麒麟,仔細看去,那麒麟的眼珠還特別攢了黑曜石、鱗片用了赤金絲、爪用紫金鉤,以顯得活靈活現,簡直是從頭到腳都寫滿了雍容華貴四個字,他半靠鎏金琉璃嵌寶枕,雙目微閉,一手為枕,一手執扇,那折扇開開又合合,望之意態閒適,愜意之極——這少年倒是愜意了,游炬這邊差點都要瘋了!

  游炬當下也無暇叫人掩護,徑自上前一步,幾乎站到了船舷上,仰頭喝道:「這位小郎君請了!敢問這隻獵隼可是小郎君所有?還請速速喚回,讓舍妹進艙躲避!」游炬如今心中已是怒火滔天,奈何一來那獵隼還在上頭,若這少年當真是隼主,得罪了他,故意起來傷到卓昭節可不是小事!二來這少年裝束排場都非常人能有,游炬性格似游霖,自來老實怕惹事,雖然憂急如焚,但還是忍著氣好言好語的說著。

  「呵!」游炬話音方落,卻見那少年懶洋洋的睜眼,翻身坐起——游炬這邊還道他要答話了,不想他連看都沒看外頭,微揚下頷,兩步外一名跪捧銀盤的昆侖奴立刻將手中銀盤高舉過頭,另一名雪膚碧眸的胡婢覷著少年的眼色,伸出欺霜賽雪的一雙手,執起銀盤上的一把拂林風情的琺琅酒壺,往琉璃樽中斟入半盞赤飲,恭敬的呈上,那少年伸指接了,運腕微搖,看了幾眼,才端到唇邊喝了一口,就隨手遞回銀盤上,立刻又有一名婢子跪奉上雪白的綢巾,讓他擦拭了嘴角和手指,這才慢條斯理的抬起頭,隔著江南春日的煙雨,但見他劍眉軒昂入鬢,雙眸幽黑,膚色皎白,鼻梁尤其挺拔,彷彿也不似純粹的漢人,淡淡的、漫不經心的、用明顯的長安口音反問,「什麼獵隼?」

  游炬這邊都是一呆!

  就聽那少年身旁一人笑著道:「對面的郎君怕是弄錯了,咱們把船靠過來,是因為某家的小主人方才遠遠望見這邊的小娘子一直盯著湖面看,就好奇過來看看湖上到底有什麼值得小娘子冒雨看了這許久?至於這隻獵隼嘛……呵呵!」

  這答話的是個約莫五旬左右的老者,語調有些古怪,雖然面上皮肉已經鬆弛,但仍舊比常人來得白皙,軟帕下露出淡金的髮色,五官深邃,眸子蔚藍,卻是胡族,他穿著鮮色長袍,雙手攏於廣袖,笑瞇瞇的眺望過來,眼裡滿是好奇,彷彿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這時候那獵隼已經快將小猴吃完了,對這船人的到來也是不理不睬……實在也沒證據說他們就是這隼的主人。

  何況有證據,如今也蘑菇不起了,游炬等人心頭一涼,抬頭看向上方——卓昭節頂風冒雨的站了這麼久,雖然是吹的是江南的楊柳風淋的是湖上杏花雨,怎麼說辰光也不短了,如今半身衣裙都濕漉漉的緊貼在身上,嘴唇都凍得微微發白,雖然一手扶了欄桿,但也有點搖搖欲墜了……

  當下也顧不得與那胡人老者計較他語氣裡的幸災樂禍與調侃,急急吩咐船家:「靠岸!喚人設法!」

  「慢著!」那邊畫舫上,打發了游炬之後,那胡人老者俯身與那華服少年說幾句話,那少年微微點頭,忽然喝道!

  游炬、游燦、游煊轉過頭來,都是大怒!

  不想那華服少年卻刷的站起離榻,走到舷窗邊,上下打量那獵隼幾眼,不屑一笑道:「區區一隻隼,也值得如此大動干戈?江南人也太柔弱了點!」

  游燦和游煊都不是太好的脾氣,當即怒喝道:「你……」

  然而他們喝聲才出,忽見那少年一踩窗沿,整個人彷若大鷹一樣向己方船上撲來!

  這一變故讓游炬這邊船上吃了一嚇——呆呆的看著那少年在半空一個俐落的翻身,落到卓昭節所在的陽台附近,伸手一勾,攀著欄桿翻進去,輕輕鬆鬆的落到卓昭節身旁,隨手從袖子裡抽出條雪白的絲帕擦了擦在欄桿上沾的雨水,湊近卓昭節,戲謔道:「小娘子究竟看什麼這許久?這獵隼食猴,這般吸引人麼?」

  卓昭節呆呆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遠處還在自顧自進食的獵隼,半晌才吃吃的問:「牠……」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47 AM

第三十九章 被誤解的世子

  「這雍城侯世子,人也不很壞呢!」換上最後一套乾淨的衣裙,卓昭節驚魂甫定,游燦勸她喝了幾口熱茶壓驚,忍不住道,「這次虧得他……不過你看的是哪本書?真真是誤人子弟!若非那裡頭胡說八道,今兒哪要吃這許多苦頭?」

  卓昭節因為鬢髮都被煙雨打濕了,如今正散開來讓明合、明吉拿帕子擦著,自己靠伏在榻上,聞言就無精打采道:「記不清了,唉,好在如今沒事。」

  「是呀!」游燦心有餘悸道,「方才我當真是魂都嚇飛了——也不知道那畜生是誰養的?若是知道,必找上門去尋那主人討個公道不可!」

  卓昭節剛才被提醒才倉促回艙,因為站得太久又心中害怕,走了一步差點摔著,被那少年——自稱雍城侯世子的扶了兩把才由游燦過來接住,到如今都覺得腿有點發軟,根本沒心思去琢磨什麼討公道,又喝了幾口熱茶,吃了兩塊點心,才有點精神。

  這時候游炬身邊的小廝在樓梯上叫著荔枝,荔枝忙答應著下去,片刻後上來道:「雍城侯世子道是要回船了,二郎說若是七娘可以下去了,不如當面道個謝。」

  卓昭節忙道:「這是應該的,告訴二表哥暫留一留客,我把頭髮綰起來。」

  明合俐落的給她綰了個雙螺,因為擔心那位世子不耐煩等待,也不及戴回珠花簪子之物,讓游燦幫著看了看衣裳也算齊整,就趿上木屐一起下樓去。

  樓下百戲班子自然早就散了,從獵隼跟前救了卓昭節的雍城侯世子寧搖碧被游炬讓在主位,他正襟端坐,雖然面上一派驕矜之色,但儀態雍容端莊,看著與之前卓昭粹在碼頭所言的不學無術、紈絝子弟相去甚遠——如今兩邊船上搭了跳板,他那些引人注目的侍者卻只過來了一個,就是之前答過話的胡人老者,垂手恭立在旁,雖然是胡人,看著倒也是一派斯文。

  游炬聽見樓梯上一眾人下來,忙道:「方才舍妹蒙世子援手,奈何衣裙沾雨,不得不先行更衣梳洗,怠慢世子,如今當來拜謝,萬望世子莫要推辭!」

  寧搖碧手中還捏著折扇,聞言淡笑著道:「游二郎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他神態傲慢之中略帶不耐,只是如今游炬、游煊對他感激萬分,自然也不會計較,反而覺得這正是公主愛孫、侯爵嫡子應有的架子,都是忙不迭的請他少坐。

  說話間卓昭節和游燦已經被使女簇擁著下了樓,誠心誠意的上來拜謝道:「承蒙世子搭救隼爪之下,不勝感激!」

  「小娘子不必多禮。」寧搖碧微微俯身,虛扶了一把,和氣而矜持道,「區區小事,貴家實在太過客氣了。」

  「世子高義,施恩不望報,我等卻不敢忘懷的。」卓昭節滿心感激的道,這才起了身,抬頭看了眼寧搖碧——方才她光顧著擔心那獵隼,雖然與寧搖碧近身,卻也沒留意過他的長相,如今在艙裡,又離得近了,卻見這位世子肌膚比之江南嬌滴滴的小娘都要稱一句白皙了,猶如羊脂美玉,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睫毛既密且長,垂目時彷若扇影,這兩樣若放在了尋常男子身上,必然就要顯得柔媚有餘而陽剛之氣不足……

  只是寧搖碧顯然有胡人的血統,他的五官雖然不像胡人那麼深邃,但與正統的漢人還是有所區別的,因著這點深邃,他雖則面若美玉唇若染朱,卻一點也不顯得女氣,尤其他的眼神,看什麼都是冷冷淡淡又似笑非笑似嘲似諷,更是連溫潤二字都不沾邊,將那種生而尊貴的優渥裡薰染出來的居高臨下的姿態表現得淋漓盡致——華貴、雍容而傲慢,正是世人眼裡公侯子弟的典型。

  聽了卓昭節的再次道謝,寧搖碧只隨意點了點頭:「小娘子無需在意……其實方才即使本世子不出手,你自己回艙也就是了……不過江南少有這種猛禽,小娘子被嚇得走不動也不奇怪。」

  他不提這事還好,一提,卓昭節頃刻之間紅暈滿面,尷尬的解釋道:「我……嗯,我倒也不是嚇得走不動,只是從前看過閒書,裡頭提到了猛禽野獸進食之際最是警惕,惟恐我有所動作,被牠誤以為對其不利,因此傷到自己,這才……」

  想到剛才被寧搖碧扶回艙中時,那獵隼權當沒看見,自顧自的吃完小猴就施施然振翅飛走、消失在浩淼煙波之上的情況,再想想之前游炬欲讓人出去救援,卻被自己的博覽群書嚇住……卓昭節就覺得臉上一陣陣的燒了起來,她越說聲音越小……

  「小娘子連這樣的閒書都看過?」寧搖碧聞言,那驕矜傲慢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好奇,隨即卻矜持的笑了,「其實,這書裡說的倒也沒錯,休說猛禽野獸,即使家中豢養的犬貓,進食之際,也是滿懷警惕的……」

  「但為什麼方才世子拉舍妹回艙時,那獵隼卻沒什麼反應?」游燦聽到此處,心中一動,狐疑的問。

  ——若只在卓昭粹到的那日碼頭上遠遠見過一次這位世子,游燦倒也不至於為這句話起疑心,但……之前陪白子華去小河莊解決伍夫人手裡的信箋之事時,遇見自稱世子的輕狂少年隔牆調戲,柳煙裡的鷹啼、長安口音……

  雖然不太記得那聲音了,可這樣的巧合……游燦在樓上時光顧安撫卓昭節,如今靜下心來,就懷疑上了。

  寧搖碧淡然道:「禽獸進食時懷著警惕……無非是怕被奪走口中之食,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若這位小娘子方才是要靠近那獵隼,自然難免要被牠所傷,但當時艙門卻在小娘子身後、與那獵隼方向相反,這種情況下,小娘子只要慢慢的往回走就可以了,畢竟今日煙雨濛濛,即使小娘子頭上有幾件光亮的釵環,沒有陽光反射,也不至於被牠認為是鋒刃……牠自然不會理會。」

  這番話說的眾人都是啞然,游燦想了想,還待問什麼,就聽寧搖碧繼續道,「其實方才本世子之所以會躍窗過來,是因為看那獵隼快吃完了。」

  頓了一頓,卻是那胡人老者笑著接話道,「游郎君游娘子們怕是不知道,這獵隼在北地常被人馴養了供驅獵用,習性對某家小主人和某家來說都不陌生……原本牠吃那小猴時,小娘子直接回艙關了門也就是了,但小娘子被牠嚇住不敢動身,牠吃完小猴,那就難說了……」

  方才,寧搖碧躍過船時,的確那獵隼就剩最後幾口,吃完丟下殘骸,又在甲板上飛了一圈,試圖搶另一隻小猴無果,這才飛走……

  這番解釋合情合理,游家眾人想到若卓昭節多僵持片刻,臉色都有點發白,游燦疑心盡去,忙深深的對寧搖碧施一禮,誠懇道:「多謝世子解惑!民女無知,方才冒犯,還望世子原宥。」

  寧搖碧淡淡看她一眼,不冷不熱的道:「小事爾。」

  這時候那胡人老者便恰到好處的接口道:「小主人,辰光不早,該回去了。」

  寧搖碧就勢起身告辭。

  游炬這邊當然不敢多留他,一起殷勤的送他到甲板上,再三道謝,目送那邊抽回跳板,畫舫滑入煙雨、揚長而去!

  「卓家表哥說這位世子不好,如今看著人雖然傲慢,卻著實心眼不壞啊!」游燦看著雨中畫舫的影子漸漸淡去,輕聲說道。

  「侯爵世子,傲慢一些也是常事,要說紈絝不肖就過分了,看來卓表弟也是被他人誤導了。」游炬微微點頭,這寧搖碧固然排場極大又驕矜之氣十足,但給眾人留下的印象還真都不壞——畢竟他救了卓昭節不說,對著游燦、卓昭節兩個美貌小娘,也是目不斜視,儀態端莊,怎麼看怎麼都是個出身高貴因此染了傲氣的正人君子……因為他對游燦和卓昭節的淡漠,與小河莊隔牆調戲樓上女眷的少年實在相去甚遠,游燦和卓昭節都對他去了疑心。

  只是游家這邊船上的人都不知道——寧搖碧那艘畫舫離得遠了,原本倚回二層榻上、作傲慢矜持狀的寧搖碧忽然丟下折扇,哈哈大笑起來!

  之前陪他到過游家畫舫上的胡人老者也撫掌笑道:「卓家這門姻親,真正呆的可愛!頭回遇見的人所說之話,竟然也不會猜疑半分……那著桃紅衫子的小娘倒還有點警惕,卻也好打發得緊!須知道先前那船家差點就露了餡,卻不想他們呆蠢至此!」

  「還是蘇伯好眼力!」寧搖碧面上先前的矜持傲慢幾乎是瞬息之間轉為狡黠得意,慶幸道,「若非蘇伯在,本世子不知他們來歷,自然就直接領了飲淵回來,卻未必能夠捉弄得到他們了!」

  那胡人老者蘇伯笑瞇瞇的道:「也是湊巧……方才簾子打起後,某家看那向小主人問話的少年實在眼熟,再一琢磨……不就是到秣陵那日,在碼頭迎接敏平侯之孫的少年郎嗎?某家當日遠遠看見他幫著忙前忙後,估計多半就是游老翰林的孫輩,不想藉著那被飲淵嚇住的小娘子過去他們船上,那少年自報家門,還真是游家!」

  「嘿嘿!」寧搖碧不懷好意的道,「這真是天賜良機!那卓昭粹自詡是個品德高尚的孝子賢孫,從前在長安,沒少多管閒事,這次南下,本世子早就答應時五和淳于十三好生料理他一番!之前在黃河差一點點就能撞翻他們的船,奈何隨後他被嚇破了膽,從進杭渠起,仗著渠道通暢,居然趁夜趕路將本世子拉下,最後在碼頭上也溜得極快……沒想到啊沒想到,如今他的親眷正好撞到了本世子手裡!秣陵就這麼大,以為緊跟著崔南風,本世子就沒辦法他了嗎?」

  蘇伯笑瞇瞇的道:「如今小主人已經給游家那幾位小郎君小娘子留下極好的印象了,只是那卓昭粹雖然身在書院,但他是靠著游老翰林的關係才能夠被崔南風破例先行指點幾日的,必然隔上幾日就有書信與游家聯絡,一旦知道此事——小主人的這對獵隼,江南雖然知道的人不多,但長安卻是人盡皆知的,提醒了游家,那麼今兒小主人一番作派卻是白費了。」

  「說的是!」寧搖碧贊同的拊掌,道,「只是如今既然給游家留下極好的印象……卻不知道如何才能夠利用起來對付那卓昭粹呢?」

  「小主人,據某家這幾日打探到的消息,那游老翰林是個極古板方正的人,他雖然與崔南風是同門師兄弟,但膝下子孫都是憑自己之力考入書院的,據說其長孫次孫因為天資有限,也都留在了家中。」蘇伯眼珠一轉,立刻獻上一計,「而這卓昭粹,文才平平,也不知道卓家使了什麼手段,居然能夠讓游老翰林親自送他到書院引見給崔南風!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游老翰林如此重視外孫卻對嫡孫苛刻嚴責……游家子孫,未必人人心胸開闊不計較吧?」

  寧搖碧眼睛一亮:「此計甚好!」

  蘇伯笑著道:「以小主人的身份,今日既然『救』了那游家小娘子一回,這游家在秣陵城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即使小主人說了不要報答,游家又怎麼可能不派人登門致謝?到時候小主人意思意思的和游家的小郎君們交往,依今日所見,游家的小郎君、小娘子都好哄得緊,何況是世子之尊與他們交往,不出幾日必定對小主人言聽計從,那時候小主人從中挑唆一二……還怕游家小郎君不恨上卓昭粹嗎?游老翰林再偏心,但自家子孫若是一起鬧起來,恐怕他多少也要有所顧忌吧?」

  「妙啊!」寧搖碧贊歎道,「那還遊什麼湖?回去,快回去等著——對了,游家可能尋到咱們莊子上?若是尋不到,需要不需要本世子在城裡尋個宅子暫住再放出風聲?」

  蘇伯笑道:「小主人忘記了?游家可是這秣陵城土生土長的望族,豈能尋不到?」

  見他們已經把事情商議完了,方才斟青飲的胡姬才開口,脆生生的長安腔:「小主人,是不是叫飲淵回來了?」

  「嗯,去吧。」寧搖碧瞥了眼湖上,漫不經心的道,「反正游家那些人也看不見了。」

  那胡姬抿嘴一笑,從腰間取出一只哨子,走到窗邊用力吹了起來,尖利的哨聲在湖上遠遠傳開,片刻後,遠處蘆葦叢裡,一道黑影振翅飛來,穿窗而入,抖去身上雨珠,親熱的靠到寧搖碧跟前,蹭了蹭他的手。

  寧搖碧隨手撫了把牠的頭,笑著道:「你這畜生隨意出去覓食,竟也立了一功……一會給牠加些牛肝。」

  這名為飲淵的獵隼似知他意,討好的低叫起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48 AM

第四十章 游姿(上)

  好好的遊湖,結果因為一隻不請自來的獵隼,差點鬧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送走寧搖碧後,一行人也沒了繼續遊覽的心思,就吩咐朱娘子將船靠回岸邊——朱娘子自己也是嚇得不輕,她雖然不知道卓昭節是侯爵嫡孫女,但一個告老翰林的怒火已經不是她一個湖上船家能夠承受得了,也沒心思逢迎說笑,就讓手下速速將船開回去。

  說起來今日最無辜的還是那百戲班子,好好兒的就沒了一隻花大心血才教導出來的小猴不說,班頭,即那紅衣少女踟躇良久,看著船就要靠岸了,只得一咬牙,領了那馴養小猴的漢子,提著錢袋進艙來求見,百戲班子的銀錢雖然是早就說好了的,但卻是演完才結,游炬只道他們是來結帳,就沒好氣的道:「那兩隻猴兒害得我表妹險些被傷!你們怎麼看的畜生?」

  那紅衣少女怯生生道:「郎君息怒,奴家自知罪過,因此攜了馴養大黑兒、小黑兒的人過來請罪,這回的錢是萬萬不敢拿了,先前郎君、娘子們的打賞也在這裡,但求郎君和娘子饒恕!」

  游炬和游燦鎮定下來,回想經過,都不禁遷怒到了那招獵隼飛來的小猴,但游煊年幼,之前雖然也被嚇著,這會因為卓昭節反正也沒事,倒是怪同情那兩隻小猴的,出言道:「大黑兒、小黑兒是那兩隻猴兒的名字麼?牠們也是可憐……」

  「你懂個什麼?」游燦不耐煩的斥他,「若非那兩個畜生,哪裡會招來那獵隼?險些叫七娘受了傷,莫非在你眼裡,嫡親表姐還不如一隻猴子嗎?說的什麼話!你給我住嘴吧!」

  游煊向來受祖父祖母偏愛,除了游霄外,從來都是誰也不怕的,哪裡肯讓她?一撇嘴:「三姐你真是不講理!我只說大黑兒與小黑兒可憐,什麼時候拿表姐比了?再說這事情要怪只能怪那獵隼並獵隼的主人,又關大黑兒、小黑兒什麼事?莫非這兩隻猴兒高興被獵隼吃掉?」

  游燦瞪眼道:「總之要不是牠們嘴饞亂跑,也不至於被那獵隼發現,若那獵隼沒發現牠們,自然也就……」

  「好了!」眼看著他們就要吵起來,卓昭節不得不出來圓場,「事情既然已經過去就不要再提了!」

  就問游炬,「二表哥,多少銀錢就給他們罷,一來他們也不是故意的,二來咱們也不缺這幾個錢。」

  游炬哼了一聲道:「往後都小心點!可不是誰家娘子都似我家表妹這麼好說話!」到底讓小廝將說好的銀錢給了他們。

  那紅衣少女暗鬆了口氣,感激的行禮道:「多謝郎君、娘子!」

  打發了百戲班子,船也到了岸邊,小廝去和朱娘子結了帳,回來告訴游炬,說朱娘子自承招待不周,刻意少收了些,游炬也不在意,道:「那就這樣罷。」

  荔枝、明合俐落的將帶來的食盒收拾起來,跳板搭好,就伺候著幾人下船,朱娘子親自送到岸上,與那紅衣少女一起再三賠禮,看到游家的馬車過來了,這才識趣的退下。

  卓昭節看眾人興致都不高,就主動道:「今兒這事情雖然驚險,但好歹是有驚無險,再說也不是時常會遇見的,我想回去就不要告訴長輩們了,免得聽了擔心。」

  游煊頓時眼睛一亮!

  他可不傻,今日遊湖,本來就是之前他賭氣,卓昭節為了安慰他提出來的,游炬和游燦都是被拖過來做陪,但即使如此他們也脫不了關係,更何況他這個引出遊湖的人?

  若是回去叫長輩們知道,幾個人除了卓昭節外連游燦都逃不脫一頓家法!

  但因為吃虧的是卓昭節,他們也說不出來瞞下事情的話,現在卓昭節自己說了,眾人自然鬆一口氣……

  游燦想了想又有點尷尬道:「昭節,你可別覺得咱們不想替你報仇……只是那畜生飛的太快,也不知道牠主人在何處或者有沒有主人,就這麼回去,祖父祖母光心疼也沒辦法,反而平白的生氣,以後若是尋到了線索,再告訴祖父祖母,決計不能叫你白白受委屈的。」

  「表姐這話可就見外了!」卓昭節抿嘴道,「今兒個你們等若是被我拖累受了這麼一場驚,尤其二表哥……說是怪那大黑兒、小黑兒,若非我追出門去逗牠們,怕是連牠們都未必會被獵隼發現。」

  「那畜生眼睛尖得很,就是躲在甲板上,恐怕也能找到的呢!偏牠膽子那麼大,居然一點也不怕人,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的養的。」游燦恨恨罵道。

  幾人就這麼約定把這件事情瞞下來。

  回到游家,才下了馬車,迎面就撞見了任慎之,穿著七成新的竹青春衫,身邊跟著一個垂髫書童,看情形正要出門——任慎之前幾日被班氏打發回書院,但昨日又回了來,是因為田先生布置的功課裡,需要查的兩本書,雖然書院裡也有,但一來書院裡的只是尋常的書,游若珩這裡卻有前人大家詳細手注的一卷,二來他到底還是放心不下游姿,所以趁有名正言順的藉口又跑了回來,因為是正事,班氏也沒說什麼,只叮囑他好生用功不可懈怠——兩邊遇上,自然都要停下來招呼,游炬對這個天分遠在自己之上卻身世坎坷的表弟,雖然不免有些羨慕嫉妒恨,但也有些憐憫,這會看他雖然要出門又不像是回書院,就問了句:「表弟往哪裡去?」

  任慎之輕笑著道:「去給母親買些東西。」

  游煊最愛多話,就問:「買什麼?」

  任慎之知道他的性子,笑了笑沒說話,游燦和卓昭節因為這些日子事多,還真沒怎麼留意游姿那邊,想著任慎之出出入入的不放心,少不得要問一問:「小姑姑的身子怎麼樣了?」

  「用了外祖母給的參後好多了。」任慎之微笑著道,他性格一向內斂,這麼回答時也不見對眾人沒有太關心游姿的惱怒不平,只輕聲慢語的道,「你們才從湖上回來?外祖母方才還問起。」

  他這話就是隱約的暗示告別、各做各事去了,畢竟這會天色也開始暗了。

  偏偏游煊這時候卻又糾纏起來,一個勁的追問他去買什麼,游燦見任慎之不太想說,就斥游煊:「十一表哥去買什麼關你什麼事?就你最多嘴!」

  「若是買好玩的我也要去!」游煊索性抓住任慎之的袍角嚷道,「今兒個湖上百戲都沒看完……」話沒說完,就被游炬、游燦都踩了一腳,卓昭節也咳嗽一聲,游煊這次好歹識了相,委屈的道,「我想去買個糖人。」

  任慎之就道:「六表弟想要什麼樣的糖人?我與你帶個?」

  「好!」游煊忙道,「我要張飛的!」

  「我給你帶回來。」任慎之點了點頭,允諾道。

  游煊這才滿意鬆手,又問:「十一表哥到底去買什麼?」

  任慎之因為見他終於放了手,許是心裡一鬆,居然失口答道:「我去買些蜜餞果子。」

  「蜜餞?家裡不是有很多麼?白家的蜜餞向來最好,十一表哥為什麼還要出去買?」游煊就奇怪的問,「果子也有,三伯母家昨兒才又送了櫻桃來。」

  任慎之面上掠過一絲懊惱與尷尬,游炬皺眉圓場道:「你不要糾纏十一表弟了,許是小姑姑想換換口味呢?」

  游煊不服道:「白家的蜜餞也有好幾種的……果子如今外頭賣的家裡也都有!」

  他這麼童言無忌的說出來,幾人都很是尷尬,到底班氏是長輩,再說她也沒有特別苛刻回娘家來住的庶女並外孫,不過是不怎麼上心罷了,只不過游姿和任慎之在游家的日子向來過得就是人人知道的小心翼翼與精打細算……

  卓昭節因為經常跟著班氏被提點管家之道,心裡另有一重疑惑,就笑著對任慎之道:「如今天色已黑,十一表哥不如先不要去了,說起來咱們這些日子都沒去探望過小姨,今兒個既然遇見,不如十一表哥陪我們去罷?不然只小姨一個人在怕累著了她。」又叫明合,「你一會去給十一表哥跑個腿。」

  明合會意點頭。

  任慎之遲疑了下,看了看天色的確暗下來了,苦笑了下,道:「也好。」

  繽蔚院不遠處的飛霞庭,地方不算大也不算小,庭中栽了如今正鬱鬱蔥蔥的槐柏,正房自然是游姿帶著貼身使女住著的,先前游姿的陪嫁本來就只有嫡女游霽的一半,後來在夫家過得很不如意,回娘家的時候因為種種原因,人也沒帶齊,所以現在伺候她的除了從前的乳母危氏外,也只有兩個半大的小使女——其中一個還是回了游家後,當時還在的掌家大夫人江氏給她補上的。

  兩個小使女因為伺候的主子自己都在游家不受重視,看到一群人進來都有些怯生生的,手忙腳亂的進去稟告了,再出來請人進去,那侷促的模樣彷彿游燦幾個不是來探病,而是來找麻煩的一般。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48 AM

第四十一章 游姿(下)

  正房進去迎面設了六折的落地琉璃屏,上面燒著一幅喜鵲登枝的畫,看得出來應該是游姿當年的陪嫁,也是難得帶回娘家的大件,屏風下設一矮榻,上置小案,案上一只羊脂玉瓶,瓶子裡插了兩三枝才剪的桃花。

  這矮榻、小案並周圍幾件家具都是金絲楠木打造,與紫檀正是各有千秋,是足以傳給子孫後代的東西。再看四周的小件裡也不乏琉璃馬、碧玉壺、珊瑚盆景之類的陳設。

  兩個小使女見卓昭節目光在小案上打了個轉,心頭一突,膽子更小的那個忍不住就吃吃的解釋起來:「那個不是繽蔚院裡的,是園子裡的桃樹上剪的。」

  卓昭節本來只是隨便看了一眼,聞言不禁一愣,明吉忍著笑道:「咱們院子有人守著,你們要去剪自有明葉、明吟告訴女郎……再說女郎也不是那小氣的人。」

  任慎之也很尷尬,就輕咳了一聲道:「母親就在裡頭。」

  因為是自家晚輩,也沒什麼好避諱的,就都進了內室,內室迎面半掩半垂著一副水精簾,室中有焚過安息香殘留的氣息,對攏在鎏金鉤裡的錦帳下,一臉病容的游姿半臥著靠在厚緞薑黃繡暗紋的引枕上,她是個細眉細眼的婦人,因為久病的緣故,臉色蒼白裡又帶著絲蠟黃,挽著拋家髻,病中未飾釵環,蒼白的臉色倒襯托得頭髮格外的黑,但她那頭黑髮雖然黑,近前看著就顯得枯燥,不待眾人躬身,已經柔聲叫著別多禮,又要使女去取了點心果子來招待。

  眾人都忙推辭叫她不要勞煩,游燦嘴快道:「小姑姑快別忙了,咱們是來探你的,怎麼還能叫你操心和累著?說起來也是我們不孝,早就想過來探望姑姑了,先是因為江十七在這兒不方便,後來他走了,咱們忙著這個那個竟脫不得身過來,小姑姑不怪咱們就好了!」

  游姿微笑著道:「你們都有事情要忙,再說我三不五時總要病上一病的,次次都來看我,我自己也不好意思。」她說話柔聲細氣,雖然有病中中氣不足的關係,但聽著總有點小心翼翼、惟恐得罪人、哪怕跟前是晚輩也一樣的意思。

  兩邊寒暄了幾句,卓昭節向端著點心蜜餞盤子進來,卻有點不知所措的小使女看了一眼,抿嘴笑道:「咱們不用這樣麻煩的,你先拿下去罷。」

  那小使女聽了這一句,才鬆了口氣,原樣又端了出去。

  片刻之後,游姿到底未曾痊癒,便流露出了疲憊之色,加之辰光也不早了,幾人就順勢告辭——等出了飛霞庭,明合正好挽著籃子過來,見任慎之正送幾人出來,機靈的避到一旁,等人走了,再給飛霞庭送去。

  卓昭節權作沒看見她,走了幾步,讓游炬與游煊走前,她與游燦悄悄的咬耳朵:「我瞧小姨那裡過的不錯,也不缺蜜餞果子。」單是飛霞庭裡的擺設,足見班氏雖然不怎麼過問游姿,但真心沒有虧待她了,卓昭節住繽蔚院用的大抵是母親游霽這個嫡女所留的舊物,比起飛霞庭來雖然更精致、東西更多,地方也更大,但離天壤之別還差得遠——畢竟游姿當年倉皇回娘家,由於路途遙遠,連嫁妝都沒能全帶回來,這些年全是娘家養著,而卓昭節這個嫡親外孫女在游家寄養,卓家可是每年都成船的往這邊送東西以抵女兒用度的。

  游燦也看到方才小使女所端的漆盤中的蜜餞正是白家送來的,畢竟白家送來的蜜餞是先給了二夫人,再由二夫人分到各處,二夫人是游家待游姿和任慎之最親熱的了,怎麼會漏了游姿那裡的呢?

  「也許病中想吃點別的口味的?」游燦猜了一句,又想到游煊那句「白家蜜餞也有各種口味」的話,不免有些埋怨游姿母子,「他們這是做什麼?祖母平常雖然不多過問飛霞庭,但一應待遇也不差了,這樣子弄得外頭的人還以為咱們家容不下他們呢!」

  卓昭節沉吟道:「方才小姑姑跟前也放了些蜜餞果子,我看著卻不像是白家送來的,內中也沒有連家的櫻桃。」

  游燦道:「我倒沒留意她跟前還有什麼?」

  「咱們進去的時候恰好有人收了起來,你與小姨招呼著怕沒留意。」卓昭節悄悄的道,「許是小姨捨不得吃?」

  「這有什麼捨不得的?」游燦稀奇道,「白家送過來也不要銀錢,難道她還能拿出去賣了換銀子不成?秣陵就這麼大,若當真這樣,咱們哪裡會一直聽不見風聲?」

  卓昭節抿了抿嘴:「也是。」

  幾人到端頤苑請安,大致說了一日經過——自然是省過了獵隼和雍城侯世子之事,並先到飛霞庭裡探望游姿的事情,班氏聽說卓昭節也去了,頓時皺起眉,只是人前也沒說什麼,淡淡的問了幾句,就留了卓昭節用飯,連游煊一起都打發他們各回各房。

  飯畢,游若珩自去書房消閒,班氏留卓昭節說話,劈頭就問:「你去飛霞庭湊什麼熱鬧?」

  班氏不提,卓昭節也想說這個,她琢磨了一下接下來要說的話,才笑著道:「回來的時候遇見了十一表哥,說起來就拉著十一表哥回去看了看,小姨如今還是起不了榻的,卻惦記著上點心蜜餞來招待我們……說起來她自己吃的卻是外頭買進來不太好的呢。」

  她是班氏一手撫養長大的,這話裡有話哪裡能夠瞞得過班氏去,當下就似笑非笑的道:「這是覺得我虧待了他們母子,要來給他們說話了嗎?」

  「怎麼會?」卓昭節索性膩到她懷裡撒嬌道,「我卻是奇怪一件事兒……因為白家的緣故,家裡向來都不用另外再買蜜餞的,二舅母一向和小姨好,自然是不會少了小姨那裡的一份……但上一回,就是江家人過來的那日,二舅母叫我來跟外祖母拿參,當時與二舅舅彷彿有些爭執……難道二舅母和小姨不好了嗎?不然小姨為什麼還要特別到外頭去買?」

  「你二舅母和二舅有爭執?」班氏挑了挑眉,「他們爭的什麼?」

  卓昭節就將當日兩人說的話大致描述了一遍,最後道:「後來看二舅母對十一表哥也是一樣好的,又不像小姨與二舅母有什麼矛盾,但那天二舅母的確是不太願意叫我去的,卻是二舅舅堅持……」

  「哼!那是你二舅舅膽子太小!」班氏聽了,臉色沉了一沉,啐道,「你道當日我為何要叫你迴避?」

  「外祖母……不想讓江家見著我?」卓昭節琢磨了一下,道。

  班氏神色不豫的頷首:「這點子事情就要拖出敏平侯府的招牌,彷彿游家沒個脊梁全靠姻親撐著一樣——丟臉不丟臉?」說著就恨恨的歎了口氣,「看來我倒是錯怪你二舅母了,恐怕連江家……都以為都是我安排的呢!你這孩子也老實,叫你去取參,你就去了,我在劉氏跟前問你過去做什麼,你也老老實實的說……唉,不能怪你,是你二舅舅太過膽怯,區區一個江家,即使咱們家理虧了點,也不過是多說些好話賠點罪的事情,難道還能叫綺香、紫玉並伺候她們的人之外的給江氏賠命嗎?何況這件事情根本就是江氏自己為了她兒子鬧出來的!偏他不放心要多此一舉……」

  她搖了搖頭,「你二舅母是個明白人,曉得我特意叫了你到二房去用飯,就是不想讓江家誤解,她罵燦娘的那句自作主張說的不是你小姨或你十一表哥,卻是你二舅舅!」

  「原來如此!」卓昭節心想這素來叫姻親不敢怠慢的江家這次過來談了不多久就走了,難道真的是看在了敏平侯府的面子上?但敏平侯也不是就自己一個嫡孫女,何況卓家可是遠在長安啊……自己這祖父的面子也太大了……她心裡好奇,但看著班氏的意思卻知趣的沒在這會打探。

  想了想就繼續問之前的,「既然二舅母與小姨沒有鬧翻,那小姨怎麼還要另外買蜜餞?白家一直掐著快吃完就會再送……向來就不斷的。」

  班氏摸了摸她的鬢髮,微微一笑道:「你小娘家家的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你這小姨就你十一表哥一個兒子,怎麼能不為他考慮?」

  見卓昭節還是一頭霧水,班氏就細說道,「你那個小姨父任華出身本來就尷尬得很,要不是任太守當年堅持要給那個外室一個名份,他連任都姓不成!後來雖然勉強認祖歸宗,但任家乃是書香門第,一個青樓出身、還是北地大名鼎鼎的醉好閣裡曾經的行首!你想任家長輩能待見那外室和你那小姨父嗎?再說任家枝繁葉茂,壓根就不缺子孫!」

  說到這裡班氏冷笑了一聲,道,「雖然你這小姨不是我生的,但當初我其實也不贊成把她嫁到任家去!只是她的生母當時還在世,對我挑的其他幾個雖然官位不及任太守、但好歹不至於被長輩不喜、門楣低些,甚至還有幾個是嫡子的人家都不滿意,攛掇著你外祖父不成,索性趁著一次過節,公然當眾和我提了起來,我看她一定要把女兒往任家嫁,左右也不是我生的,成全她還能得個大度的名聲,這樣的事情為什麼不做?」

  說著看了一眼卓昭節,語重心長道,「你記著,女子本弱,為母則強,譬如你那繼祖母,到底是繼室,你父親並大伯都不是她所出,她又有自己的親子,再賢德……遇見生死之類的大關頭,十個裡頭八九個,總是惦記著親生子女的,剩下的一個兩個,多半也是另有苦衷——這也不能怪她,這是人之本性!若是你母親,縱然你外祖父與任家換了婚帖,我擔再多惡名也非把這婚事攪了不可!哪裡會順水推舟的答應?!」

  將班氏的教訓記下,卓昭節小心翼翼的問:「那個……嗯,小姨的生母做什麼一定要把小姨嫁到任家去呢?我聽著任家也是不大好的。」

  「還能怎麼樣?無非是看中了任太守是一方太守,自以為任華既然是他不惜忤逆了父母也要認的庶子,定然是極得寵愛的,將來少不得要給他謀取個好前程!縱然不能有好前程,私下裡總也不至於虧待了他罷?」班氏哼道,「那蠢婦卻也不想一想,這任華上頭嫡兄庶兄、下頭嫡弟庶弟有多少?別說他們父親只是個太守,縱然是皇家,皇子宗室也還要分個遠近高低呢!總也有受冷落的,更何況,當時任華的生母已經死了好幾年了,在後院裡連個替他說話轉圜的人都沒有!那蠢婦總覺得我做主的婚事都不安好心,我自然懶得管你小姨了,左右誰生的誰去心疼罷。」

  卓昭節隱約聽周嬤嬤無意中漏了口風,提到游姿的生母本是班氏的使女,卻是趁著游若珩醉後爬床有了游姿,這才做了妾,班氏為此耿耿於懷,那妾在她跟前也一直惶恐得很。

  這些陳年舊事,她和班氏都不大想多提,卓昭節就直言道:「如今小姨帶著十一表哥回游家來住,可見到底是外祖母眼力好,說起來十一表哥書向來讀得不錯,我想十一表哥當是明理之人,外祖母何不待十一表哥好些,將來十一表哥讀書出頭,也能與表哥、表弟們更親近。」

  班氏點一點她眉心,笑罵道:「沒良心的小東西,倒是勸戒起我來了……就是為了你們能與他親近,我才不會待他太好!」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49 AM

第四十二章 長輩之心

  「咦?」卓昭節偏頭,好奇的問。

  「斗米養恩擔米養仇。」班氏耐心的道,「雖然你大表哥、二表哥都不是讀書的料,但你三表哥五表弟讀書卻都也不錯的,煊郎若是肯用功,成就恐怕未必在你這十一表哥之下!你也知道你外祖父與崔山長的關係,畢竟你三表哥五表弟才是咱們游家正經的子孫!有好處先由著他們拿了再輪到你十一表哥,這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到底他姓任呢!」

  說到這裡就問她,「你自己想一想,這天底下的人也不是個個都生得好也孝順,但難道只有那些生得好、孝順招人喜歡的人才能夠得父母寵愛嗎?又所謂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就為著你十一表哥書讀的好,就要將他捧著、寵著,冷落了正經的晚輩,換做了你,你會不寒心?」

  卓昭節尷尬道:「我也不是說應該待十一表哥比三表哥、五表弟他們好,但平常時候一般對待,外祖母如果待十一表哥親切些……」

  「你以為他才來的時候,你外祖父沒提過將他和你三表哥、五表弟一樣養嗎?」班氏點一點她眉心,淡淡笑著道,「我就問你外祖父了,讓我把他當嫡親孫兒對待不難,但既然他天資壓著熾郎、煥郎,將來熾郎和煥郎反過來對他心生嫉妒、他則生驕矜怎麼辦?」

  班氏意味深長道,「昭節,你要知道,知恩圖報的人,滴水之恩也記得,那不知感激的人,你縱然掏心掏肺,他轉過頭來也會全部忘記!甚至還嫌棄你做的不夠……何況,游家供應居喪的女兒與外姓孫兒這些年吃穿用度、指點慎郎開蒙、薦他投靠懷杏書院……做的還不夠嗎?」

  「我也覺得祖母在用度上對小姨和十一表哥是很好的。」卓昭節疑惑著問,「但既然用度都給到了,為什麼外祖母卻對飛霞庭不怎麼理會……對十一表哥也是不冷不熱、無事都不要他到端頤苑呢?」

  卓昭節是班氏撫養長大的,斷然沒有反過來偏心游姿的道理,她卻是奇怪既然班氏都給了游姿和任慎之優渥的供應,態度上再熱絡和善些——叫游姿越發感激嫡母、任慎之與游家更親近——這樣的親熱對班氏來說應該一點難度也沒有,但班氏卻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班氏聞言,微笑起來:「你想想呢?」

  卓昭節眨了眨眼睛,咬唇。片刻,忽然恍然道:「是為了三表哥、五表弟能夠不嫉恨十一表哥?」

  班氏贊許道:「慎郎他如今也才十五歲,憑他再怎麼有才,將來縱然考個狀元出來,也是要先到翰林苑裡熬上若干年資歷才可以出頭的,除非他和時相一樣尚主且深諳仕途之道!只不過未必每個人都有時相的福氣和運道呢!所以即使他將來青雲直上,我與你外祖父反正是很難看到了,便是沾他的光那多半也是你們這一輩啊!」

  她慈愛的道,「所以他記我的仇和恩都不打緊,只要你們處好就成了,當然這樣的話,我也可以私下裡叮囑了你們,只是讀書是靠天分,中榜卻是靠命了,不然前科多少才華橫溢之輩卻榜上無名?熾郎、煥郎是比慎郎差了點,但也未必沒有金榜題目的福分!我若這麼叮囑他們,恐怕他們會以為我斷定他們考不上呢!沒得傷了他們的心!也是一種打擊!

  「何況熾郎、煥郎俱是品性純良的孩子,萬一當真把這話聽進去了……不思自己努力反倒用心奉承起了慎郎——這成什麼樣子?咱們家可不要那等諂媚小人的子孫!你如今看著姿娘同慎郎過得寄人籬下,卻不想想游家也好、我也好,對他們已經很不錯了,再好的話,你是外孫女,也許沒體會……你只管想著兩年後你回了卓家,結果你嫡親祖父待個外人比待你還好,你會不嫉妒不委屈嗎?」

  卓昭節抿了抿嘴,正待說話,又聽班氏道:「你若是想不出來,就看看燦娘!別以為我不知道,燦娘和你投緣又要好,一起長大的交情,因著你常在端頤苑裡用飯,三不五時的還要吃一吃你的醋呢!所以我為什麼要對慎郎母子親熱?叫慎郎念了我與你外祖父的好,將來他出了頭的時候我與你外祖父誰知道墳上青草都長過幾回了?即使他念著我們的情份照料著爍郎他們,又能夠維繫多久?人走茶涼啊!」

  「外祖母好生厲害!」卓昭節贊歎道,「我還道小姨把日子過得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是因為外祖母不喜歡她,她心裡害怕才……」

  她一個大意說了真心話,說到一半方醒悟,已經被班氏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道:「我的確不喜歡你那小姨,不過她回娘家來這些年,我也是叫你大舅母按著份例給她,不曾克扣過的,她自己要過得苦,我這把年紀都快有曾孫了,是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名聲,難道還是她這個回娘家來住的庶女能夠敗壞的嗎?自然就隨她去了!」

  卓昭節吐了吐舌頭,笑嘻嘻的摟住她道:「外祖母別惱了我……我就是覺得小姨這回使了十一表哥去買蜜餞有些古怪……」

  班氏哼道:「當初她生母以為她嫁了任家定然能有出息呢!卻不想那任華死得早不說,手裡根本一個子兒都沒存下來!你那小姨是個能忍耐的,若不是在任家實在過不下去,也不可能領了那麼三五個人,抱著幼子千里迢迢回江南來!雖然咱們家供他們吃喝之餘也能略攢點錢,但你小姨一直都節省得很,她的心思也不難猜,無非是為你十一表哥攢家私,怕他將來為官娶妻沒有餘錢罷了,要說這個打算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她也忒小覷我與你外祖父了,固然你十一表哥不可能和熾郎、煥郎這些游家孫兒一樣分家產,但既然是在游家長大,到時候分上些許安身營生的產業,你四個舅舅並你母親,這點氣量還是有的!」

  「可這與十一表哥出去買蜜餞有什麼關係?」卓昭節疑惑的問。

  班氏歎了口氣道:「她將白家的蜜餞都留給你十一表哥帶到書院去了,自己想吃,當然只能另外出去買。」

  「咦?」

  「書院裡同窗來往少不得要拿些家裡帶的,或者買的點心蜜餞出來招待,即使不招待旁人,自己吃用也瞞不過同窗。」班氏道,「各房都有小廚房,但飛霞庭是跟著用大廚房的,大廚房的東西都是公出,另外要的話都得自己額外給銀錢,你小姨捨不得另外拿錢出來叫大廚房做點心給你十一表哥帶,外頭好的點心算算價錢,還不如自己家裡做呢,也乾淨;差一點的又怕你十一表哥丟了面子,白家送的蜜餞也是解了她這個難處。」

  卓昭節向來被班氏所鍾愛,卓家每年年禮豐厚,班氏對她自也大方,是以她小小年紀,單是上好的首飾就有兩三滿匣了,更別說平常跟著游若珩和班氏用飯,想吃什麼、另外添,那都是算端頤苑的份,點心蜜餞果子樣樣都是公帳,或如白家、連家這樣送的,月例基本上就不必動,逢年過節還有賞錢拿……

  是以她左思右想也沒想到游姿居然節約到了這種地步,憐憫之餘又有些惘然,忍不住就問班氏:「外祖母既然有法子叫三表哥、五表弟他們不怨懟十一表哥,卻不知道……八哥他……」

  班氏明白她的意思,卻微笑著道:「你這傻孩子,我故意冷淡慎郎,提醒熾郎、煥郎他究竟只是外人!這一來是怕他們本性純良卻因此走了歪路,心思都放在嫉妒旁人上,卻不思自己努力用功!二來也是為了慎郎好……所謂獨木難支,游家當然希望慎郎將來高中,游家也跟著沾光,但你以為,慎郎將來就不需要游家的助力了嗎?無非是盼望他們兄弟和睦、一起高中再彼此扶持,這才是家族興旺之道……」

  說了這半晌,班氏摸了摸卓昭節的頭,慈愛道,「這是因為慎郎在任家根本沒什麼立足之地,才要擔心他被熾郎、煥郎嫉妒欺負,可昭粹怎麼能一樣?即使我與你外祖父有看顧不到的地方,敏平侯的嫡孫能被人隨意欺負嗎?」

  「我不是擔心八哥被欺負。」卓昭節沉吟道,「我只是想,有沒有法子……叫三舅母與三表哥……」

  「他們你不必管。」班氏淡然一笑,「連氏見識少而眼光短淺,連幾個侍妾都對付不了!你要哄她高興一點都不難,回頭給她點好處,她就把這事給忘記了!不過你現在不必理她,左右如今你還要住兩年呢,等走的時候,把那帶不走或不喜歡的東西挑幾樣私下給她送過去,說點好聽的,往後她就惦記著你好了……」班氏說到這裡搖了搖頭,似乎自己也覺得當年給游震選了這麼一個媳婦實在是看走了眼,「至於熾郎——原本你外祖父也說要悄悄而為,免得他和煥郎心中不服,但公開的助昭粹這主意卻是我拿的!」

  「啊!」卓昭節驚訝的道。

  班氏意味深長的看著她:「他姓游!游家若想興盛,指望外姓、指望姻親,那都是錯了路!惟有游家自己的子孫爭氣才是正道!何況長輩終究是要先走的……」班氏深深歎息,「尤其咱們家會讀書的孩子,熾郎年紀最長,今年也才十四歲,才過了童生之試,按你外祖父的估計,他須再磨個三年才能去試秋闈……秋闈過了,才能上京趕考……即使我與你外祖父身子還算硬朗,但又能撐到他走到什麼時候?」

  按說游家子孫的仕途應該算是極好走了,游若珩雖然自己不擅為官早早的致了仕,但也因此沒有在官場上結怨,反而落個上上下下一致的好名聲。

  游若珩的兩個同窗同科同鄉的師弟還那麼的著名,一個執掌江南第一院,一個尚了主又貴為當朝第一人,可謂權勢滔天!

  如此看來,游熾等人很可以輕鬆進懷杏書院,不幾年便可入長安趕考……縱然不能洩題,可只要時斕略微暗示,給他們特別優待,實在不難的。

  但班氏如今的話卻提醒了卓昭節,為什麼游若珩始終不肯讓子孫走捷徑,甚至讀書天賦不多的長孫、次孫,索性就讓他們是白身……

  不僅僅是他性格裡的方正,也有他的無奈——游家長孫游爍,今年也才二十二歲,這個年紀,縱然天資卓絕,中個舉就算是很好了,若中了進士,那懷杏書院必然聲名再上層樓!

  偏偏游爍、游炬還都不會讀書——有個翰林祖父手把手的啟蒙、懷杏書院裡從山長到先生們盡心盡力的教導,這樣連個童生之試都過不了,時斕再手眼通天也只能歎息一聲了……

  今上可不是昏君啊!

  下面會讀書的游熾才十四歲,游煥更小,才十二歲。他們這個年紀,等科考有成時,游若珩估計大限也差不多了。

  即使他去世後,崔南風與時斕仍舊念舊情,但沒了長輩在身後指點教誨……倘若之前是一直靠著長輩的話,他們又能走多遠?

  「當年你外祖父致仕,是時相所勸。」班氏神色複雜的歎了口氣,「他是好心!任憑游家子孫自己出頭……倒不是時相出的主意……而是我與你外祖父商議後,跟著時相學的!」

  她凝視著卓昭節,「時相對他的子孫,那可都是公主所出,亦是不聞不問,任憑他們自行而為,所謂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依仗他人終究只能是一時!不合時宜的揠苗助長,或許還會害了子孫!」

  卓昭節怯生生的問:「那為什麼這次外祖父卻要幫八哥呢?」

  班氏笑了笑,道:「你不要覺得欠了熾郎和煥郎的,我與你交個底——雖然崔子和放出風聲不肯多收入室弟子了,但若熾郎與煥郎夠他的要求,你以為你外祖父會沒有這個面子嗎?連氏當昭粹來就是搶了她兒子的機會呢,真是可笑!」

  班氏這麼說了,卓昭節心頭一鬆,也覺得自己是被游燦誤導了——的確,秣陵是有風聲說崔南風不肯多收弟子了,但他若是肯為游若珩的外孫留個名額,難道還會虧待了游若珩的嫡孫嗎?

  又想自己為此覺得欠了三房這麼久……卻把之前問的游若珩為何要幫助卓昭粹給忘記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49 AM

第四十三章 杏花疏影裡

  次日,任慎之回懷杏書院,臨走前到端頤苑拜別,因為書院離得近,游若珩和班氏都不怎麼在意,只叮囑了幾句要他勤奮不可懈怠的話。

  任慎之走後不幾日,卓緩忽然從書院回來,帶了卓昭粹的信,不外乎是問候報安之類,其中另有信箋給游若珩,卓昭節揣測自己這個嫡兄怕是遇見了什麼難題——卓緩走之前卻還是專門到繽蔚院來請了安,詢問卓昭節是否有信帶給卓昭粹,卓昭節想了想,便叫他略等,自己進書房,使明吉研墨速速寫了一信,乾後封起給了卓緩。

  她寫的這封信裡除了照例的問候報安之外,卻是含蓄的提了讓卓昭粹在生計上私下照料些任慎之,這對於卓昭粹來說這不是什麼難事,再說班氏不惜自己擔了怨名,不就是為了叫晚輩們反而能夠和睦嗎?

  卓緩接了信,又謝了明葉遞上的賞,告退出去,院門還沒關,卻見伺候班氏的珊瑚領了兩個拿著東西的小使女過來了。

  這時候卓昭節正站在迴廊上,還沒回屋,就停下腳問道:「拿了什麼來?」

  珊瑚笑著行了個禮,道:「方才三娘在海棠樹下小憩,荔枝和桂圓在旁伺候,不想桂圓就叫蜜蜂給蟄了,老夫人知道後,想起來庫裡有這雨過天青的軟煙羅帳子,就叫婢子拿副過來,說三娘那院子裡才一株海棠,七娘這兒一杏一桃的,招的蜜蜂蝴蝶怕就更多了。」

  「外祖母待我可真是好。」卓昭節感慨道,「還勞你跑這一趟。」

  「婢子可是從玳瑁那裡搶來的差使。」珊瑚掩嘴笑道,「且不說七娘這兒的杏桃開起來乃是秣陵城裡都有名的一景,就是叫婢子看幾眼七娘,都覺得不餓了呢!」

  明合在旁笑道:「阿姐教我一教,怎麼個不餓法?」

  「不是說,」珊瑚笑吟吟道,「秀色可餐嗎?」

  一院子人都笑了起來。

  卓昭節自小聽多了贊自己美貌的話,也不以為意,道:「那這帳子就支院子裡罷,左右門窗都蒙了綠紗的,蜜蜂也進不去。」

  珊瑚點頭道:「可不是?就是如今這季節,女郎們愛在花樹下歇息,才會被蟄傷。」

  這繽蔚院的一杏一桃兩株百年古木,本是一在院東一在院西的,但因為年代久遠,枝幹發旺之後各自占了半個院子去,倒是將整個院子充得滿滿的,在中間的鵝卵小徑上方杏枝桃枝彼此交錯,粉白桃紅相輝映,真正是如霞如靄、美不勝收。

  兼之雨打風過,大團大團的花瓣簌簌而下——只要花期不過,再落那枝頭始終是簇錦簇雲的成團,彷彿也落不完,彷彿微弱,但細查之下卻儼然鋪天蓋地的花香充斥著整個小院,這秣陵城裡幾乎是人盡皆知的盛景,要不是游若珩做了翰林後為這繽蔚院特別寫的賦傳出去、眾人才知道游家有這麼個院子,估計早就連宅子被強買了。

  就連在這院子裡住了近十年的卓昭節,每每想到及笄後回長安,都覺得捨不得——長安侯府豪奢,就算能夠尋得到有百年花樹的宅子,可那裡花開如錦,失了江南楊柳風杏花雨的配合,究竟失了真味……

  卓昭節望著頭頂彷彿明霞般的花枝,悠悠一歎,道:「就支在杏樹底下罷。」

  ——桃樹底下早幾年就支起了秋千架,為了秋千好看,又在秋千架下種了蔦蘿紫籐,引到秋千上,將個秋千打扮得花團錦簇,那些花木占去許多地方,但因為是百年的桃樹了,樹身粗壯,倒也不是沒地方安置帳子,只不過位置到底不如杏樹底下自由。

  珊瑚笑問道:「七娘做什麼不支在中間?這樣抬頭最好看。」

  「就怕忽然下雨呢。」卓昭節搖頭道,「江南本來就多雨,但只要不很大,在緊挨著這兩株樹的底下就不會被淋濕,也免得收來收去的麻煩。」

  「七娘好生聰慧,婢子卻是個呆的,差點給七娘出了個餿主意。」珊瑚不禁掩嘴道。

  卓昭節抿嘴笑道:「你若是笨的,外祖母跟前也沒機靈人了……你說的主意好,奈何我是個懶的。」

  當下就進屋子選了一張從前也是抬到院子裡供納涼的琉璃雲頭的湘妃榻,並矮几、茶具等物,明吉出去叫了幾個健壯的粗使婆子來,抬到了杏花樹下杏花開得最密的枝底——這古杏種時比較靠近屋子,如今帳子都支在靠院門的這邊,班氏讓珊瑚特意取來的軟煙羅果然不俗,拿在手裡時還不覺得,支開之後,望之如煙霞,軟若薄靄,彷彿就是杏花落下的一片水雲,雨過天青的顏色同杏花的淡緋融合在一起,出奇的和諧。

  更難得的是這帳子由外望內是一團煙雲,由內望外,卻是清清楚楚。

  卓昭節進進出出、遠遠近近的端詳了一回,拍手道:「這軟煙羅果然好,往年都用碧紗帳,透過那碧色看杏花桃花總不是那麼回事,所以都是能不用就不用,這軟煙羅的帳子望出來倒更好看了。」

  珊瑚見她滿意,就笑著道:「七娘喜歡,老夫人定然更歡喜,婢子回去告訴,指不定能得一回賞。」

  「不必等到外祖母。」卓昭節心情好,就道,「明合去將妝盒裡那對葫蘆墜子取了來。」

  「啊喲!婢子隨口說說的,哪裡能當七娘這樣的重賞?」珊瑚一聽,忙推辭道,「七娘隨便賞婢子幾塊點心吃也就是了。」

  卓昭節抿嘴道:「是鎏金的,不值什麼錢,就是看著精巧戴著玩罷了。」

  珊瑚又推辭了一番才接了,千恩萬謝的告辭。

  這邊卓昭節關了院門,轉過身來看了看帳子所在的地方,雖然外頭看裡面不清不楚的,但到底裡面看外面是一目了然,想了想就道:「再去叫方才的婆子來,從庫裡搬兩個屏風擋一擋。」

  明合知她意思,建議道:「婢子覺得搬一個小屏就夠了,只須阻隔院門那邊進來就看見帳子就好。」

  「如今天氣熱了,在樹下納涼的辰光多,萬一有什麼事情來稟告時我就在裡頭,你們倒也罷了,卓緩這樣的來呢?這帳子又輕又軟的,雖則外頭看得不清楚,但近前還是能看出裡頭人是立是臥的輪廓的,還是擋擋好。」卓昭節道。

  這樣又搬出兩面不甚怕雨的琉璃屏風來,各遮一面,只有朝著古杏樹身和東面院牆的方向空著,這兩個地方除非刻意都沒人經過,自然不必遮了。

  卓昭節很滿意的掀帳進去,將湘妃榻上的幾個引枕疊了疊,靠上去——打了個滾,仰望著頭頂朦朧的杏花雲影,再聽著蜂蝶忙碌卻只能止步帳外,真正是心曠神怡。

  「熬壺烏梅飲來!」卓昭節吩咐,「再將我案上的書都拿過來……有了這帳子,外頭可比屋子裡舒服多了!」

  卓昭節這邊杏花樹下好納涼,不亦樂乎。

  屈家莊裡,飲淵振翅飛起又撲下,幾下功夫,就將庭院裡正盛開的幾株杏花撞了個七零八落。

  樹上的寧搖碧吐出一瓣杏花,起身之際,原本沾在他錦袍上的杏花杏蕊頓時又是一陣紛紛揚揚——他手撫折扇,皺眉問樹下的蘇伯:「游家還沒來人?」

  「沒有。」蘇伯很是無奈的道,「對不住小主人,某家彷彿推測錯了。」

  「難道是卓昭粹恰好寫信回家,因此戳穿了飲淵本是本世子豢養的獵隼?」寧搖碧自言自語了一句,隨即否認道,「不可能。那日,本世子也是一時興起去遊湖的,至於撞見游家人也是偶然……卓昭粹這幾日沒有回游家吧?可有書信來往?」

  蘇伯為難道:「有倒是有,但卻是卓昭粹寫信回游家,然後游家才回信。」

  「什麼時候?」寧搖碧沉吟著問。

  「就是今日。」蘇伯看了看天色道,「卓昭粹那送信的小廝怕是才離開游家……要某家派人去攔阻嗎?」

  寧搖碧搖頭道:「現在就不用了……好幾天了……游家怎麼毫無聲息?不是都說那游老翰林是個古板方正之人,這種人怎麼可能晚輩被人救了,連個管家也不派過來?何況那日所見的游二郎雖然呆,也是一直謝不絕口……」他不滿道,「本世子說是小事不必掛懷,莫非這游二郎竟然呆到了當真不掛懷的地步?」

  蘇伯也擔心起來:「這……應該不至於吧?」

  「難說!」寧搖碧歎了口氣,「可憐的游老翰林……他這個次孫也太呆了點兒,虧得不是嫡長孫……唔,據說游家子孫沒有一個入了崔南風的門下?難道就因為個個都像這游二郎?真不知道當初游老翰林是怎麼考到二甲傳鱸的!」

  「……游老翰林雖然是二甲之首,然因為不擅為官,所以才在翰林時就致了仕。」蘇伯也歎氣,「這游二郎,真是游老翰林的親孫!」

  寧搖碧沉思了片刻,歎道:「早知道他這麼呆……當初湖上還做什麼好人?很該直接把他們船撞翻取樂的。」

  主僕兩個由己度人——蘇伯長輩過世多年,寧搖碧深得祖母紀陽長公主寵愛,主僕兩個在長安肆意妄為慣了,想都沒想到,游家之所以沒人來登門拜謝,卻是因為游炬幾人怕被長輩知道後受家法……而且從游炬到卓昭節,都認為寧搖碧這麼高傲尊貴的世子,當日湖上就那麼冷淡了,再登門來謝恐怕反而惹惱了他……既然如此,他們也就心安理得的把事情瞞下來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50 AM

第四十四章 不甘心的世子

  尋思了半晌,寧搖碧很不甘心自己平白做一次好人,折扇一開,輕輕扇了兩下,斷然道:「著人去游家打聽打聽,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主人稍安勿躁。」蘇伯忙勸說道,「挑唆游老翰林的孫兒與卓昭粹反目成仇,其實未必一定要小主人親自而為,在書院裡收買幾個學子,或者索性收買游家子弟的知交好友即可,咱們的目的是為了不讓那卓昭粹安生,卻不是為了游家……再說咱們帶的人都是地道的長安口音,那游家世居秣陵,咱們貿然使個外鄉人去打聽,恐怕反而會打草驚蛇!」

  寧搖碧沉思片刻,歎道:「也是……只是偌大的江南,本世子偏偏選了這秣陵,正是為了這卓昭粹,不能親自上陣收拾他一番,實在遺憾啊!」

  「以小主人的身份,即使游家知道了當日湖上之事是小主人所為,又能對小主人怎麼樣?」蘇伯笑瞇瞇的道,「並且,小主人若要去游家拜訪,游家,難道還敢不大開中門迎接不成?」

  「主動去游家?」折扇一合,輕敲掌心,寧搖碧搖頭道,「不成,本世子是什麼身份?紆尊降貴,太紆尊降貴!」

  他自恃身份不肯主動去游家,那就只能設法引游家的人登門了,蘇伯沉吟了片刻,道:「若是游家已知飲淵乃是小主人所有,恐怕懾於小主人的身份,不是大事,不敢來求。」

  寧搖碧問:「那要什麼樣的大事呢?」

  蘇伯慨然道:「比如說,涉及到游家清譽!」

  「嗯?」

  「那日遊湖的人裡不是有那游二郎君嗎?據說他還是個白身!縱然誣告了他事情也不大,某家去尋幾個本地無賴,上衙門告他遊湖那日強奪人妻、強買強賣、強搶民女、強行霸道、強食弱肉、強顏歡笑……總之隨便給他尋個罪名!」蘇伯惡毒的建議,「這游家在秣陵家聲清正得很,前不久,剛剛將兩個膽敢謀害主母的妾沉了河!可見門風苛刻!像這種自詡書香望族名門之家的,最怕子弟不肖連累家聲!屆時那游二郎必然要上堂應訴!到時候,最簡單的證明清白的辦法……當然是請小主人證明他那日乃是陪家中女眷遊湖了!」

  寧搖碧眼睛一亮,折扇啪的一下敲在掌心,贊許道:「這樣,他們提也不敢提飲淵的事情,只能來請本世子佐證了?」隨即疑惑道,「但當日那游二雇了船又請了百戲班子……」

  「湖上船家、賤籍戲子都算個什麼東西?」蘇伯懶洋洋的道,「就說他們懾於游老翰林,故意給那游二郎作了偽證!秣陵太守孟遠浩在小主人才到這裡時就跟過來請過安的,他是個懂事的人,某家透點口風過去,只要小主人不出面,滿青草湖的船家、整個江南的戲子給他佐證也無用!」

  「很好!」寧搖碧滿意的點了點頭,「快去安排!本世子倒要看看,這次,游家敢不求到本世子門上來?!」

  蘇伯微笑道:「縱然他們當真呆得可以……等事情鬧大而游炬不能脫身時,小主人大可以再使人去為游炬辯白,就說是才聽見了此事……到時候游家如果還不登門來拜謝,那才是真正聲名掃地、戴定了忘恩負義的帽子!」

  蘇伯一心一意要在小主人跟前挽回顏面,不出三日,書吏、衙役就到了游家,因為游若珩怎麼說也是致仕的翰林、當朝宰相時斕的師兄、敏平侯姻親,這樣的人家,即使子孫犯了事情也不敢直接上門鎖人的,接了狀紙的秣陵令不敢怠慢,讓書吏親自過來,遞了自己的拜帖求見游若珩。

  這日游若珩恰好帶了游煊出去垂釣,班氏則叫了卓昭節在跟前說話,聽得玳瑁進來說有衙門的書吏、衙役上門,很是驚訝:「這是什麼事情?」

  「可是上回六表弟那把匕首尋到失主,所以過來告訴一聲?」卓昭節在旁提醒道。

  班氏不置可否,玳瑁卻道:「婢子先前也這麼想,但看著彷彿還有事情,聽前頭的小廝傳話,說魏書吏道既然阿公不在,就想求見老夫人。」

  「讓他們過來吧。」班氏點了點頭,等玳瑁出去了,才嗔卓昭節,「一點也不仔細!若是尋到了失主,隨便著人過來說聲就是了,還要帶著衙役做什麼?」

  卓昭節訕訕道:「是。」

  「其實不仔細也沒什麼,人非聖賢總有疏漏的地方,不過你剛才但凡猜慢一步,玳瑁就要說不是為了匕首來的了,所以古人說凡事三思,你可知道是什麼意思了?」班氏點一點她眉心笑著問。

  「我記住了。」卓昭節吐了吐舌頭,笑著道。

  班氏抓住機會教訓了一番外孫女,這時候人也到了門外,秣陵令姓魏單名一個幸字,來的書吏正是他遠房堂兄,名叫魏沛,魏幸上任時,帶著魏沛到游家拜會過游若珩的,逢年過節也都是魏沛過來送禮問安,算不上知己,但也是熟悉的。

  魏沛有秀才的功名,但吏算不得官,班氏一來年長,二來是正經誥命,進門後魏沛自要行禮,班氏忙客氣道:「魏吏不必多禮……聞說你欲求見拙夫,可是有公事?」

  「正是!」魏沛接了這麼個燙手的差事也頭疼的很,游家在秣陵偌大名聲,家裡子弟如何,衙門上上下下哪裡會不清楚?

  更何況游炬這個游家次孫,和長孫游爍一樣走不通科舉之途,只能早早接手家業,也是經常在外斡旋指揮的人,是什麼性情魏幸和魏沛還不清楚嗎?那些個無賴明擺著就是污告,原本遇見這種事情,魏幸直接叫衙役一頓扳子打了出去——偏偏這些無賴背後有人,秣陵太守孟遠浩暗示下來,雖然游家背景比孟遠浩深,但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魏幸抵不過頂頭上司也只能公事公辦了,這才遣了魏沛親自過來,透些口風與游家,免得自己平白結怨。

  魏沛正琢磨著要怎麼開口,班氏卻驚奇道:「卻不知道是什麼公事?」

  「是為了府上孫郎。」魏沛想了想,索性直言,「今日有人擊鼓狀告老夫人的次孫……」

  「炬郎?」班氏一怔,「卻不知道是何罪名?」

  魏沛有些尷尬道:「這個……據狀紙所言,乃是告炬郎君強買強賣!」

  卓昭節面有訝色,班氏笑出了聲來:「卻不知道是何人呈狀?怎的如此荒謬?」

  「不敢瞞老夫人。」魏沛看了眼左右,見班氏沒有叫人退下去的意思,便直接道,「魏令也覺得甚是荒謬,只是……原告言辭鑿鑿又有人證,這……魏令也只能使學生登門,來與老夫人說明一下。」

  既然是說明一下,那麼招呼過了,游炬還是要帶走的。

  班氏聽出他的意思,淡淡的笑了:「卻是不巧,昨日莊上有些事情,炬郎去處置了……敢問魏吏,那原告污我孫兒強買強賣了他什麼?」

  「是一只戰國銅鼎。」魏沛當然不會不說,「說是炬郎君在七天前於市中……」

  「等一下!」卓昭節原本一直靜靜聽著,此刻忍不住道,「魏吏,七天前什麼時候?」

  魏沛進來的時候就看見班氏跟前緊挨著一個穿戴綺麗明媚照人的小娘,猜測是游家晚輩,因此一直不敢直視,如今聽卓昭節開口,而班氏沒有接話的意思,這才飛快的看了她一眼,恭聲道:「好告小娘子,是七天前的晌午前後。」

  卓昭節看了眼班氏:「請問魏吏,那原告可說表哥在什麼地方買了什麼戰國銅鼎?」

  「是在城西一條巷子附近,那原告說炬郎君當時……」魏沛還要說的詳細點,卓昭節已經拍手笑道:「多謝魏吏!只是這原告實在好笑,污蔑人也不打聽打聽……七天前,游二表哥、游三表姐並游六表弟還有我恰好一同去了城南青草湖遊覽,卯中出門,辰初登船,未末上岸申中到家……這中間船家並我托游二表哥請的百戲班子皆可佐證!原告說的辰光二表哥和咱們都在船上看百戲呢!眾目睽睽多少雙眼睛可以佐證?」

  魏沛一聽,如釋重負,向卓昭節仔細確認了當日出入的時辰,又問了船家姓氏容貌並百戲班子來歷,便自去應付那原告了。

  等他告辭,班氏皺眉問卓昭節:「你們那日出遊可與誰起過衝突?」

  「……不曾呀!」卓昭節因為瞞下了獵隼的事情,再提遊湖那日總歸有點心虛,頓了一下才道,「那日也沒遇見什麼人,其他船都離得遠遠的。」

  班氏也覺得不太可能與遊湖有關,不然怎麼就衝著游炬呢?當天出去遊湖的四個晚輩裡,脾氣最好的就是他了,縱然和人發生衝突,被記恨的也不該是他,就沒留意卓昭節的停頓,尋思起來:「那炬郎怎麼會被人污告?」

  卓昭節飛快的盤算了一下,心想寧搖碧貴為雍城侯世子,那日不但救了自己,而且沒說幾句話就主動告辭而去……怎麼也不可能自己這邊道謝反而得罪他吧?

  既然不是寧搖碧,那就的確沒遇見什麼人了……

  何況遊湖的事情都過去好幾天了,就問班氏:「可是二表哥這些日子在外頭遇見了不好的人?」

  「玳瑁去叫炬郎來。」班氏點了點頭,吩咐道——游炬自然不是巧合得偏就不在,不過是班氏不想老實的孫兒就這麼莫名其妙的被拘到公堂上去,故意推脫罷了,既然卓昭節當場就給出了證據……就這麼把魏沛打發走了最好。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51 AM

第四十五章 飛來誣告

  游炬過來當然也是一頭霧水:「孫兒如今還只是跟著父親學東西,雖然也管一些事,但都不打緊,而且孫兒不記得最近與人有過爭執。」

  「那你父親這些日子可與人衝突過?」班氏沉吟著問道。

  游炬搖頭道:「不曾。」

  班氏也奇怪了起來,都是她看著長大的子孫,什麼性情她最清楚不過,二房的父子都是老實人,說個謊都要臉紅個半天,讓人想相信都難的,就連上次江家來人,游霖膽怯的非要把外甥女攛掇到江家人跟前去以提醒江家了才能安心——那還是有游若珩和班氏頂在前頭、與二房根本沒什麼瓜葛的情況下,這麼小的膽子,在外頭他怎麼可能得罪人呢?

  再說秣陵上下,以游家的聲望地位,也很不該被栽這個贓啊!

  盤問了半晌,連游炬身邊的小廝都被再三的問了,班氏到底沒查出來這事情是誰幹的,等到游若珩回來,聽說了此事,也十分詫異,問:「你可買過戰國古鼎?」

  游炬苦笑著道:「孫兒見都沒見過。」

  「算了,反正今兒昭節給你做了證,明日讓人去問問魏幸。」班氏琢磨無果,想想魏沛已經去向船家和百戲班子取證了,何況那日四個晚輩分明就是去遊湖的,身正不怕影歪,也就不放在心上,讓游炬回去了。

  沒想到翌日魏沛再次過來,非常為難的告訴游家:「那朱娘子並手下的船家據說要往北地去探望親眷,三日前就連船開進杭渠走得遠了,至於百戲班子……卻也是三日前離了住處,問左右鄰舍都不知道去向!」

  游若珩與班氏對望一眼,臉色都慎重起來:「當日渡口也有其他人在的……」

  「敢問老大人、老夫人,令孫可記得當時之人的名姓?」魏沛忙問。

  游炬再次被召來,當日一同遊湖的游燦、游煊和卓昭節也一起過了來,游煊伏在游若珩膝上奇道:「咱們這許多人都能證明二哥當時在船上,還要尋外人做什麼?」

  「小郎君不知,那原告亦有五六個人證,何況一口咬定了貴家親眷下人自然是向著炬郎君。」魏沛苦笑著道。

  班氏就問:「你們可記得當時所遇之人了?」

  一干人都搖頭——當日渡口雖然人來人往,但因為下著雨,他們忙著上船,哪裡會去留意旁人?再說游燦與卓昭節都是教養良好的小娘子,沒事怎麼會隨便盯著路人看呢?

  「學生也相信老大人和老夫人膝下的子孫是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的。」魏沛歎著氣道,「奈何如今原告不肯鬆口,魏令實在為難……昨日傍晚,他們就已經糾結了一干無賴於衙門外敗壞游家名譽,當時魏令將人驅散,只是……恐怕謠言沸沸啊!」

  這話說得游若珩與班氏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

  沉吟片刻,游若珩簡短道:「那就叫炬郎去公堂上走一遭罷。」

  「父親!」匆匆趕過來的二夫人恰好在門外聽見這句話,心裡就是一驚,顧不得多想,踏進門來懇切道,「炬郎這分明是被人冤枉的,他又老實,若是上了公堂……」

  「就是因為我家兒孫清清白白,公堂有什麼不敢去的?」班氏皺眉輕斥,「一味的躲著不出去,旁人還道是心虛!你懂個什麼?!」

  二夫人又急又驚,也顧不得在晚輩跟前被訓斥的羞愧了,堅持道:「對方既然這樣有把握的誣告,又有人證又有狀紙……炬郎這麼老實到了公堂上萬一說不過對方,豈不是反而落下來罪名嗎?」

  「那讓他藏在家裡就沒事了?」班氏說了這麼一句,就不再理她,只叫珊瑚,「讓游集陪炬郎去!」

  珊瑚點頭:「婢子這就去告訴大總管。」

  ——游集是班氏還做媳婦時候過來的老人了,為人精明能幹,在大總管的位置上一坐多年,兒女都已經脫了籍,他的孫兒就是游熾的書童游香,此人如今雖然多半在宅子裡,外面的產業都移交給了游霖和游爍、游炬來管,但一來圓滑世故,二來早年積下的人脈,這秣陵城上上下下鮮有他不認識的人……有游集陪同,足可彌補游炬的變化不足了。

  聽說游集陪游炬去應訴,二夫人才冷靜了一些,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這是哪個黑了心肝短命的!這樣誣告我兒?」

  「你回二房去罷!」班氏皺眉道,「區區小事,就慌成這樣!沒點兒當家夫人的氣度!」

  二夫人被班氏這麼罵了,才極不甘心、一步三回頭的回了二房……

  等魏沛帶著游炬、游集走了,班氏要和游若珩商議,就打發了卓昭節與游燦、游煊自去。

  等離了端頤苑,游煊忽然問:「為什麼不說那位世子?」

  「你傻了麼?」游燦面沉似水——畢竟被帶去公堂上的是她胞兄,胞兄被人污蔑,偏偏自己還佐證不了,只能看著他去應訴……要知道游炬是白身,按規矩進了公堂,那是與庶民一樣半點兒禮遇都沒有的……她又向來不喜歡游煊,此刻索性拿他撒氣,喝道,「要不是你這小心眼的東西!那日咱們怎麼會去冒雨遊湖?險些連累得你表姐被害了一輩子!這件事情叫祖父祖母曉得那還得了?!」

  游煊臉色一變,不屑道:「說出來又怎麼樣?不過是被動家法而已!你怕挨打,不管二哥?」

  游燦沒想到他會這麼回答,呆了一呆——卓昭節頭疼道:「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要這樣吵來吵去?叫我說那天的事情說出來不難,畢竟總被二表哥被帶上公堂的好,只是方才我想了想,那雍城侯世子當日救了我,因為他是不望報的,咱們回來後怕被責罰也瞞了,所以也沒有特意派人登門再次道謝,如今為著公堂案子倒再去找他……卻不知道他肯不肯答應?」

  游燦、游煊想想那位世子果然是冷冷淡淡、對著卓昭節這麼個生動的美人兒也是彷彿看一塊石頭般不露聲色,固然他當時肯伸手救人,但誰知道耐煩不耐煩接替人佐證的差使?

  「不去試試怎麼知道?」游煊年紀小,想法很天真,「你們不都說那世子是個好人嗎?也許他人看著冷淡,卻肯答應呢?以他的身份,也不必親自過堂,派個當日在船上的侍者去佐證就好了。」

  「這……」游燦猶豫起來,想了片刻,道,「二哥左右都被帶過去了,先看看游集能不能解決了此事罷。」

  卓昭節想了想,道:「也是……到底咱們與那世子不熟,又欠了他人情,能不打擾還是不要打擾了。」

  三人商議定了,游燦和卓昭節又再次叮囑游煊不許說漏了嘴,再將他身邊人都敲打了一番,這才分別而去。

  游炬這一去一直到了傍晚才回來,卓昭節當時已經在端頤苑裡預備用晚飯了,游集獨自過來稟告:「誣告二郎的是城西一個潑皮破落戶,名叫趙六的,此人自稱家中有只祖傳的戰國銅鼎,因為從前不識貨,只當是尋常的物件使著,前些日子二郎偶然打他家門前過,看見之後就提出要買,偏那日裡頭盛著泔水,趙六說他就與二郎約了八日前去取,屆時他將那鼎洗乾淨了候著,不想二郎去前他被人指點曉得了那銅鼎來歷,二郎去後他就提了價,結果二郎不肯,將他打傷搶走了鼎,只丟下一串小錢作鼎資……」

  班氏皺眉問:「二郎怎麼說的?」

  「二郎說他的確有次從那趙六門前過,那是因為咱們家有個庫房在那附近,因此抄了回小路,當時還帶著小廝,但若非這次趙六告狀,二郎根本就不知道他曾從趙六門前經過過,不過是恰好走了那條巷子。」游集眉頭緊緊的皺著,沉聲道,「阿公、老夫人,某家覺得此事有些不對!」

  「哦?」

  游集緩緩道:「魏令和書吏的態度是極客氣的,在公堂上,也極偏向二郎,問題是那趙六一方,竟似極知訴訟,甚至還提了幾條大涼律來反駁!某家從前雖然不認識那趙六,但也聽說過城西有這麼個潑皮,據說他祖父還是個舉人,奈何子孫不肖漸漸敗落的,要說會有什麼戰國銅鼎也許有可能,但先不說二郎不可能去做那強買強賣之事,這趙六若是肯讀書的人,也不至於一貧如洗,至今未娶!某家以為他背後必定有人在指使!」

  只聽原告是個潑皮,游若珩和班氏都知道定然是有人主使了,所以游集繼續道:「按說二郎素來就是個端方的君子,與人無冤無仇,這次的事情卻直接尋上了二郎,實在反常,某家揣測,恐怕,幕後之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對游集的眼力並判斷,游若珩和班氏都是相信的,班氏就問:「你可有頭緒?」

  「請阿公、老夫人容某家單獨稟告。」游集說了這話,班氏眼風一掃,如珊瑚、玳瑁等伺候的使女僕婦立刻知趣的退了出去。

  卓昭節看了看班氏,班氏正待叫她留下來聽,不想游集望著她卻是面有難色……卓昭節站起身來,不太高興的道:「外祖父、外祖母,我回繽蔚院去用罷。」

  班氏遲疑了下,卻道:「也好,叫他們給你先擺過去,免得餓著。」

  出了端頤苑,卓昭節恨恨的踩了兩腳木屐,明合、明吉對望一眼,忙安撫道:「女郎別生氣,許是大總管與女郎見得少,所以才不肯當著女郎的面說事情,老夫人素來最疼愛女郎的,回頭還不是要告訴女郎的嗎?」

  不想卓昭節卻冷笑著道:「誰為這個生氣了?二表哥被人誣告如今是闔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了,大總管既然揣測到幕後之人的蛛絲馬跡,又把話點明了幕後之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接下來要說的話還不清楚嗎?」

  明吉驚訝道:「是什麼?」

  明合拉慢了一把叫她問了出來,卓昭節哼道:「特特打發了我走還能是什麼?必定是大總管以為二表哥被誣告與外祖父推薦了我八哥入讀懷杏書院有關係——也不知道是誰淨會背後使這些下三濫的手段、牽累無辜之人!」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52 AM

第四十六章 事發挨打

  卓昭節心裡有氣,晚飯也沒用多少,就叫明合研墨,要給卓昭粹寫信,明合就勸說道:「雖然女郎如今有那麼個揣測,但大總管也未必說這個呢?譬如這裡頭有大總管以為女郎不宜聽聞的齷齪?不如等一等明日看老夫人的意思再寫不遲,不然,卓郎君如今正在書院攻讀,萬一是沒有的事情,被亂了心神多不好?」

  「……也是!」卓昭節到底是怕打擾了卓昭粹苦讀的,就將筆放回去,餘怒難消道,「也不知道是誰這樣子無恥!憑空的污人清白!」

  明合好言道:「大總管如今已有些頭緒了呢,大總管向來就精明,哪裡會叫二郎吃了虧去?再說魏令向來尊敬阿公,大總管也說了,公堂上魏令就很護著二郎的,何況真的假不了,二郎既然沒做下那些事情來,遲早都要查清楚的!」

  明吉也說:「憑游家在秣陵的聲望,想要污蔑二郎那怎麼可能呢?只看出面做原告的乃是個潑皮,就曉得真假了,也是如今魏令膽子小,不然直接治他個誣告之罪,殺威棒打下去一層皮,叫他曉得厲害!」

  卓昭節想想也是,再說些閒話就安置了。

  到了次日,再到班氏跟前,班氏就笑著問:「昨兒個沒留你,可是生氣了?」

  「是有點。」卓昭節嘟了嘟嘴,隨即道,「我是氣那背後指使趙六誣告二表哥的人。」

  「你也氣那人牽累上了八郎吧?」班氏對她這點心思還不清楚,就笑著道,「昨兒個游集倒也是這麼說的,只是這事情未必那麼簡單。」

  卓昭節驚訝道:「怎麼?」

  「衙門的人私下裡告訴游集,說這麼荒謬的誣告,本來連咱們家都不用驚動,就會被直接攆了出去,奈何魏令的上官不肯,這才只得開了堂。」班氏斂了笑,「秣陵縣令上頭就是秣陵太守孟遠浩……說起來還是咱們家轉著彎的親戚,年節也都有來往的,你與孟家娘子不也是熟悉的麼?如今孟遠浩招呼也不打一聲的與咱們家為難,這恐怕涉及到長安了!」

  「……莫非與我那繼祖母?」卓昭節微微變了臉色問。

  班氏搖頭道:「未必,你的繼祖母沈氏,她是京兆所轄赤縣沈家的人,與你祖父本是姑表兄妹,這沈家在先帝的時候也算是盛極一時過,族裡出過宰相的,可惜那位沈相福薄,不多久就去了,後來一直就沒什麼出色的人物,如今官職最高的也不過是濟陽太守罷了,州縣是父母官,那濟陽郡又遠在北地,她的手照理伸不了這麼長。」

  如果不是沈氏,敏平侯即使偏愛繼室所生的幼子幼女,也不至於攔了嫡孫的路……那多半就是敏平侯的政敵所為了……

  只是長安之遙遠,敏平侯朝上的敵友卻非游家所能清楚——班氏道:「何況你祖父子孫眾多,你們兄妹固然是嫡出,但也不至於打眼到了讓人千里迢迢追到江南來對付他的地步,也不知道是不是昭粹南下叫人猜疑了……總之這件事情還是先給你母親去了信再說罷。」

  班氏這邊盤算著怎麼向女兒說明,二夫人卻是急匆匆的領著游燦並數名下人過來了,游燦難得的耷拉著腦袋進來後看也不敢看班氏,見這情況卓昭節還有不明白的嗎?果然二夫人進門劈頭就道:「母親,媳婦卻是帶著燦娘來請罪的。」

  又道,「正好昭節也在,舅母先與你賠個不是……」

  「舅母這是哪裡話?」卓昭節忙起身避開她的禮,班氏就狐疑道:「這是什麼事?」

  二夫人恨鐵不成鋼的將游燦往前一推,喝道:「還不快將遊湖那日的事情告訴了你祖母?」一面解釋道,「母親,他們遊湖那日其實遇見過貴人,可以為炬郎佐證的,偏他們心裡有鬼,連提也不敢提!」

  游燦難得在祖母跟前這麼怯生生的,小聲說了事情經過,她雖然竭力分辯那獵隼飛來是毫無徵兆之事,而卓昭節如今也好端端的在跟前,班氏還是嚇了個心驚肉跳——將她拉到跟前仔仔細細的端詳過了,確認是皮也沒破一點,才按著心口冷著臉道:「你們果然是大了,個個都有主意了!」

  班氏的語氣十分嚴厲,卓昭節和游燦自知理虧,都跪了下來請罪,二夫人這麼匆匆忙忙的過來全是為了兒子,可沒心思等著看祖母教訓孫女,當下就壯著膽子攔了話頭道:「母親,她們也是一時糊塗,何況此事的確是意外,好在昭節福大,趕上了那會世子出手相救,後來炬郎也是再三謝過那世子的,母親請想,這不是一個現成的證明嗎?」

  「你覺得雍城侯世子是現成的證明,卻不知道問沒問過人家世子之尊可願意上那公堂去給你兒子佐證?」班氏冷聲反問,「再說這些個不懂規矩的東西!隱瞞長輩也還算了——我問你們,當日船上道謝一聲之後,回了家來可有使人、或者親自去那世子在江南的別院登門拜謝?」

  見游燦和卓昭節低著頭不敢說話,二夫人也吃了一驚:「怎麼你們後來……」

  「那寧世子在船上就冷淡得很,只說些許小事不必記掛,昭節幾次道謝他都不怎麼理睬,沒坐多久就回自己船上去了,所以我們……我們想若是上門也許反而討了他厭煩……」游燦怯生生的解釋,「畢竟人家貴為世子,許是到江南來後登門探望奉承的人太多,咱們……」

  「嘿!」班氏問二夫人,「你說如今你可有這個臉去登門?那是世子,可不是尋常人家!若是炬郎是那世子,這般無禮的人家再次上門來要炬郎去佐證你怎麼想?」

  二夫人無言以對,半晌,她到底愛子心切,小聲道:「也許……也許人家大人有大量呢?」

  班氏不置可否的吩咐道:「燦娘回二房去禁足三個月,做十幅針線!時候不到不許出二房!針線不做完或做的不好不許出大門!炬郎如今有官司在身,隨後再罰,等煊郎回來,著他也回四房去,讓霄郎看著每日裡寫滿三百大字才許睡覺,連寫三個月!」

  三個孫兒都罰了,卓昭節卻也沒逃得了,班氏深深瞥她一眼,「昭節從今兒起,也不許出門!與燦娘一樣罰做針線十幅,另外抄寫《禮記》十遍!」

  游燦和卓昭節心頭哀嚎一聲,奈何自知理虧,也不敢爭辯撒嬌,都乖乖應了,又慶幸雖然又是禁足又是罰做針線、抄書,好歹不必挨打。

  不想班氏又道:「念著你們如今都大了,小娘家家的要臉面,家法就先不請了,珊瑚去拿把戒尺來,笞她們兩人掌心各十下,不許不用力!」

  珊瑚小心道:「是!」

  「炬郎和煊郎,等他們祖父回來,一起動家法!」班氏用力拍了下跟前的小案,「莫在這兒礙眼了!都到外頭受笞去!」

  游燦和卓昭節聞聽要挨打,都變了臉色,尤其卓昭節,一向被班氏捧著哄著如珠如寶一樣,本以為這回人人都挨打,自己受了那麼大的驚嚇總歸不要緊了吧?沒想到被罰的還比游燦更重些,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可班氏這回鐵了心要給她們點教訓,又恨她們隱瞞大事,扭過頭去不看她們乞求的目光,玳瑁只得小聲勸她們退出去。

  就在庭院裡頭,珊瑚雙手捧了一根戒尺回來,苦笑著對兩人道:「三娘、七娘,老夫人有命,婢子冒犯了!」

  「你動手罷。」游燦、卓昭節眼淚都在眼眶裡轉來轉去,一起咬著嘴唇道。

  班氏吩咐不許不用力,珊瑚卻不敢當真拿出死勁來打,當然也不敢放水,二十戒尺下來,兩個嬌生慣養的小娘左手都腫了一層,那紅通通的掌心看著都叫人不忍,珊瑚低著頭道:「婢子進去回老夫人。」

  片刻後她出來,轉達了班氏的話:「老夫人讓三娘和七娘各回己房,十日後檢查第一件繡品和七娘抄寫的程度。」

  「我們知道了。」表姐妹對望一眼,都是滿心的淒苦,一步懶似一步的離了端頤苑。

  回到繽蔚院,守門的明吟和明葉如常一樣笑著迎出來,正待說笑幾句,才勾起嘴角就被明合、明吉一個又一個的飛眼刀,立刻噤了聲,這才留意到卓昭節滿臉是淚,竟然是一路哭回來的,因為知道她是去端頤苑——游家上下都曉得班氏最偏心外孫女,皆是迷惑不解,但也不敢多問,忙肅然陪進屋,明合就吩咐:「取些外敷消腫的藥來。」

  明吟忙應了,走了一步又尷尬道:「這……咱們這彷彿沒有那樣的藥。」

  「那絞把帕子來罷。」明合歎了口氣道。

  冷帕子敷了足足小半個時辰,卓昭節才感覺到左手的痛楚褪了些,明葉覷著辰光打了水來伺候她洗臉,這麼一忙,午飯的時候也到了,大廚房裡送了飯來,豐盛如常,但卓昭節自然沒了胃口,略動幾下,就讓收拾下去。

  明合小心翼翼的道:「女郎看著累了,不如到杏樹底下的榻上小睡會。」

  卓昭節一言不發,到底是認可了這個建議。

  等她睡下後,明吟和明葉才敢細問緣故。

  明合大致說了原因,叮囑她們:「女郎向來得老夫人寵愛,這一回,老夫人也是疼極了女郎才吩咐動戒尺的,若不是心疼不忍心看著,怎麼會叫女郎與三娘都到門外去受戒尺呢?只是女郎年少面嫩,這還是頭一次挨打,你們都仔細些,不許露了痕跡叫女郎尷尬!」

  明吟三人忙都答應了,又道:「抄書也還罷了,那針線……女郎向來不動針的……」

  「老夫人也是今兒一時火起,一罰三個月——怎麼可能呢?估計過幾日二夫人、四夫人求一求情,抑或是卓郎君從書院歸來,老夫人就要尋個藉口免了。」明合不在意的道,「就明葉辛苦些,隨便做上幾件,到時候讓女郎拿了出去好叫老夫人下台罷……老夫人連繡件尺寸大小都沒說,你就揀小的不起眼的做,針腳鬆弛點兒,別叫人一眼就看出來不是女郎的手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52 AM

第四十七章 請帖

  卓昭節被拘在繽蔚院裡受罰,游炬的事情也只能從來送飯的婆子那裡套,那婆子知道的當然不可能很多,彷彿是二夫人打算去求見雍城侯世子,卻被班氏呵斥了……所以游集又陪游炬上了一回堂,因為兩邊各有人證,趙六背後又有孟遠浩,魏幸偏哪邊都不是人,只能成日裡和著稀泥,這件案子倒在秣陵城裡漸漸傳了開來,游家與趙六的名聲一比,大抵外頭還是相信游家的,可也有些人覺得趙六那麼言辭鑿鑿,未必是假……

  「昨兒個早上,老夫人還在說,難得游家也會讓秣陵城裡上上下下的看熱鬧。」明合打發了婆子,回來悄悄的道,「但老夫人說這話時,彷彿也沒有很生氣。」

  卓昭節算著日子,如果班氏在自己挨打那天就發了信,那麼要再過兩三天才能夠收到回信的,點了點頭道:「傍晚那婆子來時給她些好處。」

  明合抿嘴:「婢子曉得。」

  只是沒等到晚飯,好幾日沒見的玳瑁卻來了,明合開門的時候卓昭節正在書房裡,臨窗抄著《禮記》,隔著滿院飛花看到玳瑁被明合陪著進來還以為花了眼,不由大喜——只是玳瑁才看過來,她忽然又賭氣起來,頭一低,臉一板,下筆加快,彷彿根本沒見著玳瑁一樣。

  明合竊笑著小聲與玳瑁道:「阿姐別怨女郎,女郎到底還小呢。」

  「我哪裡敢怪她?」玳瑁輕笑著道,「你不曉得老夫人這幾日念了多少回了,今兒中午桌上有條魚,老夫人還習慣性的說了句『魚肚留給昭節,她不愛吃刺多的地方』呢!」

  「阿姐忽然過來可是老夫人……」明合一點也不意外的問。

  玳瑁抿嘴一笑:「得問七娘。」

  因為卓昭節負氣繼續寫著字,玳瑁雖然知道她是在賭氣,也不敢隨意打擾,在書房外站了半晌,卓昭節越寫越是潦草,到底按捺不住心情,故作鎮定的放了筆,拿過鎮紙壓了頁角,這才不冷不熱的問:「什麼事呀?」

  問是這麼問,但那滿眼的期盼掩也掩不住,玳瑁心裡好笑,面上卻怕帶出笑色來讓卓昭節下不了台,因此咳嗽了一聲,將那一絲笑意壓下去,才道:「孟家小娘子來了帖子邀女郎後日去孟府赴宴。」

  「孟妙容?」卓昭節原本還道班氏這是捨不得自己,要叫玳瑁來宣布撤消對自己的處置,沒想到卻是孟妙容送了帖子來,先是一陣失望,隨即又明白過來,恐怕班氏也有藉這個機會漸漸取消之前懲罰的意思,這麼想著終於出現了一點笑影,「我記得她生辰是在下半年,這會發帖子做什麼?」

  玳瑁見她臉露笑意,自己終於也可以輕鬆些了,抿嘴道:「帖子上說,是孟小娘子要拜師。」

  卓昭節好奇起來:「拜什麼師?」

  「是拜一個叫李延景的人,帖子上沒有細說,婢子也不清楚。」玳瑁搖著頭,「老夫人叫婢子來問七娘去是不去?」

  當然要去了!

  卓昭節被一關這麼些日子,早就受不了了,固然她這繽蔚院裡古杏古桃在這季節是秣陵人人相傳的盛景,但成日裡看著也膩了,有這麼個機會出門,指不定還能就這麼解了禁,她是巴不得。

  玳瑁看出她心意,就道:「老夫人說,去也可以。」

  卓昭節等了半晌見玳瑁靜靜站著,驚愕道:「外祖母就說了這句?」難道沒有諸如「藉這個機會召自己去端頤苑,自己撒撒嬌耍耍賴,外祖母順水推舟將之前罰自己的話忘記」的後續?!

  「老夫人就是這麼說的。」玳瑁笑了一笑。

  「……」卓昭節鬱悶的道:「我曉得了,你去罷。」

  等玳瑁走了,卓昭節無精打采的叫明合:「備份禮,再挑一挑衣裙。」

  明合忍著笑安慰她:「女郎且放寬了心,後日出門總歸要到老夫人跟前拜別的。」

  「哼!我有什麼不寬心的!」卓昭節一撇嘴角,大聲道。

  「女郎請看後日去太守府穿這件可以麼……」明吉趕緊轉了話題,從衣箱裡取出裙子來給卓昭節看……

  到了孟妙容要拜師的這日,卓昭節清早就起了身,挑了櫻草黃底繡蝶戀花的訶子,藕荷色對襟寬袖縐紗上襦,杏子紅羅裙,腰間束錦緞、繫豆青宮絛,明合執了玉梳,問:「女郎還是綰雙螺嗎?」

  「就雙螺罷。」卓昭節惦記著一會去端頤苑裡,心不在焉的道。

  綰好雙螺髻,飾了少許珠花,在一側簪了支短簪,一縷紅珊瑚小珠從鬢角一路掛到腮邊,綠鬢荔腮紅珠,煞是好看。

  明吉從妝盒裡取了千金才得一斛的螺子黛,替卓昭節淡淡描了描眉,再看鏡中,雪膚花貌的小娘子自然而然的雙頰生暈、唇色鮮紅,根本是用不上胭脂的。

  草草用了早飯,卓昭節努力壓住步伐,以正常的速度到了端頤苑,不想才進門,看到班氏笑吟吟的坐在上頭,到底眼眶就紅了——班氏心裡也有點哭笑不得,嗔道:「瞧這受不得半點委屈的樣子……往日當真是平白教導你了!」

  「外祖母既然知道我就是這個性子,還要罰我!」卓昭節委屈得又要掉淚,班氏只得叫了她到身邊來,拿自己的帕子給她擦著,好言好語的道:「那麼你欺瞞外祖母,該不該罰呢?」

  「……」卓昭節頓時語塞。

  班氏又問:「你明知道那寧世子是與昭粹一樣從長安來的,如今你二表哥被人誣告涉及長安,連你二舅母都不知道,我卻先和你透了口風,饒是如此,你們遇見寧世子的事情還是你二舅母過來說的,你說……」

  卓昭節滿面通紅,再說不出來賭氣的話,尷尬的低頭揉著衣角。

  班氏看在眼裡,心中暗笑,面上卻歎了口氣:「你知道心疼表兄弟和表姐,寧可為了他們來欺騙外祖母,唉……」班氏傷感的摸著她的手,「到底你們日日在一起玩耍的情份,我這老婆子究竟是……」

  「是我錯了,外祖母罰得對!」卓昭節潰不成軍,心服口服的跪倒道。

  班氏故意問:「你當真知道錯了?那是誰故意不理玳瑁的?」

  「……玳瑁姐姐,是我不對,你莫要同我計較。」卓昭節乖乖的跟旁邊玳瑁賠罪。

  玳瑁忙笑著道無事。

  班氏見卓昭節果然不賭氣了,這才笑著道:「你從孟家回來就解了禁罷。」

  卓昭節鬆了口氣,忽然想起游燦,不解道:「對了,三表姐今兒怎麼沒在?」

  「她怎麼會過來?」班氏道,「我倒想問你一問呢,燦娘與那孟小娘子怎麼了?為什麼這次孟小娘子下帖子給了你卻沒給她?」

  「啊?」卓昭節意外道,「我也不曉得,之前三表姐說孟小娘子是極傲氣的人……但上回白姐姐出閣,也沒見三表姐同孟小娘子拌嘴呀?怎麼會?」

  班氏道:「做女郎的時候都是長輩捧著慣著,一個比一個愛掐尖兒,都是這麼過來的……既然孟小娘沒給燦娘帖子,那你就一個人吧,正好我也不打算解了燦娘的禁!」

  「為什麼呀?」卓昭節膩到她懷裡,「我都解禁了,三表姐還不解?」

  班氏哼道:「少來這套!」但被卓昭節搖了幾下胳膊,到底鬆口道,「這是你二舅母的意思,你未來二表嫂的母喪是明年入夏時結束,當初說好了胡小娘母喪一守完就會過門的,而白五郎預備明天秋闈上場嘗試,假如能夠中舉,白家的意思是讓燦娘後年開春出閣,這樣一來白五郎過來向你外祖父請教功課方便,二來將來入京趕考,正好讓燦娘陪著他也好照料一二。」

  卓昭節想著之前見到的游燦與白子靜那難分難捨的模樣,不由抿嘴一笑,問道:「既然都要出閣了,為什麼還要三表姐禁足?」

  「雖然咱們家請得起繡娘,但新婦過門總要拿出點兒應景的東西罷?」班氏反問,「燦娘那性子,不拘著她,別說後年開春出閣了,就是再等兩年,她能繡個什麼出來?」

  卓昭節啞口無言,班氏已經揮手道:「辰光差不多了,你去罷。」

  「欸!」卓昭節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又想到了游炬的事,雖然趕著出門,還是問了句,「二表哥……那孟遠浩?」

  班氏皺眉道:「這事情已經平息了,孟遠浩那邊也解釋清楚,你見了孟家小娘子就當沒有這回事,知道嗎?」

  「怎麼平息的啊?」卓昭節好奇的問,前兒個送飯的婆子不是還說滿城都在看游家的熱鬧?

  「事情傳了開去,雍城侯世子聽見,主動叫人到公堂上佐了證,誣告的人都被打了扳子、趕出秣陵……」班氏道,「今兒你祖父、二舅舅還要領著你二表哥並六表弟過去親自拜謝的——說起來你們也太不懂事了,縱然怕被責罰不敢告訴家裡,好歹事後也使個人去門上謝一謝呀?你們連這點私房都沒有?」

  卓昭節慚愧道:「也是因為雍城侯世子一再說是小事,怕反而打擾……」

  「雍城侯世子說是小事,那是他寬宏,你們這些傻子就這麼當了真,那是糊塗!」班氏哼道,「這事要是傳了出去,秣陵城上下才是真正看到個大笑話呢!翰林家的孫兒孫女外孫女,連街頭巷尾的老嫗都曉得的禮儀都不懂!所以我要你抄寫《禮記》!如今你年紀半大不小還能推說一句小娘家年輕,受了驚嚇有所疏忽,等你回了長安,你以為人人都會像家裡人這樣大度的容忍原宥你嗎?你可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人就因為一個不慎將好事弄成了壞事、甚至變友為敵?尤其越是貴人越容易被得罪!」

  見卓昭節垂頭喪氣,班氏又放緩了語氣,「我不是埋怨你們錯過了與雍城侯世子交往的機會!咱們家也不是那等趨炎附勢之人!但你們這回實在太過失禮了!你外祖父都有些沒臉登世子的門!」

  卓昭節被訓得再沒了二話,只喏喏道:「我曉得錯了。」

  「去吧去吧。」班氏擺了擺手,「再耽擱,孟小娘怕要以為你不去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53 AM

第四十八章 李延景

  太守府在城之東南,前衙後府,不是公事,出入都是走側門的,卓昭節到的時候不見門外多少馬車等待,還以為自己到的早了。

  沒想到進了後園,一身錦繡彩裙、一般綰著雙螺的孟妙容聞訊迎上來,劈頭就道:「你今兒怎麼這麼遲?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出門時耽擱了下。」卓昭節隨口應付了一句,好奇道,「你拜的是什麼師傅?」

  孟妙容聽了這話,立刻瞪了她一眼:「還是將來要回長安去的人呢!連李大家都不知道!」

  「我又還沒回長安,這李大家是長安來的?」卓昭節一挑眉,「到底怎麼回事?」

  「李大家是長安大名鼎鼎的琵琶國手!」孟妙容提到李延景頓時神采飛揚起來,高高的揚起下頷,「所謂一曲動長安,十指抵萬金——輕易不收弟子的,上個月,李大家到江南來尋一面琵琶,就是城北的博雅齋……恰好那日我在那兒試弦,李大家聽了聽,就要收下我做關門弟子!」

  說著她睨了眼卓昭節,小聲道,「不如你一會也求一求李大家?」

  「咿?」

  「聽說長安這幾年時興琵琶,名門閨秀都會那麼幾手。」孟妙容正色道,「我呢,是自己喜歡,所以拜在李大家門下實在是欣喜萬分,你將來是要回長安去過日子的,帝都麼,天子腳下,貴女也多,難免都有幾分傲氣,你又是江南長大,在那兒連幾個幫著說話的玩伴都沒有,那邊時興的東西你再不懂,仔細被人看輕!」

  孟妙容雖然說話有時候帶著刺,這會倒是真心為卓昭節考慮的,只是卓昭節對琵琶實在興趣不大,就委婉道:「可是我手笨的很,連刺繡都做不好,怕是入不了李大家的眼。」

  「刺繡和彈琵琶哪裡能搭上關係?」孟妙容今兒心情極好,主動挽著她的手臂道,「我帶你去……也許你天賦其實不錯的呢?你從來沒彈過琵琶啊!」

  「你不是關門弟子?」卓昭節奇道。

  孟妙容道:「不是還有記名弟子麼?我看你也不像肯認真學的人……好歹做了李大家的弟子,在長安也能有幾個師姐攀攀交情,免得被排擠罷?」

  她這麼熱心,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游炬的事情,孟遠浩有意修補與游家的關係才這樣殷勤,但卓昭節得了班氏對游炬一事的內情全當不知道的叮囑,也就任她拉走。

  拜師的時辰還沒到,孟妙容這回就請了三兩個小娘來觀禮,孟家也才來了兩個小娘,各自有伴說著話,偌大的園子裡是很安靜的。

  李大家暫時被安置在了園子裡的一所精舍中,還沒靠近,孟妙容就放輕了腳步,卓昭節見狀亦然,到了精舍跟前,才叩了一下門扉,就聽半掩的窗內一把柔和圓潤的聲音傳出:「是妙容麼?」

  語氣和藹,純正的長安腔,是中年男子的聲音,醇厚、清冽,雖然只是尋常一問,單這聲音卻給人恢弘之感,卓昭節揣測這李延景若是作歌定然也不俗的,又想他琵琶能稱國手,音律當然是精通的……

  正琢磨之間,孟妙容已經答完了話,卓昭節沒留心她說了什麼,卻見精舍門一開,一個總角小廝出來請兩人進去。

  李延景就在隔了垂珠簾的簾後,望去約莫四十餘歲,頭頂軟帕,生的是白面闊口、鼻直口方,頷下留了短髯,相貌堂皇,雖然在太守府中做客,卻也只穿了一件半舊石綠袍衫,但他氣度極好,雖然是舊衣,也穿出一種難以描繪的風流儒雅之態。

  孟妙容一拉卓昭節,兩人一起行了禮,李延景溫和的道:「不必客氣。」

  又讓她們坐下說話,之前開門的總角小廝過來斟了茶,李延景目光就落在卓昭節身上:「小娘也想學琵琶?」

  「回李大家的話,確有此想。」卓昭節其實無所謂學與不學,但孟妙容一番好意,她也不忍拂卻,恭敬的道,「只恐資質愚鈍,難入大家之眼,冒昧而來,還請大家莫要見怪!」

  李延景不在意的笑了笑道:「無妨。」

  就道,「只是某家在江南待不長久,就連妙容,也只能指導數月,留些筆記要錄與她,能學幾分,全靠她自己勤奮……小娘請過來容某家看一看你之雙手。」

  這就是檢查資質了?卓昭節信心滿滿的走上前——她嘴裡謙遜,但從小聽著班氏等人稱贊是天資卓絕、聰明伶俐,向來就覺得自己不拘什麼都是天賦異稟資質過人的。

  當即落落大方的到李延景跟前,伸出雙手,十指纖細,像初生的筍尖,雪白粉膩、色澤晶瑩,青春年少的光輝絕非玉石所能夠形容。

  指尖都擦著鳳仙花汁,襯托得這雙手當真是只向畫中有。

  李延景畢竟是長安著名的國手,對著這雙手看了片刻,非但沒有誇贊,反而答非所問的問:「小娘沒學過琵琶?」

  「沒有。」卓昭節搖頭。

  李延景唔了一聲,目光在她手上轉了一轉,又看了看她肩背,沉吟不語。

  孟妙容忍不住問:「大家?」拜師儀式未過,如今她還不能喚師傅,和卓昭節一樣喚著李大家。

  「可惜了!」李延景遺憾的道,「小娘不大適合學琵琶。」

  孟妙容呀道:「這可怎麼辦?」

  卓昭節也感到很意外——照她自我感覺,自己很該什麼都有天賦,只不過自己懶得學才對嘛!何況自己這雙手伸出來,憑賣相也能得一句心靈手巧的稱贊罷?

  只是李延景客氣的笑了笑,不說什麼了——以他的身份,肯對個後生晚輩、又是頭回見面、連出身都沒問的小娘,擺出這副態度已經算得上非常謙遜了。

  卓昭節雖然覺得意外,但她反正也不是很想拜這個師,不過是順著孟妙容的意思來湊個熱鬧。

  見這情況就要告辭。

  孟妙容卻還有話要和李延景說,因為卓昭節對太守府的後院也是不陌生的,就抱歉的請她自己回去。

  卓昭節不在乎能不能做李延景的記名弟子,哪怕是入室弟子,但這樣被當面否決到底有點尷尬,巴不得早點離開——她就沒走孟妙容帶她來時的大路,而是從精舍後頭小路走——打算抄花木間的捷徑,這也是她到過太守府幾次,熟悉的緣故。

  不想,才走到精舍之後,因為半掩著窗,裡頭的人看不到外面,以為她順著原路走遠了,就聽孟妙容好奇的問李延景:「大家為何一定要見昭節?」

  卓昭節一愣,明合、明吉也有些驚訝,主僕三人彼此心照不宣,都站住了腳步。

  只聞李延景含笑回答道:「受人之托而已。」

  「可是昭節在長安的長輩嗎?」孟妙容問道。

  「不錯。」李延景對就要收下的這個關門弟子很有耐心,溫言道,「原本故人托付,這次到江南,倒是要專門教導她些時候的,但某家也與這卓小娘的那位長輩有言在先,若這卓小娘不中某家之意,縱然有故人情面,某家也不能收的。」

  孟妙容咿道:「昭節資質竟然如此之差?」

  精舍外,卓昭節臉色也難看得緊……

  誰想,李延景卻道:「她資質不錯,與你在伯仲之間。」

  卓昭節一愣,裡頭孟妙容也奇道:「那大家為何不肯收她?」

  「太過浮躁。」李延景如今想必是在搖頭,語氣裡帶著絲淡淡的嫌棄,「方才某家看過她雙手,顯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算起來這小娘只比你小一歲,手上既無長期習字練畫的痕跡、也無撫弄絲弦的蹤影,更別說女紅針線的小傷……可見雖然天資不錯,但為人極是憊懶!須知道不論是何技藝,若無毅力,天賦再好,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罷了!更何況某家收弟子,第一看心性,其次看品行,第三才輪到資質,畢竟資質略差,可用勤奮彌補,心性不足或品行不端,嘿!某家只懂教琵琶,可沒功夫既教琵琶又要教誨旁的啊!」

  說著就語重心長的提點孟妙容,「妙容,這卓小娘不能入某家之門,你當引以為戒!若是吃不得苦練的辛勞,趁早說明,左右今日拜師之事也並未張揚,某家自去就是……一旦拜入某家門下,到時候憊懶不肖,可別怨某家為師之際的苛刻嚴責!」

  孟妙容堅定道:「大家請放心!妙容絕不會丟了大家的臉的!」

  ……明吟和與明葉低著頭,不敢去看卓昭節的臉色。

  足足半晌,卓昭節想說什麼,又怕驚動了精舍裡的人,到底忍著惱怒,一聲不響的走了開去。一直到了舉行拜師儀式的後堂,卓昭節臉色才恢復如常,只是仔細看去,就見她眼裡還是難掩一抹狼狽與羞惱。

  她心裡鬱懣,也無心和孟妙容邀的其他人招呼,就隨便尋了個位置坐了,但一起在白家刁難過林鶴望的連小娘和宋小娘看見她後卻主動過來,奇道:「燦娘怎麼沒過來?」

  「她被二舅母拘著。」卓昭節此刻很不想說話,奈何連小娘和宋小娘主動過來,都是時常見面的,也不好拿她們撒氣,她不肯說出來兩個人都挨了罰、並且孟妙容根本沒給游燦下帖子的事情,就含糊的答了,又岔開話題,「今兒就咱們幾個?」

  「原本白四姐姐肯定要來,可惜她出閣了。」連小娘是游家三夫人的親眷,和游燦很熟悉,與卓昭節就要生疏點了,宋小娘卻是連家的親戚——秣陵就這麼大,只要是不是到處結仇的人家,幾代下來姻親親戚足以遍布全城了……

  兩人說著順勢在她附近坐下,道:「方才彷彿看見你在門口了,怎麼又到現在才進來?阿孟呢?」

  「也沒什麼,我今兒來晚了點。」卓昭節有一句沒一句的應道,「出來時耽擱了下,阿孟問了我幾句,她去見李大家了。」

  連小娘就道:「這幾日都不見你們出門。」

  「外祖母說天氣熱了,讓咱們在家裡多待一待。」卓昭節隨口道。

  宋小娘接過話去:「說的也是……家裡都准咱們吃凍飲了,可惜櫻桃謝了,不過如今的新菱也是極嫩的……」

  「芡實也到了,就是剝起來怪麻煩的。」連小娘唧唧喳喳,「我看她們戴著銅護甲,一天剝下來也就那麼點兒……」

  「反正也不是咱們辛苦。」宋小娘和她嘻嘻哈哈,「難為你還想自己去剝嗎?一個人剝的少,多叫幾個人去也就是了。」

  「說到叫人——阿孟的那兩個堂妹當真傲慢得緊,我方才叫了其中一人兩次都沒理我……」連小娘不滿的瞥了眼遠處正旁若無人的說笑的兩個小娘。

  宋小娘跟著看了一眼,道:「管她們呢,她不理咱們,咱們也不理她們……這裡又不是她們家!」

  「哎,早知道她們那麼一副壞脾氣,我也不去惹這個氣。」連小娘道,「說起來我從前頭次見到阿卓時,還以為阿卓也是不肯理人的,沒想到看見阿孟上去說話,阿卓極客氣,我才知道阿卓不是那樣的人。」

  卓昭節聽如未聞,轉著面前的茶盞,懶洋洋的不說話。

  宋小娘才轉過頭來問:「阿卓你……」

  就見門口人影一閃,卻是著常服的孟遠浩並髮妻江夫人帶著使女僕婦走了進來——讓人意外的是還帶了個著玉色輕衫的少年,居然是江扶風,眾人忙起來見禮。

  孟遠浩與江夫人都忙不迭的叫起,笑著道:「怕你們拘束,咱們才到現在再過來的,都不是外人,今兒你們為著妙容才過來,該咱們謝你們才是。」

  如此客氣了一番,江扶風發現卓昭節,眼中笑意頓時加深,遠遠向她點頭,看他似要走過來說話,孟妙容的兩個堂妹卻忽然上前攔住了他說起話來——孟遠浩的髮妻江夫人雖然也是厲陽江家的人,但和游家沒了的大夫人江扶月並不同輩也不同支,仔細論起來她比江扶月要長一輩,也是江扶風的長輩了。

  現在上前尋江扶風說話的是江夫人的侄女,江扶風當然也不能就把她們丟下。

  連小娘瞇起眼,趁孟遠浩和江夫人檢查四周陳設的光景,對卓昭節、宋小娘道:「我道她們方才做什麼不理我呢——」

  她把聲調拉得極長,宋小娘一抿嘴:「你可真冤枉,咱們是來看阿孟拜師的,根本就不知道江十七會在這兒,也就她們想得出來,有一個算一個,都防上了。」

  說話之間,李延景和孟妙容都到了,雖然據說是李延景不想大動干戈,所以這拜師禮也只准孟妙容邀了幾個閨閣好友,並父母在場,固然簡樸,但也極正經的。

  孟妙容穿著節日典禮才穿的盛裝,跪在李延景跟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李延景喝過她敬的茶,又解了腰間一塊玉佩作為給新進門弟子的見面禮,末了還要訓示一回自家規矩云云……

  師徒名份既定,孟妙容興沖沖的喊了師傅——卓昭節耐著性子到這會,實在待不下去了,藉口班氏讓自己早點回去,忙不迭的上去告辭,孟遠浩與江夫人留了留,但見她繃著臉、心神不寧,擔心班氏當真是嚴厲叮囑過,也就讓孟妙容親自送她了——她走的時候江扶風似想過來招呼,奈何孟家那兩個小娘撒嬌撒癡的攔著,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看也不看自己這邊一眼、就此揚長而去,不由暗暗苦笑了一聲……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54 AM

第四十九章 博雅齋

  出了太守府,明吟和明葉知道卓昭節如今的心情,也不敢多話,就讓車夫速速回游家,但經過坊市的時候,卓昭節卻忽然叫了停——馬車停下後,卓昭節問車夫:「這市中可有器樂鋪子?」

  「七娘要買什麼?」車夫反問,「是弦類、管簫、鑼鼓?」

  「……琵琶。」

  車夫想了想道:「坊市裡有是有,但小的聽說城北博雅齋彷彿是專門賣琵琶的,齋主自號博雅老叟,在城北也是小有名氣,彷彿秣陵城裡琵琶做的最好的是他家。」

  卓昭節想起來孟妙容也說是在這博雅齋裡遇見李延景的,而李延景特意從長安遠來,就是為了到博雅齋取一面琵琶……可見這博雅齋的琵琶的確出名,就恨恨道:「就去那裡!」

  明吟、明葉曉得卓昭節是嚥不下在精舍外聽見的那番話,如今是賭氣非要學琵琶了,就委婉道:「咱們出來也有些辰光了……」

  她們伺候卓昭節都快十年了,知道卓昭節除了詩書上用過幾分心外,從女紅到樂器什麼,都是漫不經心,送到跟前都懶得學的,今兒叫李延景刺激了下,跑去買面琵琶回家……只是李延景又沒答應教導她,接下來怎麼收場呢?

  秣陵城就這麼大,卓昭節被李延景拒絕收入門中的消息傳出去倒沒什麼,畢竟李延景既然號稱國手,挑弟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估計長安貴女裡被他拒絕的就不會少,但卓昭節被拒絕後偏還跑去買面琵琶——要知道卓昭節先前根本就沒碰過琵琶,這麼一來誰都要說她是和李延景賭氣了……當然也有人會認為卓昭節是想發奮之後再登門……但李延景都說孟妙容是關門弟子了……

  何況卓昭節原本對琵琶的興趣就不很大,若沒後來聽見的那番話,估計今兒李延景就是收了她做入室弟子,她也不會覺得多高興——這回又是一時氣憤想學琵琶,回頭她消了氣丟下,一面琵琶的銀錢倒沒什麼,但傳出去到底落個卓昭節為人虎頭蛇尾的評價……班氏捨不得說外孫女,少不得要遷怒她們這些身邊人……

  可卓昭節一心一意要證明自己不但天資聰穎,而且也不是不能定下心來的人——再說,李延景口口聲聲受自己在長安的長輩所托付……對自己這麼上心的,想想看除了親生父母還能有誰?就算自己不在乎到了長安後丟臉,也得為父母的面子想一想罷?她暗暗咬牙,冷聲道:「天又還沒黑,宵禁辰光還早著,你們急什麼?」

  見她堅持,明吟和明葉對望一眼,也不敢強勸,只得苦笑。

  城北博雅齋是在臨近北門的一條巷子裡,雖然是巷子,倒也能過馬車,到了地方,車夫停下告訴,卓昭節先挑簾看了看,卻見齋前還有個小小的園子,栽花種草的,還打了一口井,不過七八步到頭,拿籬笆圈了,中間一扇門,上書「博雅齋」三字,筆鋒飄逸。

  園子裡,兩個總角小廝隔著籬笆看見馬車停下,忙到門邊候著,及至卓昭節帶著使女下車走過來,他們立刻開了門,未語先笑道:「娘子是頭一次來?」

  「正是。」卓昭節點了下頭,「裡頭可有現成的琵琶?」

  「自是有的。」一個小廝笑著道,「娘子裡面請!」

  踏進齋門,就見裡頭只放了兩三面琵琶,迎面的櫃台裡一個二十餘歲的少婦正低著頭,一手拿筆,一手將算盤撥得飛快響亮。

  引卓昭節主僕進門的小廝也不在乎會打擾她,過去就笑著道:「娘子,有客人來了。」

  「松奴請客人少坐,上好茶,我算完這本帳。」那少婦頭也不抬的道,「真是對不住……今兒是一定要算出來的。」

  小廝松奴哎了一聲,歉意的對卓昭節道:「娘子勿怪,今兒個正是交帳的日子,敝齋只方娘子一個人管這些事情……」

  「不要緊。」卓昭節搖了搖頭——道,「我是來看琵琶的,你引我先看著就是。」

  松奴笑著道:「娘子是換琵琶,還是頭一次用?」

  「頭一次用。」卓昭節道,「但也須選好些的。」

  「那娘子不必上樓了,就樓下這三面,初學之人練手已經綽綽有餘。」松奴聞言,一指旁邊羅列的三面琵琶,道,「敝齋供初學練手的琵琶雖然不多,但皆是好的,娘子請看這三面皆是鐵力木所製,六瓣弦軸,頭雕牡丹……有牛骨、象牙與玳瑁,只看娘子喜歡哪一面?」

  卓昭節對琵琶根本就是一竅不通,看跟前三面琵琶哪裡知道什麼好壞?就道:「太少了,樓上既然有,我去樓上看看。」

  松奴就勸說道:「不是小的多嘴,娘子既然才開始學,如今這三面已經足夠了,敝齋的琵琶,一層樓是一個價,娘子才上手,很沒必要買樓上那麼貴的。」

  「若是不買,可能看?」卓昭節反問。

  「自然是能的。」松奴還沒回話,方才那算帳的方娘子忽然接口道,卓昭節回過頭,卻見她已經在收拾筆墨了,一面收拾一邊賠禮道,「方才一筆帳正算到了緊要時,怠慢了小娘子了,萬望海涵!」

  卓昭節抿了抿嘴:「無事。」

  那方娘子手腳俐落,片刻光景就把東西整好,拿了一摞帳冊叫松奴:「放到箱子裡去,等明日新東家來了再交接。」

  松奴答應著下去,卓昭節奇道:「要換東家?」

  「正是!」那方娘子過來引她們上樓,邊走邊道,「原本早就要換了,奈何家祖父當年答應了長安李大家一面琵琶,一直到近日才完工,所以才將店轉出去……娘子來的倒也巧,新東家雖然有意將這博雅齋開下去,但今兒既然是這齋姓方的最後一日了,無論娘子看中了哪一面,都給娘子減去三成。」

  卓昭節手頭寬綽,並不在乎價格,只奇道:「我從前沒碰過琵琶,今兒想買,連車夫也知道你家琵琶好,怎麼說不開就不開了呢?」

  「家祖父年紀大了,想回老家。」那方娘子笑了一笑,「家祖父是燕州人氏。」

  說話間到了二樓,二樓是整個打通了的一間廣間,列了十幾面琵琶在四壁,中間則放了屏風矮榻、梅花小几之類,供客人當場試音。

  方娘子道:「這一層是供小有所成時用的,做工比樓下那三面要精致些,質地也更好,只是……松奴方才說的也沒錯,娘子才開始學,隨便買一面就成了,畢竟初學時難免力道、姿勢有差錯,容易損傷。」

  「……也好。」卓昭節挨個看了二層十幾面琵琶——她也就會看個熱鬧,既然賣家都一再認為只要買樓下的,想了想,到底還是聽聽內行的建議。

  買下琵琶後,那方娘子親自當面調準了音,又讓卓昭節撥了幾下試手感,卓昭節當然是糊裡糊塗的撥了撥,方娘子聽著,倒是說已經準了,見卓昭節沒旁的話,就讓另一個小廝柏奴替她包起來,叮囑了幾句琵琶的保養,又道:「看娘子的模樣是忽然想學琵琶?卻不知道可尋著了明師?」

  「沒有……我今兒看見一個同伴學,就先來買一面。」卓昭節搖了搖頭。

  方娘子就笑了:「怪不得呢……若有了師傅,這一面琵琶多半就是師傅代為挑選了,娘子若是還沒打算好拜師,可要我薦個師傅?」

  卓昭節方才就有此意,只是聽說這方娘子並那博雅老叟要回燕州去,這才沒提,如今方娘子主動說出來,她當然是求之不得:「還請方娘子告我?」

  「就是明日過來的新東家。」方娘子笑了笑道,「實不相瞞,這博雅齋是家祖父畢生心血,雖然打算回鄉,但也不想落到商賈手中,那位謝娘子,是以琵琶之技折服了家祖父,家祖父才肯將鋪子轉給她的。」

  卓昭節聽說新東家也是女子,而且琵琶之技又是連為李延景做過琵琶的博雅老叟也為之折服,心中一喜:「敢問方娘子,這謝娘子如今在什麼地方?」

  「謝娘子是西洲人,乃是獨自來秣陵投親的,如今就打算在秣陵落腳,想尋個生計,因為與家祖父論過幾回琵琶,索性接了敝齋。」方娘子抿嘴一笑,「她現下住在城外,娘子過去並不方便,不如留個姓氏府邸,我明日與她交接時說一下……謝娘子為人極好,後日娘子可以直接過來尋她就是。」

  「我姓卓。」卓昭節微微頷首,「如今住在游府,煩請方娘子轉告。」

  「游府?」方娘子意外道,「莫非是游老翰林家的晚輩?」

  卓昭節也不隱瞞:「游老翰林是家外祖父。」

  「原來是書香名門的小娘子。」方娘子眼中露出一絲喜色,笑著道,「今兒真是怠慢了。」

  卓昭節道:「方娘子客氣了,不過,我不曾學過這些,卻不知道謝娘子的束脩如何?還望方娘子指點。」

  「謝娘子雖然琵琶之技高明,但比卓娘子也長不了幾歲。」方娘子抿嘴笑道,「卓娘子隨便封點禮就成。」

  卓昭節又和她寒暄了幾句,這才讓明吟、明葉接了包好的琵琶,與方娘子告辭而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54 AM

第五十章 回府

  因為去了博雅齋,回游家當然就晚了,進端頤苑時,天色已經擦黑。

  卓昭節讓明吟先把琵琶送回繽蔚院,帶著明葉去見游若珩和班氏,卻見桌上飯菜扣著綠紗罩子,兩人在窗邊點著燈,一盤棋正下到一半,竟然還在等她一起,不禁愕然,也感到尷尬:「外祖父和外祖母怎麼不先用?」

  「原本要用了,想想如今天也不很冷,索性再等一等。」班氏趁勢拂亂棋局,也不怪游若珩低聲抱怨,皺眉問,「你到哪去了?這麼晚?孟家小娘子今兒既然拜師,必然要留師傅設宴,我想你是不會留在那裡到晚宴的。」

  「去了下城北博雅齋。」卓昭節順勢求道,「我也想學琵琶。」

  班氏咦道:「你怎麼肯學了?幾年前我著你挑門技藝學,你將你外祖父的琴隨便摸了兩下,不是就哭著喊著不願意?」

  卓昭節紅了臉:「今兒忽然想學了。」

  「可別是孟小娘子拜的這個師傅就是教她琵琶,你跟著湊熱鬧吧?」班氏哼道,「那可不成,你如今也大了,想學什麼就興興頭頭的去,過不兩三天就丟開不理,這樣虎頭蛇尾的習性不許再長!」

  「這回我是要用心學的。」卓昭節挨到游若珩身邊撒嬌,「外祖父幫我說句話嘛!」

  游若珩為人古板木訥,卻很喜歡晚輩和自己撒嬌,他本來默默收拾棋子,聞言就簡短道:「小娘學點樂理也好。」

  「你三歲時看見炎娘做出閣用的繡件,嚷著要學,把我高興的以為你天性淑德呢!憐惜你當時年紀小,別把眼睛累壞了,哄到你五歲,特意物色了擅長刺繡的明葉去伺候你,不指望你有古時薛針神那麼厲害,心想總也能用幾個孝敬的荷包之類吧?結果呢?你學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嫌不好玩,把線一捲,和燦娘放風箏,上好的絲線,繫個十幾文錢的風箏在園子裡瘋跑一晌午,一剪刀剪了隨風飄去!縱然不缺絲線那麼幾個錢——你也就是在我手裡了,換做你太婆還在,我或你母親若敢這麼糟蹋東西,不被打得一輩子都忘記不掉才怪!

  「七歲的時候聽慎郎彈琴好聽,又纏了要學,這回我沒上你當,沒叫你外祖父把那琴給你訛走……你在你外祖父書房裡摸了多久就沒興趣了?一刻還是半刻?有盞茶光景嗎?

  「九歲的時候又喜歡上了打絡子……

  「十歲琢磨做宮絛……

  「去年還學過下廚……」

  班氏滔滔不絕的數落著,卓昭節越聽頭越低,抓著游若珩的手也漸漸鬆了下去……到底游若珩看不慣,就阻止班氏:「用飯罷,小孩子總是難定性,你……」

  「都是你慣的!」班氏喝道,「昭節三歲那年,我就說要給她長長記性!你說她還小,將那十戒尺暫且記下了,七歲那年,你又說……九歲……十歲……去年……將來霽娘怨咱們沒教好她,看你怎麼和霽娘說!」

  游若珩抗聲道:「當初她自己說過,只要昭節身子好就成。」

  「霽娘那麼一說,你還真只管養活了就成啊?」班氏哼道。

  「這次我一定用心學!我師傅都尋好了!」卓昭節看他們就要爭起來,跺腳喊道。

  班氏冷笑著道:「你從三歲就是這麼說的!」

  「……這是最後一回!」卓昭節抓著游若珩的袖子用力搖,「外祖父外祖父外祖父外祖父——!」

  游若珩被她搖得襟歪衣斜,勉強把棋盤收好,道:「你就去,用心些學。」

  「多謝外祖父!」卓昭節大喜,班氏重重一哼:「你敢出門?」

  「……」卓昭節再看游若珩,游若珩無奈,道:「那就把師傅請回來教。」

  班氏道:「不成!」對卓昭節道,「你若是什麼都沒去學,將來沒個拿得出手的技藝,還可以推說咱們沒讓你學,總之責任推到咱們做長輩的頭上來罷,但你既然開始學了卻沒學出個樣子來……這算什麼事?你以為你在江南做的事情,將來長安就一定不知道嗎?你去問問誰家娶婦不要先打聽打聽為人和性情的,你這樣任性的小娘,有幾家肯要?」

  卓昭節怯怯道:「我這回是不會再像之前那樣了。」

  「我憑什麼信你?」班氏哼道,「寧可將來人家罵我誤了你,好過你被人笑話不學無術!我這是為你好!」

  「真的真的!」卓昭節委屈的道,「今兒個孟小娘拜了長安來的琵琶國手李大家為師,拜師前她也拉我去李大家跟前請李大家看看來著……李大家看不中我,我……」

  班氏咿了一聲道:「他看你不中有什麼奇怪的?我若是李大家,我也看你不中,你就是有天分能吃苦麼?」

  卓昭節一怔,隨即委屈的說道:「外祖母怎麼知道我這回不能吃苦?」

  「你從頭到腳看著像能吃苦的人嗎?」班氏冷笑著打量她,「你這年紀,若是肯下功夫學過點什麼,總也能看出來點了,比如學刺繡、擅書法的,少不得手指上留點痕跡,弄弦的總也能積出點琴繭來了……你這雙手白白嫩嫩倒是賣相十足,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那李大家既然是大家,想做他弟子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貧寒人家靠束脩買米下鍋,收你幹什麼?熱頭上過去了就一丟了事——給他淘氣嗎?」

  游若珩皺眉道:「好了,辰光不早,用飯罷。」

  班氏這回卻是聽了他的,也不再多言,就吩咐將綠紗罩子撤了用飯。

  卓昭節為了目的達成,當然是百般的討好,又是布菜、又是舀湯,甜言蜜語不斷,這麼一番殷勤獻下來,班氏臉色略略緩和。

  因此飯後上了茶,卓昭節以為班氏總要鬆口了,不想她喝了茶,又吃了卓昭節親手剝的紅菱,卻只淡淡的道:「明兒個再說罷,今兒為了等你,我也乏了。」

  卓昭節聞言,瞬間滿臉都寫滿了失望二字,班氏權當沒看見。

  卓昭節僵了片刻,眼眶漸漸紅起來,班氏也不理會……獻殷勤、哭鬧,小娘的看家本領使得只剩下死纏爛打一招,想想還是明兒個再說……卓昭節鬱悶的、一步三回頭的告辭而去……

  可惜她用了一盞茶功夫才走了十幾步,這中間班氏與游若珩都靜靜的喝著茶,根本不理會。

  出了門,卓昭節氣惱的一跺腳,只得怏怏去了。

  等卓昭節走遠,游若珩才問:「可有用處?」

  「小娘家家愛掐尖,秣陵城裡幾家小娘中,論容貌出身,她和孟小娘子一起被捧著,從前她不在意,畢竟孟小娘也沒什麼讓她羨慕到嫉妒的,如今李大家一挑弟子,她成了沒被看中的那一個,哪裡肯服?不然今兒特意跑去買琵琶幹什麼?藉著她這口心氣沒下去時引導,總比忽然提起來好,不然這回孟家的帖子,我才不會因此解了她的禁!」班氏歎了口氣,「再者從前她和燦娘一起出入,燦娘也不是愛學東西的,兩個人倒是湊足了不學無術的伴了,現在燦娘被白氏拘著學規矩、攢繡品,剩她一個,正好也收心!」

  游若珩皺眉道:「我早說過數年前就該狠下心來管教的。」

  班氏頓時拉長了臉,道:「你說的輕巧!丟兩個字給我,自己就走開了去!你不忍心看她挨打,我就忍心?霽娘可是我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來的,結果呢?她嫁在長安!當初為了你這榆木疙瘩早早回了秣陵,打從那時候起,到現在都十幾年沒見到她了,昭節是她讓昭質特意送過來求我養的,看著她就彷彿當初霽娘在膝下的景象,我怎麼捨得?!有本事,你既然建議管教,你怎麼不動手?」

  「慈母多敗兒……」游若珩搖著頭,「不說琴棋書畫樣樣精,好歹也須得都有涉獵,你寵到現在才開始引導,恐怕已經晚了。」

  「又不是要去和李大家同台競技!稍微會點,小娘們前,或者出閣之後能夠當眾彈上幾曲湊個熱鬧、閨閣裡給夫婿逗個趣兒不就成了?兩年時間幾首曲子都學不會嗎?」班氏啐道,「你個榆木疙瘩除了念書還能懂什麼!你當人人學點東西都和你念書一樣,須得預備金殿面聖呢?」

  游若珩被罵得不吭聲了。

  卓昭節回到繽蔚院,衣服都沒換,就叫著把琵琶拿出來看。

  她挑的這把鐵力木琵琶嵌的是象牙頭花,牙色襯著鐵力木的古舊之色,顯得很是樸素,但做工透出一股拙雅之意,那博雅老叟能夠叫李延景千里迢迢下江南,只為取面琵琶,到底是有些門道的。

  明合與明吉見了,都笑著道:「女郎,這是新的麼?看著彷彿是舊了的一樣。」

  「這鐵力木就是這個樣子。」卓昭節不知道琵琶,但對木料倒還有些知道,摸了一摸,又輕輕撥了兩下弦,歎息道,「先收起來罷,外祖母還不太肯同意我學呢,明兒個得好生去磨她。」

  「那女郎早點休憩罷。」明吟抿嘴道。

  卓昭節點了點頭:「說的也是……對了,明合、明吉你們今兒個在家裡,可知道外祖父並二舅舅他們去向那雍城侯世子道謝,結果如何?」

  明合道:「阿公一行是晌午後回來的,回來後沒叫開飯,不知道是不是那世子留了飯——二夫人今兒心情不錯,婢子想來應該是都好的吧。」

  「二舅母心情不錯啊?」卓昭節道,「那麼看來雍城侯世子應該沒記恨咱們之前的失禮了。」

  明吉淺笑道:「婢子看雍城侯世子雖然冷淡,但說起話來也不是不通情理及小氣的人。」

  卓昭節點頭道:「正是這個理兒……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55 AM

第五十一章 再遇世子

  翌日,卓昭節到了班氏跟前,又是親手端茶倒水,又是捏肩捶腿,做低伏小,百般的獻著殷勤,又承諾這次說什麼也要爭口氣,使出渾身解數的糾纏著,班氏任她殷勤到晌午後,才略微鬆了口風,道:「那麼便讓你外祖父豁出老臉,去再求一求李大家罷。」

  「我另外尋了師傅的。」卓昭節忙道,「就是買琵琶的博雅齋的方娘子所推薦,即是博雅齋的新東家,是位獨身的謝娘子,來往倒也方便。」

  班氏皺眉道:「博雅齋?賣琵琶倒是出名,可彈琵琶就未必了吧?而且還是新東家?」

  「那新東家是折服了先前製琵琶的博雅老叟才盤下鋪子的。」卓昭節道,「想來技藝應該也不差。」

  「再不差,又怎麼比得上李大家?」班氏反問,「何況那方娘子向你推薦謝娘子時,是不是問過你姓氏府邸?」

  卓昭節撒嬌道:「我曉得外祖母的意思!方娘子是賣個人情給那謝娘子呢,畢竟謝娘子獨身一人在秣陵接手鋪子,一個娘子,難免會遇見地痞無賴之類的麻煩,若是能夠與游家搭上關係,必然能夠少掉許多的麻煩……但方娘子知道了我住在游家,還是繼續推薦了謝娘子的,若沒把握那謝娘子能夠教得滿意,她不是給謝娘子找麻煩麼?」

  班氏哼道:「就被李延景說了一回……怎麼現在就不敢去見他了嗎?」

  「我才不是不敢去!」卓昭節撇嘴,「我如今什麼都不會,稍微多學兩天的人都能夠教我半晌的,非要去看他的臉色做什麼呢?再說李延景自己都說了,他在江南不待很久,是要專心教導孟妙容的,縱然念著外祖父的面子允了,我也不過是陪孟妙容讀書,李延景定然是什麼都緊著孟妙容的,哪裡會仔細為我講解?反而那沒見過的謝娘子,為著能夠得咱們家照料,也會傾囊相授的,外祖母,我就去那謝娘子處罷?反正如今我是從頭學呢!」

  她心裡嘀咕著既然都在李延景跟前留下壞印象了,再說如班氏所言,李延景這樣的國手名家,根本就不缺弟子,如今又收了關門弟子——自己從此刻努力改過,再打動他,中間要用掉多少心血誠意不說……李延景的記名弟子做著,到底比入室弟子低一頭!

  與其到李延景跟前低三下四,還不如讓那謝娘子教著呢……當然李延景是國手,可國手的弟子難道個個都是國手?李延景的師傅也沒什麼名氣吧?

  即使李延景入室弟子的身份到了長安也許是個便利,但偌大長安也不可能每個貴女都是他的弟子吧?卓昭節才不稀罕靠某人弟子的名頭才能得到的認可……

  當然這些理由翻來翻去,雖然有一點,但最大的緣故的確是班氏說的——她不想再去見李延景了,雖然不全是怕了李延景,但若李延景自己嫌棄她憊懶也還罷了,可卻還有長安的長輩那麼一折……卓昭節認定那長輩只有自己的父母,想到遠在長安的父母,礙著十五之前不能親近的說法,連寫信給班氏都不敢多問一句……到底也是極惦記自己的……

  這一回長輩托了李延景,卻不想自己不爭氣,反而成全了孟妙容,更在李延景跟前丟了臉……再看到李延景的話,卓昭節覺得自己實在沒有勇氣不落荒而逃。

  她堅持要按著同那方娘子的約定去拜謝娘子為師,班氏勸不過來,只得道:「那我讓人去打聽打聽那謝娘子的技藝到底怎麼樣……再者,她能不能到咱們家來教導。」

  「謝娘子接了博雅齋的。」卓昭節提醒道,「縱然另外請了掌櫃看鋪子,但如今才接手,恐怕脫不開身吧?」

  「她一個女流之輩,盤下博雅齋無非就是為了有個生計。」班氏不在意的道,「若得咱們家幫襯著點,也沒什麼閒人敢去打主意……抽出點辰光來上門教導你有什麼不可以?說起來博雅齋雖然在秣陵名氣不小,但如今換了新東家,還是個外鄉來的小娘,以前的老主顧怕也不肯相信呢,若咱們家請了她來,也是給她宣揚了,恐怕她求之不得,如此也免了你辛苦的往外跑。」

  班氏這麼決定了,當場就派人去打探,到了晚飯前,去的人才回來,帶回的消息卻是讓班氏先滿意再不悅:「小的先去了太守府,江夫人讓孟小娘子親自出來和小的說的,道那謝娘子,孟小娘子也見過兩次,琵琶之技是好的,李大家也贊過,道是因著年歲的關係,火候未足,但已經十分難得了。後來小的再去城北打聽,博雅齋附近也都說博雅齋主是對那謝娘子非常的看重,幾次親自送到門口……不過,小的方才去博雅齋裡詢問謝娘子坐館一事,謝娘子卻道她只能在博雅苑裡教導七娘。」

  「你可與她說明是我游家邀請?」班氏皺眉問,她本以為一個外鄉來的獨身女郎,本地親眷又不能幫她什麼,翰林家相邀,那怎麼都該跑快點才對,卻沒想到那謝娘子居然不肯。

  「小的說了,但謝娘子說,她不肯到游家來坐館也是有原因的,因為博雅齋原本的東家要回鄉才把店轉給了她,一同轉的還有博雅齋主的一些製琵琶的技藝,謝娘子說她雖然之前就跟著老齋主學過點了,但究竟不純熟,為著不至於生疏,趁著老齋主轉完鋪子後還要收拾些日子,她要在博雅齋後頭的庫房裡多練一練,所以每日只能抽出一個時辰指導七娘。」

  班氏看了眼卓昭節:「每日就一個時辰?還得自己跑到博雅齋去學?」

  「那就一個時辰吧。」卓昭節這會也有點吃不準了,只是她實在不想再去見李延景,就硬著頭皮道,「博雅齋就博雅齋……反正也是坐車。」

  「……既然李大家也說那謝娘子技藝還不錯,你又是從頭學起,那就先去幾日吧。」班氏冷著臉,道,「不過話我給你說在前頭……如果你這回又是一時興起,或者學了幾日就有各種理由不去……我也不打你也不罵你,往後你也別到端頤苑來了!到了你及笄……我早早送你回了長安省心!知道嗎!?」

  班氏鮮少這樣嚴厲,又是當著下人的面,卓昭節心裡委屈,但也知道自己從前的確散漫,想自辯都沒有理,乖乖道:「是!」

  見她順服,班氏才又緩和了語氣:「我是不贊成拜這個謝娘子為師的,不過你既然堅持,那就先去學著,若是她不好,記得回來要說,別誤了自己!你辰光不多了,就這麼兩年功夫!秣陵能教琵琶的地方也多著,知道嗎?」

  「外祖母,我理會得。」卓昭節咬著唇道。

  班氏既然准許了,到了與方娘子約好的這一日,卓昭節早起梳妝打扮,換了一身新衣,讓明合捧了琵琶,點齊了拜師用的束脩,到端頤苑辭別了游若珩與班氏——兩人今日倒沒了嚴厲之色,只叮囑她若那謝娘子不好,尋個理由回來,自有他們出面了斷此事——當然免不了溫言叫她用點心。

  卓昭節一一答應,又給班氏看了束脩,班氏以為太重了點,給她減了幾樣,又讓明合與明吉都留意著,若那謝娘子不成,回來不許隱瞞云云……這麼叮囑再三,才放她出門。

  到博雅齋時,已經是辰中了,雖然今日這兒換了東家,但也看不出來熱鬧的景象,還是安安靜靜的,只是門口的兩個小廝卻不見了蹤影。

  卓昭節因為有約在先,加上來過一次,只道換了新東家,一時沒補上候門的小廝,也不以為意,直接帶著兩個使女走了進去。

  到了齋前卻見門是虛掩著的,隱約傳出琵琶斷斷續續的聲音,她想應該是那位謝娘子在試弦了,就輕輕敲了門,裡頭立刻有人道:「進來罷。」

  這聲音聽著彷彿有些熟悉,卓昭節未及多想,推門進去——不由一呆。

  寧搖碧倚在櫃台上,一手執扇,膝上放著面底樓陳設的玳瑁琵琶,一隻手正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神情百無聊賴……那日出來說過話的胡族老者袖手侍立在旁,方才那聲進來想是他說的……另有兩個胡姬,一持孔雀羽扇,正替寧搖碧輕輕撲著風,另一個托金盆,盆中白氣裊裊,盛滿了冰,冰裡浸著把雨過天青的瓷壺,另有一名昆侖奴半跪在地上,手持玉錘,仔細的為他敲著腿,另一名昆侖奴則垂手侍立在側。

  看見卓昭節,寧搖碧與蘇伯也有些意外,蘇伯笑著道:「游小娘也來買琵琶?還請少等,東家如今在後頭。」

  「世子!」卓昭節忙給寧搖碧行禮。

  寧搖碧幾乎是瞬間將無趣的神情換成了高貴凜然,他將琵琶丟還給空手的那名昆侖奴,淡淡的道:「不必多禮。」

  卓昭節抿嘴一笑:「上回湖上多虧世子……後來咱們畏懼長輩責罰,竟不敢告訴家中,怠慢世子,還望世子海涵!」

  她因為之前被班氏再三罵失禮,如今見到寧搖碧實在有點虧心,但這個這個賠禮賠得卻是很放心,畢竟游若珩都去過寧搖碧在秣陵的別院了,聽明合的說法,兩邊至少都是客客氣氣的,既然這麼著,寧搖碧想也不會與自己計較什麼。

  果然寧搖碧神情淡然道:「游老翰林太客氣了些,本世子說過,不過是小事爾。」

  「世子何以在此?」卓昭節寒暄過了,忍不住奇問道,「是來買琵琶……還是向謝娘子請教的?」

  「游小娘認識謝娘子?」蘇伯好奇的問。

  卓昭節點頭:「此處舊主方娘子介紹我來拜謝娘子為師……好告長者,我雖在游家長住至今,卻不姓游,我姓卓。」

  她這話說出來,就見寧搖碧與蘇伯的臉色都有點古怪。

  「莫非小娘是長安敏平侯府的女郎?」蘇伯詫異的問道,「不知與如今在懷杏書院讀書的卓家八郎如何稱呼?」

  「長者認識我八哥?」卓昭節好奇道,「卓八郎是我胞兄!」

  寧搖碧露出一絲玩味的笑,目光詭異起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56 AM

第五十二章 謝盈脈

  「卓家八郎乃是長安有名的好學勤懇之人,本世子當然也有耳聞。」寧搖碧盯著她,忽然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和藹道,「小娘子既然是卓八的胞妹,為何會長住游家?」

  卓昭節總覺得他說到「好學勤懇」時,彷彿有些不懷好意,但看寧搖碧神態中卻又不像有惡意……猶豫了下,才道:「我自小身子弱,故此寄養外祖家中。」

  「原來如此!」寧搖碧與蘇伯對望一眼,嘴角笑意更濃。

  卓昭節狐疑道:「敢問世子為何也在此處?」

  「哦。」寧搖碧心不在焉的道,「本世子的祖母喜歡琵琶,本世子聽說這裡有面極好的琵琶,便來看看,若是當真不錯,那就買了進與祖母。」

  「原來如此!」這句話輪到卓昭節說了,她看了下四周,除了寧搖碧的下人,偌大的博雅齋裡居然沒有半個人影了,就有些納悶,「謝娘子在後頭做什麼?這許久也不出來呢?」

  寧搖碧微哂道:「那娘子才接手這店,據說原本的東主是將存貨一並轉給她的,只是她也不熟悉……須得慢慢找,才能尋出本世子要的那一面。」

  轉了轉眼珠,他一展折扇,微笑道,「卓小娘坐下等罷。」

  他這麼說了,那為他捶著腿的昆侖奴立刻放下玉錘,飛奔到後頭搬了一張矮榻過來——這昆侖奴臂力過人,卓昭節一眼認出那矮榻是紫檀木所製,極為沉重,並且款式也不是便於單獨一人移動的,他卻穩穩的放在了寧搖碧下首,退後幾步,復跪下,拿起玉錘,若無其事的繼續為寧搖碧敲起腿來。

  卓昭節道了謝,坐下之後,不免與寧搖碧閒聊幾句,寧搖碧狀若隨意的問了幾句卓昭粹,卻見卓昭節並不清楚……反而向他打聽起長安來,寧搖碧漫不經心道:「長安?帝都麼,自然是比秣陵繁華的,城中東南的曲江芙蓉園裡很有幾分江南風情……長安城內小娘最愛去的大約就是那裡了,對了,敏平侯府就在那左近的通善坊裡,似乎還挖了暗渠引水入府……不過本世子沒進去過,不大清楚。」

  這麼聽來,這寧搖碧與卓昭節應該也不是很熟悉。

  卓昭節暗自揣測,那日碼頭上,聽卓昭粹的語氣和這位世子縱然認識關係也絕對不會太好,也不知道兩人都有些什麼過節……說起來……那天看著那船耀武揚威撞到碼頭上的囂張跋扈,與眼前這冷淡高傲的世子實在大不相同啊……

  寧搖碧見她忽然沉默,似乎也覺得沒什麼話可說的,就讓那托金盆的胡姬將瓷壺從冰中取出,那胡姬先將金盆放在櫃上,復從身後解下一個小巧的包裹,裡頭放著一只錦匣,打開錦匣,卻是一對精致的玉杯。

  「這是鬱金酒,謝娘子遲遲不來,枯候無趣,小娘不如同品一杯。」寧搖抬臂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卓昭節因為到了這裡後沒有茶水,如今天熱,到底是渴了,再加上所謂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這鬱金酒如今斟的雖然不是玉碗而是玉杯,一般的波光撩人,再加上才從冰裡起出,玉杯壁上一層密密水珠,看著就涼爽的沁人肺腑,略一猶豫,就爽快的道了聲謝——淺啜之下,只覺入口甘洌,微帶苦味,那苦味綿長悠久,卓昭節不禁贊了一聲。

  寧搖碧與她談了幾句酒,倒也熟悉了點,但卓昭節記得他在湖上那冷淡驕傲的模樣,她雖然是侯府嫡孫女,但生長江南,也沒有與公侯子弟打交道的經驗,心想兩次見這世子都不像是愛說笑的樣子,到底少說幾句的好,因此順著寧搖碧誇了幾句郁金酒後就住了口。

  見她彷彿對話題沒什麼興趣,寧搖碧獨說無趣,也住了口。

  兩人各有所思的慢慢對飲,一壺鬱金快見底時,後頭終於傳來匆匆腳步聲——卻見一個綠衣女郎空著雙手,匆匆步出,這女郎遠比卓昭節想的年輕,僅僅只有十七八歲年紀,鵝蛋臉,又細又彎的雙眉,眼若秋水,瑤鼻櫻唇,生得很是秀美,她出來之後,見到卓昭節也是一愣,隨即也猜到了卓昭節就是方娘子托付之人,朝她微一點頭——隨即轉向寧搖碧,道:「世子,民女已經將整個庫房都翻過了,並不見世子所言的那面琵琶!」

  「嗯?」寧搖碧皺起眉。

  「世子若是不信,可隨民女至庫房尋找。」這綠衣女郎謝娘子斂了斂裙裾,懇切道,「民女接手這家鋪子,今兒世子是頭一位客人,若是有,怎麼會放著不賣呢?」

  寧搖碧皺起眉,謝娘子靜靜站著,只不過寧搖碧沉吟片刻,卻無所謂的道:「既然沒有,那就算了。」

  謝娘子鬆了口氣,也有些意外,彷彿沒想到他如此好說話。

  卓昭節倒不意外——她覺得寧搖碧本來就是個看著冷淡、也許偶爾還有點張揚胡鬧,但本質十分隨和的人……

  寧搖碧站起身,那昆侖奴將手裡的琵琶放回原處,一名胡姬收拾酒盞……另一名上前替寧搖碧撫平衣褶,除了蘇伯依舊攏著袖子外,四名侍者各司其職,頃刻之間就將四周恢復原狀。

  謝娘子自要恭送,但寧搖碧卻沒理會她,反而深深看了眼卓昭節,意味深長道:「卓小娘若是喜歡彈琵琶,閒來不如來尋本世子切磋……本世子的祖母亦喜此技,本世子耳濡目染,也略懂些……教你幾首長安時興的小調,思念長安親人時也好彈了聊解。」

  「我今兒頭一天學。」卓昭節有點不好意思的道,「還不曉得什麼時候能彈曲子?」

  「小娘看著就聰明,學起來一定很快的。」寧搖碧在門邊站住腳,輕撫下頷,回過頭,似笑非笑的道。

  卓昭節最肯相信旁人贊自己聰明伶俐,當即自信道:「借世子吉言。」

  寧搖碧走後,謝娘子順手掩了門,轉身就忙不迭的與卓昭節賠禮:「今兒實在沒想到,怠慢卓娘子了。」

  「不打緊的。」因為之前謝娘子為寧搖碧找琵琶——耽擱了很多辰光,卓昭節怕太遲回去班氏又要擔心,也無暇寒暄,直接道,「謝娘子若是方便,咱們現在就開始罷?」

  一面說,一面叫明合拿琵琶與束脩過來。

  謝娘子點了點頭,看著束脩卻笑著道:「民女就比卓娘子癡長幾歲,想著就不必拜師了罷?再說民女因為要上手方老丈所留的製琵琶之技,無暇到游府坐館,昨兒個回絕了班老夫人派來的人,心裡已經覺得愧疚,哪裡還能收束脩?左右每日也才能教娘子一個時辰。」

  她又道,「民女名盈脈,卓娘子不嫌棄,叫名字就好。」

  「那我喚你阿姐罷。」卓昭節因為看她比自己最多長個四五歲,也覺得拜師不靠譜,就道,「阿姐也別客氣……我也不是官府,不必自稱什麼民女了,咱們就這麼說話罷——這就當我給阿姐的見面禮。」

  她這麼說了,加上謝盈脈看她似乎沒有把拿出來的東西收回去的習慣,想了想到底收了下來,就引她到後頭——卓昭節到了後面見也只她一人,就奇怪道:「謝阿姐,你這兒只你一人?那你教我時前頭怎麼辦?」

  「我如今還沒正式開張。」謝盈脈立刻就改了自稱,引著路,回頭笑了下道,「今兒為了等你過來才開的門,哪裡想到會有位世子過來……打算先關上些時日,等製琵琶的技藝上來了再開張,不然賣完了方老丈做的琵琶,接著卻只能關門了。」

  「也是。」卓昭節心想難怪寧搖碧一走,她就把門掩了——江南富庶,秣陵又是府城,向來民風淳樸,青天白日的,只要掩了門,旁人也就不進來了,何況外頭還有游家的車夫小廝守著,她好奇道,「方老丈既然要回鄉,將鋪子盤給阿姐,怎麼連製琵琶的技藝也傳給阿姐了?」別說這自號博雅老叟的方老丈所製琵琶,連一位琵琶國手都要親自遠下江南來取了,就是尋常小鋪子裡一些手藝,也是藏著掖著,不是極親近的人是不肯傳下去的,這個道理,卓昭節也曉得。

  謝盈脈笑了一笑,卻沒說話。

  卓昭節頓時意識到自己這話問的突兀了,遂不再多言。

  謝盈脈昨日得了方娘子的話,特意收拾了一間靜室出來,確認了卓昭節毫無基礎,倒是露出幾分欣慰之色——她如今忙著,最喜歡的就是剛開始學的弟子,連底都不必探,直接可以教起來。

  這謝盈脈看著年歲不大,十指上、指側卻都積了薄薄的繭子,有些看著是彈琵琶的,有些卻不大像,卓昭節這次是打定主意不肯叫那長安默默關心自己的長輩失望,更不肯叫對方在李延景跟前丟臉,謝盈脈手把手教導時雖然發現了她手上繭子位置有些奇怪,尤其是右手虎口,替卓昭節調整手勢時能夠感覺到那裡迥然年輕小娘的柔嫩,卓昭節暗忖這謝盈脈怕是自小做慣了辛苦生計的,暗生同情,不想一走神,又被謝盈脈清聲喝住,忙不敢再分心了,收斂神思,專心專意的學了起來……

  一個時辰後,謝盈脈看了看銅漏,抱歉的道:「今兒辰光到了……」

  「那我回去。」卓昭節有些戀戀不捨的抱著琵琶站起身,明合移步過來接過去,謝盈脈見她似乎意猶未盡,笑著道:「其實娘子繼續留下來,我今兒也不能教你什麼了,得先將方才教的那些練熟了才好。」

  卓昭節點頭道:「我回去定然不會懈怠。」

  「如此就好。」謝盈脈顯然忙碌得緊,寒暄的話都不及多說,就作出了送客之勢。

  卓昭節真心同情她——也就比自己長那麼幾歲,年紀輕輕的小娘獨自一人到秣陵投親,如今卻還要自謀生路,這博雅齋算不得多麼大的鋪子,但前頭放琵琶的也有小三層,後面一排屋子是庫房兼住處,再加前頭小園……這麼些地方就她一個忙裡忙外,想想就夠嗆的。

  當下決定回去給班氏再說說好話,能幫她一把就幫她一把,到了門口,看見車夫、跟車的小廝上來,心裡一動,就問謝盈脈:「我看阿姐這裡暫時沒人用,不如借兩個人幫阿姐打一打下手?」

  她本是好意,但話說出來才覺得不妥……謝盈脈可不是先前的博雅老叟,一個年輕美貌的小娘,獨自在這兒也還罷了,弄兩個小廝,除非是總角以下的,不然怎麼能沒閒話出來呢?但使女的話,卓昭節這回就帶了貼身使女,自己也離不了的。

  果然,謝盈脈含笑道:「多謝娘子掛懷,不過如今鋪子沒開張,我一個人勉強應付得了。」

  「那好,明兒見。」卓昭節不再多說,讓明合扶著上了馬車。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56 AM

第五十三章 苦練

  「卓家居然有個小娘一直放在秣陵養?」

  秣陵城外的官道上,柳蔭已濃,綠煙深處不時傳來黃鸝脆鳴,數十名錦衣繡服的豪奴、十數名懸弓帶刀的侍衛簇擁著一駕奢華的馬車踟躇而行,奴驕馬肥,弓良箭銳,路上行人都紛紛望之而避,此車遠比尋常馬車寬敞,因此連博雅苑前的巷子都難進入,垂著入水不濕的鮫綃為簾,薰了百洗難褪的荼蕪香,行過之處,半日之內都有脈脈留香。

  車內,冰綃鋪地,錦氈堆榻,因著四角都放了冰盆,盆裡湃著時果,浸了美酒,另有胡姬持扇,昆侖奴鼓風,雖然外頭烈日炎炎,寧搖碧卻甚覺涼爽,他微閉著眼,靠在涼玉枕上,懶洋洋的問蘇伯,「連時五都不曉得?」

  蘇伯依舊攏著袖子,笑道:「卓家子孫興旺,這一代連嫡帶庶的小娘,怕有七八個,因著那卓昭粹幾次在時相跟前告過時五郎的狀,時五郎向來不喜歡與卓家人接近……再說小娘家家的,若非要說親,也不會特別說與時五聽。」

  「卓昭粹那廝生得平平無奇,不想他這胞妹倒是個十足的美人兒,放在長安小娘裡頭也是拔尖的了。」寧搖碧回想方才博雅齋裡的一幕,有些失笑,「不過看起來也有些呆頭呆腦的……嗯,放著本世子這麼才貌雙全的俏郎君,難得沒什麼人在的機會,她居然也沒有特別多搭幾句話……偏偏本世子之前端足了架子,要不是帶了一壺鬱金酒進去,今日等得也太無趣了!」

  他搖著頭,「很沒眼光啊,這小娘!」

  「這小娘既然是在游家寄養長大的,小主人想一想游老翰林的木訥,當知道這小娘估計也就是個恪守規矩的典型書香門第出來的女郎了。」蘇伯道,「何況依某家看,她很有些懾於小主人的威嚴!」

  寧搖碧張眼笑道:「書香門第,游家是算得上的,但要說恪守規矩那就未必了……先前在青草湖那一次,她見著飲淵在附近,知道不可觸怒了進食之際的猛禽,不就是從書上看來的嗎?雖然看書不到家,就看了一半,但料想提到獵隼習性的書不會是游老翰林會提倡小娘去讀的……本世子還道似她這個年紀的小娘除了無趣的詩書典籍外,只會偷偷藏些才子佳人的話本呢!」

  蘇伯知道他末了一句說的是誰,也笑了:「那寧四娘看著一副普天下數她最端莊貞潔的模樣,哪裡曉得私下裡最愛看的就是才子佳人後花園裡私訂終身,瞞著長輩家人雙宿雙飛的話本……某家到現在想起來飲淵從她房裡掀出那些話本後,歐氏在長公主跟前無地自容的模樣都覺得可笑!」

  「嘿!」寧搖碧面上掠過一絲厭惡,折扇輕敲掌心,懶洋洋的道,「大房沒有一個好東西,不必提了敗興了……今日那面琵琶居然沒了……不過遇見這卓小娘倒也有點意思?本世子看她模樣彷彿還不知道飲淵是本世子養的?」

  蘇伯提醒道:「前日游老翰林親自登門,說過他們畏懼長輩懲罰,所以瞞下了此事,自然也不會告訴卓昭粹了。」

  寧搖碧道:「也是……琵琶沒了,卻要另尋些好玩趣致的東西哄祖母開心,也好讓祖母在父親跟前說一說情,如此方可設法讓本世子早點回去,不然當真在這江南長住下來,本世子怎麼受得了?」說著,很是感慨的唏噓起來,「小地方就是小地方,東西也少,這幾日看下來,竟沒有一樣是能夠入得了祖母眼的……實在不行,恐怕須得南下到泉州,看看可有海外販來的奇珍了。」

  「小主人所言極是,秣陵雖然是府城,但與長安一比,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小地方了,小主人金尊玉貴,哪裡受得了這裡的簡陋?去買面琵琶,休說鋪子所在的地方馬車都過不去了,就連下人都進去不了幾個——這種小地方,實在是委屈小主人了!不過長公主雖然喜歡琵琶,但公主府裡已經藏了十幾面上好的,內中不乏宮裡所賜的珍品。」蘇伯沉吟道,「其實今兒那面琵琶即使還在,不親眼看見並試了音,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可以送去長安!畢竟常人眼裡的珍品,不可與入長公主眼的相比,再有一個,南方氣候潮濕,此地製的琵琶若無特別處理,到了北方卻是容易開裂變音……」

  寧搖碧嗯了一聲:「今兒也不過出來碰碰運氣。」

  又笑了起來,「那卓小娘今兒看見本世子還感激得很!你說要是卓昭粹知道了,臉色會多好看?」說著哈哈大笑!

  蘇伯笑瞇瞇的道:「小主人要看見也不難,前日游老翰林登門致謝,不是提過六月初三是他生辰,邀了小主人赴宴嗎?縱然那卓昭粹如今躲在了懷杏書院裡,但外祖父過壽他不可能不回去的,屆時小主人也去,有游二郎的事情在前,如今即使游家知道了飲淵……壽辰上,游家還能不對小主人恭恭敬敬、感激零涕嗎?到時候,那卓昭粹怕也得上前來向小主人敬酒致謝啊!」

  「那就隨便備份禮,本世子到時候去露個面吧。」寧搖碧聞言,就吩咐道,「游若珩生辰前提醒本世子一下,免得本世子忘了!」

  蘇伯笑著道:「小主人放心,某家定然記好了。」

  卓昭節回到游家,不及回繽蔚院更衣,先到端頤苑裡見班氏,游若珩也在,一起問謝盈脈的技藝如何,可會得教導旁人,卓昭節雖然對謝盈脈的技藝水準不清楚,但覺得今兒所學也沒有什麼不懂的,加上她對謝盈脈印象不錯,都揀好聽的說了,明合、明吉也說那謝家娘子看著是麻利能幹的一個人,只看手上繭子也是長年練習的,不似招搖撞騙的那一類。

  班氏又聽說博雅齋如今暫且關了門,只這謝娘子一個人忙裡忙外,難得她這樣辛苦支持門戶,見著卓昭節也沒有阿諛討好,是個極有骨氣的娘子,對謝盈脈拒絕到游家坐館的反感倒是淡了點,點頭道:「聽著是個勤快能幹的小娘子,難為她有這份自立門戶的心,不過小娘家家又在異鄉想立足是十分不容易的,若是她教得好,就叫人拿帖子到衙門招呼一聲,照料著點兒。」

  卓昭節現在正熱心著要為長安的長輩爭口氣,交代了這麼幾句,就迫不及待的道:「外祖母,謝阿姐說要我回來多練一練,從今兒起,飯就擺在繽蔚院罷?免得來回耽擱辰光。」

  「你就熱心的連陪咱們吃個飯的功夫都沒有?」班氏笑罵了一句,卻還是吩咐,「今兒起飯都分開擺吧。」

  如此離了端頤苑,回到繽蔚院後,卓昭節隨便吃了點東西,浣手過了,就到杏樹下的帳子裡,讓明合拿過琵琶,按著謝盈脈今日的教導,認認真真、反反覆覆的練了起來。

  連著十幾日,卓昭節清早出去,晌午前歸來,匆忙用過飯,就開始不厭其煩的苦練,就連晚飯用過後,也要繼續練上一個多時辰才肯歇手,除了出門前照例到端頤苑裡說一聲,其他辰光根本不與任何人照面,這樣的刻苦,連原本柔嫩的手指被弦磨得滿是血泡也不肯停手,儼然將從前那些嬌生慣養都丟下了……這些消息傳到班氏耳中,暗暗點頭之餘,也有些心疼,但又怕一個憐惜,卓昭節舊態復萌,就狠下心來不勸說,反而讓人去外頭配了藥來送過去,讓她敷了藥繼續。

  卓昭節向來自詡天賦好,雖然在樂理上不見得卓絕,但聰明伶俐的確是稱得上的,何況這個年紀的小娘只要收了心,憑著記性學東西也不會慢,從前她被慣著不肯用心,如今這麼一番發奮,到了游若珩壽辰前夕,居然能夠生生澀澀的彈支中曲了,雖然頭次彈一首完整的曲子,難免錯上幾個音,也遠遠談不上流暢,但到底見著了這些日子刻苦的成果,卓昭節不覺的大喜過望,臉上也露出了雀躍之色。

  謝盈脈覷得分明,笑著道:「其實若只是學著彈曲子,你早就能彈了,不過為著基礎牢固,才讓你多練了些日子的手勢,如今你將這支曲子練到流暢,等閒小曲都能夠應付了。」

  「謝阿姐,我卻有個想法。」卓昭節抱著琵琶,沉吟了片刻,讓明合呈上一份請柬,道,「五日後,是我外祖父壽辰,我想學支賀壽的曲子,等人散了,彈與他聽,可否先不練這支,先練賀壽曲?」

  「游老翰林壽辰?」謝盈脈有些意外的接了請柬,遲疑了下才道,「多謝卓娘子了。」游若珩在整個秣陵都是大名鼎鼎,他過壽,即使不大辦,秣陵上上下下的官吏也少不得要親自登門祝賀,連懷杏書院的山長崔南風也要到場的,這麼張請柬對卓昭節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但對秣陵左近許多人來說那日能夠進府喝杯水酒,已經值得誇耀,謝盈脈如今卻能夠大大方方的進門赴宴……往後開張,方方面面自然心領神會,可以省去不知道凡幾的麻煩。

  她一個獨身小娘,雖然在這兒也有親眷,奈何親眷也是尋常人,確實需要這樣的幫助,謝盈脈遂不矯情,謝了她的好意,答允到時一定過去。

  又和卓昭節說起賀壽曲,「以你如今所會的指法,倒有幾首可以挑選……」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57 AM

第五十四章 壽辰

  六月初二下午的時候,卓昭粹、任慎之、游熾和游煥方從懷杏書院結伴歸來,這時候整個游府內外都已經張燈結綵的打扮好了,進門後一路到端頤苑裡都布置得花團錦簇,他們請安時不免都順便請罪,道自己回來晚了,沒能幫什麼忙。

  班氏看著一排青春年少朝氣蓬勃的晚輩大感欣慰,不待游若珩開口,就道:「你們學業要緊,左右也不是整壽,隨便過過也就是了,何況一年一次,府裡都布置熟手,也不用你們操心什麼。」

  游若珩見班氏將自己的意思說了,微微頷首,表示贊同。

  班氏留他們問了問近況,勉勵幾句,就讓任慎之、游熾並游煥各自去見自己母親,游若珩就對卓昭粹道:「你跟我來。」

  卓昭粹和游若珩在書房裡談到晚飯,班氏看著要擺飯了,打發人去催促,祖孫兩個才出來,到了廳裡,看見卓昭節不在,卓昭粹就有些奇怪:「外祖母,昭節還沒到嗎?」

  「她如今熱心學琵琶,為了節儉辰光,飯都是在繽蔚院裡用的。」班氏道,「方才我讓珊瑚去告訴她你們回來了,她說正練著一支曲,回頭再與你見面罷。」

  卓昭粹失笑道:「原來如此。」

  用過了飯,卓昭粹看看天色還亮著,就告辭游若珩、班氏,去後面園子裡的繽蔚院看卓昭節。

  到了院子附近,卓昭粹與卓緩都先聽見陣陣琵琶聲,卓昭粹本來以為卓昭節早就學琵琶了,但現在聽那琵琶聲顯得生澀而遲疑,倒像是才學的,當然談不上好聽,可鍥而不捨,反反覆覆,他就在院外住了腳步,再聽片刻,到底把曲調聽出來,暗笑了一下,對卓緩道:「不要打擾了,咱們走罷。」

  翌日一早,游府門庭若市,熱鬧得緊。

  卓昭節因為前一日練得晚了些,這日反倒起遲了點,不過左右用不著她去迎客,倒也不急,從容換了簇新的淺綠月華錦上孺,素縐紗緞繡墨綠小團花半臂,牙色折枝番蓮瑩白羅裙,腰間繫攢花五彩宮絛,懸一白一綠雙魚佩,綰雙螺、飾明珠、插翠簪,裝扮一新,明合一邊為她繫上香囊,一邊心疼道:「女郎手上還疼嗎?」

  「不要緊的。」卓昭節對著鏡子檢視裝束,她雖然被嬌養長大,任性起來不肯吃半點兒苦頭,但心性驕傲,發起狠來,也是極能忍耐,如今對自己指上反覆被磨破幾遍的傷口已經渾然不在意,只漫不經心道,「外祖母送來的藥效果很好,這麼一夜過來,血已經都止了,撲些粉上去掩飾,再拿著帕子,也沒人會看清楚。」

  又道,「謝阿姐說了,才開始學難免的,過些日子積出繭子來就好了。」

  「那樣難免不好看。」明吉忍不住道,「摸到了也不夠軟呢。」

  她這麼一說,還跪在地上為卓昭節整理裙裾、宮絛的明合,正收拾著錦帛的明吟,還有撥弄著脂粉為卓昭節掩飾手上傷痕的明葉,都古怪的看向了她。

  明吉一怔,卓昭節已經笑道:「你那小手被誰摸過,嫌不夠軟?」

  「女郎!」明吉這才反應過來,羞得滿面通紅,跺腳道,「婢子替女郎想呢!女郎說什麼呀!」又啐其他人,「都胡思亂想個什麼!」負氣放下東西出去了。

  卓昭節就問左右:「可是當真沒有?」

  三人彼此望了一望,笑著道:「沒有的事,明吉這是一時發了昏,才說出這樣的話來的,女郎別和她計較。」

  「若有什麼計較,趁早和我說,你們也曉得過兩年我要回長安的,走了可就顧不到你們了。」卓昭節看著鏡子,淡笑著道——明合三人抿嘴笑道:「女郎放心罷,真有想法,婢子們絕不敢瞞女郎。」

  卓昭節唔了一聲,看了眼不遠處的琵琶,吩咐道:「好生收起來,晚上還要用到的。」

  明合等人當然曉得她預備宴散後單獨為游若珩獻曲,都答應不迭。

  卓昭節打扮好後,有些身份的賀客也陸續到了,因為游霰和游爍雖然已經痊癒,但游爍和巫曼娘都要守著母孝,加上巫曼娘有孕,班氏索性就藉口守孝,讓他們今兒只在敬酒時出來,巫曼娘的差使還是二夫人接了。

  到了端頤苑,呂老夫人並上回來過的劉氏卻已經在與班氏說話了,見著卓昭節進來行禮喚人,呂老夫人就住了先前的話頭笑著道:「我方才還說班姐姐越發矍鑠,想著莫不是新得了什麼養生的方子,如今看到卓小娘才知道是為了什麼緣故——有這麼個千靈百巧的嫡親晚輩在跟前看著,能不精神嗎?這一走進來滿堂都亮皇了!」

  卓昭節忙謙遜稱不敢當,又說白子華等白家女郎才是頂頂出色云云。

  班氏笑著道:「呂妹妹快點不要理她,這些年都叫我給寵壞了,算著辰光,後年開春,她就要回長安的,看著沒幾樣拿得出手的技藝,我倒懊悔當初不曾認真督促,到時候還不知道如何與卓家交代呢!」

  「卓小娘這樣往那裡一站,鐵人的心兒都要融化了,班姐姐還愁交代什麼?」呂老夫人微笑著道,「只怕到了長安,她父母隔了這許多年才見到親生女兒,怎麼疼都疼不過來呢!」

  劉氏到此刻方插上話,笑道:「我瞧班嫂子說的厲害,其實自己就疼不過來了,到時候怕還捨不得她離了跟前。」

  班氏聞言,與呂老夫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色,含笑道:「我再捨不得,她總也要回父母身邊去的,只盼她將來記得時常給我寫些信就是。」

  呂老夫人接著也道:「這樣出色的小娘,咱們江南水土算養人了,也是罕見的,怕到了長安也是矯矯出眾,班姐姐想留,卓家哪裡捨得?」

  卓昭節聽出班氏這是與呂老夫人一搭一唱,告訴劉氏自己是不可能留在江南的,算是委婉的提醒江扶風往後不要靠近了,就作出文靜之態,低頭不語。

  班氏見劉氏笑著不說話了,這才問道:「燦娘領著小娘子們到二房裡去看她那株寶貝海棠花去了,你沒遇見她們?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卓昭節知道多半是自己起晚來晚了,又想著若現在跟去二房,游燦少不得要與自己計較這些日子她被禁足,而自己卻早早被解禁的意思,因為從小都和游燦一同出入,這件事情上,她總歸有點心虛,索性道:「那海棠花我是看多了的,不如就在這裡陪外祖母和兩位老夫人。」

  正說話間,外頭玳瑁又親自引了太守夫人過來,江夫人輩份雖然與班氏相齊,但敬重班氏誥命比她高、年歲也長,進來後還是按著晚輩行禮道賀——她帶著孟妙容,班氏笑容滿面的請她坐了,照例贊了孟妙容一番——孟妙容是秣陵小娘裡唯一能在容貌上與卓昭節相比的,她今日梳著飛仙髻,穿了丁香色瑞花遍地綺訶子裙,腰裡束著蔥綠宮絛,眉心貼了翠鈿,雖無脂粉,但天然唇紅齒白的煞是好看,江夫人和班氏說上話,她恰好靠到卓昭節跟前說話:「我聽說你也開始學琵琶了?」

  「是呢。」卓昭節不想和她多談琵琶二字,就岔開了話題道,「你這件訶子裙倒別致,宮絛像是你自己的手筆?」她這麼隨口一問倒是心裡一動,想著比起孟妙容,自己的確太過悠閒了點兒,宮絛……刺繡太耗費辰光,也許可以學幾手打宮絛,不然各處孝敬都只是使女或買來的東西,的確不太成樣子。

  「我今早其實想穿新做的一件銀泥粉綬藕絲裙的,可母親說想看我穿這件,也正好上個月打了這條宮絛。」孟妙容一抿嘴,「游三娘今兒居然沒在這裡?」

  卓昭節道:「她帶著先到的幾個去看她院子裡的海棠花了,你可要去?」

  孟妙容紅唇一勾,有些看不上地道:「海棠花有什麼稀奇?我倒更想看看游府的百年繽蔚。」

  「我帶你去罷。」繽蔚院是卓昭節住處,孟妙容今兒是上門作客,又是特意提出的,卓昭節當然不能拒絕。

  當下兩人稟告過了班氏、江夫人,班氏笑著道:「我才要說小娘家家的陪著我們怪沒意思的,你們倒是尋了個好去處,不過昭節那院子裡的花早就謝了,如今只能看看葉子。」

  「看看葉子也好。」孟妙容的確是不想在這裡聽長輩們閒聊,就接話道。

  就在游府裡,又是卓昭節住的地方,班氏和江夫人自不會阻攔。

  兩人就一邊議論著繽蔚院裡的百年古杏和百年古桃,一邊慢慢出了端頤苑,不想才出院子,迎面就撞見江扶風輕袍緩帶、握著一把折扇,風度翩翩的走了過來,在他旁邊作陪的是一襲薑黃夏衫的任慎之,未拿折扇,薑練束髮,雖然眉宇之間的陰鬱難除,但那種沉靜的儒雅之氣,卻襯托得江扶風略顯浮華了。

  卓昭節看見江扶風,心裡就有些不悅,但今兒游若珩壽辰,江扶風也是游家正經親戚,出現在這裡也是理所當然,就掩了不喜,上前見禮,自然也要將孟妙容介紹下。

  好在任慎之顯然也不想讓江扶風過多與卓昭節接觸,見禮後,不等兩邊說什麼,就搶先道:「你們可是要去尋三表妹?我與江小舅舅正要去討論功課。」

  他擺出這麼一副行色匆匆、寒暄都沒功夫的樣子來堵住江扶風接下來要說的話,不止江扶風面色有些尷尬,連孟妙容也很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既然任慎之這麼說了,兩邊自然見個禮就分開,孟妙容就湊近了卓昭節小聲道:「你與你這表哥莫不是有怨?怎麼我瞧他很不待見咱們?」

  卓昭節心道,我與十一表哥能有什麼怨?倒是咱們家與你那江表哥有點怨。又想著虧得江扶風這一房與江夫人並不同支,雖然是同族,但也比較遠了,所以與孟妙容閒聊時都沒怎麼提過……不然孟妙容可不是憑白要讓自己喚一聲小姨母了?

  但孟妙容問了也不能不答,卓昭節就道:「沒有的事情,不過十一表哥生性好學,向來不肯浪費半點辰光作虛禮……你可別見怪,他向來如此,我代他給你賠禮罷!」

  「哪有那麼嚴重?」孟妙容笑了一下,倒釋然了,「原來是個好學之人,倒是我無禮揣測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58 AM

第五十五章 迎客

  卓昭節帶孟妙容到了繽蔚院,因為花期已過,如今杏樹桃樹都茂茂密密的蓬勃一片,卻少了花謝花飛花滿天的旖旎之景。

  孟妙容因此對兩株百年古木都沒了興趣,倒琢磨了會杏樹下的帳子,進去轉了一圈,拍手道:「太守府裡有片竹林,我倒也可以照樣弄這麼個地方,如今這季節又清爽又暢快。」

  又說桃樹下的秋千,「這個秋千弄得倒不如我的好,我與你說,你少了兩樣東西——弄幾個鎏金鈴鐺放進玉珠也繫上去,這樣一動一響的最好聽不過,也有意思,還有就是花不常開,很該再打幾個長穗的五彩宮絛,如此隨風飄蕩,哪怕冬日,遠遠看著才好看。」

  「大冬天的誰去玩秋千呢?」卓昭節不客氣的道,「要說那鈴鐺我也不是沒想過,只是你不曉得,不遠處的飛霞庭住著我小姨母,她長年身子不好,今兒這樣的日子都未必能起身的,繫上鈴鐺我聽著倒是高興了,她那邊可就被吵得要睡不成了。」

  孟妙容聽了這話就有點尷尬,卓昭節因為偷聽到李延景對自己的那番評價,又曉得是自己錯失了機會反叫孟妙容得了去,雖然不至於對孟妙容懷恨在心,但如今聽著她對自己院子指手畫腳的,到底有點疑心孟妙容是聽了李延景的那番話對自己存了藐視之心,連個秋千的布置也要教訓自己幾句,見孟妙容尷尬,也不吭聲緩和氣氛。

  孟妙容因為本來也是傲氣外露的人,何況她也沒覺得自己說錯什麼,無非是不知道底細,這麼一僵持,兩人一時間都沒什麼話說,卓昭節看了看辰光就道:「我倒差點忘記了一個人……我今兒也邀了如今教我琵琶的一位阿姐來的,她頭次來,我得去接一接。」

  「那我去尋家母。」孟妙容也覺得話不投機,忙起身道。

  卓昭節送她到了端頤苑前,說了兩句客氣話,就帶著明合、明吉到前頭去看謝盈脈是否到了,不想沒到正堂的時候就聽得喧囂不斷,熱鬧非凡,她就在一處月洞門裡站住腳步,道:「明吉你去看看,若是見著謝家阿姐,請了她過來,別人問起,就說我親自帶她去見外祖母。」

  這樣也是特意給謝盈脈長臉了,明吉點頭:「婢子理會得。」

  明吉去了片刻,果然迎了謝盈脈進來,謝盈脈今兒特特穿了青碧浣花錦裁的新衣,綰著單螺,略飾了幾件珠翠,談不上多好,但很雅致,仍舊是獨身一人而來,見著卓昭節,就笑了:「還勞小娘親自來迎。」

  「阿姐客氣了。」卓昭節跟她學了這些日子的琵琶,雖然拘於彼此出身沒到無話不談的地步,但也有些熟悉了,就上前挽了她手臂笑著道,「咱們先去見外祖母。」

  再回端頤苑,孟妙容侍立在江夫人身後,呂老夫人、劉氏之外,還有連家老夫人宋氏等都到了,見了卓昭節,少不得要贊上兩句,聽說謝盈脈是教導卓昭節琵琶的女師,且並非坐館,乃是接手博雅齋的新東家,多多少少也說了些好話。

  因為人多,班氏也不及細問謝盈脈,但見這教導自己外孫女的謝娘子青春美貌,難得的是她一個小小民女,遠道而來落腳,到了一干誥命跟前也不卑不亢,舉止落落大方,很有幾分英姿颯爽的氣度,班氏對她印象倒是又好了許多,和顏悅色的受了禮,讓珊瑚進裡面取了只品相中等的玉鐲子出來做見面禮,如此一番禮節,卓昭節還惦記著獻曲前多練一練,就藉口帶謝盈脈到園子裡轉轉。

  班氏准了,道:「好生招待謝娘子,莫要怠慢了。」

  卓昭節帶著謝盈脈想回繽蔚院去抓緊辰光再練一練,謝盈脈掃了眼她手指,勸道:「所謂過猶不及,如今你已經很刻苦了,不差這麼點功夫,再說你是人散之後再彈與自己外祖父聽的,這是孝心,彈得好與不好,我想游老翰林也不會很在乎,左右你才學,若這會再去用功不仔細傷了手指,晚上彈不成怎麼辦?」

  明合、明吉聽了忙也跟著勸,卓昭節到底聽了這話,就道:「那咱們也不要去繽蔚院了,直接去二房裡罷,今兒過來的小娘除了陪著江夫人的孟妙容,都在那裡了。」又道,「裡頭也有幾個是先學了琵琶的,正好介紹謝阿姐給她們認識,往後不拘是學還是買,也有個熟悉的去處。」

  謝盈脈微微一笑道:「我這個阿姐做得也真便宜,勞你這麼幫著費心。」

  「不過是恰逢其會。」卓昭節笑著道。

  到了二房,一進門,游燦住的院子裡就是一陣唧唧喳喳傳來,踏進去就見庭院裡之前開得累累豔豔、如今卻是綠蔭滿庭的海棠花樹下或站或坐滿了花枝招展的小娘們,有各家的女郎,更多的是帶進來的貼身使女。

  見到卓昭節帶著謝盈脈進來,就有個機靈的使女跨腳進去招呼,跟著桂圓就出來,笑著道:「三娘埋怨大半天了,七娘你可來了。」

  又問謝盈脈,「這位娘子是?」

  「這是博雅齋的新東家,謝家阿姐。」卓昭節介紹著,問,「都來了誰?」

  「除了孟家小娘都到了。」桂圓對謝盈脈行了個禮,抿嘴笑道,「三娘方才差點招待不過來,四娘、五娘又不愛開口,早就盼著七娘過來搭把手了。」

  卓昭節咿道:「我倒是在前頭陪了會阿孟的。」

  她一邊說一邊進門,才進去,游燦就氣呼呼的喝道:「昭節!」

  「三表姐今兒裝扮好生別致。」卓昭節知她曉得自己早早解禁、又去學了琵琶,而游燦自己卻被禁足到現在,要不是大房如今戴著孝,游灼、游炎一來已經出閣生子,二來也都戴著母孝,不便招待這些小娘子,游燦今兒估計都還要繡會花,一定很不高興,忙出言岔道。

  游燦狠狠瞪了她幾眼,桂圓上去說了謝盈脈,她才勉強斂了臉色,與謝盈脈寒暄幾句,為她介紹眾人如連小娘、宋小娘之流,在座的小娘大抵書香門第出身,很有幾個是官家之女,對個操持商賈的女子就不太看得上眼,何況謝盈脈美貌,幾個生得尋常些的小娘不免有些嫉妒,更不肯與她多說,不過是念著游燦與卓昭節的面子淡淡敷衍幾句。

  只得少數幾個熱情些,招呼之後問了幾句琵琶之類的話題,謝盈脈客氣地答了。

  這時候外頭有僕婦進來說要預備開宴了,眾人就一起謙讓著過去。

  游若珩這回壽辰因為不是整壽,雖然因為他名望和與懷杏書院的淵源,使得依舊賀者如雲,但也沒有特別多的發帖子,這樣男客放在前院,女客就在端頤苑,都是極寬敞的,宴到中途,游家子孫並外孫一起到前頭敬酒道賀,卓昭節再回到端頤苑的席上,謝盈脈就委婉的提出了告辭——她如今急於上手博雅老叟傳下來的製琵琶之技,委實辰光不多的,再說今日既然來了也喝了幾杯水酒了,卓昭節的好意也是領受到了——這邊的小娘出身性情和她都是格格不入,就連卓昭節自己,雖然對她滿懷善意,但除了琵琶,兩人也沒什麼可說的。

  謝盈脈再待下去也是無趣,卓昭節也看了出來,就意思意思留了幾句,帶她到班氏跟前告退,班氏就對附近幾位老夫人解釋幾句,客套的邀了謝盈脈往後再來,就讓卓昭節親自去送她。

  卓昭節送她到前院,謝盈脈便讓她留步,道:「今兒來賀老翰林的人極多,小娘還是不要到前面去了,免得不仔細被碰到。」

  「謝阿姐也小心!」卓昭節因為席上多喝了幾杯酒,此刻也有點微醺,就不堅持,只站在那裡看她走得不見,這才回了端頤苑。

  這時候眾人多多少少都喝了一點,老夫人、夫人那邊還好,小娘子們這裡就熱鬧起來了,孟妙容同樣喝多幾盞,雙頰暈紅一路彌漫到耳後,挽著袖子要玩擊鼓傳花,游燦與她向來有點不和睦,就道:「咱們家裡卻沒有鼓的,若到前頭借的話,那鼓聲又怕吵了裡頭老夫人們談興。」

  「借面琵琶來,左右那麼一回事!」孟妙容拍著桌子笑道。

  游燦道:「咱們家也沒琵琶,只得琴……」

  「卓七不是在學琵琶?怎麼會沒有?」卓昭節才進來就聽見孟妙容打自己琵琶的主意,臉色不禁沉了一下,但今日她也算半個主人,只得忍了,對明合道,「你去取來。」

  其他小娘也不知道三人之間的隱隱不和與挑事,湊著熱鬧叫好,又議論起來拿到花枝的人該做什麼,唧唧喳喳的吵得卓昭節頭暈,就對明吉道:「你在這兒看著,我去略歇一歇。」

  「壽宴還沒散,女郎這會可走不得。」明吉一驚,忙悄悄勸道,「不然一會夫人、小娘們告辭,女郎不能出來送,未免被說失禮。」

  「我曉得。」卓昭節道,「我去外祖父書房那裡喝點茶……若有什麼事情你去尋我就好。」

  明吉聽說就在端頤苑裡這才答應。

  卓昭節就趁著熱鬧到了書房所在的小院裡——一進去,才關了院門,迎面翠竹風過,倒覺得有些清醒了。

  守著書房的小廝見著她獨自過來,有些驚訝道:「七娘怎麼一個人這會過來了?」

  「我多喝了幾杯過來坐會。」卓昭節對他道,「你去歇著罷,今兒料想是沒人會過來的。」

  那小廝忙道:「是。」他答應的這麼爽快,倒不是當真以為沒人過來自己就可以去歇息了,只是卓昭節既然要在書房裡醒酒,又沒帶使女,他一個小廝自然不敢多待。

  等那小廝退出去,卓昭節摸了摸書房裡的茶壺,喝了兩口涼茶,漸漸的睏意襲來,卓昭節不欲在此地睡去,想想方才被風吹著倒是清醒,就上到二樓,開了窗,從旁邊取了本閒書看,只是看著看著,到底酒意上來,不知不覺的睡了過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58 AM

第五十六章 南下真相

  卓昭節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之中忽然就想起了別誤了送客,頓時一個激靈醒來——她才醒來的時候還有點懵懂,隱隱約約的聽見有人聲在說話——

  「……師兄不知,非是我不肯賣師兄這個面子,實在是長安局勢複雜,敏平侯……」

  聽見祖父的爵號,卓昭節一驚,頓時清醒了過來,但這麼一失神,就漏聽了底下幾句,就聽見窗外和著惠風,游若珩的聲音緩緩響起道:「崔師弟,你之意思,莫非昭粹南下,不僅僅是為了學業?」

  「游師兄何出此言?」另一個沉穩儒雅的聲音帶著一絲驚訝道,「難道令嬡令婿沒告訴游師兄?如今東宮膝下長子延昌郡王長成,年初又娶了敦遠侯的嫡女,這延昌郡王的生母雖然不是太子妃,但師兄當年致仕前,想來也聽說過太子寵愛綠姬,與太子妃並不和諧之事吧?」

  竟然是游若珩與崔南風在樓下密談!游若珩壽辰,昔年同科中榜、如今已經權傾朝野的時斕自然抽不開身從長安回來祝賀,但崔南風是每年都到的,他和游家是通家之好,卓昭節對他的聲音自不陌生。

  卓昭節暗暗吃驚,忙放緩呼吸,生怕被他們發現,雖然游若珩不會拿她怎麼樣,畢竟她也是無心撞見了此事,那崔南風念著游若珩的面子就更不會計較,可實在尷尬——何況從方才醒來後聽見的第一句話來看,彷彿……還與卓昭粹圖謀的拜師有關?

  她這邊正驚疑不定,底下游若珩已經沉聲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如今朝中,聖人最信任時師兄。」崔南風知道游若珩致仕之後就萬事不肯操心,當下耐心道,「其次才輪到祈國公、敏平侯、敦遠侯這幾位,此外,蘇太師雖然退隱已久,但餘威尚在——師兄請看,祈國公與敦遠侯本就是姻親,如今的祈國公夫人是敦遠侯嫡親胞妹,其子也早就立了祈國公世子!兩家不說是一家,但敦遠侯嫡女嫁與延昌郡王卻是祈國公親自做的媒……

  「至於敏平侯,嘗教導延昌郡王騎射多年,自然也是支持延昌郡王的……只是蘇太師堅持延昌郡王雖是長子,卻非嫡出,當年因是太子第一子,聖人喜悅之下,答應太子冊其為郡王,已經壞了規矩!如今更不該為他娶高門貴女!若是蘇太師如此,倒也沒什麼,但師兄須知道,淳于皇后……」

  游若珩沉吟道:「淳于皇后向來重嫡出。」

  「不錯。」崔南風苦笑著道,「淳于皇后可不是普通的重嫡出!就是聖人膝下也沒有妃嬪所出之子女,從太子到諸王、公主皆出自皇后!從本朝以來,但凡寵妾滅妻者,淳于皇后除非不知,一旦知曉,必定追究到底,重責不饒!實際上,據時師兄最近送來的消息,東宮寵愛延昌郡王,已經被皇后責罰過數次,倒是晉王、光王,皆與王妃琴瑟和諧,深得皇后歡心……所以即使祈國公、敦遠侯、敏平侯都站在了延昌郡王這方,連太子本人也更喜歡庶長子,對太子妃所出的真定郡王有所冷淡,但只要皇后在一日……師兄你也知道,太子怎麼可能與皇后相爭呢?就是聖人,如今這兒沒人,我說一句——聖人許多時候也拗不過皇后的。」

  「如此說來,昭粹南下,竟是受了敏平侯的指使?」游若珩喃喃的道。

  崔南風道:「這事情我也不好直接問,但他才到,時師兄的信就追了過來,說明了長安局勢……現下蘇太師靠著淳于皇后處處打壓延昌郡王,要保真定郡王將來的儲君之位,而祈國公、敦遠侯這些人,連女兒都嫁了,當然也不甘心……兩邊都想拖著時師兄下水!畢竟聖人對時師兄十分的倚重,又有華容長公主在宗室裡的影響……皇室之事最是凶險,當年齊王作亂,時師兄好容易才避了過去,又靠著才能並華容長公主的說情,才能入閣,如今爭儲比之諸王叛亂更為驚心動魄,何況時師兄近來也很是思鄉,他惦記著過幾年尋個機會告老還鄉,與咱們一起閒來小酌,也算是全了當年恩師跟前一起苦讀時的約定……實在不想再被捲進去,所以,卓昭粹我是萬萬不能收的,這一點,還求師兄體諒。」

  游若珩歎了口氣道:「我哪裡知道這其中竟然有這許多隱情?不瞞你說,若非你提到東宮,提到爭儲,我只道這孩子南下當真是為了替他父親爭口氣呢!憐他這一番孝心……何況既有結髮元配所出的嫡子在,卻要越過了去立繼室所出的幼子,這實在不像話!」語氣裡不免透出幾分傷感,「當初時師弟做媒將霽娘許給卓芳禮,說他品行不錯,如今看來,他究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不過也是我自己愚鈍,不是你今日特意來說明……」

  「師兄這話說到哪裡去了?」崔南風道,「你我份出同門,彼此提醒本是應該的,不過敏平侯如今曾孫都有了幾個了,還不肯立世子,也難怪卓芳禮會著急,卓昭粹年歲還輕,慢慢教導著也不至於一心一意走旁門左道了……再說敏平侯是他的嫡親祖父,長輩命令下來,他一個小輩也為難,師兄也不要太過責怪他……」

  兩人又對此事感慨了幾句,轉而說起了任慎之、游熾、游煥的功課來。

  樓上,卓昭節面色時紅時白,手按胸口,只覺得心砰砰的跳著,千頭萬緒襲上心頭,偏自己卻毫無主意!

  她怔怔呆了片刻,猛然想到自己方才是伏睡在窗邊,所以游若珩與崔南風進來,雖然二樓的窗開著,卻沒發現自己,但此刻自己醒來,自然直起了身……她不知道游若珩和崔南風什麼時候會離開,就小心翼翼的脫了木屐,赤著腳,預備退到書架後,免得被發現。

  不想——才轉過身來,眼前所見,卻猛然一驚,幾乎沒當場失聲尖叫——相比之下,寧搖碧顯然早有準備,頭也未抬,只輕描淡寫的豎起食指,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卓昭節用力一咬舌尖,才忍住了到嘴邊的驚呼,定了定神,才見他也是脫了木屐,盤坐在不遠處的書架下,正用極為緩慢、輕柔的手勢,翻閱著一本架上取下來的古書。

  正盛夏時候,驕陽被書房附近稀疏的竹葉少濾,窗下小小蓮池返照陽光,水色瀲灩,將書房二樓映得一片堂皇,這堂皇裡,但見寧搖碧面色出奇的皎潔明亮,似玉似瓷,容光煥發,瀲灩水光在他胸前、臂上搖曳著粼粼的光芒,在他那傳自胡血的長睫下拖出濃重的黑影,有一種難以描述的俊美與華貴。

  他彷彿一點也不擔心卓昭節會驚動樓下之人,示意之後,就繼續專心看了下去,那姿態全然不像是擅入他人書房、又才偷聽了長輩談話的人,倒更像此地是他的一樣——那麼的理所當然。

  卓昭節愣愣看了他半晌,因為如今樓上樓下的窗都開著,她方才連游若珩與崔南風的歎息聲都聽得清楚,此刻也不敢冒險開口,只得呆呆的望著他。

  寧搖碧任她看著,耐心而專注的看著手裡的書籍,半晌,他翻完最後一頁,合上書,輕輕放回原處,也看向了卓昭節——那種毫不掩飾、肆無忌憚的目光,看得卓昭節片刻光景就敗下陣來,她面頰一紅,將視線移開。

  只是寧搖碧卻並未因此收斂,他背靠書架,索性疊手為枕,專心的盯著卓昭節看著——卓昭節如今當真是如坐針氈,怕被游若珩和崔南風發現,既不敢開口、又不敢離開——惟恐離開時身上環佩釵環出聲,被底下聽到……

  這麼著簡直是度日如年,好歹底下游安進來催促,道是外頭有事,兩人才一並出去了。

  在樓上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竹後,卓昭節長出一口氣,轉過頭來,卻見寧搖碧還在饒有興趣的望著自己,她面色更紅,氣惱道:「世子這樣看我做什麼?」

  「你能看本世子,本世子為何不能看你?」哪知寧搖碧理直氣壯的很,卓昭節一想……彷彿的確是自己先看他的,頓時有些語塞,她還沒想到話來回,寧搖碧已經繼續道,「再說你也不見得比本世子好看。」

  「……」卓昭節有些惱羞成怒,「我是女郎!」

  寧搖碧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卓昭節還道他要賠禮,哪知他道:「說的也是,小娘家家的氣量總是會小一點,本世子都未在乎你方才輕薄本世子,小娘還要記恨本世子看你幾眼……」他搖頭歎息,「古時聖賢誠不我欺!」

  ……輕薄!卓昭節一瞬間,對寧搖碧先前的好印象直接跌到谷底!

  她深吸一口氣才穩住語氣道:「我方才看你……不,我方才看著你……不!我方才!是為了想問,你為什麼會在此處?」

  「宴席無趣,隨意走走就到了這裡,還沒細看,樓下就來了人,本世子原本倒無所謂,正想招呼,哪知轉頭卻見有人在窗邊酣睡,惟恐生出閒話,惹人誤會,也只能藏身不出,聊翻幾本書打發辰光了。」寧搖碧收回作枕的手臂,活動著手腕,不急不慢的道。

  卓昭節的臉色,先是微怔,再尷尬,再氣惱,再無語……

  她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丟臉過……胡亂道:「那世子請繼續看書罷。」就起身待要走。

  哪知她方才醒來便未移動過,半邊身子早已麻木,這會一個起身去穿木屐,才一踩上就驚叫著摔了下去,寧搖碧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好笑道:「玩笑幾句罷了,小娘何必如此畏懼本世子?」

  「……我沒有畏懼你!」卓昭節如今暫不能行,也只能悻悻的坐了下來,按了按腿,鬱悶道,「我只是想外頭在送客了,該去露個面。」忽然想起,「世子你也該走了吧?」

  寧搖碧無所謂的道:「此刻出去免不了一群人圍上來聒噪,等人都散了,本世子只要與游老翰林招呼下即可。」

  卓昭節抿了下嘴,低頭不說話了。

  寧搖碧卻閒談似的搭話道:「見過幾次,卻還不知道小娘之名?」

  「我叫昭節。」大涼風氣開放,女孩子家的名字說下也不打緊,卓昭節隨口道。

  「噫,昭節為春之別稱,小娘是春日出生的?」寧搖碧道。

  卓昭節點頭,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世子叫搖碧,多半是夏日出生的。」

  「金塘閒水搖碧漪,老景沉重無驚飛。」寧搖碧似笑非笑道,「人人聽了這個名字頭一個想到的都是李長吉的這套《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並閏月》,但實際上卻不是。」

  他悠然道,「是……搖落方知碧玉深。」

  「搖落方知碧玉深?」卓昭節一抿嘴,「我只讀過『搖落方知宋玉悲』,卻不知道這句是哪位所寫?」

  寧搖碧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答非所問的道:「你那胞兄,南下的目的被戳穿了。」

  「……」卓昭節一悶,隨即道,「崔山長和外祖父是不想多事,令伯父似乎早已身在其中了吧?」

  「祈國公那邊的死活和我雍城侯府有什麼關係?」寧搖碧哂笑著道,「所以,你說如果我將今日所聞傳回長安,淳于皇后若是知道你們卓家如今就在為延昌郡王這麼鞠躬盡瘁、連游老翰林都哄上了……即使太子,也還沒登基呢!皇家會怎麼想?」

  「你!」卓昭節瞪大了眼睛,吃吃難語!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8:59 AM

第五十七章 兄長永遠是對的……

  「哈哈!」見將卓昭節嚇住,寧搖碧卻忽然放聲大笑起來,一臉促狹得意的道,「你這小娘怪好玩的,怎麼本世子說什麼都信呢?祈國公乃是本世子嫡親伯父,這件事情他在其中,本世子揭發了他,先不說後果,這不孝不義四個字豈不是先占下來了?再說如今聖人、皇后都安康得很,太子殿下也正當壯年,未來如何尚不可知,本世子青春年少出身尊貴,正該好生享受,這些瑣碎之事,有祖母在,本世子何苦去操心?」

  卓昭節這才鬆了口氣,恨恨道:「我不和你說了!」她停了這麼久,腿麻也好了,忿忿然站起來要走,見她要走,寧搖碧輕巧的一折腿,也跟著起了身,笑著道:「喂!這樣就生氣了?」

  「我沒生氣。」卓昭節哼道,「世子慢慢等人散罷,我卻得去陪外祖母了。」

  「當真沒生氣?」寧搖碧也趿上木屐,跟在她身後下樓,話語裡難掩笑意,「那為什麼忽然不肯理本世子了?」

  卓昭節聞言站住腳,轉過頭來,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隨即正色道:「世子請看,我一點都沒生氣——所以,世子可以放心了,快去樓上躲著等人散吧!」

  「沒生氣啊!」寧搖碧從袖中摸出折扇,輕敲掌心,悠然道,「真是太好了!本世子待會去告辭,離席這麼久,總也要有個理由吧?奈何對游府不熟悉,不如卓小娘幫本世子尋個地方交代?」

  卓昭節立刻加快了腳步:「我忙得很,世子隨便尋個地方就是了!」

  「這樣?」寧搖碧也不失望,點頭道,「本世子鄭重想了想,覺得對著游老翰林這樣德高望重的長者說謊實在欠妥,尤其游老翰林剛剛被遠在長安的愛女、女婿,並滿心欣慰迎來的外孫傷過心,本世子實在不忍心再騙他了,還是說實話罷!」

  卓昭節一下子站住,警惕的回望:「世子打算怎麼說?」

  「當然是實話實說!」寧搖碧一展折扇,正色道,「不過卓小娘放心,本世子今日到這書房來是一時興起,即使小娘對本世子有意,也不可能提前料到,本世子一定會對游老翰林特別說明這一點,絕對不會讓游老翰林誤以為……你對本世子一見鍾情、二見傾心之類,所以特特遣走了餘人,在此欲向本世子傾吐衷腸之類的……不過卓小娘,這偌大游府,你偏偏在本世子跟前小憩……當真……沒有一點點期待本世子到來的意思?」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卓昭節,神色真摯,大方道,「本世子俊秀不凡又出身高貴,小娘子們戀慕上本世子是再尋常不過之事……如今此地無他人在,小娘若要傾訴衷腸,可是最好的機會,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他在卓昭節心中最後一點好印象,一瞬間跌了個七零八落、碎如齏粉,卓昭節深深深深的懊悔——自己怎麼就沒有聽胞兄的話呢?卓昭粹那可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嫡親哥哥啊!又是長安長大,對這雍城侯世子的了解,哪裡能是自己這樣偶然撞見過兩回的人能比的?

  不聽兄長言,吃虧在眼前!這寧搖碧哪裡好說話哪裡好人了?游燦誤我!

  卓昭節捏緊拳、鬆開,再捏緊,半晌後,看著寧搖碧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回想起他湖上輕鬆躍過兩船的身手,明智的放棄了武力討回公道的打算,長歎道:「我帶你去四房……四房離得比較遠,四舅母如今應該在外祖母身邊陪著,恰好沒女眷在,你到時候就說,走錯了!」

  「不用不用!」寧搖碧客氣的道,「小娘不是還要陪班老夫人送客嗎?本世子這麼體貼的人,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麻煩小娘的,小娘千萬別為了本世子,耽擱正事!本世子自己去見游老翰林就好!」

  「……不耽擱,世子大駕光臨,游府上下都蓬蓽生輝,怠慢了誰,也斷然不能怠慢世子的!」卓昭節更客氣的道。

  寧搖碧折扇一合,輕敲了下掌心,正色道:「小娘子這可就錯了,本世子今日前來是賀壽的,可不是為了擺世子的架子的,小娘子說是不是?」

  「世子當然是高風亮節,胸懷坦蕩!」卓昭節咬著牙道,「所謂客隨主便,還望世子不要再為難我了!」

  「此言差矣!」寧搖碧肅然道,「客隨主便,可不僅僅作字面這麼解,更有登門作客,便當為主人著想,不可使主人家為難之意!如今,本世子就是為小娘子考慮,小娘子不必多言,本世子決計不會叫你為難的!」

  卓昭節深吸了口氣:「我一點都不為難!!!」

  「小娘子方才還急於去見班老夫人,怎麼會不為難呢?」寧搖碧一臉的體貼,溫文爾雅的道,「本世子說的乃是真心話,小娘子,快去罷!」

  ……卓昭節舉袖掩面,悲憤道:「寧世子——算我求你,去四房成麼?」

  寧搖碧唔了一聲,折扇再張,笑吟吟的問道:「卓小娘,你當真不為難?」

  「世子請相信我!」卓昭節放下袖子,懇切的道,「簡直太不為難了!」

  「據說此去四房很遙遠啊,實在太過勞累小娘引路了……」寧搖碧斜眼看她。

  卓昭節立刻毅然道:「我最喜歡引路了!這麼點路一點也不遠!」

  寧搖碧思忖片刻,見卓昭節目中怒火已經幾欲爆發,這才施施然一拂袖,儼然給了天大的面子她一樣,道:「既然卓小娘如此誠懇的要為本世子引路,本世子向來體貼,實在不忍心拂了你一片心意……嗯,那就由你帶路,去那四房轉一轉罷!」

  卓昭節才舉步,就聽身後寧搖碧按捺不住,哈哈大笑!

  這一刻,她決定往後卓昭粹說什麼都相信!!!

  寧搖碧一直笑到了出院門才有所收斂,重新恢復了人前冷冷淡淡、傲慢矜持之態,卓昭節行前一步,陰著臉,沿著牆,向端頤苑外走去,才走了幾步,猛然醒悟過來……端頤苑門前的僕婦……自己要怎麼應付?

  她站住腳步,正待說話,卻不想禍不單行——前頭轉角處,人聲清楚傳來,竟是恰好被撞見了……

  卓昭節臉色變了又變,也顧不得多想,一把抓住寧搖碧,低喝道:「快!先躲回去!」

  拉了一把、再拉一把,寧搖碧還是笑吟吟的搖著折扇,站在原地,紋絲不動,很是憐憫的望著她。

  見卓昭節急得直跺腳了,他才歎息著收起折扇,忽然聲音不高不低的道:「敢問卓小娘,可見著本世子身邊的蘇伯並餘人?」

  卓昭節呆了一呆,下意識的鬆了手,退開一步,這會牆角正好轉出一行人來,卻正是游燦打頭,領著游靈、游憐,並一群使女,見著他們,都咦了一聲,卓昭節心中七葷八素真不知道說什麼好,幾乎是恍惚著順著他的問話道:「對不住世子,我卻不曾見到,或者為世子問問旁的人?」

  「嗯?」寧搖碧溫文爾雅的頷首,目光很自然的越過她落在游燦等人身上,略略揚聲問,「本世子方才迷路,有些尋不著隨從,未知幾位小娘可曾遇見?」

  游燦狐疑的看了眼他們,道:「彷彿還在前頭等著世子?世子怎麼跑到後面來了?」

  寧搖碧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道:「甚好,前院可是這條路直走?」

  「前頭遇見假山右轉的。」卓昭節抿了抿嘴,迎住游燦的目光,「三表姐不如遣個人為寧世子引路罷?」

  游燦被寧搖碧那麼冷淡的一看,也覺得自己那麼一問有點近乎質問,可別得罪了貴客,當下就叫荔枝為寧搖碧引路。

  寧搖碧目注她們身後,忽然咦了一聲,游燦等人心下奇怪,自然而然的回頭去看——卓昭節也忍不住將視線投向了原本空無一人的地方,眼中疑惑才現,不想寧搖碧卻利用這短短剎那,湊近她耳畔飛快的道:「呆頭呆腦啊……這有什麼可躲的?唉,正對著,你也能上當!嘖嘖!」

  卓昭節臉色一瞬間精彩無比,然而這會游燦等人因為背後並無異常,已經重新回過頭來——就見寧搖碧神情高傲,用淡淡的、漫不經心的口吻,道:「這株槐樹生的不錯。」

  游燦等人再次回頭——目光一路越過花草、院牆、假山、照壁……一直到端頤苑外,通往前院的道上,鬱鬱蔥蔥的樹蔭裡,的確……是能看到那株春天時讓游燦吃過好幾頓槐花餃子的槐樹影子的……只是……如今又不是春天槐花怒放之際,現放著到處迎著驕陽開放的奼紫嫣紅不誇獎,偏偏去誇遠在院外的槐樹……

  而且還是「這株」,不是「那株」……

  ……難道,帝都長安來的人都是如此的……呃,高瞻遠矚?還是說……只喜歡長得高的東西?

  「……」在幾個小娘詭異的沉默裡,寧搖碧用折扇優雅一指荔枝:「走罷。」

  一直到他們的身影不見,游燦才有點回神,狐疑的問卓昭節:「你方才去哪了?問明吉說你尋個地方休憩了,怎麼宴散了都不見蹤影?祖母只好說你不勝酒力,多喝了幾杯,不得不被送回繽蔚院裡去了。」

  「的確是有些不勝酒力。」卓昭節抿了抿嘴,「又怕耽擱了宴散,所以就在書房裡小睡片刻來著,不曾想,明吉竟沒去叫我,所以剛剛才醒來,一出來就遇見了那寧世子在問他的隨從,我哪裡知道?」

  「原來是這樣。」卓昭節的酒量平平,游燦是知道的,眼中疑惑退去,道,「如今人都走光了,那世子約莫是最後一位客,外祖母正盯著明吉問你呢!」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9:00 AM

第五十八章 游灼

  班氏皺眉道:「睡著了?你在什麼地方睡的?」

  「在書房二樓。」卓昭節雖然不想讓游若珩知道自己湊巧聽見了他與崔南風的密談,但也知道自己壽宴中途去書房休憩的事情不可能瞞過去,索性將事實改了改,「原本想吹會風,醒醒酒就回來的,不想酒意上來,竟睡了過去,一直到方才才醒,出來遇見三表姐,才知道睡過頭了。」

  「噗哧!」

  班氏聽了這話,還沒說什麼,底下一個十歲模樣的俊秀男童忽然笑出了聲來!

  聞聲,緊挨著班氏而坐的一個端莊秀美的藍衣少婦忙輕斥:「宜郎不許對表姨無禮!」又笑著對卓昭節道,「表妹別惱,也是我教子無方,將他寵得沒了規矩。」

  這少婦是游家嫡長孫女游灼,即游炎、游爍的胞姐,她的夫婿盛居正如今任澤陽太守,向來隨夫在任,這回游若珩生辰,盛居正職責在身不能脫身,特意讓妻兒一起回來慶賀,偏路上耽擱,卻是今兒才到、與賓客一樣辰光進了門的。

  游灼在孫女裡與班氏的感情不一般,她因為是嫡長孫女,當時江氏又已經接了掌家之權,所以是班氏撫養到出閣的,班氏對這個嫡長孫女也向來寵著——不過一般被寵著長大,游灼性情卻很溫柔賢德。

  卓昭節因為心虛,正巴不得有人出來岔開話題,當下就搖了搖頭,看著盛宜道:「宜郎也這麼大了呢,大表姐還是年輕得緊……」

  「這話旁人說也還罷了,表妹說來,我不照鏡子都虧心得緊。」游灼啞然失笑,那盛宜骨碌碌的轉著烏黑的眼珠,忽然道:「表姨母也才比我大三歲,這話說得倒彷彿比我大了十三歲一般。」

  游灼待要叱他,班氏卻已經笑了起來:「她啊,也就仗著表姨母的輩份在你跟前充一充長輩了,哪裡能有什麼長輩樣子?」

  卓昭節不服道:「我上回見著宜郎,他才八歲,如今都十歲了,怎麼不是長大了許多?我比他只大三歲,就不能說他長大許多嗎?」

  班氏招手叫了盛宜到跟前,摟著他笑道:「你把你表姨母惹惱了,怎麼辦?」

  盛宜卻機靈,當即伸手拽了班氏的袖子撒嬌道:「太婆可不能不管我!」

  「外祖母見著宜郎心就要偏了!」卓昭節撇嘴道,班氏笑著說:「難為你也曉得他既比你小,輩份也比你低,你還不讓著他點?」

  卓昭節見班氏說笑起來,沒有盯著書房一事仔細盤問下去,心頭一鬆,就問道:「怎麼就大表姐在跟前?二表姐呢?」

  「她先去大房裡了。」游灼笑了一笑,道,「我也是等著看一看你就要走了。」

  卓昭節忙問:「大表姐要去哪裡?」

  「看一看你,再去大房探望下就要走了。」游灼含著笑,笑容裡也有一絲無奈,「澤陽那邊脫不開身——婆婆病著。」

  盛居正父親已故,他是獨子,也是孝子,不忍讓寡母獨居,就一直帶著,游灼因為是翰林嫡長孫女,當年又是盛母在外面覷見了她,主動派人提的親,婆媳相處倒還不錯,這一回能夠回來慶賀游若珩,估計也是這婆婆發的話,否則游灼到底已經出閣,也不能說為了自家祖母的壽辰,將病了的婆婆丟在榻上不理,一走了之的。

  如今雖然能夠來賀壽,但顯然耽擱不起,匆匆與親人們見個面,也就得走了。

  卓昭節與這個大表姐年歲相差很大,只看盛宜和她年紀就差三歲便知,因此游灼雖然也是班氏跟前養大的,但實際上表姐妹還真沒怎麼相處過,所以談不上多麼深厚的感情,但如今看她這麼風塵僕僕的趕回來,又急急忙忙的回去照料家事,還不忘記等自己到了招呼一聲,既感動也有些惆悵,暗歎出了閣究竟不如做女郎時候自由,忙著與她問候了幾句,游灼就要去大房話別了。

  等游灼帶著盛宜離開,班氏這才責備卓昭節:「要逃席怎麼也不叫個人留意著,到了辰光去叫你?」

  卓昭節心想如今也只能冤枉明吉了,就委屈道:「我正要來問明吉呢!」就轉向縮在旁邊的明吉,「不是說了宴將散的時候去叫我麼?怎麼一直不見你蹤影?」

  明吉委屈道:「婢子去了的,但游安守著門口,說阿公與崔山長正在裡頭說話,讓婢子不要打擾。」

  班氏一皺眉,卓昭節驚訝道:「外祖父與崔山長?」

  「你到底喝了多少杯?睡得這麼人事不知!」班氏斥道,「也不曉得帶個人身邊照料!真正沒規矩……你在二樓?虧得你外祖父沒帶崔山長上去呢,不然成何體統?」

  卓昭節自知理虧,低著頭任她說了半晌,班氏才緩和了語氣,道:「回去換身衣裳罷……晚上是咱們自己的家宴,隨便穿一穿就好,還有點辰光,你再睡一會也可。」

  卓昭節答應著正要告退,忽然想了起來,猛然回頭問明吉:「我的琵琶呢?」

  明吉看她神色嚴厲,慌忙道:「孟小娘用過之後,明合怕放在這裡讓小娘子們隨便撥弄弄壞了,所以就先送回繽蔚院了。」

  卓昭節這才滿意。

  回到繽蔚院,換了身家常衣服,又叫明合取出琵琶來仔細看了看,略彈了幾個音,見並無異常,就重新收了起來,只憑空琢磨著待會所呈之曲的要訣。

  如此到了晚飯,游家上下齊聚端頤苑,更賞了下人酒席,除了晚輩叩見祝壽,下人也由游集帶領,有頭臉的僕侍都到了游若珩跟前、低些的只能在庭院裡,粗使更只能在更外……一起敬了游若珩一盞,獻上心意,游若珩自然也有賞錢……

  這麼到了宴中,卓昭節覷著眾人興致正高,奔到游若珩跟前,嘀嘀咕咕的說了幾句,游若珩自無不允,笑著讓眾人暫且安靜,讓卓昭節上來獻曲。

  卓昭節讓明合拿了琵琶上來,便為游若珩彈了一曲苦練多日的《壽比南山》,這曲子流傳甚廣,曲調歡快,不算長也不算短,班氏雖然不懂琵琶,但默數拍子,到底沒錯過,心道卓昭節果然是知道用心了,暗覺欣慰。

  一曲終了,班氏含笑道了個好字,餘人自然沒有說不好的,這麼熱熱鬧鬧的結束了家宴。

  翌日,任慎之、游熾和游煥就要回書院裡去,卓昭粹卻被游若珩藉口指導功課留了下來。

  游熾走時雖然竭力忍耐,到底露出了不忿之色。

  卓昭節恰好留意到,心下一歎——若是壽宴前,她也會覺得游若珩這麼公然的偏心,實在對不住游熾,但昨日偶然聽到的那番談話,如何不知游若珩這回單獨留了卓昭粹,哪裡是為了指導什麼功課?恐怕是要攤牌問個底了!

  這件事情卓昭節全然沒有主意,游若珩是個有些認死理的人,子女裡頭他對嫡長女游霽最為疼愛,又因為游霽遠在長安,自己卻早早致仕回鄉,留她獨自在都,總覺得特別虧欠一些,所以之前卓昭粹持了游霽的書信前來,游若珩連嫡親孫兒都沒向崔南風開過口的人,卻為卓昭粹接連破了例,可如今崔南風卻告訴他,卓昭粹所謂南下求學、為父母分憂完全是個幌子——他根本,就是得了祖父敏平侯的命令而來,為要藉著拜在崔南風門下,將崔南風的同門、如今朝中炙手可熱的時斕拖下水、拖到延昌郡王那邊去!

  這麼存心的利用,卓昭節捫心自問……實在尋不出半點兒辯白的餘地……

  她悻悻的回了繽蔚院,也沒心思練琵琶——一直到明合迷惑的問:「女郎,今兒不去城北了?」

  「嗯?」卓昭節一怔,才想起來之前和謝盈脈說好的是就壽辰這日歇一天,今日還要去學琵琶的。

  左右在繽蔚院裡也是心神不寧——卓昭節歎了口氣:「差點忘了,為我更衣,去叫馬車預備好。」

  博雅齋裡倒是一如既往,謝盈脈謝了一回昨兒赴宴,就專心指導起來,到了辰光,就露出送客之意。

  本來平常的時候,卓昭節也就回去自己練習了,但今日她心中有事,就沒話找話道:「謝阿姐,我看你這些日子也沒聘小廝僕婦,想來不大方便,可有什麼事情,我在這裡時叫他們做一做?」

  「並沒有什麼。」謝盈脈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道,「不過小娘若是有興趣,卻可以幫我看看這博雅齋若要重新開張,該怎麼改一改些陳設的好。」她補充了一句,「尤其進來時的正堂,改成你這樣小娘喜歡的擺設。」

  她這是看出卓昭節不知道為什麼今日不想早早回游府,特意給她個留下來的理由了,畢竟卓昭節能懂什麼生意?卓昭節暗贊她蕙質蘭心,在知道卓昭粹與游若珩之間攤牌會造成什麼後果之前,她實在沒勇氣回去,固然她有理由騙過游若珩……但若是卓昭粹不肯放棄,要她幫著一起說服游若珩,又或者……游若珩讓她去開解卓昭粹呢?

  這麼想想都覺得頭疼,卓昭節現在只要有個理由能留在外面就好,當下想也不想道:「我這就去看。」

  在博雅齋磨蹭到了晌午,謝盈脈從後頭出來,笑著道:「卓小娘今兒留下來用些便飯罷?只可惜倉促之間東西不齊,怠慢的地方還望莫要見怪。」

  「那就叨擾阿姐了。」卓昭節就對明合、明吉道,「你們去幫忙罷。」

  兩婢正待答應,謝盈脈卻含笑阻攔:「都弄好了,小娘過來就成。」說著有歉意道,「奈何地方有限,外頭的人……」

  「叫他們在附近尋個地方用點去罷。」卓昭節吩咐明合道。

  謝盈脈倒也沒謙遜,她招待卓昭節的確只是幾道家常小菜,不過是銀魚炒蛋、蓴菜豆腐羹、蒸臘肉、拌茄子四樣,配著芡實粥,但一來做得清爽俐落,卓昭節向來被游家廚娘用盡心思伺候著,難得在外頭吃一回,偶然換換口味覺得也是極不錯的,二來她這麼忙裡忙外,居然還能不聲不響的做好了這麼一桌飯菜,真正是能幹得緊。

  卓昭節用完後,讓明合、明吟幫著收拾,看著謝盈脈挽起袖子俐落擦拭飯桌的模樣,忍不住道:「謝阿姐真是厲害,琵琶彈得好,如今還學著自己做,連廚藝也這般了得!」

  謝盈脈笑著道:「幾樣家常菜算什麼呢?我不比小娘生於富貴之中,有諸事不必操心的福分,其實尋常人家的女子,做這麼幾道菜,收拾內外本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因見卓昭節聽說尋常人家女子都能夠裡裡外外一把手的,就流露出來悵然之色,又笑著道,「小娘生而命裡有富貴,又事事常常如意,很該珍惜上天賜予的這份福氣,何必羨慕咱們這些須得終日忙碌才能糊口的人呢?」

  「我只是想,自己若能有阿姐一半能幹就好了。」卓昭節認真的道。

  謝盈脈微微一笑:「小娘可不要像我,我一無父母長輩照拂、二沒有能夠依靠扶持的兄弟姊妹,這才不得不能幹些,從前長輩還在時,我可也沒有如今這點兒利索的,觀小娘是被長輩珍愛之人,利索不利索……長輩喜歡就成,左右小娘這樣的人家也不會缺了做事的人,是不是?」

  卓昭節一抿嘴:「阿姐好生體貼。」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9:01 AM

第五十九章 胡姬

  未中的時候卓昭節還在磨著辰光,但隨車伺候的下僕卻不得不進來催促了:「七娘該回去了,若不然,老夫人須得擔心。」

  卓昭節無奈,只得與謝盈脈告辭,怏怏的出了門,只是她才出小園,就見自己的馬車邊一個金髮碧眸的胡姬正笑語盈盈的同車夫說著話兒,不覺皺眉,輕斥道:「那是誰?」

  進博雅齋叫她出來的下僕也是一呆,道:「小的不知,小的進去時,卻沒有這胡姬的。」

  說話的光景那胡姬已經轉過頭來,見著卓昭節,遠遠的就朝她粲然一笑,照大涼人的審美來看,這胡姬也算得上明眸皓齒,只是嘴到底略大了些,湊近了看,皮膚也遠不及漢人精致,卓昭節到了馬車邊,見她還不走,正待詢問,那胡姬卻先從腰裡解下一只錦囊,笑著遞過來道:「卓小娘?這是伊絲麗姐姐答應的藥,她今日須得伺候小主人,無暇脫身,故而讓莎曼娜代她前來。」

  這胡姬聲音嬌軟,與寧搖碧一般是純正的長安口音,毫無胡聲。

  卓昭節聽得一頭霧水,就聽那自稱莎曼娜的胡姬緊接著道:「昨日伊絲麗姐姐在游府端頤苑的書房外偶然遇見卓小娘,因見卓小娘十指俱為練琵琶受傷,伊絲麗姐姐當年也是吃過這個苦的,當時與小娘說正好有種特別好的藥,偏沒帶在身上,允了今日親自送來的,奈何不巧,還望卓小娘不要見怪才好!」

  她這番話也等於是向四周的下人解釋了經過。

  卓昭節盯著她看了半晌,才狐疑道:「你們……是寧世子身邊的人?」

  按說寧搖碧跟前的胡族侍從她至少也該見過兩次了,卻還是沒認出來,這並不奇怪,畢竟她見的胡人不多……在她眼裡,胡人大抵都長得差不多……

  那莎曼娜格格笑道:「卓小娘昨日遇見伊絲麗姐姐時彷彿正喝多了,不想還記得伊絲麗姐姐提過莎曼娜嗎?」她舉袖掩嘴,「卓小娘放心罷,這是伊絲麗姐姐的藥,並不是從小主人那裡偷出來的,也是小娘手上的傷叫伊絲麗姐姐想起來從前自己吃過的苦頭,才拿出來的呢!」

  卓昭節臉色變了幾變,有心不要她遞過來的藥,奈何這莎曼娜把話說的親切,若一定不收,又怕反而因下人猜疑,只得勉強作出恍然之色,道:「昨兒我喝多了幾盞,怪道今兒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忘記了呢。」

  既然這麼說了,也只能讓明合收下錦囊,與莎曼娜告辭而去。

  回到游府,班氏自然是要問她為何到下午才回來的,卓昭節隨口用謝盈脈擋了回去,因為見班氏神色如常,心裡越發不定,索性直接問道:「八哥回書院了嗎?」

  「沒呢。」班氏笑著道,「如今暫時住著翠岫院,你外祖父要給他指導幾日。」

  卓昭節看班氏的模樣又不太像知道了事情,心裡就狐疑起來——難道游若珩這次留下卓昭粹居然沒攤牌嗎?這實在不像是游若珩的為人呢……

  只是昨日偷聽固然是無意,但實在尷尬,卓昭節不敢多問下去,免得惹了班氏疑惑,就道:「我回去換身衣服再來陪外祖母。」

  班氏點了點頭:「去罷。」

  回到繽蔚院,卓昭節才換好了衣裙,正拿著多半是寧搖碧送的錦囊裡的藥瓶發呆,卓昭粹卻過來了。

  卓昭節忙把藥瓶隨手放下,起身相迎。

  卓昭粹溫和道:「七妹不必多禮。」

  明合奉上茶水,就與明吉對望一眼,都極有眼色的取了針線到外頭院子裡去做,順便與陪卓昭節來的卓緩說著話。

  「八哥近來功課可覺沉重?」卓昭節見明合等人退出後,卓昭粹面色沉吟,心頭就是一緊,故意岔開了話題道,「雖然科考緊要,但八哥也要保重身體才好。」

  「功課倒還能應付。」卓昭粹笑了一下,眼中卻毫無笑意,道,「我是來與你說一聲的,恐怕兩年後,你須得獨自回長安了……不過也不見得,也許到時候,我若有空,自然要來接你。」

  卓昭節知道多半是游若珩訓斥了卓昭粹隱瞞南下的真正用意後,心中厭煩,要打發他走,但這件事情按理她是不知道的,所以忙作出吃驚之色:「八哥這是什麼意思?」

  「古家出了點事。」卓昭粹帶著絲悵然,淡淡的道,「哦,你大約不知道古家?就是古太傅,前年祖父為我與太傅孫女定了親,昨日祖父收到長安來信,說古太傅身子不是很好,雖然古家女郎還沒過門,但在長安的時候,古太傅對我也是頗為照料的,如今他有恙,我也不能不回去盡一盡心意。」

  這不過是個藉口。

  先不說古太傅膝下正經子孫了,卓昭粹這個年歲合該認真讀書興旺家族的,莫要說未婚妻的祖父,就是敏平侯自己病在床上,也斷然不肯叫嫡孫們個個放下手中之事只管伺候自己,縱然孫兒們有這個孝心,家族也吃不消!

  如今卓昭粹無非是拿了古家做個筏子,好體面退場罷了。

  卓昭節心中一黯,面上就顯了出來,卓昭粹只道她全是捨不得自己,不免又按捺下自己的愁緒好生安慰了她一番,卓昭節不想叫他太擔心,勉強打點起精神,問:「那麼八哥還能待多久呢?」

  「既然是回去侍疾,當然越快越好。」卓昭粹有些不自然的移開視線,輕聲道,「只是我在書院還有點東西,今日派了人去收拾,明日還要和山長辭別,再請這些日子結交的幾位同窗餞別一番,快則三五日,慢則六七日就要走了。」

  卓昭節抿著嘴,說不出話來——若她沒有聽見崔南風和游若珩的那番話,如今還能糾纏不捨一番,此刻卻是深知卓昭粹定然心緒混亂一片……聽起來,敏平侯……自己那嫡親祖父,既然是他差了卓昭粹過來,如今卓昭粹卻無功而返,也不知道回去了會不會還要另外受罰……

  見她忽然怔怔出神,卓昭粹自是認為她是乍見胞兄就要分別,故此不捨,又溫言安慰了她一番,許諾屆時一定盡量過來接她,又說了幾句讓她好生侍奉游若珩與班氏之類的話,趁著室中無他人,就從袖子裡抽了一疊銀票出來。

  卓昭節忙道:「八哥,我不缺這個。」

  「你聽我說,這不是給你的,卻是來之前祖父托了我帶給外祖父。」卓昭粹苦笑了下,含糊的道,「但你也知道我若直接給,外祖父一定不肯收,你想個法子,等我走後,再叫外祖母收了下來罷,你看,四位舅舅如今都無官職,外祖父為人豁達,致仕後也未置多少產業,到底是咱們的嫡親外家,又撫養了你,祖父也是聊表心意。」

  ……也不知道是卓昭粹不死心,還是卻不過敏平侯的意思?

  卓昭節沉默了一下才道:「好。」

  反正班氏不可能自己做這個主,如果游若珩也不同意收,自己回長安時,班氏有得是辦法讓自己帶回去。

  就算只這兩年有什麼事情……也可以往卓家感謝游家替他們養了孫女上頭推,長輩之間的勾心鬥角,做小輩的也就這麼回事了……

  卓昭粹見她小心收好,才放了點心,但很快留意到她指上的傷痕,皺眉道:「你才開始學琵琶,不必心急——可是聽人說了長安這些年時興琵琶?其實大多數小娘,包括咱們家的姊妹,也只是會點皮毛,真正精通的總是少數,隨便學學也就是了,不用這樣刻苦……嗯?」

  正勸著妹妹,卓昭粹忽然看見她手邊的藥瓶,狐疑道,「你這『粉團兒』哪裡來的?」

  「什麼『粉團兒』?」卓昭節心中一跳——卓昭粹來的突然,她根本不及收好,又恐怕被卓昭粹進來時覷見了反而生疑,還欣喜這藥瓶看著是極尋常的碧玉瓶……哪裡想到還是被卓昭粹看出了端倪……

  她心裡暗罵寧搖碧多事,就聽卓昭粹皺眉道:「這『粉團兒』是粟特那邊的傷藥,專門用來塗在指上,你知道琵琶本是胡樂,粟特那邊尤其盛行,因著練習之際容易傷指,就出了這麼一種傷藥,非但可以使磨破的十指迅速癒合,還能防止苦練後生出繭子來,維持雙手仍舊如粉團兒一般,故得此名,只不過此藥中原不能仿製,都是千里迢迢從粟特販賣而來,一到長安市上,就被各家瓜分,是以常人鮮能買到……你有這『粉團兒』倒不怕苦練傷到手指,只要忍得住就成……但你這藥從哪裡來的?難道那些粟特商人還特意到秣陵來賣?」

  卓昭節用力掐了下掌心,含糊道:「這些日子多虧了祖母送藥來……只是這藥是什麼『粉團兒』嗎?我還沒打開呢。」

  卓昭粹抬手拿了過去,看了片刻道:「應該錯不了,你看這碧玉瓶口處刻的粟特文字。」

  「……」卓昭節暗罵自己不仔細,不過她方才才拿出來,卓昭粹就到了,的確不曾留心,這會看去,果然瓶口的地方刻了一行異域文字——卓昭粹放下藥瓶,倒沒過多追究這「粉團兒」的意思,但他開口卻差點讓卓昭節摔下榻去,他道:「聞說你和下江南避禍的雍城侯世子遇見過兩回?」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8 09:02 AM

第六十章 罅隙

  卓昭節吃不準卓昭粹到底聽見多少風聲,戰戰兢兢的道:「就是遊湖時遇見過一回,當時碰上點事,被他救了,後來怕外祖父和外祖母責備,沒敢告訴……」

  「此人向來不肖。」卓昭粹告誡道,「而且他的伯父祈國公與咱們敏平侯府的關係雖然不錯,但雍城侯與祈國公府卻向來不和睦、與咱們敏平侯府也都不對盤的,不知道這紈絝會在江南停留多久,以他的性情很難不生出是非來,你……」

  「八哥放心,我往後避著他就是了,再說,尋常時候又哪裡能總見著他呢?」卓昭節越聽越是心虛,飛快的打斷他道。

  卓昭粹點了點頭,遲疑了下,還是道:「我倒不是不相信你,卻是怕你年紀小,容易被人哄騙,聽說……昨兒個他混進端頤苑,還拉了你問東問西?」

  「……」卓昭節尷尬道,「也沒有怎麼問,我昨兒席上喝多了,在外祖父書房裡醒酒,卻不仔細睡了過去,醒來後出了書房恰好遇見他與隨從走散……」

  卓昭粹皺眉道:「你不要聽他胡說八道!別說紀陽長公主愛他如珍寶,無論他到何處,明裡的侍衛、暗中的影衛,那是怎麼都少不了的,就說他身邊那些胡人,連紀陽長公主都不認,個個視他如命!哪裡會和他走散?他要和身邊人那麼容易走散,憑他這些年在長安做下來的事情,死十次都足夠了!」

  卓昭節小心翼翼的問:「他可是也對八哥無禮過?」

  這是卓昭節預料中的事情,不想她這麼一問,卓昭粹非但沒有立刻承認,反而面露尷尬之色,頓了一頓才含糊著道:「他為人不肖,又總是帶壞時相的嫡孫,你也曉得咱們母親當年能夠與父親結縭皆是時相做的媒,所以咱們家與時相常有來往的,為了這個緣故……我說過他幾回,但此人仍舊我行我素……嗯,這些事情和你也沒什麼關係,諒他也不至於遷怒到你身上去!對了,上回你讓我在生計上看顧些任表弟,偏我如今就要走了,不如這樣,我留份禮,中間夾上銀票,你屆時去探望小姨時留下罷。」

  「好。」卓昭節抿了抿嘴,卓昭粹如今這辰光還能惦記起自己當時一封信上隱約的意思,可見是當真把自己這個妹妹放在了心上的,偏這個哥哥匆匆而來,如今卻又要走了……還不知道,回了長安,等待卓昭粹的會是什麼……

  悵然的送走卓昭粹,回到繽蔚院……卓昭節忽然一驚——對於寧搖碧的事情,卓昭粹為何只是寥寥數句?

  畢竟當日湖上獵隼驚魂那一幕,班氏後來知道,都氣得傳了戒尺!

  卓昭粹既然如今還能分心幫一把任慎之與游姿,再怎麼急著收拾東西去,總也該安慰一番自己或者訓誡一番罷?

  可他卻只提了昨日寧搖碧向自己詢問隨從之事,也只詳細說了此事……對於湖上、獵隼,皆只一帶而過……

  別說嫡親兄長了,就是疏遠些的親戚,為著客氣也該更多的詢問湖上驚魂才是罷……到底寧搖碧主動搭話,哪裡比得上花容月貌的小娘差點被毀了容、連性命都受了一番威脅?

  卓昭節覺得卓昭粹是真心記掛自己的,那麼他忽略湖上獵隼的事情,就只有一個解釋了——他不知道!

  遊湖游得差點出了大事的事情,游家上下如今當然是都知道了。

  但卓昭粹之前一直在懷杏書院讀書的時候,與游家這邊信箋往來沒有提此事倒不難解釋,一來卓昭節平安無事,二來怕他為此分心學業。

  這一次游若珩壽辰歸來後,卓昭粹居然還不知道……這緣故就值得推敲了……

  卓昭粹來時帶足了下人,這些下人因為在游家沒怎麼待,二夫人管家也還算嚴謹,卓家的下人隨著卓昭粹這麼來去匆匆恐怕是沒功夫套什麼話的……再說卓昭粹此行的目的在時相,即使下人裡有機靈的,也不可能一個勁的打探自己這個卓家之女,否則,游家僕下能不生疑?班氏知道了肯定也要提醒卓昭粹的。

  問題是這件事情……竟也沒人告訴卓昭粹?

  游若珩和班氏不說,很能理解,因為崔南風到來,揭露了敏平侯的盤算,游若珩恐怕如今都氣在頭上,哪裡還會想到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的獵隼之事?

  班氏……恐怕以為游若珩已經告訴卓昭粹了!

  至於四房舅父舅母麼……

  他們想來是認為自己兄妹的事情自有游若珩和班氏做主,也就不來多這個嘴了。

  如今的問題是,任慎之同是游家外孫,因為父親早逝、靠著游家過活的緣故,所以向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告訴卓昭粹,倒也能體諒,可游炬、游熾、游煥也沒說……

  游炬或許是因為卓昭粹才回來,他還沒機會去告訴,但游熾……那次他在懷杏書院因為一個錯誤被師長責罰,負氣回家住幾日、引起了游煊拾取到的那柄匕首的風波……

  然後才有卓昭節為了哄游煊,拉了游炬、游燦作陪,當時也是邀過游熾等人的,而游熾藉口溫書,游勉、游靈、游憐也各找理由推卻了……可後來游炬被人誣告,一直到寧搖碧派人上堂佐證才脫身……當然獵隼的事情也曝露了出來……那時候,游熾可還在家中啊……

  以游熾與游煥的關係,之後到了懷杏書院,會不告訴游煥嗎?

  但沒人告訴卓昭粹!

  卓昭節吐了口氣,黯然的想,也許崔南風帶來的消息,讓卓昭粹早日返回長安也好……不然,誰知道游熾、游煥會對卓昭粹怨懟到什麼程度呢……恐怕就連任慎之也會恨在心裡吧……兩邊都是外孫,卻被這樣不公平的對待……

  「卓八不幾日就要回長安了。」臨水的小軒中,寧搖碧微閉雙目,懶洋洋的道,「時斕寫了信給崔南風,藉著賀壽的功夫,與游若珩攤了牌,游若珩多半要打發他速速離去,免得牽累時斕的。」

  蘇伯仍舊是攏著袖子,道:「既然是小主人親耳聽聞,料想無差,只是小主人,咱們下一步怎麼做呢?」

  寧搖碧漫不經心的笑了一笑:「卓八所謂的南下求學,雖然敏平侯府故意放出了世子之爭的風聲,但長安城中起疑心的卻也不少,縱然本世子不跟著他停在秣陵,也自有人一路跟下來,所以時斕、崔南風不勸游若珩,卓八在秣陵原也待不久……真以為做了古太傅的未來孫婿,蘇太師就動他不得了嗎?」他失笑的搖頭,「這卓八簡直就是找死!連本世子都不敢淌的渾水,他倒是一腳踩了進來……」

  「卓清素這些年來對繼室所出子女越發偏愛,加上卓四娘多年不回娘家,卓清素與元配髮妻所留子女罅隙日增……卓家其他孫輩也還罷了,這卓八一直被卓清素帶在膝下撫養,他的父親卓芳禮又是嫡子之一,雖然據說卓清素對他管教嚴厲,但俗話說望之切則責以深,他焉能不對世子之位存指望?」蘇伯哂道,「如今卓清素漸漸偏愛繼室生的幼子卓芳涯,他自然要千方百計的爭寵……」

  說到此處,蘇伯忽然話鋒一轉,若有所思道,「只是,小主人,咱們南下停在秣陵,小主人又藉長公主的名頭進了懷杏書院,皆是為了和卓八過不去,現在卓八要回長安了,這書院……」

  「書院有什麼好去的?」寧搖碧哂道,「本世子天資卓絕,何須名師提點?隨便學學也就是了……可惜啊,他能回長安了,本世子卻還不能走!」

  蘇伯建議道:「小主人若是覺得秣陵無趣,不如就換個地方?莫如去泉州看看海外風情。」

  「不成!」寧搖碧還沒回答,門外的侍衛卻先亢聲道,「長公主吩咐過,世子在江南各處走走都可,但為安全計,不可走太遠,遑論出海!」

  蘇伯淡淡的道:「霍校尉不必擔心,某家說的是到泉州看看海外泊來異族商賈雲集的風情!」

  門外的侍衛大步走了進來,卻是個年約四旬、相貌威武的男子,這麼熱的天,他在軒外冰盆不能及的地方戍衛,卻還著了軟甲在身,進來之後先向寧搖碧抱拳行禮,待寧搖碧免了,才轉向蘇伯,正色道:「蘇將軍還請莫急,世子南下已有三個月光景,料想長公主也思念萬分,君侯的怒氣如今恐怕也不多了,再略候時日,不愁長安不來信箋,請世子回都!」

  「嘿!」寧搖碧聽得雍城侯,皺了皺眉,冷笑著道,「一個月!本世子最多再等一個月!若是父親怒氣仍舊不能平息,本世子索性也不回去了,免得礙了他的眼,就在這江南終老……若是倦了,辭了世子之位,與蘇伯一起買艘大船,出海去也罷!」

  蘇伯懶洋洋的道:「小主人但請放心,無論小主人往哪裡去,某家這些人總歸是記著主人的命令,跟著小主人到底的!」

  那霍校尉卻苦笑著道:「世子莫要惱怒,其實君侯也不是不疼愛世子……」

  「這樣的廢話就不必說了。」寧搖碧嘲弄的道,「你先退下,本世子有話與蘇伯說。」

  他這麼明擺著趕人,霍校尉也只能訕訕告退,設法將消息飛書長安奏到紀陽長公主跟前……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32 PM

第六十一章 三夫人

  打發了霍校尉,寧搖碧斂去譏誚嘲諷之色,沉思片刻,才開口問蘇伯:「游家書房裡偶然聽見的這番話若是告訴唐四如何?」

  蘇伯連想也沒想就搖頭:「太早了!」

  「唐三已經娶妻,出宮建府,更便於結交群臣。」寧搖碧沉吟道,「唐四卻尚未議婚……太子寵愛綠姬,重視唐三唐五遠超過唐四,即使皇后支持唐四,但……聖人與皇后都已經年過半百……若唐三羽翼大成,而太子順水推舟,蘇伯,你知我當年為歐氏設計,嘗與唐五有過,固然念著祖母的份上未被深究,但仇已結下!」

  蘇伯道:「正因如此,某家才要勸小主人緩緩圖之!如小主人方才所言,一個卓昭粹南下,長安就有多少人明裡暗裡的盯著看著?不說旁人,單說小主人這次跟著他停在秣陵,固然是受了時五和淳于十三的囑咐要與他為難,但落在其他人眼裡,恐怕不會認為就這麼簡單!真定郡王如今雖然不如延昌郡王受太子寵愛,但他乃太子妃所出,外家邵國公嘗在本朝初時輔政,地位幾同蘇太師!休看祈國公、敦遠侯、敏平侯聯手,又有古太傅的影子若隱若現,但邵國公與蘇太師有皇后支持,未必不能力敵!再說,聖人對延昌郡王縱然不壞,但也沒有明顯的越過真定郡王去!」

  寧搖碧皺眉道:「還有呢?」

  「若小主人不曾與唐五結過怨,如今將這個消息透露給真定郡王也還罷了,但現在去說,恐怕唐四嘴上不提,心裡也會認為小主人這是要藉他之手,消除唐五這個對頭!反而使他對小主人存下來疑惑。」蘇伯慎重道,「畢竟如今朝中因為太子還只是太子的緣故,雖然對兩位皇孫有所想法,但也沒人敢鬧大,不然這回卓昭粹哪裡南下得了?估計人上杭渠就沒了性命了!」

  他嘿然冷笑道,「當年某家取漢家名字時,之所以沒隨主人的姓,而是取了蘇姓,一來不喜歡主人漢家的姓名,二來,卻是為著記住某家平生敗得最慘的一回,便是在那位蘇太師手下!休看太師是文官,文官殺人不用刀槍劍戟,一支筆、一張嘴,動輒可是無數人頭落地啊!區區一個卓八又算什麼?」

  「……此話有理。」寧搖碧沉思了片刻,點頭道,「我如今倒不在乎唐四念不念這個情份,就怕他吃了虧,讓唐三真正占了上風!」

  蘇伯道:「其實小主人所聽見的這番話也不算什麼秘密,東宮的嫡長之爭,旁人不清楚,真定郡王身在其中焉能不自知?恐怕卓昭粹這麼快就被揭穿、趕回長安,真定郡王如今已經是收到了消息了!」

  他又道,「小主人這次出來既然是躲避雍城侯的怒火,偏偏之前為了時五郎和淳于十三郎的緣故,一起到了這秣陵,現在卓八回長安,若小主人跟著也回去,恐怕不但坐實了為了卓八才南下的傳言,更可能牽累到雍城侯在聖人跟前受猜忌,依某家之見,縱然霍校尉那裡說動長公主壓下了雍城侯,小主人還是不要再說只留一個月的氣話,還是在江南再盤桓些日子,尋到合適的機會再回長安的好——畢竟現在局勢不曾明朗,某家覺得小主人沒必要學那卓八,早早的下場入局!」

  寧搖碧頷首:「就依蘇伯之言。」

  說完了正事,蘇伯忽然又不懷好意的笑了:「小主人昨日命伊絲麗拿出長安帶來的唯一一瓶『粉團兒』給那卓小娘送去——伊絲麗心疼極了,自己都不忍心去,讓莎曼娜代她去的……小主人對那卓小娘如此厚愛,可是有什麼盤算?」

  「那個呆頭呆腦的小娘!」寧搖碧有些失笑的搖了搖頭,眼前彷彿浮現出卓昭節倉促著要拉自己避回書房的場景,他懶洋洋的道,「祖母那裡這『粉團兒』多得是,伊絲麗也忒小氣了點……回了長安補她個三五瓶就是了,左右她如今彈琵琶也磨不破手了,這瓶『粉團兒』放著也是放著,給一瓶旁人又如何?」

  蘇伯笑瞇瞇的道:「莫要說區區一瓶『粉團兒』,只要小主人高興,金山銀山給出去,某家自也不會說一個不字,某家只是覺得……這卓小娘生得甚是美貌!」

  「本世子是那種以貌取人的淺薄之輩麼?」寧搖碧漫不經心的笑了笑,「不過是昨日恰好與她多說了幾句話,見她指上傷痕累累,怪可憐的……日行一善罷了!」

  蘇伯笑瞇瞇的贊揚道:「小主人真是又心善又體貼,仁義大度又施恩不望報!」

  寧搖碧坦然受之。

*     *     *     *     *     *

  卓昭粹的忽然打道回府,讓游家上下都有些詫異,三房裡詫異之餘當然是高興——當然礙著游若珩與班氏這還在,高興也不敢太明顯,只能在卓昭粹到三房裡說出辭別之事時,從遊湖前幾日一直「病」到游若珩壽辰才「略好一點」的三夫人,一下子全好了不說,拉著卓昭粹,問長問短,又極熱情的挽留了再挽留……一直把卓昭粹拖得比在大房、二房辭別都用了數倍的辰光才能脫身……

  四房都告別過了,卓昭粹卻還不能立刻走人,他三月底到秣陵,如今六月了,兩三個月來,也是結交了些同窗好友的,走時難免也要應酬一番。

  本來卓昭粹是打算在外頭包個酒樓款待眾人的,但班氏從游若珩處知道了他被攆回去的真正緣故,雖然生氣,大多的氣卻是對著敏平侯去的,聞說之後,就讓他在游家舉宴,前院現成的地方,又把任慎之、游熾、游煥都叫了回來屆時幫著招呼——這也不只是心疼卓昭粹,暗示他莫要因此太過生疏,同樣也有藉這個機會讓表兄弟之間彌補一下情誼的良苦用心。

  任慎之三人回了來,因為這次是才到書院又因為卓昭粹跑了一趟,游熾面上到底有些不快,班氏留他獨自談了,才回心轉意,熱熱頭頭的去幫著卓昭粹張羅。

  因為是卓昭粹與同窗好友的餞別宴,游若珩與班氏等長輩都故意沒去前頭露面,免得來人拘束,但懷杏書院誰人不知翰林游家?何況游若珩還是他們山長崔南風的師兄,上門之後少不得要到端頤苑裡恭恭敬敬的拜見過了,這才回前院去入席。

  這些學子們拜見時,三夫人正好在班氏跟前奉承著,因見內中幾人才貌出色,再問了出身門第,想想游靈也有十二歲了,她心裡就有些動意,故此等人都回了前院,趁著往日不離班氏跟前的卓昭節如今苦練琵琶,班氏這兒除了下人沒旁的人在,就帶著七分笑影三分期待,試探著開口道:「往常總覺得咱們家孩子也不差,如今看著旁人家裡也有好些個好郎君的呢!」

  班氏漫不經心的道:「八郎結交的人大抵是常常得崔子和指點的,自然不論出身,資質才學都有過人處。」

  「媳婦彷彿聽得方才那姓麻的小郎君,是秣陵府下轄的淳縣麻家子弟?」三夫人覺得班氏這話沒有不喜自己說下去的意思,索性把話含蓄的說明了點兒,「聽說這麻家是淳縣一等一的大族,鋪子田地遍布淳縣上下,家境是極為殷實的,方才看那麻郎君生得也好,卻不知道才學如何?」

  班氏聽出她的意思,回想了下麻折疏的儀容舉止,覺得也算不錯,但提醒道:「你不覺得那宋小郎君前程更好嗎?那可是崔子和相中的人,還是你娘家親戚。」

  三夫人的母親宋老夫人便是城西宋家的女兒,這宋維儀一般出自宋家——只不過他不但是旁支,而且父母皆已過世不說,家境也是極清貧的,若非崔南風憐他才華,收入門下供應吃穿,這書都未必讀得起。

  三夫人見班氏似乎更中意宋維儀,面色微微一緊,道:「母親,這宋郎君,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可見命是極硬的……恐怕對妻子有所妨礙罷?」

  「虧你也是讀書人家出來的,還信這個。」班氏輕斥,「若是如此,這宋維儀被崔子和收下也好幾年了,怎麼不見崔子和有事?」

  「媳婦是怕靈娘若是過了門,沒個長輩指點幫襯著……」三夫人辯解道。

  班氏譏誚一笑:「上頭有個婆婆,若是好的,像黃家老夫人那麼通情達理倒也罷了,要是弄到個不安好心的,哭都來不及!沒有長輩,過了門就是自己當家作主!再說論前程,這宋小郎君可比麻小郎君強!」

  三夫人一抿嘴:「前程!母親,如今他們也都是秀才呢,要說往後還早著,那宋郎君,家無恆產,身無長物,小娘子如今嫁給了他,陪著吃苦受罪的,等到他功成名就,早就人老珠黃了,屆時,他再納一群嬌媚妾室……」

  班氏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是看中了那麻郎君家殷實的名聲了吧?只是咱們家既然養得起姿娘和慎郎這些年,若是孫婿能幹,讓他一並在家裡住幾年,又如何?你不要只看眼下——我與你說,那宋郎君眉宇之間曠達有清氣,雖然家境清寒但舉止落落大方,毫無自卑陰鬱,我私下裡說一句,單這份氣質,恐怕胸襟還在咱們家的慎郎之上呢!看著就不像是會久居人下的模樣,相比之下,那麻郎君可不一定及得上他!你若當真為了靈娘好,選那宋郎君比麻郎君好得多!難為靈娘的嫁妝還會不夠她和夫婿呼奴使婢的過上幾十年?你可也太小覷我與你們父親了!」

  三夫人被班氏直截了當的說得下不了台,面紅耳赤了半晌才嘟囔道:「媳婦……媳婦哪裡是看中了麻家的錢?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呢!媳婦就是覺得那麻小郎君看著更清俊些。」

  「那宋小郎君若是有銀錢打扮起來,換身華貴些的衣服,也未必就差了去。」班氏不冷不熱的道,「再說宋家就在本城,知根知底,這宋維儀更是崔子和看著長大的,性情為人最好琢磨不過……」

  三夫人忙道:「麻家也不遠,就在淳縣,也是本府轄地呢!」

  「麻家上兩代還是商賈呢!」班氏冷笑著道,「花了多少銀錢上下打點才脫了籍,一門心思的往上爬——也就到了外頭騙一騙旁人充個讀書人家,本地誰不知道這麻家的底細?這等人家最是重利!你如今去與他家說,掂量著你們父親並卓家那門姻親,他們也會忙不迭的歡喜答應,但你們父親多少年紀了?將來萬一有個好歹……他們待靈娘不好了怎麼辦?」

  「若是如此……那宋小郎君也不見得好啊!」三夫人嘀咕著道,「麻家究竟富裕些……趁著這些年,手裡攢下來體己,往後夫婿不爭氣了總也能過得下去……」

  班氏耐著性子說了半天,三夫人都認定了家境殷實、現在結親必定立刻可以得到一大筆綵禮的麻家,本就很不高興了,如今聽了三夫人這話更是勃然大怒:「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親娘!這女郎還沒養到出閣的時候呢!你就這樣咒她?!你怎麼知道她將來過得不比你好上千倍萬倍?偏要嫁個不爭氣的將來待她也不好?!早早的給她籌謀一個人過活去了嗎?你當人人都似你——我呸!震郎雖然喜歡納個妾、攜個妓,你做事但凡有點腦子,也不至於把日子過成如今這樣!就是如今,難為三房裡那些個妾侍拈點酸、吃點醋,還能挑唆著他寵妾滅妻嗎?!」

  三夫人被班氏罵了個狗血淋頭,當著珊瑚、玳瑁的面趕出端頤苑,她又羞又氣,回到房裡大哭了一場,想想又不捨得放棄這麼個替游靈說親的機會——游靈也到了開始議親的時候了,奈何她生性沉靜,根本足不出戶,上頭的堂姐游燦也還要到後年才出門,班氏並不急——可三夫人方才看著那麻折疏一表人才不說,淳縣麻家的殷實那是在秣陵城都出了名的,比起震城林家還要慷慨……班氏說什麼商賈之後必定重利……

  三夫人恨恨的想:游震那麼一個接一個的納妾蓄婢,將來分家,三房還能得什麼?所謂倉廩實而知禮儀——如今錢財都在班氏手裡捏著,她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游靈年少著呢,哪裡能指望祖父祖母給她遮風蔽雨一輩子?游震那麼的不可靠,游熾年紀也小……與其去賭宋維儀有朝一日不但能夠出人投地,而且不忘糟糠之妻,還不如現在就嫁個殷實人家的子弟,即使將來麻折疏取仕不中,總也有場富貴享……

  她翻來覆去的琢磨了,就讓人把游靈叫到了跟前。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33 PM

第六十二章 游靈的請求

  卓昭粹餞別懷杏書院的同窗好友,自有任慎之等親眷幫手接待,雖然在游府開宴,但並不關小娘子們的事情,卓昭節正在繽蔚院中的軟煙羅帳裡如常專心的練著琵琶,院門卻被敲響了,明葉過去開了門,就意外的道:「四娘?」

  游靈微微頷首,她面色很沉靜——這樣的沉靜裡有點死氣沉沉的意思,淡淡的問:「七表姐在嗎?」

  「七娘在呢。」明葉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她身後……游靈主動出門已經是鮮見之事了,除了請安,游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三房裡的四娘子是最文靜、最不愛動的,而且這回陪她過來的居然不是禾藍等人,反是三夫人跟前的使女。

  明葉心下狐疑,正請了游靈進門,那邊卓昭節雖然被屏風隔著沒看到什麼,但也聽見是游靈過來了,她驚訝得很,忙收了琵琶,挑帳而出,繞過屏風問道:「四表妹?」

  知道游靈是講究禮儀的人——同府而居的表姐妹,她這麼過來一回,居然還特意換了新衣裳新裙子,連頭髮都是特別梳過的,卓昭節哪裡敢怠慢了她?就要往屋子裡請,一迭聲的叫人沏茶拿點心。

  「不用了。」游靈抿了抿嘴,對卓昭節道,「七表姐但請借一步說話。」

  「咦?」卓昭節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但還是指了指自己出來的帳子,「四表妹若不嫌棄,咱們就去那裡說話?」

  如今天氣炎熱,那軟煙羅帳子裡擱著冰盆,雖然比在室中融化的快,但勝在了四面透風,不比屋子裡固然陰涼,卻悶得慌,游家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也不是用冰都要節省的人家,卓昭節打小嬌生慣養,那當然是怎麼享受怎麼過,只是游靈如今顯然沒心思在三房裡學一個,根本連看都沒看帳子裡的東西,坐下後,見使女們都離得遠遠的,方壓低了嗓子道:「七表姐,你陪我到前院裡去走一趟如何?」

  「前院?」卓昭節奇怪的道,「你這會要去前院做什麼?八哥餞別同窗彷彿還沒散吧?人多嘈雜著……可是落了什麼東西?叫使女去取也就是了。」

  「……母親說,就要趁人沒散的時候過去親眼看一看。」游靈低垂著睫毛,淡淡的道,既沒有羞澀的紅了臉,也沒有窘迫或憤怒之色,像在說一件極平常的事情一樣。

  卓昭節呆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游靈不是游燦,一來她不愛出門,卓昭節與她要生疏點,二來她如今這個表情實在不適合打趣,卓昭節心念電轉,幾個開口轉過去,勉強咳嗽了一聲,試探道:「這個……既然是去看人,卻不知道要看誰?」

  她又怕游靈忽然面嫩起來著惱,忙又解釋,「我是說,屆時我也好給你掩護。」

  「母親讓我去看一個叫麻折疏的人。」游靈淡淡的道,「據說是淳縣麻家子弟。」

  「麻折疏?」卓昭節皺了下眉,「這個人我見過,那回我與外祖父、六表弟出去垂釣,就是他與另外兩人騙了六表弟,事後又拖著江家小舅舅抵賴,被戳穿後,外祖父很是訓斥了他們一番。」

  若常人聽了這番話早該擔心了……

  但游靈只默默聽完,道:「是這樣麼?不過母親既然要我去看,衣裳都換過了,還是煩請表姐陪我走一趟罷……表姐曉得,若我一個人過去,任誰都要多想的。」

  游靈難得開一回口,又是不出門的事情,卓昭節當然不會拒絕,爽快的點了頭。

  她請游靈少坐,自己進內匆匆換了衣裙,加了兩件釵環,又在指上撲了粉以掩飾,思忖片刻,又讓明合叫了游靈進了自己的小書房,游靈聽了她的話,卻蹙眉道:「我向來沒有寫過信的。」

  「隨便寫幾句也就是了。」卓昭節道,「不過是個由子。」

  明合在旁已經手腳俐落的研起了墨,勸說道:「四娘聽七娘的罷,小心點兒沒有錯的。」

  游靈提了筆,欲寫又停,無奈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寫啊!」

  「我說你寫。」卓昭節曉得她向來鮮出門,與人關係淡漠,如今倉促之間要她表達出來,的確有些為難,略作思索,就口述出了一封短信,看了看又提筆潤色了一番,叫游靈另外拿杏花箋抄了,叫明吉拿扇子撲乾,匆匆封起,這才略整衣裙,一起往前院去。

  前院這個時候酒至半酣,雖然眾人都還記著這裡是翰林府邸,不敢太過放肆,但如今多多少少喝了幾杯,皆放開了許多,席上不少人就維持不住端莊矜持的儀態,漸漸熱鬧起來。

  卓昭粹因為本就有些八面玲瓏,再加上他的身份,在懷杏書院裡很有一番交情,今日過來的學子還真不少,宋維儀、麻折疏之外,崔含芝、江扶風,甚至新婚不久的林鶴望也都在座。

  卓昭節和游靈才到堂外,就聽見裡頭觥籌交錯之聲不絕,守在外頭的下僕見她們忽然過來,十分驚訝,忙上前問道:「七娘、四娘怎麼過來了?可是有什麼事?」

  三夫人的使女正待開口,卻被卓昭節輕咳一聲攔住,輕聲道:「聽聞今日來的學子裡頭,震城林鶴望林郎君也來了?」

  那下僕點頭道:「林家郎君的確在內中,敢問兩位娘子可是有什麼吩咐?」

  「先前白四姐姐出閣,四表妹未能去送,心裡頗為遺憾,聽聞白四姐姐的夫婿這回也在,就寫了封信,想托林家郎君捎回去。」卓昭節看了眼身後的明合,明合會意,從袖子裡取出一封封好的信箋。

  下僕忙道:「七娘可是要小的送進去給林家郎君?」

  「這卻不太妥當。」卓昭節笑了一下,道,「雖然咱們這信是給白四姐姐的,內中不過些許問候之辭,並無不能對人言的地方,但如今裡頭人多眼雜的,你這麼從咱們手裡接了信去給林家郎君,萬一被人看見……不太好吧?」

  「這……」信雖然是給白子華的,因為白子華如今嫁到震城,來往不方便,趁著她夫婿登門做客的機會托了帶回去,這理由是很坦蕩的,但卓昭節也好,游靈也罷,都還是年少沒出閣的小娘,叫人看見讓下僕給已婚的男子傳遞信箋,即使事後可以解釋,但難免不傳出謬誤來,那下僕當然不敢擔當這樣的事情,沉吟道,「還請七娘吩咐。」

  卓昭節道:「你進去請了三表哥出來。」

  身上微染酒氣的游熾出來後,看見表妹與胞妹,也有些奇怪,他不比下僕,說話要直接許多,打發了左近之人,就低聲道:「送封信而已,使個人拿過來就是……你們怎麼親自來了?」

  游靈神色淡淡的不說話,卓昭節卻立刻看向了陪她來的三夫人跟前的使女。

  見這情況,游熾皺眉問那使女:「到底怎麼回事?」

  「三郎。」那使女為難著,但見無論是游靈還是卓昭節都沒有開口的意思,無奈之下,只得輕聲說了經過。

  游熾就皺起了眉:「麻折疏?」

  卓昭節不慌不忙的笑了一笑:「三表哥,其實,是這麼回事,四表妹上回沒能在白姐姐出閣之前去白家陪伴,心下有憾,如今聽說林家郎君也在,一來是想請林家郎君幫著給白姐姐帶封信,二來呢,也想當面與林家郎君說上一聲,畢竟他如今是白姐姐的夫婿,所謂夫妻一體,還請林家郎君轉達此意,免得白姐姐惱了四表妹才是——三表哥請放心,就說我也陪著四表妹過來的就成。」

  「你們等一等,我去和林鶴望說。」游熾看了她一眼——卓昭節把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雖然三夫人有意,但事情也沒作準,到底要游靈先看了人再說,所以自然不能給人想到相人那上面去的理由,借用白四娘子的名頭倒也算個好主意了,游熾知道這藉口多半是卓昭節想出來的……

  不過,游熾心裡很清楚,若是三夫人當真看中了麻折疏,沒有意外的話,游靈所謂看中看不中不過是走個場子罷了……只是卓昭節只提林鶴望,難道麻折疏還能跟出來嗎?

  但卓昭節神色篤定,游熾將信將疑的進去提了游靈要向白四娘子賠禮的事情,林鶴望驚訝之下當然是連稱不必,游熾笑著道:「雖然如此,但舍妹與卓表妹都在外頭,還請林兄出去與她們少話幾句……她們也想問些尊夫人的近況……我這兩個妹妹向來被祖母寵壞了,又與尊夫人交好,還求林兄略施薄面。」

  一個是翰林家的孫女,一個是寄養在翰林家的侯爵孫女,林鶴望自然不敢怠慢,如卓昭節所料的那樣,他才起身,卻猛然想到了什麼,忙暗拉了麻折疏並宋維儀一把,示意他們一同出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34 PM

第六十三章 觀人

  游熾看得驚奇,林鶴望有些尷尬的小聲解釋:「從前不慎冒犯過卓家小娘,亦想趁機賠個禮。」

  這光景不是細問到底怎麼個冒犯法的時候,四人隨便尋了個藉口離席,到了外頭,見著卓昭節,林鶴望三人都有些尷尬,不待卓昭節這邊開口,一起長揖,將上回哄騙游煊的過錯認了又認,言辭懇切。

  卓昭節閃身避開,還了一禮,抿嘴笑道:「三位郎君不必掛懷,當日也是我定性不足,見表弟不見,一時情急對三位頗有無禮之處,還請三位莫要與我一介女流計較才是——說起來外祖父所道是正理,不過是一個玩笑,也是表弟年少無知,家裡又沒叮囑好,後來三位還特意送了他回來,實在不能怎麼責怪三位的,畢竟誰沒有一時促狹過呢?」

  見她言語溫和又說的體貼,林鶴望三人才長鬆了口氣——當日游若珩的那番斥責雖然一直沒傳出去,但以游若珩的身份並游若珩與崔南風的關係,對他們來說總是個隱憂,畢竟他們在懷杏書院裡也是屬於佼佼者的,平常看著意氣風發,也不是沒人私下裡卯著勁的想拖他們下去,游若珩那番話略作修飾可就能直指他們品行問題的,那孟遠浩每年都要到游家請安問好,在游若珩跟前以晚輩自居,當真傳出遊若珩認為他們三個品行不端的謠言,也就林鶴望能夠仗著震城林家的聲勢並白子華二嫂孟氏的關係躲過秋闈被直接刷下來的命運……

  畢竟麻家家境殷實,但也只在淳縣有幾分面子,放到府城秣陵來實在不夠看,而宋家倒是府城的望族之一,奈何宋維儀一介旁支子弟,父母雙亡,雖然拜了崔南風為師,族裡嫉妒他的人也不少,宋家又不是沒有為官作宦的人,族老未必肯為了他得罪游家——崔南風總也要給師兄幾分面子……總而言之,林鶴望三人當時一時興起惹出來的事情,那是巴不得能夠彌補的,但這次游若珩根本就沒出面,他們只拜見了班氏,如今既然有機會見著當時在場的卓昭節,又知道是游若珩寵愛的外孫女,當日也是明顯對他們有怨的,也顧不得多想游熾只叫了林鶴望一人,三人一起擁出來求情了。

  現在卓昭節話語裡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意思很明白,林鶴望三人皆是放下了久懸之心……

  客氣了幾句,卓昭節就拉著游靈一起問起了白子華的近況,麻折疏和宋維儀雖然插不上話,但見游熾也在旁邊,就沒有立刻告辭還席,都在旁邊陪著,林鶴望就道:「有勞兩位小娘惦記著,鶴望回家之後定然轉告拙荊,拙荊這些日子都很好,只是她身子弱,須得好生保養,家母是很喜歡她的,說好生將養些時候就好了。」

  又道,「拙荊也惦記著秣陵一同長大的小娘子們,但如今出閣為婦,究竟不便常回秣陵,還望兩位娘子見諒!」

  卓昭節抿嘴一笑:「白姐姐向來是要將養些,可是人是極好的,偏當初她出閣前,我四表妹脫不開身,沒能去陪,之後心裡一直抱憾著,今兒聽說林家姐夫過來了,便想托姐夫送封信與白姐姐,既是問候,也是賠個禮……」

  「卓小娘與游小娘都太客氣了……」林鶴望忙道。

  卓昭節絞盡腦汁的拿白子華為話題,與林鶴望客套了整整一柱香,心想再繼續下去任誰都要懷疑了,這才叫明合將信拿了出來,遞與林鶴望,林鶴望雙手接了,鄭重收入袖中。

  這時候游熾才上來說話,兩邊彼此告別。

  游靈一回後院,就對卓昭節說了一句:「七表姐,我去回母親的話。」

  「好。」卓昭節點頭,「我也去給外祖母請安。」

  聽她這麼說,那陪著游靈過來的三夫人的使女就露出一絲為難,想了一想到底沒敢攔阻。

  卓昭節到了班氏跟前,班氏見著她就笑著道:「你今兒怎麼有空過來了?」

  「四表妹邀我陪她到前頭去了一趟,我過來與外祖母說呢。」卓昭節略挽了點袖子,從珊瑚手裡接過凍酪,淺淺喝了一口,方道,「外祖母可不能怪我多管閒事——四表妹難得求我一件事情,再說也不是很要緊,我不能不答應了她。」

  班氏似笑非笑的道:「噢,僅僅是看靈娘的面子嗎?」

  「哪裡瞞得過外祖母?」卓昭節放下凍飲,笑著道,「我也曉得三舅母叫四表妹去尋我,多半是外祖母不贊同,三舅母這是要藉我的幌子來說服外祖母呢,畢竟誰不曉得外祖母最疼我了?」

  最後一句話班氏愛聽,就一點她眉心笑罵道:「你既然曉得她這拖你下水的心思,怎麼還要答應她?難道你也覺得那麻折疏好嗎?」

  卓昭節笑著道:「統共也才見了兩次的人,好與不好,我哪裡知道?我可沒有外祖母這樣的眼力,三舅母想要藉著我陪了四表妹去看過那麻折疏,就要我幫著說話,卻不可能了,我可不敢誤了四表妹的終身大事。」

  又道,「其實三舅母也太心急了點,四表妹還小呢,離及笄還有足足三年光景,再說四表妹那麼賢德淑良,也就是如今年紀尚幼,三表姐又還沒出閣,長大一點,怕是求親的人都要踏破了門檻!」

  班氏淡然道:「你這三舅母,大的壞心沒有,就是心胸與眼界都太窄,說起來連家的宋老夫人也不是個小氣的,真不知道她的親生女兒怎麼就給教成了這個樣子?也許是朽木不可雕罷?這連氏自打進門起,處處就愛掐個尖,偏偏她出身不如你已故的大舅母伶俐、不及你二舅母,論到對夫家的順從,更不如你四舅母,你那三舅舅也不是個能幹的,因此這口氣憋到了熾郎進學、考取懷杏書院才略緩,但隔年煥郎也進了懷杏書院,她又不平衡了!」

  頓了一頓,班氏才繼續道,「燦娘許配給白子靜後,因為那白五郎在親戚裡都是被贊讀書好的,她自然就要卯足了勁兒給靈娘也尋一個不輸給白五郎的夫婿去,這事她雖然愛與二房比,但用心倒不壞,我也隨她去了,只是她瞧中的這個麻折疏,本人如何且不說,叫我看,是不如那宋家小郎君的。」

  說到這裡,班氏微笑著問卓昭節,「你可知道這兩位小郎君之間的區別?」

  「麻家郎君據說是淳縣大戶,料想家境是好的,這一點上,宋家小郎君卻差得多了。」卓昭節知道班氏是抓緊機會教誨自己,抿了抿嘴,正色道,「不過宋小郎君卻是崔山長的入室弟子!向來崔山長收下來的入室弟子,多半都是準進士,所以宋家小郎君固然如今清貧著,我想這也是他不願意接受旁人之物,否則單從著崔山長收下他這一點,秣陵城裡想與他結親或資助的人決計不少的。」

  班氏點頭:「那宋家小郎君衣著遠不及麻家小郎君好,這一點足以看出他並非貪圖旁人之物的人!而不願意貪圖他人之物,可見其人心性至少是不錯的,多半,也知恩圖報!」

  卓昭節道:「我卻想不明白三舅母為什麼不喜歡宋家郎君呢?宋老夫人不也是宋家人嗎?」

  「她無非是看中了麻家財多。」班氏冷笑了一聲,「那宋小郎君父母雙故,又被她嫌棄命太硬……不過最緊要的是她看出了宋小郎君的一處為人——叫我來說是好,叫她來說是不喜歡了,你可能知道?」

  卓昭節微笑道:「就是方才那個麼?宋小郎君如今尚未上場呢,寧可過得清苦也不肯收旁人的東西,雖然不知道將來他踏上仕途之後還會不會繼續如此,但至少如今他是有那番不取無功之祿的心的,本朝俸祿雖然還算豐厚,可也不過那麼回事,若是自家沒有產業支持,除非貪墨,否則多幾個奴婢也是養不起的。」

  班氏欣慰的道:「你能看出這一點來,我實在是高興得緊!」隨即正色道,「這正是我看中了這宋家小郎君的緣故!他如今衣著簡樸,不受贈予,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他本性如此,不喜虧欠,若是這種自然是心性極好,值得來往的!另一種,卻是他為人沉穩,知道眾人如今送他好處無非是看中了崔子和門下這塊招牌!但崔子和門下固然大部分都能夠中榜,也不是沒有至今還蹉跎著的!一旦他也是其中一員,那麼先前收下的好處還不出來,反而成為笑柄與累贅!再說即使中了榜,之前拿了旁人好處,若不回報,必定要落下忘恩負義的名聲,若回報,萬一旁人要的是他作奸犯科,那該怎麼辦?」

  班氏微笑道,「如今那宋小郎君日子固然清苦,但也不是過不下去,為了一時的享受,將往後前程先交到旁人手裡,這樣不智的做法,縱然中了榜,出息,也不大!」

  卓昭節贊同的點了點頭——三夫人說了那麼多不贊同取宋維儀的理由,沒有說出口的最大的緣故卻正是為了這個,畢竟宋維儀父母雙亡,本來就沒有留下資財了,如果將來入仕之後不動心思,想要達到游家如今的生活,那至少也得熬個一二十年——游家在游若珩任翰林修撰,那會半點像樣的進項都沒有不說,因為游霽嫁進敏平侯府,而侯府聘禮豐厚,為了嫡女的面子,聘禮都折進陪嫁不說,游家還另外貼了不小的一筆。

  要不是游家上代還有資財留下來福澤子孫,憑著游若珩,如今夏日怕是端頤苑裡都未必能夠隨意用冰的,不然當年班氏隨游若珩仕於長安,堂堂翰林之妻、一府主母,何必還要親自挽起袖子下廚做點心?當然,因為結下了侯府姻親,這裡頭的體面卻不是銀錢能買到的,所以游家上下也沒人對游霽陪嫁豐厚有怨言——然而那是因為游霽出閣時,卓芳禮就是侯爵嫡子了,如今宋維儀距離金榜題名和青雲直上還早著呢!

  更別說宋維儀一介孤兒,身無長物、家無恆產的,即使一路順風水水的過了殿試,翰林苑裡熬資歷——依著長安的米價,不要游靈倒貼嫁妝才能過好就很不錯了,熬完資歷授官,遇見了富庶點的地方還好,遇見了貧瘠的地方……可宋維儀既然是個不肯輕易拿好處的人,即使遇見了富庶之地,萬一他死心眼的去做清官……三夫人覺得衝著這小子那身質地尋常的七成新夏衫,也是忒沒前途了……

  班氏嘴角含了一絲冷笑:「那個蠢婦卻不想一想!從先帝到今上都是勵精圖治之君,兩朝以來,貪墨的官吏從上到下株連了多少人家?本朝初,齊王之亂才平定,當年吏考中被揭發出來貪墨的那些人的妻女,恐怕還有年少的尚且在長安北裡苟延殘喘著呢!我也不是那等清高得一定要子孫外婿分文不取的人——但好歹也該有點知道死活的眼色!」

  斥了一回連氏眼界狹窄,班氏又恨道,「我最看不上她這個迫不及待把女兒往麻家推過去的作派!不過是在我跟前提了那麼一提,跟著就興興頭頭地把女兒推出去看人……真道靈娘嫁不到好的了?我與你外祖父還沒死呢!」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34 PM

第六十四章 破綻

  雖然游靈特意打扮著過去看了人,但游家這邊到底因為班氏與三夫人意見的分歧,加上游靈年紀還小,所以這回因為卓昭粹餞別臨時發生的挑婿事件就先擱置了下去,暫且當作沒有這麼一回事發生。

  餞別宴後第三日,卓昭粹拜別長輩,帶著來時的隨從登船而去,任慎之、游熾等親眷,與林鶴望等同窗,少不得要到碼頭灑淚相送。

  看著船只在杭渠的濃柳密綠裡隱去不見,眾人寒暄數句,自也紛紛散去。

  宋維儀與麻折疏本想順便邀了林鶴望回書院,但這次林鶴望卻笑著搖了搖頭道:「兩位賢弟請了,愚兄今日卻要回家一趟,替拙荊捎回信箋,否則就有負重托了。」

  「咦?騰光兄到現在還沒使人送信回震城嗎?」宋維儀和麻折疏聞言都微微驚訝,騰光卻是林鶴望婚前加冠後取的字。

  林鶴望含糊道:「也有幾日不曾還家了,當時就想趁著今日送了昭粹弟,一並回去看看,因為想著也不差兩日,索性自己拿回去。」

  「原來如此。」宋維儀與麻折疏微笑著道,「那我等可不敢拉你了,免得叫嫂夫人埋怨。」

  ——林鶴望要親自送游靈賠禮的信箋回震城,當然沒這麼簡單,多半是看游靈和卓昭節似與白子華關係不一般,少不得回去向白子華問個仔細……怎麼說林家雖然也是仕宦人家,論聲望和族中踏上仕途者的前途到底不能和游家比、更別說千里之外長安也是炙手可熱的敏平侯了。

  尤其林鶴望是一心一意攻讀博前程的,能用得上的關係,當然要好生維護打理。

  宋維儀與麻折疏和他自來交好,這會自然也不攔阻,小小的調笑了一句,便一並告辭而去。

  林鶴望快馬加鞭,只用了半日不到,就帶著小廝回到震城林府,匆匆給長輩請了安,稟明回來的原因,自去房裡尋白子華,白子華自成婚以來,因為新婚燕爾,她雖然身有病弱之態,但怎麼說也是個美人,又性情溫馴,林鶴望與她也是頗為恩愛的,兩人見面少不得溫存一番,林鶴望才戀戀不捨放開手,將信箋取出,說明了經過。

  白子華就驚奇道:「哎呀,游家四娘怎麼會給我寫信呢?」

  「這是卓小娘和游小娘特意到前院當眾交給我帶給你的,為什麼不能呢?」林鶴望一邊笑著道,一邊賴在她身邊不肯走,擺明了要一起看,白子華心裡好奇的很,也不去趕他,就這麼打開,裡頭是不長不短的一番信,和卓昭節當時說的話大致相同,無非是游靈為上次沒能到白家陪白子華賠禮,接著又有些詢問和祝願的話語,語氣親熱但也不算隨意。

  林鶴望在心裡估計著游靈與自己妻子的關係——不至於好到了無話不談,但也算得上要好的手帕交了。

  他笑著蹭了蹭白子華的鬢髮,低聲道:「你既然有要好的手帕交在秣陵,我是常去或者經過的,多幾步路傳封信也不費事,怎麼不早說?如今還叫兩個小娘趁著敏平侯的嫡孫餞別宴,尋到前院找了我才能帶封信。」

  白子華出閣之前百般的擔憂,出閣之後隨著與林鶴望的恩愛也漸漸開朗起來,此刻就笑著道:「我倒沒想到,哎呀……真是勞她們惦記了,只是,你該不會記錯了罷?這信當真是游家四娘子寫的?不會是游三娘子——即我那表妹寫的,只不過她不方便,才讓卓小娘與游四娘轉交的?」

  「我記得你說過,出閣前,游三娘子是去陪過你的罷?」林鶴望奇怪的道,「為什麼你猜這信不是游四娘子寫的?可是筆跡不對?也許游四娘子不便書寫,請了姊妹代勞?」

  白子華抿嘴一笑,指了指那信箋道:「筆跡倒是游四娘的,我雖然就見過一回,但也還記得,她的字,最是工整規矩不過,頂好認的……信的內容也像是她,問題是游四娘子怎麼可能給我寫這麼封信呢?你是不知道,游家這四娘子,最是賢德淑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據說除了刺繡之外,什麼都不愛,我沒出閣之前,秣陵城裡小娘家出遊相聚,打從我小時候起,一直到出閣,這游四娘到的次數不會超過三次,那三次還是班老夫人強拉著,她才肯出來的——出來也得帶著繡活做著,你不過去認真搭話,她也不理你!」

  林鶴望驚訝道:「這麼說來你與她關係也平平了?卻不知道怎麼會特意托了你帶信呢?」

  「我哪裡知道?」白子華揚了揚信嗔道,「我也好奇的很呢,按說游家可能給我寫信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卓小娘,從前才學作詩時,唱和過幾次,這游四娘子一來與我關係一般,根本沒必要為了這麼件事寫信賠禮,再說事情都過去了,二來,她那性子實在不像是寫信的人,就是我的表妹游三娘也不是會寫信的人呢!唉,你說是卓小娘與游四娘到前院托你帶的信?那麼三娘沒出來嗎?」

  「沒有。」林鶴望搖了搖頭,心中卻轉個不停:白子華過門雖然時間不長,但林鶴望自認對這個妻子不會看錯的,她根本不會說謊,再說這信是光明正大由自己親自拿進來的,寫信的也只是兩個小娘……白子華也沒理由說謊……

  如果是這樣,那游、卓兩人托自己傳信這件事情,可是有點可疑啊……

  他正琢磨著緣故,白子華與他說了兩句話見他不答,就伸指推了他兩把,嗔道:「你想什麼呢?」

  「哦,沒什麼。」林鶴望見她似惱了,忙收回思緒,笑著道,「方才忽然想到些功課……」

  「騙人!」白子華點一點他胸膛,不滿的道,「你方才一直盯著那邊的鬥彩美人瓠看著,可是那上頭的美人勾起了你心底的什麼人?還是你在外頭看見了什麼美人,這麼大半晌看著不移目?」卻是林鶴望方才思索時無意中看住了一只美人瓠。

  白子華半是調笑半是含酸的說了這話,林鶴望卻是眉心一跳——不禁脫口道:「既然游四娘子不太可能給你寫信,那卓小娘在青草湖邊初見的時候,也不像是喜歡寒暄太久的人……難道她們是為了看人?」

  林鶴望本來就極聰明,卓昭節之前尋的藉口也算合理了,但不巧白子華這邊對夫君無話不說,連閨閣裡小娘的性情為人都提到了,這麼兩下裡對照,又有白子華這無心的一句點醒——他頓時將這次所謂送信、賠禮之事的真相理了出來。

  「我已娶妻,游家是知道的,所以自然不可能看我,但引子卻是我,噫,之前我和宋弟、麻弟一起在青草湖邊戲弄游家小六郎,與那卓小娘照過面……難道這次要被看的就是宋、麻兩人裡的一個?」林鶴望豁然開朗,「那卓小娘一見面就說起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話,後來又藉口詢問子華近況,足足說了半晌才告辭,很不像她侯爵嫡孫女的矜持與難以接近……那日那游四娘子的確幾乎沒開口的,看來,要看宋、麻的人,應當就是那游四娘子了?是了,那日我們去後頭給班老夫人請安時,老夫人跟前的游家三夫人,正是游熾之母,游熾不是說那游四娘子是他胞妹麼?」

  短短片刻,林鶴望就將事情真相湊了出來,他有些興奮也有些遺憾的一擊掌——游老翰林的嫡親孫女兒,單是家世就值得多少學子動心?

  更別說那游四娘他也親自見過了,雖然只匆匆一瞥,但觀之神色沉靜,年歲雖小,卻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與白子華的嬌弱迥然不同,那種小小年紀卻端莊秀美的氣質,合該是翰林家才能養出來……

  真不知道是宋維儀,還是麻折疏?居然有了這個福氣,叫班老夫人還是三夫人看中了……

  林鶴望到底已經成婚,又與白子華恩愛,雖然心裡瞬間有些對這兩個同窗羨慕嫉妒恨,但看著白子華嬌弱秀美的容顏,也將這絲遺憾丟開,嘴上敷衍著白子華的追問,心裡卻暗自盤算著這個消息到底要不要告訴宋維儀與麻折疏……

  按說翰林家的孫女當然是不愁嫁的,那游四娘子生得好,按白子華的說話,也不是會自恃門第欺凌夫家的人,相反還很賢德,這樣的小娘子,就是沒生在翰林家也值得爭取的,更別說游四娘身後不但有個翰林致仕的祖父,還有個侯爵府的親戚了,林鶴望自己已經成婚又與妻子恩愛,左右這等好事自家沒指望,自然希望同窗好友可以入得了游家的眼的。

  但林鶴望如今雖然推測出此事十有八。九自己沒猜錯,問題是他實在不知道游家究竟看中了誰,當時他因為不清楚游靈和白子華的關係,只道既然白子華是游家二夫人的侄女,游靈和她關係好也不奇怪,又是當著游熾的面,那游靈基本沒說話,林鶴望怎麼好意思常去留意她的神色與目光?

  所以若是貿然告訴了兩人,卻不能確定是誰,到時候宋維儀與麻折疏也是尷尬——不表現,也許就錯失良機,表現呢,屆時失敗的那一個實在有點下不了台……

  可是不告訴的話,兩人茫然無知,也未必不會錯了姻緣……林鶴望斟酌來去,最後到底覺得先不說,畢竟游家雖然尋了藉口讓游靈到前院裡看了人,但兩三天來也沒下文,誰知道游靈看得中看不中呢?萬一看不中,宋維儀與麻折疏平白的高興一場不說,也容易存下罅隙,更緊要的卻是若兩人不仔細,將游家為游靈相人的事情說了出去,游靈被議論起來,自己可也不能好過。

  他這麼思忖著,心裡一鬆,摟著白子華加倍的哄了起來,只不過打定主意,往後再不邀這兩人去妓家消閒了……免得誤了他們……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35 PM

第六十五章 夕陽簫鼓

  入秋的時候,卓昭節的琵琶已經漸漸上手,寧搖碧送的「粉團兒」不愧是連卓昭粹都稀奇的東西,雖然只得一小瓶,卻極為好用,卓昭節如今指上已經不再傷痕累累,之前受傷的地方痊癒後也不留痕跡,她暗贊這藥好用,看著漸漸少了,實在惋惜得很。

  只是她也沒想到再向寧搖碧索取——一來據卓昭粹說「粉團兒」很是珍貴,二來。經過卓昭粹反覆強調遠離寧搖碧——鑒於事實,卓昭節覺得,聽兄長的絕對不會錯!!!

  這時候她已經開始練長一點的曲子了,謝盈脈的博雅齋沒改字號,在秋分那日重新開張,因為她不比那方老丈在本地無人不知,年紀既輕又是女子,所以齋中除了方老丈餘下的琵琶,謝盈脈做的都折了價,開張那日,卓昭節當然要去捧場,為了熱鬧,還發帖子拉了宋小娘、連小娘等同伴。

  謝盈脈開張前買了兩個十一二歲的小使女,取名大環、小環,預備開張後打下手,當時卓昭節提醒她這兩個小使女連字都不認識,卻是招待不了什麼客人的,謝盈脈道是屆時自有親眷過來幫忙——到了開張之日,卓昭節帶著同伴趕到,卻驚訝的發現謝盈脈請來預備做掌櫃的,自己竟也認識!

  正是屈家莊的那位伍夫人!

  這伍夫人,竟就是謝盈脈來此投奔的親眷,兩人是嫡親的表姐妹,也是因為屈談還未中舉,家境貧寒,屋宇狹窄,住著屈談、伍氏夫婦再加一個老僕,已經極為不便,偏偏謝盈脈又是個青春年少的小娘,實在不好與表姐、表姐夫長久同住,這才早早設法另外謀生。

  卓昭節雖然隨謝盈脈學琵琶也有幾日了,但她和謝盈脈所談大抵都是琵琶,又想著謝盈脈一個青春年少的小娘子,明明有親眷在本地,卻還還獨自出來謀生,恐怕是親眷不能見容,惟恐問起來觸動她傷心事,刻意不提——倒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回事。

  那伍夫人見著她也十分驚訝,不過兩人都非胸無城府之人,驚訝過後都掩飾了過去,卓昭節因為伍夫人所拿把柄是白子華的,如今那把柄也燒成灰燼了,自己可沒什麼短處落伍夫人手裡,驚訝過後就若無其事了,只暗歎世事好生湊巧,那伍夫人倒也厲害,一應接待,也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卓昭節心想到底是表姐妹,雖然生得不相似,但這做事雷厲風行又幹練有主見的樣子,真真是血脈相同。

  由於當初的事情涉及白子華名節,即使後來卓昭節和伍夫人有了單獨說話的機會,也都是心照不宣,絕口不提兩人從前見過。

  這一日卓昭節再到博雅齋,學完一個時辰後,就向謝盈脈請教:「阿姐教的《夕陽簫鼓》,我雖然都練熟了,但怎麼彈都彈不出阿姐示範之聲,這是什麼緣故?」

  「樂由心生,你技藝既練熟,那就是火候的問題了。」謝盈脈道,「此是古來名曲,你如今學琵琶未久就能練習,已經是進步不錯了,一時間練不好也不奇怪,不必心急。」

  卓昭節扶住琵琶,歪著頭道:「既然是樂由心生,未知這火候,可有辦法解決?」

  「這卻急不得的。」謝盈脈告誡道,「俳優之流,為存身計,學琵琶只講究媚人,所以急於求成,也不必深思為何而彈,無非是存身二字罷了,但小娘不一樣,我以為小娘學琵琶,應該是悅己,所以一切還是順其自然為主,心中有所感悟,指下自有天籟。」

  卓昭節聞言一窘,心想謝阿姐到底只和自己談多過琵琶,卻不曉得自己認認真真學這琵琶,哪裡不是為了媚人?一是為了長輩爭口氣,二是為了到了長安也能有門拿得出手的技藝……說來說去還是為了討好旁人嘛!

  若只為悅己,她才不高興吃這樣的苦頭。

  但謝盈脈既然對她冀望到了這樣高雅的高度,卓昭節當然也不肯否認,又問了幾句指法,正待告辭,外頭伍夫人推門進來,先說:「下雨了,卓小娘將琵琶收入盒中再出去罷,免得受了潮。」

  繼而道,「我方才在迴廊上彷彿聽見卓小娘問樂由心生的問題?若不嫌我多嘴,拙夫從前隨人學琴,倒也有過技藝嫻熟卻不能彈出應有之曲的時候……」

  卓昭節忙問:「敢問夫人,可有良策?」

  「也不算良策,不過是給小娘子做個參考。」伍夫人不賣關子,爽快的道,「當時拙夫練的是《風入松》,卻始終難得神韻,後來他專門尋了一座小山,生滿了松樹,在裡頭住了一段辰光,聽多了風聲入松,彈出來也就自然流暢了。」

  卓昭節沉吟道:「這《夕陽簫鼓》,是江南之地的夕陽西下,泛舟江上,遊船筲鼓齊鳴的景象,雖然是春日之景,但目睹夕陽西下、泛舟水上,也許的確有用。」

  她自家人知自家事,之所以彈不出《夕陽簫鼓》的韻味,無非是自幼沒在外頭過過夜,難以想像日暮時分還在水上泛舟的景象,伍夫人這話倒是提醒了她,當下有點迫不及待,匆匆謝了伍夫人,告辭而去。

  回到游府,班氏聽了這個要求毫不猶豫的一口回絕了:「如今已經入了秋,晝短夜長,即使就在青草湖上觀賞夕陽西下,回來也太晚了,屆時怕都要宵禁了,難道你在船上住一夜?」

  「不過一夜,對付著也就過去了。」卓昭節既然連先前十指傷痕累累的苦頭都吃下了,如今旁的為難自然更不在乎。

  班氏一點她眉心:「是你吃苦不吃苦的事情嗎?有哪家規矩的小娘會隨便在外頭過夜?何況湖上——你上回還沒嚇夠?」

  「那次的獵隼是意外,這些日子都沒聽見有人被抓傷,我想牠恐怕是路過,早已飛走了。」卓昭節抱著她的袖子糾纏,「再說難為我被隻扁毛畜生嚇得一輩子不敢上湖?也沒有這樣的道理啊!」

  班氏道:「總之你不許在外頭過夜,難道就為了你學支曲子就要叫你外祖父去跟孟太守求道手令,專門讓你宵禁之後回來?不可能的!」

  卓昭節哀求半晌,班氏都不同意,她只得怏怏回繽蔚院。

  路上看她興致不高,明合與明吉對望一眼,明合就道:「其實女郎的目的是為了觀賞夕陽西下時泛舟水上之景,這《夕陽簫鼓》本是描述泛舟江上,若是女郎不在乎江河小一點,倒有個地方,可以不必擔心宵禁,也能看見……」

  「咦,是什麼地方?」卓昭節忙問。

  「女郎忘記了嗎?」明吉笑著道,「之前白家四娘子出閣前茶飯難進,白家長輩勸她到別院小住散心,三娘和女郎都陪著過去的,那別院一來在城外,二來建的地方,旁邊不就有條河?」

  明合點頭道:「那河雖然不算寬闊,但卻與杭渠勾連,四時水不枯竭,而且河上小舟也能載個三五人,女郎看完夕陽,上岸就是別院。」

  被她們提醒,卓昭節也想了起來,孟氏那處別院的確傍河而建,甚至在樓上都能夠透出柳煙看見粼粼的水光。

  「但那別院是白家二少夫人的,之前白姐姐是她正經小姑,又是出閣前散心,借住幾日也還罷了,我去雖然料想孟嫂子不會拒絕,可似乎也太大動干戈了點……」卓昭節遲疑著道。

  明合與明吉這回可沒什麼辦法了——班氏擺明了不肯讓卓昭節過去過夜,她們能想出小河莊別院來提醒卓昭節,已經是壯著膽子,要讓班氏知道她們攛掇著卓昭節為了練支曲子就要驚動白家,不將她們這些使女重重地責罰才怪!

  卓昭節回到繽蔚院後再次練習,越彈越是掃興,索性又到端頤苑裡去糾纏班氏,奈何班氏任憑她撒嬌耍賴獻殷勤,一哭二鬧三上吊,使完了小娘子們的所有殺手鑭,仍舊巋然不動,卓昭節無奈,只得悻悻作罷。

  次日她又到博雅齋,見著伍夫人,就怏怏道:「我倒想用你說的法子,奈何外祖母不同意我出門,實在是遺憾。」

  伍夫人笑著道:「昨兒個小娘走後我就被盈脈埋怨了,卻是我出身鄉野,住的莊子又在河邊,覺得去看水上落日一點也不難,倒忘記游家規矩可不比我這等小門小戶。」

  既然她說起了屈家莊,卓昭節一時,好奇,就問道:「聽說貴莊是長安貴人所置辦的,未知是哪一位貴人的產業?」

  「屈家莊的主家的確是長安貴人。」伍夫人看了她一眼,笑了一笑道,「如今莊上還住著長安派來的大總管,只是究竟是誰,我卻不好多言的。」

  卓昭節哦了一聲——她也不過隨便一問,伍夫人既然不肯說,自然也不追究下去。

  倒是伍夫人輕咳了一聲,似有意似無意的道:「不過那位貴人的晚輩,前不久,倒是南下,如今正住在了莊子裡。」

  那就鐵定是寧搖碧了,秣陵也不過這麼大,長安貴人的行蹤哪裡能夠瞞得住?

  估計這屈家莊十有八九就是雍城侯的產業,就算不是雍城侯,也該是紀陽長公主的。

  卓昭節想到那次柳蔭外打馬路過的少年郎君言笑晏晏的調戲、清晰的鷹唳,不禁暗啐了一聲,心道自己真是糊塗了,怎麼會覺得湖上遇見的那個冷淡高傲的世子是好人呢?也不知道他裝出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是為了什麼……

  這些她也是隨便想了一下,就又專心請教起了謝盈脈。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35 PM

第六十六章 申驪歌

  謝盈脈因為見卓昭節練習《夕陽簫鼓》遲遲沒有進步,索性另外教了一曲——但卓昭節自來受長輩嬌縱,又自負天分,謝盈脈越是勸她不要心急、不必在乎區區一曲,她心中越是不服,尤其經過伍夫人一番話,更堅定的認為自己彈不好《夕陽簫鼓》,都是因為沒能親眼看一看大江日落的恢弘場景,只要看那麼一回,自己一定可以做到如謝盈脈所說的指下天籟!

  所以勉強學了新曲,回到家中,直奔端頤苑,決心要以誓死糾纏到底的氣勢解決班氏,人還沒進門,就先急不可待的叫道:「外祖母,我一定要去看大江日落!」

  一邊說一邊進門,劈頭就聽班氏斥道:「沒點兒規矩!還不快快給蘇將軍見禮?」

  卓昭節詫異的抬頭一看,卻見班氏難得穿了誥命服飾,銀白的頭髮綰得一絲不苟,上頭對珈珠翠整齊,身邊隨從也比平常要多了許多,竟將端頤苑裡有頭臉的使女僕婦都聚齊了——在她下首的次席上,一個穿著大涼武將服飾的老者正端著茶,笑意盈盈的看了下來……

  「蘇伯?」卓昭節看清楚了這著大涼武將服飾的老者雙眸蔚藍,眉目深邃,卻正是跟著寧搖碧的那胡人老者,她聽寧搖碧叫他是蘇伯,此刻忍不住脫口而出。

  班氏一皺眉,再次喝道:「昭節!」

  卓昭節這才醒悟過來,一頭霧水的正待施禮,蘇伯已經笑著道:「班老夫人太客氣了,卓小娘不必多禮,某家這次冒昧登門已是打擾……」

  說話間卓昭節已經糊裡糊塗的行了個見長輩的禮節,就聽班氏含笑道:「蘇將軍既是朝廷命官,又是年長,合該受此一禮的,倒是老身這外孫女,平常嬌寵慣了,方才卻叫蘇將軍看笑話了。」

  「哪裡,小娘子活潑些才好。」蘇伯笑道,「某家在長安,長公主也不愛府中娘子拘束的。」

  班氏謙遜道:「老身養的這一個,哪裡能與長公主跟前的娘子們相比呢?」

  「長公主膝下只撫養了某家的小主人,即雍城侯世子一人,至於小娘子,卻是半個也沒撫養過的。」蘇伯微微一笑,「祈國公府的小娘子麼……依某家看,可不如卓小娘。」

  「蘇將軍委實過譽了……」班氏笑著帶過了這個話題,正巧珊瑚與玳瑁一起進來,她忙道,「可都尋著了?」

  卓昭節好奇的看了眼班氏這兩個大使女手裡捧著的書籍——她認出都是游若珩書房裡藏的幾本孤本,只聽珊瑚欠了欠身才回道:「除了一本前朝大家手注的《水經》,餘者都尋到了。」

  班氏忙問:「《水經》是怎麼回事?」

  珊瑚為難道:「前幾日三郎說有篇功課裡要用到,問過阿公,帶到懷杏書院裡去了。」

  「蘇將軍請看,這……」班氏露出歉意,蘇伯微笑著道:「冒昧來求已經十分打擾,再說某家偌大年紀,雖然喜歡看幾本書,卻距離考取功名還遠得緊,虧得府上小郎君早早借走了,否則往後要用豈不是某家耽擱了小郎君?」又承諾道,「某家看完之後,定然及早歸還。」

  班氏又和他寒暄了片刻,親自送了幾步,蘇伯才告辭而去。

  送走了蘇伯,班氏匆匆卸了多餘的釵環,又換了家常衣裙,見卓昭節忙前忙後的跟著,伸指一點她眉心,喝道:「叫你不守規矩!今兒個丟臉了罷?」

  「不過是個胡人。」卓昭節就勢問,「他過來做什麼呢?」

  「胡人?」班氏哼道,「這話趁早收了去!這蘇史那可是先帝敕封的從五品下游騎將軍!你休看他是胡人,此人吟詩作賦固然不及本朝的才子們,但論到了布陣行軍、陽謀詭計,那可是讓咱們大涼多少武將飲恨過的人物!若非他一心一意追隨舊主,以從五品武將的身份甘居家僕之位,如今早已是三四品的官職加身了!」

  卓昭節大吃一驚道:「舊主?怎麼雍城侯如此厲害?!」怨不得她驚訝,莫聽蘇史那如今只是從五品,但大涼無論文官武將,一品向來作為榮銜加於致仕或無實權之人,真正手握實權的向來都是從正二品起算的,譬如時斕,他如今的職位是中書令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大涼一朝非有後頭之銜不能稱相——中書令為中書省之長,屬於正二品,這還是文官,武將以驃騎大將軍為首,最高只有從一品,除掉幾個虛銜授予,真正統軍的卻還要從正三品的鎮軍大將軍起算。

  這樣算來,蘇史那的這個游騎將軍可也不是小官了,須知道拱衛長安的御林軍副帥因為責任重大,也才是從四品上的宣威將軍——主帥卻是今上兼任。

  哪知卓昭節這麼驚歎,卻被班氏又點了一下:「誰說這蘇史那的舊主是雍城侯了?」

  「不是雍城侯,難道是紀陽長公主嗎?」卓昭節好奇的問,「按說若是紀陽長公主,這蘇史那應該跟著祈國公府的人吧?」

  班氏哼道:「蘇史那是胡人!他的舊主當然也是胡人!你不是見過雍城侯世子的嗎?那位世子遠觀也許看不出來,近看難道還猜不出來那位已故的雍城侯夫人定然是胡血?」

  「呀!」卓昭節驚道,「那寧搖碧的母親究竟是何人?」

  「沒點兒規矩,世子的名諱是你可以隨意稱呼的嗎?」班氏輕斥了一句,才繼續道,「這蘇史那的出身是西域諸胡裡的月氏族,他的舊主即月氏族前任首領,先帝末年的時候嫁入雍城侯府,他以陪嫁下僕的身份跟到長安的,那位漢名作申驪歌的月氏族前首領去後,蘇史那就跟住了如今的雍城侯世子,他雖然是胡人,又有武將之職,卻喜讀書,今日就是隨雍城侯世子久居江南,隨行書籍看完,上門來與你外祖父借幾本的,你外祖父今兒偏偏不在,倒叫我特意換了衣裙出來折騰這麼半晌。」

  卓昭節忙替班氏捶肩揉背,笑著道:「不想這人來頭這麼大,我只道他是個尋常下僕來著。」

  「他也就在申驪歌跟前以下僕自居,如今對雍城侯世子也許也是極有禮的。」班氏似笑非笑著道,「先帝和今上都提倡對西域諸胡以胡制胡,月氏是大族,部族足有二三十萬,族中無論男女老少,上了馬拿了弓那就是戰士,他們主動歸順大涼,西域由此平靖,才有商賈往來絡繹不絕,使我大涼興盛繁華……所以先帝與今上對月氏族向來優待,他當年在月氏族裡大名鼎鼎,卻只是族中奴隸,原本先帝給他官職一來愛才,二來是欲助他脫離奴隸的身份,偏偏他就是不肯……

  「到了長安後,便有些輕狂無知之輩籍此羞辱他,只是你休看他是胡人,口才端得是了得,我記得當年還隨你外祖父仕於長安,就撞見了那麼一次,那回惹上他的人來頭可也不小,乃是如今敦遠侯的叔父,老敦國公嫡弟歐華,譏誚這蘇史那堂堂男兒,身負將職卻甘心為一婦人之僕下,結果話還沒說完就被蘇史那打了個五光十色不說,蘇史那打完了人又跑到今上跟前去哭訴,他以忠義詰問今上,又假藉胡人的身份問中土的禮儀道德,今上當時被他問得顏面掃地卻又發作不出來,還是蘇太師在場解了圍,今上後來不但下旨褒獎安慰了他,並且又將那歐華貶出長安,從此才沒什麼人敢囉嗦了。」

  班氏微哂道,「月氏族幾十萬人在西域為大涼制胡,在長安的就只得申驪歌與這蘇史那,如今更只他一人,除非月氏族謀反,否則哪怕他傲慢無禮,今上也會容忍他的,所以長安各家,對他都不敢招惹,惟恐鬧大了不好收場,月氏族那邊當年因為申驪歌的死,已經八百里加急遣使入朝過一回了,那次祈國公和雍城侯,有紀陽長公主庇護才躲過一劫,此後祈國公都不敢招惹蘇史那,更別說旁的人家了,所以你給我留點神,別看他是胡人又似貴人下僕,就當真拿他當下人看!」

  卓昭節笑著道:「我不過有些驚訝罷了,也沒怎麼樣他呀!」就好奇的追問道,「雍城侯夫人死時月氏族入朝?為什麼?」

  「還能為什麼?」班氏漫不經心的道,「先前月氏族之所以肯歸順大涼,就是這申驪歌一手促成的,她之所以促成,卻是因為當年西域諸胡與大涼為敵,掐斷了商路,誅殺我大涼子民,先帝因此派大軍前往討伐,那時候雍城侯還未封侯,仗著紀陽長公主之勢謀了個將職跟著去磨礪,不想他好大喜功,帶著一隊人,不聽主將調令貿然追擊敵軍,落進了月氏族的埋伏裡,本來不死也是個顏面掃地的下場了,偏偏他命好,這雍城侯少年時是長安出了名的俏郎君,做了月氏族的俘虜後,一下子被當時的首領、即申驪歌瞧中了,嘿!長安那些五陵年少,論到旁的本事也許沒有,這勾引小娘子那卻是此道行家了,申驪歌那時候也是才繼了父親之位,不過十七八歲的異族小娘,生長邊陲之地,哪裡見識過長安風月場上的手段?三下五下被他迷得死去活來,不但親自送了他歸回大軍,還親自至中軍表示要歸順大涼……」

  班氏說到這裡,露出一絲哭笑不得的神情,「月氏數十萬人就這麼在雍城侯的美人計下來歸,先帝大喜過望——畢竟雍城侯一來是先帝外孫,二來,那時候燕王、齊王雖然被流放,但親生之子,先帝不忍誅之,今上的太子之位也不是很穩,紀陽長公主乃是今上胞姐,與今上自幼感情親厚,先帝藉著月氏歸順的功勞,不但給雍城侯封了如今的爵位,還讓本已降襲的祈國公升銜,以為今上聲勢……總而言之,雍城侯實在是命好——但他那夫人卻恰恰相反了,原本咱們大涼雖然沒有公然拿胡人當奴婢看待,但胡人總歸是不如漢人的,申驪歌初到長安,連漢話都不會說,更遑論貴婦之間的來往,雍城侯雖然因她而封爵,然而也成為了長安笑柄,都道他乃是妻貴夫榮,何況長安花柳繁盛,雍城侯不幾年就又是納妾又是買婢,還捧過幾個行首……申驪歌生下如今的雍城侯世子之後,沒過兩年就憂憤而死……」

  卓昭節忍不住道:「雍城侯未免太過分了些!」

  「誰說不是呢?」班氏淡笑著道,「所以那幾年,長安誰家教女,不提申驪歌之事?總是要小娘明白,一時情動與長久過日子,那根本就是兩回事,異族女子沒有種種規矩束縛,這申驪歌在月氏族中眾星捧月慣了,想要什麼都要得到手才滿意,卻不知道這世上很多東西爭取到了,反而是害了自己……她跟公主愛子雍城侯哪裡是一條路上的人?要知道規矩這種東西雖然能夠束縛人,卻又何嘗不是一種庇護呢?」

  卓昭節總覺得她這話裡也在說自己不該盯緊了《夕陽簫鼓》糾纏,就裝作沒聽懂,拉著班氏的袖子好奇的問:「後來月氏族不是來使了嗎?」

  「那有什麼用?」班氏哼道,「畢竟申驪歌死都死了……唯一爭取來的好處也不過是雍城侯此後不許續弦,免得旁的子嗣危及到如今這位世子的地位,但彷彿因為月氏族此舉,據說這位世子向來也不怎麼討雍城侯的喜歡,惟有紀陽長公主憐惜他自幼沒了母親,親自撫養膝下,所以格外嬌寵些罷了……你若是這申驪歌,你難道覺得這樣的結局是好嗎?」

  「……」

  班氏摸了摸她的頭,語重心長道:「所以婚姻之事,究竟還是要長輩做主的可靠,你到了長安,帝都繁華地,交遊之際難免遇見出色的小郎君,切記不可因一時心動鑄出大錯來!知道麼?」

  我就知道你忽然這麼詳細的說起雍城侯府的典故決計不是要介紹那蘇史那!

  卓昭節心中哀號一聲,心想這到底是什麼世道,白子華擅自給根本就對她無意的有婦之夫寫信,因為是臨近婚期才吐露,白家長輩只怕更刺激了她,半個字都不敢說……如今自己壓根就沒起什麼心思,因為一個江扶風的覬覦,班氏隔兩天不旁敲側擊提一回「婚姻大事父母作主」,就彷彿自己隨時會被人勾引跑了去敗壞門風……真正天理何在!!!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36 PM

第六十七章 同船

  蘇史那果然說話算話,不過半個多月就親自將借走的書籍都送了回來,這一回趕上了游若珩在家中,自然就由游若珩來接待,等蘇史那走了,游若珩就感慨道:「不想一個胡人也能如此淵博。」

  這日卓昭節恰好在班氏跟前獻殷勤,就好奇的問:「怎麼個淵博法?竟能叫外祖父都這麼一歎。」

  游若珩看她一眼,道:「你讀的大抵是閒書,與你說了也不懂。」

  卓昭節頓時一個氣悶,就拉班氏的袖子:「外祖母!」

  班氏瞪了眼游若珩,道:「別理這書呆子!」

  游若珩被老妻當著晚輩、使女的面斥為書呆,也不惱,只道:「從前你那《夕陽簫鼓》,不是說練不好都怨沒見過大江落日?」

  「咦?」卓昭節頓時轉嗔為喜,眼睛一亮。

  果然游若珩道:「我方才與蘇史那說起《水經》,他根據前人手注,懷疑明月湖中之楓潭並非與明月湖相通,卻是地底之泉形成,我卻認為楓潭既在明月湖中孤島之上,又隨明月湖枯漲而動,多半是與明月湖相連的,只是他堅持己見,彼此爭執不下,所以決定趁他還能在江南略留些時日,一起去楓潭探個究竟,此去走水路,來回總也要數日,蘇史那年長,無需避諱,你大可以同行。」

  卓昭節聞言,二話不說歡呼著抱住他手臂道:「我就曉得外祖父最疼我了!與蘇史那相約也不忘記我!」

  她當然知道明月湖——這是江南最著名的大湖了,為五郡共有,波濤浩淼,風景優美,號稱湖如明月、島似珍珠,據前人撰的地理志稱湖中大小島嶼足有一百單八座,自古以來江南不知道出了多少詩歌篇章 贊揚牠,但楓潭麼……班氏沒讀過《水經》,皺眉問:「什麼楓潭?來回要數日,帶著她合適麼?」

  卓昭節聽了忙更拉緊了游若珩的袖子,生怕他聽了班氏的話要反悔。

  「這楓潭是明月湖中一座孤島上的一口潭水,因潭邊有株古香楓樹,故此得名。」游若珩為人木訥,但講起書中記載就滔滔不絕道,「從潭之一字可知並非地泉,但蘇史那的推測也有些道理,如當真和前人手注一樣,那麼楓潭該改做楓泉才對……水位……相通……明月湖……若為地泉,那麼……實地去看……潭……泉……」

  游若珩引經據典的足足解釋了小半個時辰,班氏耐著性子聽完,道:「我曉得你的意思了,就是這個楓潭究竟是潭還是泉,你與蘇史那起了爭執,預備一起實地去看一看……左右地方也就在明月湖,慢慢的走也不過幾日光景,正好帶上昭節讓她去看那什麼水上落日練曲,也不知道誰給她出的這個主意!難為從前司馬相如彈《鳳求凰》打動了卓文君,還是見過鳳和凰嗎?」

  說到這裡,見游若珩又有開始解釋「樂由心生」的意思,班氏頭疼道,「不說這個了,左右蘇史那年長,你帶她去就帶上罷,但上回蘇史那不是沒借到《水經》麼?」

  「正因為沒見到,他這回來還書,我說過幾日等熾郎回來,帶回《水經》,便使人給他送去,他就談起讀過另一本前人注作,提到了楓潭。」游若珩一臉感慨道,「時錦章和崔子和一個熱忠宦海,一個喜教弟子,我卻獨愛山水,偏偏多年來無有知己傾訴,難得遇見同好,居然還是個月氏人!不過月氏早已歸順我大涼,如今也是大涼子民了。」

  班氏啐道:「我倒是難得聽你如此的多話!」

  卓昭節心急火燎的問:「外祖母,這回是隨外祖父出去,你該准了罷?」

  「准了准了。」班氏抬手一捏她面頰,喝道,「莫非我就喜歡故意為難你嗎?沒良心的小東西!」

  「我最有良心了!」卓昭節就勢抱著她撒嬌道,「我曉得外祖父若不是惦記著我,怎麼會一與蘇史那有約,就趕緊告訴我呢?外祖母也是心疼我,之前才不叫我輕易出門!」

  班氏哼道:「如今遂了你心願了,你當然什麼都揀好聽的說了。」

  「說與外祖父外祖母聽怎麼能不是好聽的呢?難為我還要特意氣二老不成?」卓昭節這會笑靨如花,甜言蜜語隨手拈來,殷勤得不得了……

  因為蘇史那說離開長安已久,寧搖碧隨時可能被長公主召回,所以若要去實地驗證,須得趁早,游若珩本來就沒什麼事,就和他約在了兩日後。

  這兩日光景,卓昭節過得當真是度日如年,連到了謝盈脈那裡請教都有點心不在焉了,謝盈脈笑著打趣:「小娘難道不喜歡琵琶了?卻叫我好不傷心。」

  「我哪裡是不喜歡?」卓昭節得意洋洋道,「只是先前練不好的那首《夕陽簫鼓》,過幾日怕就可以大成啦!」

  謝盈脈問起,卓昭節說明經過,又趁勢提了告假,謝盈脈自然不會拒絕,抿嘴笑道:「明月湖上觀落日,的確有助於領悟曲中神韻,只是天籟之曲到底是苦練而出的,小娘不可懈怠。」

  「阿姐放心罷!我上心著呢!」卓昭節自信滿滿的道。

  到了日子,卓昭節帶著明合、明吉,收拾幾日裡更換的衣裙等物帶上,又抱了琵琶,登車到得碼頭,卻見碼頭上最顯眼的地方停著一艘怪眼熟的大船,雕梁畫棟氣勢恢弘,連洗甲板的船家都彷彿透著一股子傲氣,她正納悶,先行下車的游若珩已經和從船上迎下來的蘇史那招呼上了,只聽游若珩道:「蘇將軍說要備船,怎麼連長公主的座船開了來?實在是……」

  游若珩話還沒說完,蘇史那已經笑瞇瞇的打斷道:「老翰林說這話可就見外了,一來長公主並非在意這些小節之人,二來,某家卻要向老翰林賠個不是——昨日小主人知道某家欲與老翰林去考證那楓潭,亦起了好奇之心,某家想,小主人年少,能夠見識一番也是好的,所以就答應了下來,因已夜深,不及與老翰林商議,還望老翰林莫怪!」

  聽說寧搖碧也來了,游若珩頓時一皺眉,為難的看了眼身後的卓昭節——卓昭節頓時陷入了兩難,她委實不想放棄這個機會,不說《夕陽簫鼓》了,單是這樣夜泊在外的新奇遭遇,就足以吸引只在秣陵城中出沒的小娘子,問題是寧搖碧……

  蘇史那看了眼卓昭節,笑著道:「原來卓小娘也跟著老翰林來了?也是,雖然只是一個楓潭,但少年人多增長些見識總是好事,只不過此道於科舉無益,的確貴府郎君們是不必特意為此耽擱功課的。」

  游若珩遲疑著道:「既然世子也在,恐怕她就不便去了罷?」

  「有什麼不便的?」蘇史那不在意的道,「樓船寬敞,上下足足三層,若非去的是明月湖,等閒水域都不能浮起,還怕小娘沒個合適的住的地方嗎?」

  因著寧搖碧的身份,游若珩也不好說出少年男女同船而行的嫌疑,加上卓昭節一直在旁不吭聲,顯然是想去的,遲疑片刻還是點了頭,帶著卓昭節一起上了船。

  到了船上,從近處看,這艘樓船不愧是紀陽長公主所有,甲板之上為二層,雖然沒有比杭渠裡尋常樓船多出一層,卻更為高大,又作了豪門大戶屋宇的樣式,飛簷懸鈴,朱梁雕蟠,若不看甲板以下,望之就彷彿是一座華廈。

  既然寧搖碧在船上,游若珩與卓昭節少不得要去拜見他這主人,蘇史那引他們進艙,卻見這艙中錦氈鋪地,鮫簾垂舷,頂上鑲著星辰般的夜明珠以充當燈火——內中陳設卻是仿照了宮殿的樣式,進去迎面就是三層丹墀,上設玉椅,如今這本該是紀陽長公主的位置上便端坐著美衣繡服、裝束華貴的寧搖碧,他今日表現得很是謙遜,不待游若珩彎腰就令蘇史那扶住,當然,沒人攙扶的卓昭節還是乖乖的行完了禮,垂手侍立到游若珩身後。

  兩邊寒暄了數句,問清了游家上船的人都安置好了,寧搖碧就吩咐開船——杭渠當然是與明月湖相通的。

  船開之後,蘇史那叫了一名胡姬引卓昭節去樓上挑選艙房,自己則請了游若珩到自己艙裡去繼續談《水經》,這中間寧搖碧對他的一番代為安排神色自若,顯然是早就習慣了。

  卓昭節跟著胡姬到了二樓,那胡姬打開幾扇門讓她自己挑選,卓昭節見陳設彷彿,都是寬敞華美的艙房,就隨便選了一間,那胡姬就抿嘴笑道:「卓娘子這會就又不認識莎曼娜了嗎?」

  「你是莎曼娜?」卓昭節很有點尷尬——在她眼裡,胡姬,尤其是年歲彷彿的胡姬,實在是長得沒什麼區別。

  那胡姬笑著道:「正是為娘子送過藥的莎曼娜,方才伺候小主人吃葡萄的是伊絲麗。」

  她自提恩惠,卓昭節免不了要謝她一謝,莎曼娜就笑著道:「娘子不必這樣的客氣。」頓了頓又抿嘴笑道,「那藥是很好用的,可惜咱們就帶了一瓶南下,不過,也不一定呢。」

  說著掩嘴一笑,施施然的告退下去。

  卓昭節覺得她話裡有話,但到底不算熟悉,也沒叫住她追問,只按下心思,吩咐明合、明吟將帶來的行囊歸置起來。

  到了午飯時,又是莎曼娜送了飯來,解釋說因為游若珩與蘇史那談得興起,只叫人將飯菜送到艙內,剩下寧搖碧與卓昭節,就也只在自己艙裡用了。

  卓昭節倒是無所謂這些,等她走後,明合開了食盒笑著道:「不知伺候世子的廚子手藝如何。」

  她們伺候著卓昭節用完,卓昭節道:「甚好。」也不過甚好,並沒有精美到了難以想像的地步,畢竟游家不及侯府豪奢,也算得上錦衣玉食了,何況如今不過是行程裡的一頓午飯。

  用過了飯,卓昭節因為在艙裡也待了大半日了,就想出去走動走動,便問明合、明吟:「船到什麼地方了?」

  「婢子也是頭次離開秣陵,哪裡曉得呢?」明合笑著到舷窗邊揭簾看了看外面,道,「婢子想著應該還在杭渠裡。」

  「咱們去甲板上看看罷。」卓昭節放下茶碗道。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39 PM

本帖最後由 vichaho 於 2014-4-9 07:39 PM 編輯

第六十八章 樗蒲盤上無晝夜(上)

  兩個使女伺候著卓昭節換了一身家常衣裙,掩了艙門,才到樓下,就見寧搖碧正帶著伊絲麗和兩名昆侖奴從舷窗外經過,其中一名昆侖奴捧著長弓,另一名昆侖奴背著箭袋,伊絲麗則是端著金盤,盤中盛著洗淨新鮮的時果,粗粗一看是葡萄、藕、梨等物。

  卓昭節心想看這模樣寧搖碧似在狩獵,只是船上他能獵什麼?

  這樣想著,慢慢出了艙門,恰好看見寧搖碧在船邊站住,伸出手來,兩名昆侖奴飛快的遞上了弓箭,他隨手一轉,豎起弓,搭上箭,對著岸邊一處柳中就是一箭!

  卓昭節一驚,還道他是拿行人做靶子,不想卻遠遠聽得一聲雀鳥哀叫,隨即一個小小的身影帶著箭支落入杭渠,一陣水浪翻過,不復痕跡。

  就聽寧搖碧歎了口氣,似乎對於不能拿到獵物感到很是遺憾。

  他從伊絲麗托著的金盤裡取了一片藕吃著,晃眼看見卓昭節,就笑著招手道:「卓小娘,可也要試試手?」

  「我不會箭技。」卓昭節搖了搖頭,就見他從袖子裡抽出一塊雪白的絲帕,幾下擦了手,隨便丟給伊絲麗,笑著道:「簡單得很,可要本世子教你?」說著再次出手,又射落了一隻雀鳥。

  卓昭節心想這些雀鳥也太可憐了些,好端端的遇見了這麼個主兒,就道:「這些雀鳥打了也拿不到,又何必還要射殺牠們?」

  「取樂罷了。」寧搖碧不在意的道,「這船上能解乏的事情實在不多。」

  「既然如此,世子怎麼還要來呢?」卓昭節忍不住問。

  這話問得寧搖碧臉色頓時陰了陰,片刻才歎了口氣:「只因不出來更無趣。」

  「世子為何不回長安呢?」卓昭節心道雍城侯即使因為月氏族不許他續弦,從而遷怒寧搖碧,但獨子究竟是獨子,這都大半年了,難為雍城侯還一直氣著他嗎?帝都長安長大的尊貴世子受不住江南的溫婉,更習慣於自小長大熟悉的繁華地並不奇怪,可寧搖碧既然這麼不喜歡秣陵了,為什麼還不回長安?

  寧搖碧聞言,露出玩味之色,忽然走到她身邊,目光炯炯的盯住了她,卓昭節一怔,頓時覺得氣氛有些古怪,只是她想光天化日之下,也不怕寧搖碧逾矩,就微蹙了下眉,略退半步,沉聲道:「世子這是何意?」

  「本世子在想,本世子彷彿也沒得罪過你罷?怎麼你很盼望本世子離開嗎?」寧搖碧認真的問,「可是卓八走之前同你說了什麼話?」

  卓昭節抿嘴道:「是我冒犯了——不過世子也想多了。」

  「既然知道冒犯那就賠罪罷。」寧搖碧立刻宣布,「咱們去下幾局棋解悶,記住你只能輸!」

  「……」卓昭節面無表情道,「我不會下棋!」

  「那就投壺,你只能輸!」

  「我也不會投壺!」

  「樗蒲,你只能輸!射鉤,你只能輸!鬥草,你只能輸!」寧搖碧斜眼看她,「內中總有你會的罷?」

  「不會!」卓昭節乾脆的道,「你說的我一概都不會!」

  寧搖碧問左右:「你們可見過如此不學無術的小娘?」兩個昆侖奴都笑了起來。

  卓昭節面紅耳赤,惱怒的大聲道:「反正只要我只能輸的,我統統不會!」

  「……」寧搖碧試探道,「那你只能贏的呢?」

  卓昭節立刻道:「那我都會!不會的也可以學!」

  「你想得美!」寧搖碧翻臉好比翻書,冷笑道,「下棋下棋!輸贏各看本事!」

  卓昭節啐道:「不下!」她棋藝一般得很。

  「投壺!輸贏各看本事!」

  「不去!」卓昭節望天望甲板望杭渠……方才棋藝還能賭寧搖碧也一般呢,可見著了他射殺鳥雀的箭法,那準頭怎麼也比自己來得好。

  「樗蒲!輸贏各看本事!」

  「……先玩一局看看!」卓昭節沉思片刻,才勉強道。

  樗蒲是古時流傳下來的搏戲,以黑白色的五木為骰子,可組六彩,按照所擲出來的彩數,於棋盤上移動棋子,彼此追逐,若是遇見,便吃掉對手棋子,先至盡頭者為勝,其中擲出五黑為最高彩,即「盧」,四黑一白則是「雉」,次於「盧」,往下就是「梟」或「犢」這兩種雜彩了,還有一種叫做「塞」——特別點的規則是擲出貴彩則可以連擲,或者打馬衝關,雜彩則不能。(註)

  卓昭節有兩年是很喜歡玩這個的,如今又想寧搖碧既然將樗蒲放到後面才說,估計他把握也不很大,這才應允下來——她雖然也覺得船上無趣,但也不想參加個不拿手的把戲淨輸給旁人去開心的。

  兩人當下帶人回了艙,命人拿了樗蒲來,猜拳是卓昭節勝出,得了先擲的機會,她心中默念「盧」字,放手一擲,就見五木散落下來,四黑一白,雖然不是「盧」,但「雉」也不差了,不覺面上笑靨一動,移了棋子。

  因為「雉」也是貴彩,可以連擲,卓昭節再擲,這次卻只擲出了「梟」,只得遺憾的停手。

  輪到寧搖碧,他笑吟吟的接過五木,看也不看隨手一擲,頓時案上一片漆黑,赫然是個「盧」!

  卓昭節頓時瞪大了眼睛!

  寧搖碧再擲,竟又是個「雉」,他接著連擲了三把貴彩,有顆棋子都恨不得要走到頭了,才失手擲了個「塞」——五木才回到卓昭節手裡,卓昭節原本的笑容已經全部收了起來,這回她凝神了片刻才出手,惜乎也只是個「犢」,只得鬱悶的推出五木。

  好在這次寧搖碧也只擲了個「梟」,一樣是雜彩,倒是卓昭節接下來連擲了幾把貴彩,將寧搖碧那堪堪可以達到終點的棋子恰好打了回去,不禁喜笑言開——只是她還沒高興多久,寧搖碧又連擲貴彩,同樣將她的棋子送回家,兩人這麼你來我往,卓昭節早就將自己說的先玩一局忘記到了九霄雲外,心神都放在了樗蒲盤上,寧搖碧更是脫了外袍捲起袖子,使女奴婢圍看助威,呼盧之聲不斷。

  一直到天色漸暗,船艙裡就要點起燈火來,還是明合醒悟,推著卓昭節道:「女郎不是要觀水上落日以悟《夕陽簫鼓》嗎?這會彷彿已經黃昏了吧?」

  卓昭節哎喲了一聲,她這會身到中局,正是一片大好局勢,哪裡捨得放手?只是到底還惦記著觀水上落日,當下就和寧搖碧商議:「這局暫停,待我觀了落日繼續罷?」

  寧搖碧點頭道:「你去罷,那落日有什麼好看的?」

  「拿罩子來罩了!」卓昭節卻不放心他,吩咐明吉,「你在這裡替我看著。」

  「咦,莫非我還能動子?」寧搖碧不滿道,「本世子是那等不守規矩的人嗎?」

  卓昭節因為這一下午樗蒲玩下來,和他倒是親近了不少,此刻就認真點了點頭:「我覺得還是不要太相信世子的好!」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寧搖碧索性也起了身,大方道,「那本世子並伊絲麗、這兩個昆侖奴與你一起去甲板上看落日罷,你也不要特別留人在這裡了。」

  卓昭節覺得這樣也好,當下一群人又擁到了甲板上——時辰正好,西面,一輪金烏斂了熾熱耀眼,正沉沉落入天際,夕陽下,寬闊的杭渠、岸上才開始凋零的柳枝,都鍍上一層明媚璀璨的金輝……

  寧搖碧四下裡一望,指點道:「你既然要感悟《夕陽簫鼓》,其實不該乘大船,尤其是甲板高於水面許多的樓船,應該用小舟才對,如今就要到舷邊席坐,盡量近水,將這滿船之人當作不存才好。」

  若是換了昨日卓昭節還能完完全全沉浸在琢磨樂曲和水上落日的意境關聯裡,現在她卻一半心思都繫在了樗蒲局上,又聽寧搖碧說樓船觀落日與小舟不同,瞬間為自己尋到了一個好的理由——嗯,船選錯了,即使自己靜下心來觀賞,效果也不好的……

  既然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看著日頭落盡,卓昭節覺得很有理由不去練琵琶了,自是回艙讓人掌了燈,聚精會神的繼續起來,只是彷彿她中間走開後手氣也轉差了,居然一把貴彩也未擲出,生生看著寧搖碧取勝。

  若只如此倒也罷了,偏偏這局完後,蘇史那使人過來通知要用飯了,兩人只能意猶未盡的罷了手。

★     ★     ★     ★     ★

  (註)樗蒲:簡單來說,就是古代飛行棋,貴彩麼,就是擲出5、6(某些規則只能6),可以繼續擲。不過我看《割月如絳》還是某文時,彷彿與百科的解釋不大一樣,反正……我是沒看懂啦,那個描寫當然也仔細不了了,伊的棋盤看得我頭暈。

  至於六彩為什麼只有五種彩名,因為……度度就只搜出那麼五種,第六種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40 PM

第六十九章 樗蒲盤上無晝夜(下)

  次日一早,卓昭節下了樓,用畢早飯,游若珩與蘇史那照例談山論水,寧搖碧則命人在甲板上設了錦氈繡榻,周圍擺了小屏擋風,點上薰香——最重要的是,擺好樗蒲之具,對卓昭節解釋道:「如今雖然入秋了,但江南無深寒,你又要看落日,本世子覺得,不如索性在此對局,兩不耽誤。」

  這番話說得卓昭節眼睛一亮,贊道:「世子果然聰慧!」

  「小事罷了,來來來,快猜拳!」寧搖碧挽著袖子吆喝起來。

  兩人這一番廝殺互有輸贏,到了午飯時,因為游若珩與蘇史那沒有到船上的正堂一起用,索性讓人把飯菜端到樗蒲盤邊各自草草用了,中間寧搖碧見明合、明吉並伊絲麗觀戰之際也是蠢蠢欲動,就吩咐道:「你們若是也想玩,也去取一副設在旁邊,別耽擱了伺候茶水就好。」

  「謝小主人!」明合與明吉一喜,伊絲麗已經迫不及待的笑著應了。

  於是……甲板上兩副樗蒲盤,當真是無晝無夜,直到這一日,樓船進入明月湖了,游若珩與蘇史那因此停了談論,到甲板上來觀望方才發現,游若珩見著自己平常好歹人前還能有個斯文貞靜模樣的外孫女,如今卻儼然一派賭徒風範,那挽著袖子脆聲呼盧、旁若無人專心致志到了連自己走近都毫無察覺的模樣,一看就不是剛開始玩,面皮一抽又一緊,氣惱的喝道:「昭節!」

  卓昭節正專心搖著五木,猝然被這麼一喝,嚇得手一鬆,五木落案,她沒先去看喝聲來源,反倒先留意了下竟是個「盧」,面上頓時露出喜色,這才下意識轉頭看了眼——見是游若珩,頓時一個激靈,乖乖的站了起來,垂手道:「外祖父!」

  游若珩嚴厲的瞪了她一眼,欲要呵斥,見旁邊的雍城侯世子也是面有訕訕之色,想著到底和卓昭節玩樗蒲的是寧搖碧,若是當眾責罵卓昭節,少不得也將寧搖碧帶了進去,只得恨恨一甩袖子,叱道:「你給我回艙去!」

  蘇史那拈著鬚上來勸說道:「賢兄暫請歇怒,船上無趣,莫要說卓小娘生長江南了,即使某家和小主人這些慣住北地的人,因為南下已有些時日,看慣了杭渠沿岸的煙水,這回出來,若無賢兄相談山水志趣,某家也自覺得無事可做的,少年人一時貪玩,未覺長輩過來,因此失禮,不過是小兒女之情,一笑了之罷了,賢兄向來寬厚,何必為此動了氣呢?」

  聽蘇史那的話卻是將自己生氣的緣由直接歸到了卓昭節沒有及時給自己請安上去,游若珩因為這幾日與他關係日漸交好,甚至到了稱兄到底的地步,當下也不隱瞞,歎了口氣道:「蘇賢弟,我也非那等迂腐固執之人,但這孩子如今年歲漸長,不兩年就要回長安父母身邊,卻文不成武不就,將來卻何面目同她父母長輩交代?先前她學的琵琶倒是用了幾個月的心,若非如此,這回我也不帶她出來,可現在你看,不過一副樗蒲,便將她引得把那琵琶丟到了一旁!如此心性,即使是女郎,將來也未免會貽笑大方啊!」

  「賢兄這是一片苦心。」蘇史那歎了口氣,道,「卻是某家小主人誤了卓小娘了。」

  這時候明合、伊絲麗那邊也是滿面通紅的停了局,胡姬伺候著寧搖碧起了身——無論游若珩還是蘇史那當然都不敢公然教訓他,只是寧搖碧自己也覺得面上無光,索性學一臉委屈的卓昭節,目不斜視的也回艙裡去了。

  游若珩當然不敢讓寧搖碧來全擔了責任:「哪裡,是我家這小娘太過貪玩,心性不定……」

  雖然有蘇史那寬慰說情,游若珩也沒好意思在旁人船上對外孫女動家法,但到底不肯不罰卓昭節,明面上被蘇史那勸說著沒有多追究,私下裡卻讓明合傳話,要卓昭節從即日起不許出艙門一步,一直禁足到楓島上為止!

  這時候船才進明月湖,到那楓島還須兩日,卓昭節勉強還能忍受,但她很清楚重點不在這兩日的禁足上——重點在回了游家之後,游若珩定然要將事情告訴班氏——天!卓昭節懊惱的趴在榻上,奄奄一息的道:「我當初怎麼就沒想到,留個人在蘇史那艙外看著點兒外祖父呢?」

  明合苦笑著道:「女郎越發的學壞了,在阿公跟前萬萬不能這麼說,必得說往後再也不賭了才成!」卓昭節都猜出了這次回家沒好事,她們兩個使女的下場那就更慘了,而且因為寧搖碧的「好心」,主僕各設一局熱火朝天的搖木呼盧的場景,可是被游若珩親眼目睹的,如今游若珩還沒發作,無非是顧忌著一來這是長公主的座船,二來卓昭節這回出來就帶了她們兩個伺候……

  卓昭節幽幽的歎了口氣:「這些話你們早不說,如今我卻還惦記著那半副樗蒲,唉……」她這樣沉迷不起,其實也不能說她一人心性差,畢竟樗蒲繼六搏戲以來,久盛不衰,可謂是上至帝王,下至販夫走卒,都有沉迷此道者,所謂「或有圍碁樗蒱而廢政務者矣,或有田獵游飲而忘庶事者矣」,是歷代史書都記載過樗蒲之風的盛行的。就連本朝文宗,即先帝景宗之父就好此道,甚至還曾為此提拔過數名擅長樗蒲的臣子,後來為其時侍中跪宮乃止——即使文宗、景宗都是美謚,生前都算一代明君了,但即使今上,據說閒來也喜與皇后玩上幾把的。

  帝王都禁不住樗蒲的誘惑,何況卓昭節如今年少,正是貪玩的時候,從前沒上癮,無非是與她玩的只一個游燦,又在陸地上的游府,除了樗蒲還有旁的可玩的東西,兼之那時候早晚要請安,班氏又愛把她拘在跟前,偶爾玩幾把也定不了心,哪裡像船上這樣,游若珩自己都忙著與蘇史那談山論水,根本不用她去請安,船上又沒旁的可玩的,全身心的投入樗蒲裡,還能不沉迷嗎?

  到底學壞容易學好難,心思一散,卓昭節如今雖然畏懼著回去後的下場,卻還對樗蒲有些念念不忘……

  「婢子求求女郎千萬莫要再惦記了,若再惦記,婢子們簡直活不下去了!」明合與明吉卻沒她這麼輕鬆了,她們可不是被捧在手心裡,犯了再大的過錯至多挨頓家法的卓昭節,本朝律令,奴婢通財貨,主人毆殺奴婢,不過處上一筆不輕不重的罰金,以游家的門第,只需說個失手、或者隨便栽個贓即可過去,罰金都不要出,如果班氏認為是她們沒看好自己的外孫女,指不定就給了她們條死路來教訓卓昭節呢?

  以她們對班氏的了解,那個疼愛兒孫的老夫人,若是覺得貼身使女被打死能夠換得卓昭節洗心革面,那是毫不猶豫的事情!

  因此聽了卓昭節這麼說,嚇得立刻丟了手裡的事情,雙雙跪下來道。

  卓昭節看兩個使女面色惶恐,曉得她們擔心回去之後被重罰,有心安慰,奈何她自己都自身難保,也說不出什麼承諾的話來,苦笑著道:「我曉得了,也不過在你們跟前說一說。」

  又道,「今兒你們也累了,都去好生睡一晚罷,不必留人守夜了。」

  明合與明吉本來是輪流在內室的腳踏上值夜的,但今日被游若珩撞破賭博,嚇得不輕,見卓昭節體貼,兩人也實在心神疲憊,就不推辭,謝了她,一起退下。

  卓昭節讓她們走了,自己取了琵琶撥了幾下,有心這時候練習,然而才彈幾下又想起來如今正夜深人靜,可別擾了旁人,又悻悻放下。

  她這個年紀本來就正好動,這幾日沉迷樗蒲,驟然被游若珩打斷,即使心下惴惴,卻越發的睡不著,勉強躺下之後就翻來覆去的發愁。

  愁著愁著,忽然窗欞就被扣響了!

  起初,卓昭節以為是風聲,然而那聲音有節奏的響了片刻,她終於覺得不對勁了!

  這一刻,從前在游若珩書房裡讀過的眾多雜書瞬間湧上心頭!

  小偷?巨盜?水賊?卓昭節心念一轉,將這三種皆排除在外——她如今,是在船上,雖然因為入夜,怕觸了礁石或擱淺沒有繼續航行,但也下了錨,停在湖上,如今四面都是水,即使是水賊潛入進來,不去翻找值錢之物,怎麼還要主動曝露行跡?

  窗欞外,敲打聲還在繼續,卓昭節額上漸漸滲出汗水……

  她忽然想起偶然讀過的一本雜書上……有關江湖人的記載……有一種賊子,便是同為盜匪也有對他們厭惡唾棄的……

  採花賊。

  卓昭節手心冰涼一片,她本能的想要呼救,然而看著自己身上僅著的褻衣——如今已是深秋,卓昭節此番出門又在旁人家船上,衣裙雖然不至於用到了禮服,但也是極繁瑣的,偏偏這幾年江南時興的款式,無論穿脫都要許久……那扣窗聲已經越發急噪不耐煩起來……若有遲延,萬一窗外之人下一刻就破窗而入……卓昭節如今無比的痛恨這艙房是如此的寬敞、陳設如此豪奢……以她的速度若想逃出這內室,沒有片刻光景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到時候即使喚來救兵,如果窗外的賊子已經闖進來看見自己這個樣子,那……

  急切之間,她忽然靈光一閃!

  卓昭節壯著膽子,心跳如鼓,她披著長髮無聲無息的下了榻,以最快的速度,將帳中一只梅花小几上的東西掃到了地上——這艙房的地上鋪著厚厚的氈毯,雖然她因為緊張,動作不夠輕巧,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捏緊了梅花小几,指節因用力而顯出青白之色,卓昭節屏住呼吸,躡手躡腳的走到窗邊,這一刻,扣窗聲還在,她鬆開一隻手,輕輕撥開了插起窗暗梢,感受到外頭之人正要進來,卓昭節猛然揮出小几,狠狠的砸了過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41 PM

第七十章 世子是好人

  正要進來的人顯然極為的驚愕——根本連反手的念頭都沒升起,就被梅花小几砸了個正著!

  這梅花小几是在帳子裡的腳踏上用來放擺瓶、香爐等物的,不過長寬高都不過一尺有餘,但長公主船上的東西當然不會有俗物,這小几乃是實打實的紫檀木所製,因為取了古樸的造型,毫無花俏——也就是說,與鏤空的小几完全不同,這只梅花小几,從几面到几腳都是實打實的檀木,檀木本就沉重到了入水難浮的地步,這麼只小几至少也有十數斤,再加上卓昭節使出全身力氣的突如其來的一砸——

  「怎麼是你?!」卓昭節用力掩住嘴,震驚的藉著內室蒙了厚紗的宮燈,才看清這人面目,就見寧搖碧帶著不可置信的目光掉了下去!

  ……他應該傷得不輕。

  因為卓昭節驚慌之下揭了宮燈的罩子,舉手護著燈火往下照去,卻見船舷邊不見寧搖碧的蹤跡。

  與此同時,她聽見了明顯區別於湖浪的「撲通」一聲!

  卓昭節瞬間覺得眼前一黑……

  寧搖碧是世子,身份尊貴也許武藝也還湊合……那一几砸的是他胸前,按說不該就這麼死了……問題是,他是北地來的——北卒驍勇卻多懼水,至於擅長鳧水……

  只看寧搖碧身邊如雲侍從也該曉得,想讓他落水,真心不容易,既然不會落水,那寧搖碧這等嬌生慣養的紈絝,總不至於特意去學鳧水罷?

  受了傷、不會水……卓昭節顧不得多想,直接穿著褻衣,踩著旁邊的翹頭雲案爬上窗欞,跟著縱身跳了下去……

  秋夜的明月湖水甚涼,卓昭節藉著從樓船二層躍下之勢潛入水中,頓時一個哆嗦!

  慶幸自己這幾日還算方便的想法只是瞬間掠過腦海——卓昭節到了這個時候才有點隱約的後悔,她雖然對自己自幼跟著游若珩、游煊垂釣嬉戲水邊時練出來的水性很有自信,但夜間下水還是頭一次,又是秋夜……明月湖此刻正值枯水季,沒有太大的風浪,她自己的安危料想無妨,但寧搖碧……

  卓昭節知道,自己如果不能在最短時間內尋到寧搖碧並將他救起……哪怕驚動全船也必須叫人了,雖然是寧搖碧悄悄爬到她窗外才引起的誤會,但寧搖碧一旦出事,隨便是長公主還是雍城侯,決計不會理睬這區區小節的,到這個時候她才醒悟過來——這是樓船。

  一口氣用盡,仍舊無寧搖碧的蹤跡,卓昭節帶著惶恐到極點的心情上浮換氣,她告訴自己如今不是想怎麼回船的時候,假如寧搖碧當真因此溺斃明月湖……自己也一起死在這湖裡,似乎比較好收場……

  吸一口氣,她再次扎入水中。

  足足換了七、八次氣,秋夜的涼風吹得卓昭節已是瑟瑟發抖,她感覺自己四肢百骸中空蕩蕩的,虛弱感如潮,一陣陣湧上心頭,偏偏這時候,右腿傳來一陣痙攣!

  這真正是雪上加霜,卓昭節大驚之下,以她在青草湖裡泡大的水性,竟也連喝了幾口湖水,情況越發不好!

  卓昭節心中歎息,正待呼救——眼角忽然瞥見了不遠處的一點幽光。

  是寧搖碧腰帶上的夜明珠。

  她精神為之一振,不顧右腿痙攣,迅速游了過去。

  寧搖碧被她提出水面時居然還很清醒,他吐了一口水,反手扣住卓昭節的肩,簡短道:「到船頭,設法把纜繩弄下來上去。」居然無意驚動船上諸人。

  卓昭節如今力氣用得也差不多了,無暇與他賠禮,點了點頭,低聲道:「世子不會水的話,還請放鬆些。」

  「嗯。」寧搖碧的語氣裡聽不出喜怒。

  卓昭節不敢多想,拉著他游到船頭——樓船的甲板比水面足足高了一丈,黑夜裡,藉著秋夜的熹微星月之光,僅僅只能看出纜繩堆積的輪廓。

  寧搖碧用手捂住嘴,沉悶的咳嗽了兩聲,忽然伸手向卓昭節頭上、頸上摸去,卓昭節嚇了一跳,一把將他按進水底,想想不對,又把他拉了出來,隨即壓低嗓子低叫道:「世子?」

  「你沒帶釵環?」寧搖碧被拉出水面,足足過了數息,才簡單的問道,他雖然沒說之前的事,但語氣冷的出奇。

  「……沒帶。」卓昭節訕訕的道,下意識的攏了把披散水面的長髮,夜色下,明月湖的湖面一片黝黑,她周身儼然盛開著一朵色澤比黑暗更為濃郁的曼荼羅,寧搖碧的手從她散在水面的髮絲裡掠過,嘿了一聲,卻是花了點功夫,才將腰帶上嵌的夜明珠取下,屈指一彈,甲板上的纜繩頓時撲撲落下。

  寧搖碧似喘息了一下,才道:「去船另一邊,看看纜繩夠不夠。」

  卓昭節心中默念上蒼,萬幸游到另一邊,纜繩已經垂到了水中,卻是足夠了的。

  只是卓昭節上去試了試,卻覺得手臂一陣酸軟——她水性好歸好,臂力到底也不過是個嬌養的小娘,在湖裡尋了這許久寧搖碧,力氣早就用得差不多了,如今纜繩垂在跟前,卻實在無力爬上去,只得為難的同寧搖碧商量:「咱們叫人罷?」

  寧搖碧似無聲的笑了一下,才譏誚的道:「你身上有衣服麼?」

  卓昭節頓時噎住,頓了頓方道:「但上不去。」

  「讓我緩一緩。」寧搖碧低聲道,「我拉你上去。」話是這麼說,他的情況顯然很不好,否則不至於連「本世子」都沒心情說了……

  卓昭節心中矛盾無比,既擔心拖延下去出大事,又懷著僥倖想著就這麼無人知曉地回船最好不過……

  秋風漫不經心的吹過,卓昭節露出水面的肩頭凍得微微一縮,連心神也有點恍惚了。

  忽然寧搖碧拉住纜繩,輕聲吩咐:「放手。」

  卓昭節忙放開了他,就見寧搖碧將纜繩在腰間圍了幾圈,抵住船,握緊繩索,緩慢地爬了起來。

  他爬得很慢。

  不過一丈來高,卻還有一次險些摔了下來,卓昭節掩著嘴才止住驚呼,但寧搖碧到底掙扎著摔倒在甲板上,他躺了半晌都沒起來,還在湖裡的卓昭節已經開始擔心,寧搖碧會不會索性把自己丟在湖裡以作報仇,這時候纜繩卻動了動,卓昭節忙學著寧搖碧方才的樣子,將纜繩繫在腰上。

  被拉上甲板時,寧搖碧的喘息聲已經十分急促,卓昭節的頭才冒出甲板,他跪住繩索,聲音有些顫抖的伸出手:「拉住,快!」

  卓昭節忙將自己的手交給他。

  寧搖碧用力一拉一帶,卓昭節被猛然扯上甲板——只是這一拉寧搖碧也是用盡了氣力,卓昭節整個人都隨著慣性撲進他懷裡,將他撞倒在甲板上——慌亂間,他又悶哼了一聲。

  卓昭節手忙腳亂的想從他身上爬起來時才醒悟過來:自己拿梅花小几砸的,正是他胸前,無論是爬上甲板、還是拉自己上來……都要用到胸腹之力……

  而且她剛才一撲,也正撲在了寧搖碧胸前……

  卓昭節戰戰兢兢的邊爬邊問:「世子,你……你沒事罷?」

  「你不要動……」寧搖碧有氣無力道,「我胸前疼得緊。」

  卓昭節只得尷尬的維持著半靠半依在他身上的姿勢。

  片刻後,寧搖碧才問:「你能起來麼?」

  「……」卓昭節撐了幾下甲板,勉強起了身,寧搖碧隨之爬起,在水裡泡了許久,體力損耗過大,兩人都有點手腳發軟,寧搖碧一個踉蹌,短促道:「你跟我來。」

  兩人悄悄摸進艙,寧搖碧隨手開了一間空置的艙房,讓卓昭節進去後迅速反鎖,抬手點上燈火,還沒回頭,就聽卓昭節哎呀一聲,迅速躲進了內室。

  他看著燈火燃起穩定,小心的罩上燈罩,才不冷不熱的道:「有什麼好躲的,你不是也沒穿什麼?」

  卻是燈火亮起後,卓昭節才留意到他居然也是脫了外袍綾褲,僅著裡衣——輕軟的素紗裡衣濕透之後完全透明,緊緊的貼在他身上,僅剩的用來搭配華服的腰帶還在,清楚的勾勒出少年窄臂蜂腰的輪廓。

  卓昭節進了內室,倉促之下也顧不得自己褻衣還在滴水,胡亂抓起榻上被子裹住自己,這才低叫道:「你……你脫成這樣去爬我窗?想幹什麼!!!」

  一面說,她一面盯住了榻邊一只鎏金鳧鴨香爐……心想若寧搖碧敢無禮,這香爐倒可以充作匕首暫用……

  不想外間寧搖碧語氣森然,極為緩慢沉鬱的道:「我原本……衣著整齊的……帶著樗蒲……想尋……尋你……下完……白日那半局……你……」他幾乎是說幾個字就深呼吸一次,隨著聲音,他擎著燈走進內室,面無表情的打量著縮在薄被裡的卓昭節,忽然展容一笑,眼中卻毫無笑意,「你說……本世子……該拿你怎麼辦?」

  卓昭節張口結舌,半晌才訥訥道:「原來你衣袍是在水裡脫掉的麼?這個……對不住,我以為……以為是賊來著的。」

  「樓船夜泊湖中,賊從何而來?」寧搖碧冷冷反問。

  「……或許有厲害的飛賊呢?」卓昭節小聲道,「我以前看過的書裡說,有奇人異士能夠飛簷走壁什麼的……還有水賊不是可以游上來嗎?嗯,我錯了……」

  她越說就見寧搖碧胸膛起伏越劇烈,顯然氣得不輕,越說自己心裡也越發的發虛——卓昭節雖然嬌縱,卻並非鐵石心腸之人,如今漸漸心虛得不敢多言,乖乖低頭認錯。

  寧搖碧瞪著她,半晌,卓昭節正心驚膽顫,才聽他冷哼一聲,道:「你旁邊那櫃子裡放著預備給客人臨時換洗用的衣袍,皆是新的,雖然只有男裝,但暫時可以蔽身,先穿上。」

  說完,卻將燈放下,退去外間了。

  卓昭節簡直不能相信自己這麼輕鬆的過了關,感激之情由衷而起,心想寧搖碧即使促狹了點,貪玩了點,狡詐了點,但這氣度……嘖嘖,假如他不是隱忍到以後再發作的話,真心是好人啊!!!

  所以,兄長也是有看走眼的時候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42 PM

第七十一章 被子之戰

  卓昭節滿懷感激的穿戴完畢,正拿了另一件新衣擦著自己濕漉漉的長髮,驀然外間寧搖碧沒好氣的問:「你好了沒有?」

  「……呃,早就好了。」卓昭節尷尬的道。

  就見寧搖碧走了進來,一眼看見她穿著寬大的男裝坐在榻上——散在身後的長髮已經被手裡的上衫擦得半乾了,面色頓時一僵,想了想才問:「箱子裡有幾套男裝?」

  「你也要穿這裡面的?」卓昭節詫異的問,隨即,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尷尬道,「這個……」

  長公主的座船,雖然貼心得為來客備了臨時換洗用的新衣,可也不至於備上一箱子,那樣客人自帶的新衣卻怎麼放?所以這箱子裡……只得兩套成衣,其中一套讓卓昭節穿了,另一套,嗯,她滿懷感激的拿了上衣擦了頭髮……

  「我不穿這裡面的,難道你再跳下去替我把衣服撈回來?」寧搖碧簡直被她氣到無力了,如今他也乏得很,無心和卓昭節多計較,長歎一聲道,「你這小娘莫不是專門來剋我的?」

  當即到箱邊翻出剩下的中衣、靴子、下袍等物,臉色越發難看,卓昭節捏著上衫怯生生的望著他,如今這上衫已經半乾半濕,到底不能上身了——問題是總不能把自己的脫給他罷?

  見寧搖碧沉著臉開始脫衣服,她鬱悶的轉過頭盯著香爐發呆,只聽得身邊衣物摩挲聲漸漸停止,接著卻忽然聽得身後有低沉的機括聲響起……

  她奇怪的轉過頭,頓時吃了一驚!

  卻見帳後原本的艙壁上,赫然露出一個狹窄的小門。

  寧搖碧赤著上身走到她跟前,胸膛上紫青的瘀痕因為在水中浸泡格外的鮮明,望之可怖,他自己卻是看也不看,面無表情道:「跟著我。」

  「什麼?」卓昭節瞠目結舌的看著他,兩頰漸漸湧上緋紅,吃吃道,「你……你……」

  「……你想多了。」寧搖碧默然片刻,道,「我是說讓你走秘道去上頭你的艙房!」

  卓昭節懷疑的回頭看了眼那小門:「既然有秘道,那你為何還要翻窗去尋我?」

  「你以為我祖母的船,有沒有秘道,秘道在什麼地方,隨便上來個人都能知道?」寧搖碧懶得與她多說,抬手一把將她強行拖了起來,喝道,「走!」

  卓昭節哎呀了一聲,踉蹌著被他扯到門前推了進去,寧搖碧也擠了進來,也不知道他按動了哪裡的機關,小門重新封閉起來,裡頭空間狹窄,兩個人根本就是緊貼在一起,卓昭節又羞又氣,下意識想推開他,卻不想寧搖碧猛然用力在她腕上一扼,卓昭節吃痛,眼淚都差點要掉下來了,才聽清楚寧搖碧在她耳畔低聲喝道:「快順著你跟前的樓梯上去!」

  她被提醒,委屈的伸手摸了摸,才感覺到眼前的確有一個極窄極陡的樓梯,因著第一次走,全然不熟悉,卓昭節險些摔了幾次,虧得寧搖碧早有防備扶住了。

  沒上幾步,卓昭節額頭撞到木板上,卻是碰到了艙壁,寧搖碧趕上來,道:「你讓開些。」

  「……怎麼讓?」到底樓船就這麼大,裡頭的秘道又要不讓人看出來,自然做得都是極為狹窄的,卓昭節摸著黑向四面轉了轉,卻發現根本動彈不得,寧搖碧在她耳畔歎了口氣,問道:「你可有使女陪夜?」

  卓昭節暗鬆一口氣:「今日被外祖父訓斥,看她們懨懨的,就叫她們先不要陪夜了。」

  寧搖碧道:「那麼發出點聲音料想也無妨了?你可算做了件好事……嗯,你別動。」

  卓昭節聽他嘲諷,心頭鬱悶,但自知理虧,遂乖乖不動,不想卻感覺到寧搖碧的手向自己腰間摸來,不禁一驚!正欲躲避,然而手臂擦過她腰,卻在艙壁上摸索起來,這才知道寧搖碧不過是想找機關,心下一鬆,黑暗之中,卻覺得面上騰騰的燒了起來。

  寧搖碧隔著一個人,到底有些不便,尋了半晌才找到機關所在,只聽不輕不重的咯登一聲,艙壁終於分開,卓昭節快步走出,之前那盞宮燈早就被沒關的窗中吹進的秋風吹滅了,她小心翼翼的重新點起,又趕緊將窗門關上,心下稍安,又想著寧搖碧被自己打下湖,差點沒了性命,吃了這麼大的虧,他居然還不肯驚動船上之人,更不惜曝露秘道也要悄悄送自己回房——品行高尚啊,這才是高尚之人!之前幾次的爭執如今早被忘記到了九霄雲外,如今寧搖碧的形象實在是光輝萬丈!

  卓昭節感慨著轉過身,不禁嚇了一跳,差點將燈丟在了錦氈上,驚道:「你怎麼還沒走?!」

  卻見繡帳高捲,寧搖碧毫不客氣的坐在她的榻上,正面無表情的扯著她蓋的被子擦著濕髮和手臂,聞言詫異道:「你難道以為我跟上來是為了送你?」

  「……難道不是?」卓昭節露出警惕之色。

  寧搖碧哼了一聲,卻不說話了,只專心擦著自己的頭髮。

  卓昭節瞪了他片刻,驟然醒悟過來,低叫道:「你怎麼拿我被子擦?!那我今晚蓋什麼!」

  「你的被子?」寧搖碧斜眼看她。

  「……」卓昭節心中暗吐一口血,將燈往不遠處的案上一放,挽了男裝的袖子,快步走過去,將被子搶入懷裡,恨道,「不管,你拿它擦頭髮,這深秋裡我蓋什麼?」

  寧搖碧大怒,用力搶回去,恨恨道:「本世子非要用它擦!」

  「我的!」卓昭節氣惱的往自己這邊拉,寧搖碧死死攥著不給,兩人僵持半晌,卓昭節忽然鬆手,寧搖碧果然沒有防備之下連人帶被子往後跌去,卓昭節趁機衝上去想抓住此刻搶回被子,沒想到寧搖碧跌到一半忽然屈膝一勾榻沿,腰間使力,翻身坐起,卓昭節正撲上去,卻被他一下撞得摔進榻上,寧搖碧恨道:「雕蟲小技!居然敢在本世子跟前玩弄手段了!」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得帳後哐啷一聲大響——聞聲,寧搖碧和卓昭節都是臉色大變!

  卻是一塊玉枕,因為卓昭節之前無心睡眠無意中推在了榻邊,而寧搖碧把卓昭節撞得摔進榻上,恰好卓昭節掙扎時也將玉枕又推了一把,這玉枕遂直接從帳後摔下去跌碎!

  外間立刻穿來起身和穿衣聲,明合人還沒進來先急急問:「女郎?」

  「你!」卓昭節急得差點沒抓狂!

  寧搖碧反應奇快無比!

  他二話不說左手抓起被子裹住自己,右手往上一撈扯斷金鉤放下繡帳——這帳子雖然不是軟煙羅,卻與軟煙羅有異曲同工之效,那便是帳內窺人清清楚楚,帳外看進來卻模模糊糊,是以放下帳子後,寧搖碧也舒了口氣,恢復淡定之態,繼續拿著被子擦拭髮梢。

  卓昭節恨恨的從他手裡扯了兩把,奈何力氣差距,實在扯之不動,又聽得珠簾脆響,卻是明合、明吉披衣擎燈進來查看。

  她只得迅速俯倒在榻上,免得被外頭人從輪廓看出端倪,鬱悶的吩咐道:「無事,你們去睡罷。」

  明合狐疑的問:「婢子聽得一聲大響……」

  「不過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卓昭節如今的聲音清醒得很,她也不耐煩裝作睏倦,徑自呵斥道,「少來煩我,快出去快出去!」

  「……是!」明合、明吉到底不敢違逆她,只當她還在為樗蒲之事煩惱,乖乖應了一聲,擎著燈回了外間。

  側耳細聽她們睡下,又過了片刻,預計她們睡熟了,卓昭節才重新向寧搖碧撲上去,憤然道:「我的被子!」

  「就不給你!」寧搖碧瞪眼道,「又不是你的!」

  卓昭節怒道:「你這人有沒有一點點待客之道?如今又不是盛夏之際還能減兩個冰盆,你叫我晚上怎麼過?再說剛才樓下艙房裡也不是沒有被子,你要擦,在樓下為什麼不擦?」

  「客人都是不分青紅皂白把主人打下湖的麼?」寧搖碧冷笑著道,「本世子還以為那是強盜呢!至於樓下……學你拿本世子要更換的衣物擦拭嗎?那你為什麼不脫給本世子?」

  「我說的是樓下的被子!」卓昭節鬱悶得緊,道,「是是是,我不該砸你……可你扣了那麼久的窗欞,好歹也隔窗招呼一聲罷?不然我哪裡知道外頭到底是什麼人?你想想換了你易地而處,都睡下了,來這麼一著,能不擔心害怕麼?」

  寧搖碧怒道:「我不開口不是為了你好嗎?如今窗子都是緊閉著的,我哪知道你這兒的兩個婢女什麼時候在什麼時候不在?我想你聽見這聲音總該問上一聲罷?屆時若有婢女在,也該說話罷?那樣我自然心裡有數,暫時不進來了,結果你倒好,問都不問,開了窗就掄起東西砸……虧得我及時鬆手主動跳下湖去,不然吃實了你那麼一下又摔在下頭甲板上,十條命都沒了!」

  他越說越怒,狠狠瞪了一眼卓昭節,低喝道,「再說你有腦子麼?既然以為是惡人,做什麼不喊叫?你喊叫了之後,我豈能不知你誤會了?」

  「……對不住,可是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是這個意思?」卓昭節委屈道,「你也看到了,我跳下湖時,根本就只著了褻……那個……我已經睡下了,這聲音敲得我心裡慌,以為不是什麼好人,又怕出去喊人之際,若當真是惡人跳了進來,對我……」

  她怯生生的咬著唇,一臉委屈無限的縮在帳子角落裡。

  寧搖碧冷笑著道:「你就好看到了那等能飛渡水上的飛賊都慕名一路追進明月湖來尋你的地步?」一面說著,他一面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卓昭節掩在男裝下的身量,一撇嘴角,「何況即使是賊人,又不是每個採花賊都喜歡稚女,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卓昭節無言以對。

  僵持片刻,她索性把心一橫,道,「你想怎麼辦就直說罷!」

  「替我擦乾。」寧搖碧將被子丟還給她,指了指自己的頭髮,冷聲道。

  卓昭節簡直欲哭無淚,頓了半晌,見寧搖碧真心沒有回心轉意的意思,才委屈無限的抓起被子,有一下沒一下的給寧搖碧擦了幾把,寧搖碧不耐煩道:「你呆不呆啊?下頭那條被子和這條根本就是一樣的,你擦完了下去換過來不就成了?那也是新的好麼?」

  「……你剛才在下頭為什麼不擦?」卓昭節聞言,這才認真起來,忽然醒悟道,「再說,你為什麼要跑到我房裡來擦?」

  寧搖碧哼道:「呆頭呆腦的,你先替我擦乾,我再告訴你!」

  卓昭節咬住唇,恨恨的用力擦拭起來。

  小半晌後,卓昭節摸了摸他髮梢,道:「差不多了,你說罷,到底想做什麼?」

  「去給燈扣個罩子。」寧搖碧吩咐道。

  卓昭節狠狠用力扯他頭髮,寧搖碧低叫道:「你!」

  「起身時不仔細跪到了一下,你可不能怪我。」卓昭節迅速轉過身,掩住嘴角的一抹得意。

  寧搖碧怒道:「我心裡有數!」說話間也從榻上走了下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42 PM

第七十二章 陰謀!

  寧搖碧左右看了看,隨手就開了卓昭節的衣櫃,卓昭節蹙眉叫道:「你幹什麼?」

  卻見寧搖碧大大方方的抽了一塊乾淨的絲帕,快步走到窗邊,抬手就撥開釘梢,秋風捲入,因有紗罩護著,燈火明滅了一下復穩住。

  寧搖碧一手扶窗,一手拿絲帕在窗欞上方擦了幾把,拿回來到燈前一看,冷笑道:「果然如此!」

  卓昭節一驚,移步過去看了:「這?」

  「這是豬油。」寧搖碧注視著絲帕上的污垢,冷冷的道,「如今這季節,豬油已經不會融化,可以凝成脂體,抹在窗欞上,不會滴下去為人察覺,單憑目視,也極難察覺!惟獨抓到,才會覺得滑不溜手!」他哂道,「即使為了著痕跡抹得不是特別多,但如本世子這樣的好潔之人,一觸之下,當然是本能的收回手了!」

  「那……」卓昭節張了張嘴,吃吃道,「你摔下去……這……」

  寧搖碧臉色瞬息之間陰沉了下去,他面無表情道:「方才甲板上,似乎也多了點東西,今兒不是滿月,本世子倉促之間也沒看清楚,總之不敢摔到甲板上,免得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倒是借了點你砸本世子的力道,才能夠摔進湖裡。」說著,不顧卓昭節呆若木雞,忽然猶如春河解凍般的一笑,鄭重對她一揖道,「說起來,倒是多謝你及時下湖救我了,我雖然聽伊絲麗說過,落水之人只要不驚不慌,自能浮起,但一身衣袍吸了水後卻太過沉重,掙扎到水底才能脫完……」

  話還沒說完,卓昭節已經紅了臉——絕對是氣得,她雙手微微發抖的道:「你……你叫我幫你擦乾頭髮……還是……還是拿我蓋的被子……」

  「秘道都給你看見了,你下去換一條麼。」寧搖碧無所謂的道,「反正都是一樣的。」

  卓昭節正待發怒,寧搖碧忽然道:「你不奇怪是何人在這窗欞上做手腳害我?」

  「這是你家的事,與我何干?」卓昭節氣憤的道,「我只問你為什麼要這樣戲弄我?!」

  寧搖碧深深望了她一眼:「太有關係了——我的性情並不難推測,這幾日既然沉迷樗蒲,午間又是中局被游老翰林所阻止,夜深人靜難免會找上門來和你下完!這一點,我身邊人都能想到,問題是這窗欞所在的位置,也不是任何人都能夠隨意抹上豬油的,畢竟白日這麼做,總有人懷疑罷?」

  「你想說什麼?」卓昭節忽然覺得有點不妙。

  「你想想呢?」寧搖碧吐了口氣,攥緊了絲帕,冷笑著道,「想要公然從外頭爬到這上面來抹豬油,除非這船上的侍衛統統都欲對我不利!若是那樣也不必設計了,直接擁上來殺了我就是!所以這上面的豬油,只有進入這內室,從裡頭看著下面沒人經過時抹上,才能夠無人察覺!」

  他看著卓昭節,眼神裡有著戲謔之意,「如果不是你毫不猶豫的跳下去救起我,你也在被懷疑之列!」

  卓昭節一陣暈眩道:「我……我害你做什麼?」

  「理由太多了!」寧搖碧輕蔑的道,「我父親只我一子,假如我不幸身亡,他也只能從寧家大房,即祈國公府過繼子嗣為世子,好繼承雍城侯之位……」

  「等一等!」卓昭節飛快的打斷了他,正色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難道你覺得我或我的使女是被祈國公府的什麼人收買的?天地良心!我長這麼大,見過長安來的人,除了你就只有我那八哥!」

  寧搖碧反問道:「那次咱們一起在端頤苑書房二樓無意中聽見的事情你還記得嗎?」

  卓昭節道:「記得,但那又和這個有什麼關係?莫說儲位這樣的大事了,就是後院的……」

  「那次崔子和把話說得很清楚!」這次輪到寧搖碧打斷她了,「相信你也聽了出來,我大伯與我父親並不和睦,政見亦不合!我那大伯與你祖父倒是一路,皆是支持東宮庶長子延昌郡王的,我父親嘗為蘇太師弟子,倒是更傾向於東宮嫡次子真定郡王!」

  他面上流露出陰鬱之色,緩緩道,「其實我父親傾向真定郡王還有個原因,長安人盡皆知,不過是心照不宣,是因為我幼年時與延昌郡王的同母弟,也就是東宮庶三子唐五為人挑唆,相約賽馬,結果他中途墜馬摔斷了腿,雖然後來被御醫治好了,但仇也結下了……」

  卓昭節愣愣的看著他,只聽寧搖碧繼續道,「所以如果我死了,雍城侯府換上一個和延昌郡王、唐五都沒仇的世子,我父親未嘗不會改變立場,誰知道你是不是個孝順的孫女呢?」

  「你!」卓昭節一頭霧水,聽他分析到這會,才反應過來,氣得站起了身,「我哪裡知道你會過來?」

  寧搖碧道:「嗯,這倒是個問題,但你既然欲要加害於我,又敢於在我祖母的船上動手,自然有所依仗,比如我身邊出了內奸?」

  「……我沒有!」卓昭節急怒道,「沒有的事!你緊追著不放做什麼?倒是你身邊人更可疑罷?難怪你方才不肯叫人,還反問我衣服……我當你是替我著想呢,你根本就是怕那算計你的人聽見聲音給你一下子對不對?那人既然設下了此計逼得你自己跳湖,當然不可能沒有後手!怪道這麼大一艘船,即使停在湖上,怎麼連兩個守夜的人都沒有?不定咱們爬上來都沒人謀害,還是因為我在旁邊呢!」

  寧搖碧淡淡的道:「那你可太高看自己了,你信不信即使你那祖父敏平侯在這裡,若是搭上你這個孫女兒可以讓我死,他只會覺得揀了天大的便宜?」

  「你才便宜!」卓昭節怒道,「反正我什麼都沒做,反而被你嚇了個半死……唉,如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這麼著,你還想怎麼樣就直說罷,什麼延昌郡王、真定郡王,我是不知道的,我也不想知道!」

  「你怎麼這麼不禁逗呢?」寧搖碧盯著她看了片刻,眼看氣氛越來越僵硬,卓昭節臉色也越發緊張,正絞盡腦汁的琢磨著該怎麼辯白,卻見他臉上先前的淡然之色忽地斂去,低笑出聲道,「我說什麼你都信……唉,沒想到上回在端頤苑裡見著你呆頭呆腦的,隔了這麼些日子居然還是呆得可以!旁人說的話,你連想都不會多想一想?嘖嘖……看來旁人就是告訴你太陽是方的,但凡說得言辭鑿鑿,你也會以為自己一直看差了!」

  他變臉太快,卓昭節愣了一下才道:「你什麼意思?」

  「你那祖父也好,我大伯也罷,盼我死了好勸我父親過繼的人多得是。」寧搖碧笑了一笑道,「只不過若是連我近身侍衛裡都要出這種敢公然害我的人,那我也不必混到現在,早早下黃泉去陪先母了!」

  卓昭節聞言,眼前一黑,正待說話,就聽寧搖碧道:「唉,看你這樣子,就知道只顧生氣,一定還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啊,我不知道,怎的你一個堂堂世子,落湖這麼半晌,既然不會水,也不肯呼救?」卓昭節氣得全身發抖,握著拳道,「你……咱們爬上船來也不見人影……合著你的侍衛並那些個月氏人都睡得安心著呢?這麼大個船,連盞燈也不點……還有剛才的豬油……我能不信麼?你換個人來問問可信不可信?」

  她長這麼大,因為和游燦常與秣陵城裡的書香門第小娘子們來往,覺得自己見的人也不少了,加上班氏五年來苦口婆心的教導,自認去班氏還甚遠,但將來回了長安在侯府裡也夠過了。

  班氏雖然教導她後院裡的種種計謀手段,人心的凶險複雜並不足,出身相若彼此掐尖使性子的小娘子們固然頗有些「暗流洶湧」,但不管怎麼說,也沒人似寧搖碧這樣滔滔一番話沒一句真的!

  不!

  不是沒一句真的,他是半真半假,似真又似假!卓昭節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戲弄了,可方才寧搖碧自曝祈國公與雍城侯之間的矛盾衝突、證明敏平侯這方的確有理由謀害他時——那眼神那語氣那神態那架勢,生生讓卓昭節信以為真——這已經是第二次上當了!!

  悲劇的是,如果連遊湖那次也算的話,卓昭節悲哀的發現,自己同這位世子總共見過四次面,卻已經慘被戲弄三次!如今她也醒悟過來當初那隻獵隼十有八九和寧搖碧脫不開關係,小河莊外的柳煙裡,鷹唳聲不是很清楚嗎?

  才上船的時候,寧搖碧帶著奴僕射柳枝裡的鳥雀,看似只為取樂,但若那隻獵隼在,那些鳥雀自然可以被弄到船上來……恐怕是為了繼續欺騙才沒帶上而已!

  卓昭節再想起來自己只穿著褻衣跳下湖……秘道裡的擁擠……整個人都要瘋了——她哆嗦著嘴唇按著胸口,簡直恨不得一頭撞死:「你……剛才……我……衣服……」

  寧搖碧還神色自若的笑著道:「那些都是小事,嗯,我告訴你罷,豬油多半是莎曼娜來抹的,她白日的時候不是還來給你們送過飯嗎?不過這應該不是她的主意,多半是蘇伯要給我個教訓,嗯,打小他就沒少坑過我,據說月氏那邊的男子,成年之前都要獨自獵頭猛獸作戰利品,方才能夠被承認,逢著戰亂還得親自設法砍顆人頭炫耀……這些亂七八糟的,反正他到了長安,不肯叫我丟棄了月氏族的勇悍,向來就是一邊幫我做事一邊坑我一把的,問題是從前我母親還在時也還罷了,到我被祖母撫養時,我祖母哪裡捨得叫我受委屈?他也就能抓住這種外出的機會給我找麻煩了。」

  他看著卓昭節青了紅、紅了白、白了黑的臉色,笑著拍了拍她肩道,「好啦好啦,你看,你和你的使女都不要捲進謀害本世子的大事裡了,至於什麼延昌郡王、真定郡王,更是與咱們都沒關係的事情,相比之下,被本世子隨口質問幾句,簡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對不對?」

  看著他滿臉「你真該好好感謝我」的神情,卓昭節發怔片刻,忽然抓住他手臂,寧搖碧一怔,已經見她頭一低,狠狠的咬了下去!

  寧搖碧一皺眉,歎道:「你這小娘!」他手臂一轉一滑,卓昭節頓時握不住,眼睜睜看著他抽走,一本正經道,「你若是不高興想咬點什麼,本世子一會讓廚房給你送些肉脯之類的來,又何必非要傷人呢,是不是?小娘家家的溫柔點兒比較可愛麼!」

  「你去死!」卓昭節咬牙切齒,抓起手邊的幾樣擺件砸得他連連閃避,寧搖碧讓了幾下也惱了,翻臉道:「這麼凶!被子自己換,我看你怎麼找到暗門機關!」

  說著他往後一靠,靠到艙壁……壁上無聲無息的就出來一道門讓他躲了進去。

  「你給我站住!」卓昭節喝道,只可惜寧搖碧遞過一個得意的眼神,暗門迅速關閉起來!

  卓昭節氣得連連跺腳,又怕驚動了明合、明吉,拿拳頭在厚厚的錦氈上捶了十幾下,又圍著內室疾走了數圈,才勉強坐下來,身子兀自微微發抖,她如今簡直氣到了不知道怎麼說才好的地步,只翻來覆去的自語道:「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太過分了!!」

  嚷著嚷著卓昭節也乏了,因著被子濕的,她蓋也沒法蓋,琢磨半晌,只得將被子丟在榻上,拿褥子半捲半蓋著,哆嗦著睡了過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43 PM

第七十三章 黃昏

  卓昭節第二日被使女叫醒,發現被子倒是乾了,正好好的蓋在了自己身上,她呆了一呆,猛然察覺自己居然只穿著中衣,頓時又氣了個半死,幾乎是哆嗦地打發了使女,跳起來迅速換了一身衣裙,又將那男式的中衣裡衣統統塞進榻底,抄起被子砸了半晌腳踏,才恨恨的停了手,無精打采的叫進明合:「打水進來梳洗。」

  她明顯的興致不高,但因為有昨日游若珩的事情,明合與明吉只道她是還為了回去之後受罰而擔心——兩個使女可比卓昭節更緊張的,自也沒心思安慰她,伺候著卓昭節梳洗,莎曼娜送了早飯來,用畢之後,因為游若珩吩咐過不許出艙門,卓昭節對著兩個心不在焉、愁眉苦臉的使女,也只能練琵琶了。

  這麼過了兩日,莎曼娜又過來送晚飯,道:「已經到楓島了。」

  「咦?」卓昭節叫明合捲了簾子開窗看了看,莎曼娜指給她看:「就是前頭那一個。」

  「居然還有座小山?」卓昭節看了看那島,道。

  莎曼娜一下子笑出了聲來:「這是離得遠,看著像山,其實也就一個土丘罷了,那楓潭就在丘下。」

  江南山溫水軟,所謂的山陵都不高,放在北地,估計左近最高的幾座山峰也是個土丘,奈何江南地勢平坦,都稱之以山,卓昭節雖然沒見過真正巍峨的高山,卻也在書上看過太行、終南的描述的,知道莎曼娜一行都是從北地看著壁立前刃的高山過來的,自然不會將那楓島上的高地看成山。

  卓昭節也不和她爭,道:「那蘇將軍與外祖父是不是就要下去了?」

  「今兒個天黑了,得明早再去。」莎曼娜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如果游若珩下了船,卓昭節自然有機會可以出去透透氣。

  聞言,卓昭節果然露出失望之色。

  莎曼娜掩嘴笑道:「明早老翰林下了船,莎曼娜來叫娘子?」

  「你人真好!」卓昭節轉嗔為喜,贊道。

  莎曼娜吃吃一笑,眼波流轉道:「小娘子太客氣了。」

  次日,樓船繞著那楓島尋了一圈,好歹尋到一處可以停泊的地方,搭出跳板,由幾個侍衛先下去,蘇史那與游若珩讓著上了島,去楓潭那邊實地觀察鑒定了。

  莎曼娜等人影消失在樹後,立刻到樓上來報信,卓昭節鬆了口氣道:「咱們也上島上去玩玩罷!」

  「女郎千萬別!」明合與明吉慌忙攔阻道,「阿公走時沒說女郎可以出門,若只在船上走走還好,若到了島上被阿公發現怎麼辦?」

  明合又道:「何況如今雖然已經秋深,但咱們江南氣候暖和,蟲豸也未必都蟄伏了,這島上一看就是沒人住的,連條像樣的小徑都沒有,女郎萬一走下去遇見什麼蛇鼠之類,那……」

  卓昭節怏怏道:「船上有什麼好玩的?」

  莎曼娜興致勃勃道:「這楓島上頗多小獸,方才小主人說要叫幾個人下去狩獵,娘子真的不去嗎?」

  「……不去!」只聽前一句,卓昭節還有點心動,聽說是寧搖碧的意思立刻斷然道!

  莎曼娜和明合、明吉交換個眼色,均想卓昭節多半是把樗蒲一事都怪到了寧搖碧頭上,就笑嘻嘻的道:「好罷,那娘子在船上看看附近的風景也是好的,據說有人說『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鶩齊飛』正是這個時候的景色呢!」

  「嗯,我知道了,多謝你。」卓昭節勉強笑了一下,莎曼娜走後,她讓明合下去,「你去看著寧世子一行人都走了,我再下去!」

  明合點頭,走了幾步忽然回頭道:「女郎要出去,不如帶上琵琶,這樣阿公回來看見,也好說是正在練習。」

  「嗯。」如今主僕三個都是待罪之身,出個艙門自然不敢怠慢。

  因為游若珩、蘇史那和寧搖碧都下了船的緣故,樓船上顯得空空蕩蕩,甲板上更是空無一人。

  卓昭節領著明合、明吉沿船轉了一圈,秋風從湖面吹來,楓島邊大片的蘆葦茭白紛紛俯首讓過,露出葉下柔順的黃綠莖稈,陽光明媚的照了下來,一派天澄水清,時或有游魚嬉戲著躍出水面,遠遠近近的湖面上,菱角、孔雀草、芡實之類都還沒有明顯的減少,仍舊是儼然春色正酣的架勢,只在葉尖現出點點的蒼黃來。

  因著日光明亮的緣故,此時的湖水也極清,完全是一眼見底,有些地方甚至可以看見蝦子在湖底敏捷的移動著。卓昭節趴在船邊看了許久,忽然道:「這會的水已經這麼冷了,也不知道菱角之物竟然要到十月才枯萎。」

  明合奇道:「不至於太冷罷?咱們這兒可是江南呢!」

  「冷得極了!」卓昭節肯定道,「尤其是夜裡,當真是寒如冰水,我那天晚上……」

  說到這裡忽然驚醒,硬著頭皮接下去道,「我那天晚上不小心推了被子被凍醒,水裡一定更冷。」

  「水上與水下不一樣的呢。」明合、明吉倒沒起疑心,笑著道,「女郎別瞧牠們露在水面上,根都要拖到水底淤泥裡的,那裡頭暖和著,自然不會枯萎。」

  卓昭節發愣了一回,心想早知道寧搖碧後來故意騙人又拿自己被子擦濕髮,當時發現他時,很該將他按下去提起來這麼幾回,出盡了氣才好……自己怎麼就那麼好心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找到他時兩人情況都很不好,當真多按幾次下去,估計兩個人都要起不來了……這還虧得樓船停下來時怕被纏住,挑了沒什麼水草的地方,否則寧搖碧自作聰明往水草堆裡一跳……只孔雀草一件,足以纏得他在湖底長眠不起了……

  她這麼胡思亂想著時而慶幸時而懊惱,偶爾與明合、明吉搭上幾句,辰光漸漸過去。

  黃昏。

  餘暉溫柔的披過山水,從遠處的湖面,到近處的水上,一片金色活潑的跳動,似盈盈含笑,卓昭節安安靜靜的背著手,站在船頭,若有所思的望著這幅落日之景——山還是山,島還是島,湖,還是湖,只是襯著燦爛的夕陽,這一切都彷彿神聖安謐起來,遠處,幾隻孤鶩沙啞的叫著,低飛掠過湖面,在光輝裡,牠們的翅膀彷彿赤金,掠過的地方,圈圈點點蕩漾出異於水面自然成紋的波紋,船下,湖水一波又一波的拍打著船身,發出不高不低的嘩啦聲……

  這江南的黃昏,於她並不陌生,繽蔚院裡秣陵城中出了名的繽紛蔚然,古杏古桃靜靜怒放的辰光,她有許許多多的黃昏,扶在迴廊的欄桿上看著淡粉淺緋的花瓣轉為金黃,紛紛揚揚裡似一陣金色的雨……打著秋千飛過花雨,停下來時滿身滿頭,是比「春日遊,杏花吹滿頭」更風流的景致……

  這江南的山水,她更是看成了習慣,但這一刻,卓昭節仍是沉浸下去,那並不熾烈了的夕陽,卻有著難以描繪的浩大、溫柔,卓昭節仰望著餘暉,卻不期然的想起了「澤被蒼生」四個字,這本該春日裡最容易想到的詞,如今放在深秋的落日中,忽然出奇的和諧,卓昭節站了許久,又許久,直到身後嘈雜起來,有個聲音道:「噫,看落日看呆了嗎?」

  語氣裡難掩戲謔,卓昭節背在身後的手頓時一緊,下意識的捏了拳!

  回過頭去,果然一群人有漢有胡,簇擁著錦衣華服的寧搖碧上了甲板,好幾個侍衛或提著山雞,或拎了麂子、獐子等物。江南水草豐茂,這楓島雖然不很大,裡頭的小獸倒是當真不少,更有兩人居然還搬著一頭大蟒——那蟒身總也有盤子粗細了,被繞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抬上來,身軀兀自微微掙扎……

  明合忙道:「女郎,咱們先回艙裡去罷?」

  寧搖碧既然都回來了,想來游若珩和蘇史那也快了,並且如今因為隨寧搖碧出獵的人多半都帶了獵物歸來,甲板上頓時顯得擁擠,明合與明吉就要勸說卓昭節回艙暫避。

  卓昭節也有此意,暗暗瞪了眼寧搖碧,正要舉步,不想寧搖碧對周圍吩咐幾聲,眾人轟然應諾,都提了獵物回後艙,頃刻間將甲板上騰出地方來,寧搖碧走到卓昭節跟前,笑著道:「你那《夕陽簫鼓》練得如何了?」

  「不勞世子操心。」卓昭節捏了捏拳,不冷不熱的道。

  寧搖碧聞言,露出似笑非笑之色,道:「咦,你不會氣到現在罷?都兩三天了。」

  這時辰與樗蒲之事也對得上,明合、明吉都以為是樗蒲,雖然不敢明著說話,但暗中都悄悄拉了拉卓昭節的袖子,示意她莫要與寧搖碧太過為難,只是卓昭節暗中吃了大虧,連說都沒地方說去,哪裡肯理她們?仍舊是拂袖而去!

  她回到艙房又過了片刻,才聽說游若珩與蘇史那回來了,兩個人雖然帶了小廝、侍衛,據說還是有點狼狽,甚至游若珩還親自下水一回探了水底,所以回來之後都各自更衣沐浴了。

  卓昭節又是獨自在艙裡用畢晚飯,心想明兒應該就要回程了,也不知道回程的路上,有沒有機會纏得游若珩答應不告訴班氏……琢磨了半晌,覺得只有把《夕陽簫鼓》練好,才能有生路——怎麼著也得將這回出來時用的理由解決了,才可以辯解樗蒲不過是一時遊戲啊!

  因此用過晚飯,就命明合、明吟不許打擾,拿了琵琶,認真練了起來。

  她追想著黃昏時湖上落日的浩大,指上漸緩,然而聽謝盈脈彈奏《夕陽簫鼓》時的那種祥和、盛世喧嘩裡悠然寧謐的意境,卻模模糊糊彷彿摸到了門檻,固然因為邊彈邊追憶,彈得一首曲子斷斷續續不成樣子,但這麼彈完一遍,再彈時就順手了許多。

  正練得漸入佳境……艙壁上,毫無徵兆的開了門,寧搖碧施施然走了出來,對目瞪口呆的卓昭節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44 PM

第七十四章 回府

  「你……」卓昭節氣息頓時不穩,一個激動,差點把琵琶都砸了過去!

  寧搖碧自知不受歡迎,因此直奔主題:「前兩日你換下來的男子衣物在哪裡?」

  「……」他不提這個還好,一提這個,卓昭節恨不得和他拼命!

  「我那日……次日醒來,發現……衣服……是不是……你……」卓昭節臉色先從蒼白,轉為赤紅,再從赤紅,轉為鐵青,一把將琵琶推到榻上,切齒問道!

  就見寧搖碧矜持一笑,道:「你無需太過感激本世子,雖然本世子大人不計小人過,特意折回來替你換條被子不說,發現你忘記更換衣物,還特別代勞,但本世子向來施恩不望報,你……」

  「我簡直太感謝你了!」卓昭節顫抖著捂住胸口,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半晌才指著窗子,一字字道,「你能再過去跳一次麼?」

  寧搖碧上下打量她兩眼,疑惑道:「你自己行事不周,明明回了內室,衣箱就在旁邊,居然還穿著男子衣物入睡,早上使女過來喚你一旦發現,你以為會怎麼想?那中衣反正一色純白,雖然不是褻衣,倒還能遮掩一二……我這是為你好!你看,連你藏起來的衣物我也來替你處置掉,怕你不高興,我還特意推了兩日,想著你今兒該氣過了才來,你有什麼不滿意的?」他一臉的理所當然,篤定了自己應該受到稱贊。

  卓昭節瞬間被他的無恥擊敗了,她天人交戰、左右權衡、思前想後……最終頹然放棄了和寧搖碧講理的念頭,也不指望自己能拿他怎麼辦,只得虛弱道:「這件事情你不要提了,以後永遠也不許提,知道麼!」

  「……什麼事情?」寧搖碧納悶的看著她,從頭到腳都寫滿無辜道,「替你脫了外衣?這有什麼緊要?」

  「……」卓昭節默然片刻,猛然拿起琵琶,鄭重道,「你若再提一次,要麼,你不小心被我弄死!要麼,我自己去死!」

  寧搖碧驚訝道:「什麼!江南人如此小氣?我當年,在長安,公然扯過多少娘子的衣帶,皆是貴女,非但無人責怪,反而不乏人主動獻上香吻……怎麼同為大涼江南這般小家子氣呢?」

  「你確定是貴女?不是勾欄之流?」卓昭節簡直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心情!

  寧搖碧鄭重點頭,眼中卻漸漸露出笑意,看到此景,卓昭節忽然覺得不太好,果然寧搖碧悠悠的道:「哦,忘記說了,那時候我大約只兩三歲光景,母親教我打同心結,我學會後見著旁人衣裙上結了此結就愛上去拆了……嗯,連皇后抱過我一次,也叫我拆了好幾條……」

  ……根本就不能信他任何一句話!

  卓昭節如今只想自己跳下湖去清醒清醒——之前不是說過,一定要謹記卓昭粹的叮囑的嗎?怎麼才幾天就忘記了?!!

  虧得寧搖碧並非當真沒有眼色,瞬間就斂了笑,正色道:「好啦,我也是為了你考慮,反正又沒旁人看見,你擔心什麼?快把那換下來的衣物給我去燒了,不然等你下了船,莎曼娜或伊絲麗進來整理……須知道你這間艙房裡雖然原來也備了換洗的衣物,但男子的兩套已經被莎曼娜取走了,你也不想惹出大事來罷?」

  他說的合情合理,卓昭節雖然被氣得幾欲吐血,卻不能不忍著滔天怒火,從榻上的褥子下翻出自己之前藏起來的衣物遞給他,寧搖碧拿了之後似乎還想說什麼,但看著卓昭節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憤怒目光,訕訕的摸了摸鼻子,到底乖乖的進了暗門。

  剩下卓昭節悲憤打從心底起,盯著他離開時的那扇暗門足足半晌,忽然跳了起來,奔到那艙壁附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摸索起來,只可惜她甚至搬了個小案到那裡,把頂上都摸過了,也沒找到機關所在——那個狡詐的世子!還說什麼秘道都給自己看了,看了又不能用不說,如今倒是知道他可以隨意出入了,想到他替自己除去外衫……卓昭節簡直不寒而慄!

  「這件事情決計不能叫旁人知道……哪怕是外祖母也一樣!」卓昭節短暫的猶豫了片刻,微微哆嗦著自言自語,「之前江十七不過是給我寫了一首不曾指名道姓的書籍,外祖母到現在都不忘記教誨我不要輕易動心,若叫她曉得了此事……我……」

  只是這麼想著,卓昭節心中實在委屈的難以描述,雖然竭力忍耐,但眼淚還是一個勁的打轉:「世上怎麼會有這樣討厭的人?我早就該聽兄長的話的!不,之前曉得他也在船上,我就不該來這一趟!」

  她越想越是懊悔,如今人人都道她在內室——可這內室,那寧搖碧卻是出入自由,看他那大大方方的樣子,比在自己家後花園裡還要理直氣壯和悠然自在……卓昭節覺得自己下船之前都沒法睡了

  返程在游若珩看來很是順利,外孫女自從在甲板上被呵斥回艙房後,就一直乖巧得很,不但足不出戶,還不時能夠聽見她的艙房裡傳出錚錚的琵琶聲——雖然那琵琶曲調多半是哀愁憂憤一類,不過到底還是沒出艙門嘛?也許她是用這些樂曲來向自己委婉的求情?

  游若珩拈鬚想了想,嗯,是了,所謂「少年不知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外孫女正當少年,游若珩自己也是從這個年歲過來的,自然曉得少年人,尤其是略知文墨的少年人,許多人在這個年紀最喜歡對花落淚、見月傷心那一個調調……

  高門大戶裡嬌養著沒什麼事做,自有這個閒心發愁落淚,等往後成了家,自然就懂事了——游若珩想明白後也就不在乎了,就算彈的全是哀愁的曲子,好歹也能練個手,對提高技藝也是有幫助的,他遂安心的把注意力放在了與蘇史那的閒談上,將卓昭節丟到腦後。

  這麼幾日光景,樓船停在了秣陵城外的渡口,卻不忙著下船,而是先打發人各自去報信,好派車馬來接,游若珩則是叫下「乖乖禁足」多日的卓昭節,再次謝過了寧搖碧與蘇史那,在蘇史那的熱情邀請下一同品茶等待。

  游若珩如今與蘇史那當真猶如知音相遇,壓根就無暇理會他人,卓昭節一張俏臉上難得的滿是嚴霜,明合、明吉侍立在她身後,大氣也不敢出,向來疼她的游若珩這會卻是根本沒留意,兀自興高采烈的與蘇史那議論著明月湖的地形、地質等話題。

  相比卓昭節,寧搖碧倒是與平常沒什麼兩樣,仍舊是華衣繡服,侍者如雲,卓昭節仍舊不太分得出來的不知道是伊絲麗還是莎曼娜的胡姬認真的浣了手,剝了葡萄服侍他吃著,不時有昆侖奴呈上金盤接著果籽……

  他低垂著頭,偶爾吃幾個葡萄,偶爾揮手停下,無趣的透過舷窗看著外面的碼頭……

  就這麼,對游若珩與蘇史那來說意猶未盡,對寧搖碧和卓昭節都度日如年的,游家的馬車終於先來了,打頭就是游霖,上船後少不得又要寒暄一番,這才告辭而去。

  回了游府,在端頤苑裡行了禮,卓昭節簡短的道了一句:「在船上累了,今兒想早些休憩。」就不理會班氏的詢問,堅決要回繽蔚院去。

  班氏狐疑的道:「那你去罷,晚飯也叫他們給你擺過去。」等她一出門,自然揪住了游若珩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游若珩道:「她不學好,說什麼觀落日練琵琶,結果趁我與蘇賢弟談論水文,竟帶著使女與雍城侯世子公然在甲板上擺了樗蒲之局,甚至沉迷其中,連我近前都未察覺,所以之後一直被我罰了禁足,估計怕你繼續追究,藉口乏了躲回繽蔚院。」

  到底還是說了句好話的,「禁足起倒是認真乖巧了,一直沒出過艙房不說,也不時能夠聽見裡頭練習的樂聲,倒還不至於真正沉迷進樗蒲裡去……只是到底練得如何,還得另外再聽了才知道。」

  「小孩子麼再有恆心總也要走個神的。」班氏聽了倒是放了心,微微一笑,道,「我還以為是多大的事情……不過是玩了幾局樗蒲。」

  「此風不可長!」游若珩正色道,「前朝官吏多有好遊獵樗蒲而荒廢正事、不理庶務,以至於朝政崩壞的,就拿本朝的文宗來說……」

  班氏當年能夠嫁進游家,當然也是讀書識字的,差不多的典故都曉得,她卻最不愛聽游若珩說這些書袋,聽著就皺了眉頭道:「你住嘴罷!昭節一不是朝廷命官,二不是什麼日理萬機的人物,她如今不過是個婚都沒定的小娘!偶爾愛好些東西又怎麼樣?這樗蒲又不是那等下三濫的把戲,咱們從前在長安,交遊應酬的時候,哪家不備上幾份?我看也是小孩子頭一次坐上幾日的船,到了船上才知道無聊呢,這又不是走遠,就在江南,連新鮮的風景都沒得看!閒了與人下幾局樗蒲也不過是解悶……當然,為著免得縱容了她因此丟下琵琶,是該罰那麼一罰,禁足這些日子也差不多了。」

  游若珩道:「若在房中對局也還罷了,光天化日之下……」

  「就是在甲板上我才不擔心!」班氏冷哼道,「你莫忘記和她對局的是什麼人?雍城侯世子比昭節也不過大了一歲,這少年男女的,又身份相若,湊在一起在房裡玩樗蒲?能不出風言風語?!不管在甲板上玩是誰的主意,這樣才顯得坦蕩呢!你個老東西,懂什麼!」

  「……」游若珩被老妻說得無言以對,照例沉默下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44 PM

第七十五章 真正的真相

  「小主人,大房那邊太猖狂了!」目送游家祖孫乘車遠去,蘇史那吩咐樓船轉向屈家莊左近的渡口,揮退左右,進了艙中,便沉聲道,「從前不過是詆毀小主人的名聲,私下裡一些把戲,咱們權當看個熱鬧,左右有長公主在,小主人向來不吃虧,如今竟然已經到了公然下手的地步!」

  寧搖碧淡淡的問:「人可都認準了?」

  「霍校尉並他幾個心腹,如今都已經拿牛筋攢捆了丟在底艙,這杭渠也不是沒死過人。」蘇史那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嘿然道,「既然是出來『保護』小主人的,為了小主人喪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哦?」寧搖碧聞言,展容一笑,斜睨著他,心平氣和的問,「莫非這幾個人對本世子不利,死後居然還能落個殉職的好名聲?」

  蘇史那一怔,隨即道:「小主人,如今還不到翻臉的時候……何況霍利自知死罪難逃,為保家人也是不肯招供的!」他頓了頓,慎重道,「固然咱們可以用刑,但某家以為效果不大,這霍利,嘗跟隨老祈國公南征北戰多年,不提他這回對小主人下手,單論骨頭是硬的,否則大房也不會派了他來。」

  寧搖碧似笑非笑道:「這是翻臉不翻臉的問題?本世子問你,本世子需要仁慈的名聲麼?那游炬都能上公堂,他們呢?」

  「……某家明白了。」蘇史那沉吟片刻,道,「既然不打算為他們遮掩,那麼他們的家眷……」

  寧搖碧漫不經心的道:「既然他們為了家眷不惜謀害本世子,如今自然也都送下去和他們做伴……奈何不了大房,還奈何不了幾個侍衛?真是笑話!祖母那裡,本世子去說!」

  「是!」

  蘇史那正待下去,寧搖碧忽然叫住了他,問道:「豬油和甲板上的手腳,既然是霍利受大房指使,欲謀害本世子,那麼那夜本世子墜湖後,你們在什麼地方?」

  「事出突然,實在沒想到他們會在游若珩祖孫還在船上時動手,當時某家在與游老翰林談論江南水文。」蘇史那沉聲道,「伊絲麗和莎曼娜的艙房恰好在另一邊,應該是沒發現,至於昆侖奴……他們是下了水的,只是那卓小娘在小主人墜湖後立刻跟著跳了下去,他們就沒插手。」

  寧搖碧若有所思,半晌,才點頭道:「你下去吧。」

  「小主人難道不信任某家?」蘇史那皺起眉,道,「小主人太多心了,某家怎麼會害你?」

  寧搖碧笑了一笑,眼中卻毫無笑色:「蘇伯誤會了,你是母親所留之人,我豈能不信你?但伊絲麗這些人……」

  「伊絲麗和莎曼娜的父母都還在族中。」蘇史那搖頭道,「某家一封書信可以讓她們全家都受到難以想像的處置,至於昆侖奴……某家當年買人時就留意過,皆是無牽無掛之人,身契也在咱們手中,最重要的是昆侖奴也好,月氏侍女也罷,都異於漢人,他們與人來往喬裝打扮也難掩人耳目……小主人但請放心,某家雖然年歲大了,但手底下些個人,還不至於被賣了而不自知!這次是某家大意,沒估到霍利竟然也……不然決計不會如此的。」

  頓了一頓,他繼續道,「小主人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連長公主年前才賜的那條寶帶都因此損壞,這不是處置幾家侍衛就可以彌補的,必須給大房還以顏色!」

  「既然他們對我雍城侯府的世子下手,那祈國公府,也並非沒有世子。」寧搖碧淡淡的道,「不過如今先不要動手,畢竟我不在長安,無人遮掩頂罪,別害了鸞奴。」又道,「如今霍利既然已經露了餡,那顆酒珠也該收回來了,行事仔細些,不可讓人公然拿了把柄。」

  蘇史那點頭:「某家親自去辦這件事。」想了想,又猶豫著詢問,「那卓小娘……」

  「這小娘好哄得很。」寧搖碧淡然道,「再說她生長江南,被外家嬌寵著很是單純,我不過稍微作態,她便信以為真,以為我只是戲弄於她。」

  頓了一頓,繼續道,「不過她好哄,敏平侯卻不好哄,我當著她的面拿她的絲帕擦下了窗欞上的豬油——如今她還沒回長安,等回去了,敏平侯算著霍利被處置的時辰,必然也要仔細盤問她,屆時知道霍利急切之間行事如此疏漏,甚至還把他的孫女親家差點涉及到了,必然會埋怨大房太過心急,反正都是一丘之貉,能吵起來最好,吵不起來,我也沒什麼損失。」

  不過轉念一想卻又道,「當然,這小娘看著老實,卻也不是真正乖巧,上回咱們等游家上門道謝不是等了好幾日?最後還是孟遠浩趕走了船家和百戲班子,安排了趙三為原告,幾番逼迫才使得游家求見……」這顯然不是什麼好的回憶,寧搖碧的臉色很不好看,「這次她下湖救我很是狼狽,又連貼身使女都不知道,在敏平侯跟前死活不說也未必不可能。」

  蘇史那笑著道:「這小娘看著嬌滴滴的,倒也膽大,三更半夜的秋季裡也敢直接往湖裡跳。」

  「聽說江南人人善水,她既然在這裡長大,料想水性不差。」寧搖碧不以為然,「若沒信心救起我,恐怕早就喊人了——不過這小娘也笨得可以,她當時衣裙既然不齊,就該直接先喊了人,趁旁人下水施救之際正好著衣,回頭就說睡不著正開了窗賞星賞月的捏個名頭,結果聽得有人落水聲,豈不是都蓋了過去?也不礙她名聲!偏偏要自己跳下去救我,害得我為了她聲譽考慮,也不能叫人幫忙,只得忍著傷將她拖上船……嘖……」

  說到此處,他下意識的按住胸,臉色難看的道,「霍利做的手腳沒能把我怎麼樣,如今倒是挨她那一下仍舊未好……」

  蘇史那忍著笑意,一本正經道:「好在這小娘不諳武藝,全憑蠻力,小主人胸前都是皮肉傷,這些瘀傷,慢慢拿藥抹了,讓伊絲麗和莎曼娜幫著推拿些日子就好了……當然,推拿之際必然是極痛的。」

  寧搖碧雙眉緊皺,恨道:「若非她毫不猶豫的跳下湖,我非……唔,你去拿回酒珠,讓伊絲麗她們拿藥進來罷!」他不小心按了下痛處,差點咬了舌頭,勉強支撐著道。

  蘇史那趕緊出去叫人。

  卓昭節回到繽蔚院後,也不理會迎上來問候的明吟和明葉,直奔內室,一頭霧水的明吟和明葉正待追進去詢問,卻被隨後的明合、明吉阻住,頻使眼色讓她們不要多嘴,四個使女正彼此打著手勢,已經聽見內室的門砰的一聲砸上,卓昭節惡狠狠的吩咐:「誰也不許來吵我!」

  跟著內室就傳出一陣悶響——怎麼聽怎麼像捶床!

  明吟和明葉都是面面相覷,悄悄問:「這是怎麼了?」

  「去的時候因著船上無聊,就和寧世子玩了幾局樗蒲,結果恰好被阿公撞見了,之後一直禁足在艙房到下船。」明合、明吉都是面有苦笑之色,「阿公都罰那麼重了,還不知道老夫人知道了會怎麼樣呢……咱們看的這點兒臉色算什麼?你們是沒瞧見,方才船停在秣陵外的渡口,正派了人回來告訴和派車時,連寧世子、蘇將軍都沒叫正眼瞧一下呢!」

  明吟和明葉臉色頓時變了一變,倒不是擔心卓昭節得罪了貴人,而是:「糟糕,老夫人罰女郎,咱們也逃不了,這回可怎麼辦?」

  「身契拿在老夫人手裡,還能怎麼辦?」明合皺眉歎道,「咱們也只能挨著了!」

  「可是女郎這樣沮喪,如今還在裡頭捶床發洩,這……」明吟微微顫抖了下,「卻不知道老夫人這次會怎麼罰?」

  明合道:「如今阿公大約就在和老夫人說這件事情,唉……我想晚飯之前大約珊瑚或玳瑁就要過來的。」

  因著心裡忐忑的緣故,繽蔚院裡的四名使女都是一片淒淒慘慘,連事情都沒什麼心思做了,這麼到了傍晚,果然端頤苑的珊瑚手裡拿了枝瓊花笑吟吟的進了院,見著迎上來的明吟臉色不大好,就露出了然之色:「七娘鬧性子了?」

  「珊瑚姐姐怎麼來了?」明吟勉強笑了笑,「七娘是有些乏呢。」

  「咦,還在睡嗎?」珊瑚這時候也發現內室的窗子雖然開了一半,裡頭帳幕卻垂著,道,「那我來的可不巧,還專門到老夫人的暖房裡折了這花來哄七娘高興呢!」

  明吟一怔:「高興什麼?」

  「瞧你這垂頭喪氣的樣子,莫非七娘怪你們了?」珊瑚斜睨她一眼,抿嘴笑道,「不至於罷?七娘性子還成呀!」

  「珊瑚姐姐最是聰明的人,咱們如今心裡有多亂你還不清楚嗎……」明吟苦笑著道。

  正說著話,兩人到了迴廊前,都脫了木屐上去,裡頭明葉也放了針線迎出來,抄手道:「珊瑚姐姐。」

  「瞧瞧這個。」珊瑚拿瓊花一揚,笑道,「快拿個瓶來插了,回頭七娘醒了放內室裡最好看了——這可是暖房裡老夫人親手種的那株瓊花上摘的,整個游府上下,除了端頤苑,也就大少夫人有了身孕,老夫人特別叫送了兩枝,讓大少夫人看著解悶,四房的郎主一枝,道是讀書乏了養眼……然後就是七娘了,旁的地方可是都沒有呢!虧得三娘如今不怎麼過來了,不然見著了定然要與七娘鬧。」

  明葉接了花,有些遲疑的問:「老夫人……除了這花還有什麼話嗎?」

  「進門來看見明吟的臉色,我就曉得你們怕是忐忑這麼一下午了,莫非七娘到這會都沒起來也是為了這個?」珊瑚笑著道,「好啦,老夫人並沒有罰你們的意思,也就說了幾句不能叫七娘鬆懈了以至於玩物喪志,所以才到這會再叫我來。」

  明吟與明葉都按住胸口,心有餘悸道:「上蒼庇佑!咱們今兒個可嚇死了!」

  珊瑚知道她們向來畏懼班氏,也不拿這個開玩笑,免得下不了台,就道:「老夫人也不是胡亂責怪下頭的人,都是為了七娘好,聽說七娘後來沒再玩樗蒲,老夫人就說阿公罰重了呢!說小娘家家的,在船上玩幾局消遣也是常事。」

  「老夫人慈悲。」明吟與明葉都抿嘴笑道。

  珊瑚笑了一下,看了看左右,眉尖微蹙,悄聲問:「明合與明吉呢?」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45 PM

第七十六章 明合、明吉

  「她們陪七娘出去這麼幾天,回來也累了,何況又有樗蒲的事情。」因為珊瑚的口風透出班氏沒有追究的意思,反而送了瓊花來安慰卓昭節,明吟與明葉態度也放鬆了下來,笑著道,「用過午飯就睏得緊,所以先去睡一會……珊瑚姐姐可別告訴老夫人!」

  所謂主僕有別,卓昭節外出歸來,感到疲憊,不問辰光先睡上了,班氏知道了只會心疼,最多嗔她幾句如今睡久了晚上睡不著怎麼辦,但明合與明吉是使女,白日裡不做事卻躲著睡覺,那可就是偷懶、耍奸了,上頭曉得,是要打扳子給長記性的。

  珊瑚沉吟著道:「這是小事,只要七娘不在乎,我自不會多這個嘴。」

  明吟忙道:「多謝姐姐了。」

  「不是謝不謝的問題。」珊瑚心平氣和的道,「問題是七娘閒在船上與寧世子玩幾局樗蒲也還罷了,她們兩個去湊什麼熱鬧呢?老夫人方才在說,七娘性子好,卻把明合與明吉放任的憊懶了,全沒個上下尊卑。」又道,「咱們做人奴婢的就該有個奴婢的樣子,郎君、女郎們也許寬容,不在乎一些規矩,但他們可都有長輩在上頭看著不許出錯的呢,真以為離了這游府,有什麼事老夫人就不知道了?」

  「……」明吟與明葉對望一眼,都不敢吭聲。

  珊瑚忽然道:「她們還沒起?」

  「是呢!」明吟脫口而出,這才醒悟過來,與明葉面面相覷,「怎麼會還沒起?!」

  在船上玩樗蒲的事情,傍晚前班氏是一定會做出處置的,明合與明吉再疲憊,晌午後睡到現在,怎麼著也該早早起來預備著領結果了,如何會和卓昭節一樣睡得如此不拘束?這樣的話豈不是加倍地惹班氏不高興嗎?

  「去看看!」珊瑚皺眉道,「莫不是出了什麼事?」

  她猜得倒是一點也沒錯——明吟和明葉帶她進了明合、明吉的屋子,掀了被子,就見兩人均是面色酡紅、雙目緊閉,身子甚至還微微顫抖著,竟然是神智模糊了,珊瑚伸手一摸,吃驚道:「好燙!」

  「怎的會如此?」明吟和明葉還在驚訝,「方才睡前還好好兒的。」

  珊瑚皺眉道:「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麼?許是在船上的時候吹了邪風之類的……快去稟告老夫人……不對!快去內室看看七娘是不是也……」

  明吟和明葉被她提醒,猛然醒悟過來!

  內室裡,卓昭節睡得正香甜,被使女用力推醒,懵懂著問了緣故,知道明合、明吉都發起了熱,愣了一愣,方道:「那還不快去稟告了外祖母請大夫?」

  「七娘,你可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珊瑚拍了拍明吟示意她讓開,自己到榻前俯身摸了摸卓昭節的額,心裡暗鬆了口氣,道,「七娘倒沒發熱,但其他地方呢?」

  卓昭節揉了揉眼睛,道:「我好得很。」

  珊瑚道:「這樣最好——不過快用晚飯了,七娘還是先起來醒醒神罷,可憐見兒的,方才見著明合、明吉燒得燙手,想到她們是下了船就這樣的,真真嚇死婢子了!」

  「我是在船上睡不習慣,所以回來多補了會。」卓昭節淡淡的道,「不要耽擱了,發熱拖久了也是要出事兒的,明吟你速去稟告外祖母請大夫,如今天色也不早,仔細宵禁了大夫不肯出診。」

  明吟慌忙答應一聲,珊瑚忙起身道:「婢子正要回去,就與明吟一道罷。」

  班氏聽說明合、明吉都發起了熱,原本打算的敲打只得取消,畢竟是卓昭節用慣了的人,總也要念幾分卓昭節的體面,親自打發了人去請了游家常用的大夫去繽蔚院給兩人看了,說是著涼太重,染上風寒,好在發現的早,開些藥吃了,多休息幾日就好。

  大夫到端頤苑喝了茶,說著說著就提到了風寒傳人,既然繽蔚院裡住著小娘子,最好就把病人搬走,免得過了病氣。

  班氏自然照辦,前腳送走了大夫,後腳就打發人把明合、明吉抬到下人住的院子裡去了。

  做完這些,班氏打發了過來回命的人,轉頭就對卓昭節道:「後年你回長安,明合與明吉都不能帶了。」

  「我曉得。」卓昭節因為睡了足足一下午,如今雙頰自然染緋,看著很是精神,點頭道,「她們為了躲避外祖母可能的懲罰,不惜使這苦肉計,雖然聰明,但心眼未免太多了些。」

  班氏歎道:「當初放著幾房家生子不挑,特意買進了這四個人,一來你將來是要回長安的,總不能一個人都不帶,游家的家生子跟著你走自不方便,二來也是看中她們都沒什麼親眷,說走就能走,沒有牽掛,又想著侯府裡人多事雜,太笨的未免用得不稱心,故意揀了機靈些的,只是太機靈的又要煩心了。」

  「有明吟和明葉也很好了。」卓昭節道,「其實她們多長些心眼我倒不在乎,只是如今這樣的行徑實在是掃我顏面,難為我當真要護她們,外祖母會不給我這個面子嗎?」

  班氏深深看了她一眼:「你道我是為了這個?那樣的話,明合與明吉你帶回了侯府,又怎麼樣呢?左右身契在你手裡,難為還怕她們翻了天去?」

  卓昭節一怔,班氏見她似還沒想到,微微一笑,把話挑明道:「我是想著你將來出閣!明合與明吉這兩個,這以退為進裝病躲災的花樣倒是玩得俐落,如今江南也沒冷到容易風寒的地步呢,她們能夠在短短幾個時辰裡把自己弄得高熱昏迷,不說這計策的倉促,足見毅力和心志堅定,心思若是轉到了將來郎子的身上,嘿嘿!固然以後身契在你手裡,即使過後郎子也同意打死了她們,終究是存了罅隙啊!這等聰明過了頭的婢子,未必害得了你,卻偏能噁心人,自然不能給她們這樣的機會!」

  班氏因為經歷過游姿的生母做過類似的事情,向來對使女們就比較嚴厲,也最恨使女做妾的,這一點游家上下心照不宣,所以即使端頤苑也好,各房裡也罷,都不乏年少俏麗的使女,但最愛拈花惹草的游霰、游震,也只敢在外頭招惹良家或非良家女子,至於動家裡的使女……那是決計不敢的,游家上上下下的使女也不敢勾引家裡的郎君們——須知道當年班氏容忍那使女生下游姿做了妾,那是因為她的婆婆給那使女做了主,如今換到班氏自己是老夫人了,誰敢犯了這個忌諱,只看紫玉、綺香的下場!

  「外祖母最是疼我,自然什麼都替我想好的。」卓昭節上前抱住了班氏撒嬌道。

  班氏最愛聽這樣的話,眉開眼笑的逗了她幾句,就問起了船上經歷——卓昭節差點又變了臉色——竭力維持著若無其事之態,就挑著景色說了說,對於班氏的故意試探,問寧搖碧的為人,卓昭節便用略帶抱怨的語氣道:「我最冤枉了,原本才沒有想到樗蒲,連船上有樗蒲我也不知道啊!那寧世子玩膩了射殺沿岸鳥雀,閒著無趣,就一定要拉著我玩……偏偏就被外祖父抓住了。」

  「聽說這寧世子也是好奇那個什麼楓潭,他也跟上了楓島,可看出什麼名堂?」班氏笑著問。

  卓昭節道:「我不知道呢,那會我還聽外祖父的話在艙房裡。」

  「他後來沒告訴你嗎?」

  「後來就是船到渡口時,他只和蘇將軍、外祖父客套了幾句。」卓昭節淡淡的道,「那是長安貴人,特別理我個小娘家家的做什麼?先前也是因為外祖父和蘇將軍議著水文,他沒什麼興趣,恰好遇見我在甲板上,才拉了我玩樗蒲的。」

  班氏聽出她語氣裡對寧搖碧難掩怨意,不禁笑了:「喲,這話裡怎麼酸溜溜的?怨人家只理你外祖父不理你,覺得被輕視了?」

  「沒有的事情!」卓昭節一口否認,「反正他看沒看那楓潭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咱們問外祖父就是了。」

  「那個什麼勞什子的楓潭楓泉,與咱們有什麼關係?」班氏笑著道,「也就你外祖父並蘇史那會特意跑一趟……我都懶得問,憑它是潭是泉,左右不過那麼回事。」

  卓昭節對這個也沒興趣,當下就撇開了這話題道:「不過我這回彈那《夕陽簫鼓》倒是有些意思了,外祖母要聽嗎?」一面說一面回頭才發現忘記把琵琶帶過來了。

  班氏也發現了,正好給她個台階:「今兒太晚了,你又才回來,別累著了,先去休息一晚,明兒從謝娘子那裡回了來再彈也不遲。」

  祖孫兩個又說了些閒話,班氏看看辰光不早,就打發了珊瑚送卓昭節回繽蔚院。

  次日,明吟和明葉伺候著卓昭節梳洗過了,換上群青團花交領上襦,玫瑰紅聯珠團窠浣花錦半臂,腰束豆綠宮絛,束藕底五色彩繡錦地裙,用過早飯,到端頤苑與班氏請了安,照例撒嬌片刻,被班氏笑罵著打發出門。

  到了博雅齋,明吟扶了卓昭節下車,明葉抱著琵琶,到了門前,明吟朝裡張望了下,奇道:「大環小環怎的都不在?」

  「謝阿姐忙著,伍夫人也不是每日裡都能過來幫忙,許是偷懶去了。」卓昭節道,「門開著嗎?」

  明吟道:「開著呢。」說話間一推,門就開了。

  這博雅齋她們都是熟門熟路,雖然兩個看門的小使女不在,但青天白日的,身後就是車夫、小廝,秣陵向來就太平,都沒把小使女擅離職守的事情放在心上,沿著園中小徑,繞過博雅齋待客的小樓,直奔樓後用來教學的屋子。

  不想才轉過小樓,就見一個滿面風塵、神色之間甚至還有些惶恐的中年男子站在迴廊下,見到她們,臉色頓時一變:「什麼人?!」

  「我家娘子是隨謝娘子學琵琶的,尊駕是?」見這情況,主僕三人都住了腳,疑惑的望著他,明吟開口道。

  那男子聞言怔了一下,隨即道:「啊,謝……謝娘子麼?我們是她的朋友,我師……我妹妹正與她說著話,今日恐怕不便教你了。」

  明吟狐疑的看著他道:「請問尊駕……」

  她話還沒說完,袖子已經被卓昭節暗拉了一把,只聽卓昭節道:「原來如此,那咱們先告辭了。」

  說完轉身就走,明吟和明葉心思一動,也都有些醒悟過來,再不敢多言,匆匆而去!

  看著她們有些倉促的背影,那男子瞳孔微微一縮,面現猶豫之色,忽然他身後門一開,一個女子的聲音尖利道:「抓住那小娘!她是秣陵城裡那個老翰林的外孫女!還是長安敏平侯嫡孫女!」

  卓昭節三人如今已經就要走到小樓前了,聞聲臉色都是一變,卓昭節沉聲道:「丟掉琵琶!快跑!」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46 PM

第七十七章 陳珞珈

  可惜,已經遲了!

  明葉雖然聞聲立刻丟下琵琶,三人都立刻奔跑起來,然而背後倏忽飛來一把亂石,不偏不斜,恰恰擊中了她們的膝彎!

  主僕三人頓覺全身一麻,幾乎同時被定住!

  跟著,三人衣領都是一重,只聽之前提醒那男子的女子哼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有了這小娘子,不怕咱們出不了秣陵!」她親自趕過來抓住了從容貌衣飾氣質一眼可知是主人的卓昭節,卓昭節穴道被制,才要呼喊,這女子早已拍住她啞穴,她這時候才留意到,聽這女子說話的口音,卻並不似江南人,帶著明顯嶺南的腔調。

  那男子跟著提起明吟、明葉,卻遲疑著歎了口氣:「師妹,這是何必呢?為了那東西,咱們已經惹上了一位侯爵,如今又要惹上另一位,這……」

  「你以為把東西還回去咱們就能保命了嗎?」女子冷哼道,「休聽謝盈脈胡言亂語!她不過是怕被咱們拖下水罷了,如今這小娘子既是來尋她學琵琶的,偏趕上了這件事情,又落進了咱們手裡,由不得她不下水!不要多說了,那小世子的人隨時可能尋到這裡,快去和謝盈脈商議,她既然是這小娘子的師傅,很該知道怎麼利用這小娘子的身份,送咱們平安離開!」

  說話間,她已經提著卓昭節一腳踹開了平常謝盈脈用來教導卓昭節的屋子的門,卻見裡頭几翻案倒、杯傾盤碎,顯然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打鬥,大環和小環雙雙被丟在角落裡,從仰臥的大環頸上還能看見幾個瘀紫的指印,若非大環胸膛還微微起伏,卓昭節簡直要懷疑這小使女早已是命喪黃泉。

  謝盈脈自也在這屋子裡,她倒是清醒的很,不但很清醒,而且氣質與平常耐心教導卓昭節、熱情招呼客人的博雅齋新東主迥然不同!

  她仍舊穿著半舊不新的家常衣裙,滿頭青絲綰了一個簡單的單螺,斜插著兩支一看就是鎏金的簪子,綴了一顆談不上精致也算不得簡陋的珠花,手無寸鐵,然而整個人卻透出一股冰冷桀驁之勢!

  若說從前謝盈脈一直都是溫婉大方如山茶,這一刻,她卻彷彿變成了寒冬枝頭含雪而開的傲梅,那通身凜冽的殺機都釋放開來!

  她冷冷看著那女子並男子提著卓昭節主僕三人進來,道:「你們這是找死!」

  「小謝師妹。」那女子冷哼了一聲,許是顧忌著卓昭節的身份,以及指望藉用她的身份來保命,卓昭節被輕輕放在了她腳邊,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這女子一身黃裙,卓昭節正拼命轉著主意,忽聽她稱呼謝盈脈,卻彷彿竟與謝盈脈大有關係,心中一急,幾乎沒一口氣暈過去!

  好在謝盈脈立刻厭惡道:「陳珞珈!趙維安!你們罔故師門教誨,作下先前濫殺無辜、貪得無厭的罪孽,如今又挾持無辜弱女,已經不配為師尊之徒!又有何臉面稱我一句師妹?」

  「也罷。」那女子陳珞珈並不勉強,也不生氣,只道,「只是謝盈脈,你以為我為何點了這小娘的啞穴,卻沒點她睡穴?如今她已經親耳聽見,你我本是同門的師兄妹,不管你現在說得再好聽……你覺得這小娘子會相信你麼?即使她年紀小,被你哄得信了,但她背後的長輩可會信你?說起來,師尊離世也不過三年多,你當初扮著孝順替師尊守足了三年孝,這才北上到江南來投奔你的表姐,算算日子,你到這裡也沒幾個月,也不知道走了什麼運道才勾上了這等翰林、侯府的掌上明珠!但既然日子不長,信任料想也深不到哪裡去,不提遠在長安的侯府,單說翰林家,會饒了你?」

  謝盈脈冷哼道:「你方才聽大環不懂事說出卓小娘的身份,怕就打好了這個主意,不然,為什麼在外面提我還是謝盈脈,進來之後,開口就是小謝師妹?」

  陳珞珈道:「你也不必恨我們,從前師尊在的時候,向來偏心你,咱們關係都不好的,若非走投無路,我們也不想來找你——之前你花銀子買來的這兩個小使女都能夠叫你投鼠忌器,如今換了這麼個金尊玉貴的小娘子,還是你弟子——雖然不是學武而是學琵琶的,你總不能看著她往死路上去罷?」

  「你已經惹了雍城侯世子,那一位聽說在長安都是多少達官貴人都招惹不起的主兒!」謝盈脈冷冷的道,「或許你們才到江南不知道,所以才會連他看中且已買下的東西也敢殺人奪寶!這位世子可不只是有個侯爵父親,他的大伯乃是祈國公,祖母更是今上唯一的胞姐紀陽長公主!據說紀陽長公主雖然膝下兒孫滿堂,但唯一得她親自撫養的就是這位世子,所以極為疼愛,連今上為此都對他偏袒幾分!他一句話,秣陵城隨時可以封閉四門、衙役出動挨家挨戶的搜查!到時候你們除非插了翅膀,不然躲哪裡都沒用!」

  她冷笑,「你們以為你們為什麼能夠平平安安的找到我這兒?因為這雍城侯世子前幾日去了一回明月湖,應該到昨日中午才回了秣陵,估計他的手下暫時還不敢稟告上去,所以秣陵才會這麼平靜!就這麼幾個丟了東西不敢上報的下屬已經把你們逼到如此狼狽的地步,你們想想若他們頂不住壓力上報之後,那世子一道手令到太守府……何況雍城侯世子到底是長安貴人,他是偶爾才到江南來的,這翰林游家可是世居於此,最土生土長不過!你手裡這個是游家老翰林、老夫人最疼愛的外孫女,游家姻親遍全城,你敢挾持她,分明就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聞言,那男子趙維安忍不住顫抖了下,道:「師妹……」

  「你慌什麼——那又怎麼樣?」陳珞珈淡淡的道,「招惹了一個雍城侯世子,已經是咱們擔當不起了,如今再加上個翰林府,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所謂債多了不愁,就是這個道理。」

  謝盈脈道:「你還是沒聽懂我的意思,那雍城侯世子是個被長公主寵大的主兒,連自己的表叔、秦王世子都能當街往死裡打!你以為他會在乎翰林家外孫女的死活?你拿了這小娘子就想逃出生天,那是做夢!別說這個小娘子了,你就是拿了秣陵太守、縣令,這一郡上下之長,也休想他有半點顧忌!」

  「雍城侯世子也許不在乎這小娘子的死活,但翰林府呢?」陳珞珈不屑的反問,「既然你都說了游家是秣陵的地頭蛇了……唉,小謝師妹,看來我錯怪你了!」陳珞珈忽然展容一笑,道,「原來你還是關心師姐師兄的,不然為什麼要這樣迂迴的提醒我們呢?真是對不住,師姐到底笨了點兒,居然到這會才聽出來。」

  謝盈脈變了臉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謝謝師妹你的意思啊。」陳珞珈笑了笑道,「這也不奇怪,咱們之間雖然有些誤會,但怎麼說都是自小一起學藝,十幾年的交情了,你與這小娘子才認識幾天?無非是為著她家長輩的權勢才耐著性子教她幾下琵琶,在你心裡,她怎麼可能和師姐師兄比呢?都是師姐脾氣不好,這兩日為著那酒珠被人追殺得東躲西藏,心火太盛,方才進來就當面打傷了你的使女,惹你生氣,也難怪你如今不肯直接說要幫忙,這都是師姐不對,你千萬莫和師姐計較!」

  謝盈脈皺起眉道:「陳珞珈,你這樣顛倒黑白是沒什麼用的……」

  「謝盈脈。」見她如此,陳珞珈也斂了之前的親切和睦,她很乾脆的抽出腰間軟劍,抵住卓昭節的面頰——卓昭節感受著劍鋒的寒氣,若非被點了啞穴,幾乎就要尖叫起來!

  陳珞珈冷冷的道:「我也不和你多說了,你今日不想下水也必須下水,我與趙師兄逃不出秣陵,總也要拉了你陪葬!你幫不幫忙?若說一個不字,我先劃花了這小娘子的花容月貌!你自己想清楚了後果!」

  謝盈脈冷冷看了她片刻,師姐妹誰也不肯讓誰,足足對視半晌,謝盈脈眼中才流露出悲哀之色,道:「陳師姐,從前你雖然脾氣急了點,但這樣濫殺無辜、挾持弱女子的事,也未必肯做的……」

  「那是從前!」陳珞珈嘿然道,「師尊他老人家還活著,雖然他最偏心你,可衣缽弟子的位置,不到最後,誰能放棄?結果師尊倒好,偏心偏到底——什麼都給了你,所以你千里迢迢到了這秣陵,就能買下這偌大地方店鋪的手筆,可憐我與你趙師兄,一般是師尊的弟子,卻只得十幾兩散碎銀子打發了事……也不怕告訴你,從西洲到此地,殺人劫財的事情我們也不是頭一次做了,不然早就餓死在路上!這次的那顆酒珠,若能夠逃出性命,設法轉手,足夠我與師兄一輩子錦衣玉食,再不必受江湖風霜之苦……說起來若非你獨占了師尊的遺物,你師姐師兄又怎麼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難道這件事情,你沒有半點責任?」

  她忌憚著追兵,不耐煩多說,喝道,「我數到三,你考慮好沒有?一……」

  「我知道了。」謝盈脈吐了口氣,點點頭道,「你不必數了,放開她罷,我答應你,總叫你們不必再為酒珠之事操心。」

  陳珞珈聞言,立刻臉露笑容,抬手就收了劍,笑著道:「這才是好師妹嘛!有外人在呢,咱們師出同門,這樣子內訌,豈不是丟了師尊的臉?」

  那趙維安也鬆了口氣,他雖然是兩女的師兄,但明顯膽子、定力都不及兩個師妹,謝盈脈雖然已經鬆口,仍舊是面帶寒霜,陳珞珈倒已經是笑語盈盈、彷彿從來都沒有衝突一樣,惟獨趙維安,不但臉色時青時白,神色也是一副心驚肉跳、隨時都可能跳起來和人拼命的樣子,如今見兩個師妹達成協議,立刻忍不住道:「謝師妹,你真有把握幫咱們度過這難關?」

  其實他們雖然對謝盈脈糾纏不清,但也知道謝盈脈一來到秣陵並沒有多久,二來她的親眷在本地也不是什麼大人物,根本沒指望謝盈脈當真能救他們,只不過三人同門學藝時,陳珞珈與謝盈脈極為不和,如今自忖性命難保,心中恨意兀自難消,抱著拖謝盈脈同歸於盡的念頭才找上門的,不想這上門倒是得了一線生機——先趁謝盈脈毫無防備,抓了她的使女僵持,不想,博雅齋裡忽然進人,那被陳珞珈抓成人質的小使女大環年幼無知,脫口喊出卓昭節的身份,還道可以震懾這兩人,倒是給他們發現了生路……

  只是這條生路,也未必不是死路,即使陳珞珈說得滿不在乎,可她若是當真不怕死,也不會死死抓住謝盈脈這根稻草不放了,如今趙維安一問,陳珞珈面上笑容依舊,目光也盯緊了謝盈脈,等待她的回答。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49 PM

第七十八章 袖手劍

  謝盈脈淡淡的道:「如今秣陵城門還沒關閉,但追殺你們的人卻都將四門盯緊了,所以你們才要纏我和你們一起出去作掩護,免得兩人同行恰好被抓個正著,只是如今既然有卓小娘在,卻有更好的法子。」

  趙維安忙問:「還請謝師妹明言!」

  「我到秣陵後就教了這小娘琵琶,這博雅齋原本在秣陵也是頗有名氣的,所以如今城裡幾乎都知道我是這小娘的師傅。」謝盈脈並不看卓昭節的目光,只道,「所以若是我帶著這小娘出城,比如說一起出去郊遊,料想城門處的人應該不至於懷疑。」

  陳珞珈皺眉道:「那我們呢?」

  「卓小娘的身份,出遊怎能沒有隨從?」謝盈脈反問道,「為了能夠不引人懷疑的離開秣陵,委屈師兄師姐假扮一下車夫、使女總不難吧?」

  聽她這麼說,陳珞珈和趙維安才臉露笑容,但陳珞珈仍狐疑道:「萬一路上被攔下詢問呢?」

  「不是有這小娘子的正經使女在?」謝盈脈道,「陳師姐你和趙師兄都是才到秣陵,口音難改,偏又被追殺你們的人知道,所以這兩個使女總要留下來預備答話的,卓小娘在咱們手裡,她們必不敢呼救。」

  至於出了城,這主僕三人怎麼辦,師兄妹心照不宣,都沒有提。

  陳珞珈將謝盈脈的計劃仔細想了一想,雖然不算高明,但也沒想到更好的法子,尤其謝盈脈說雍城侯世子昨日已經歸來,一旦問起酒珠,當真傳話太守府封了四門滿城搜捕,那是跑都跑不了,即使到時再利用卓昭節出城,但那雍城侯世子既然並不懼怕翰林家,未必卓昭節能夠保得住他們過關——再說縱然出了城,世子手令一樣可以調動臨近郡縣的人手對他們追殺到底!

  她正要點頭,就聽謝盈脈道:「陳師姐最好快點決定,須知道這小娘子每日只過來尋我學一個時辰的琵琶,過了時辰,她家裡的小廝可是要進來喚她的,如今人就在前頭大門外,師姐師兄也千萬莫打殺人滅口的主意,先不說外頭足足十來個壯年男子,內中也有些個粗通拳腳,除非一瞬間把他們都殺了,否則必然驚動四鄰,再者殺了那許多人,又怎麼遮掩?這小娘子每日回府也有定時,過了之後,班老夫人自會打發人來看,總而言之,越拖延,越容易出事!」

  陳珞珈道:「既然這樣,那咱們快走罷!」

  「那還請師姐將卓小娘給我。」謝盈脈道。

  陳珞珈頓時警覺道:「不勞謝師妹操心,這小娘我帶著就好。」

  「陳師姐以為我要做什麼?」謝盈脈皺眉道,「這小娘子向來深居簡出,別說她自己,連身邊使女都沒幾個外頭人認識的,她們這樣大戶人家的女郎有個講究,在家時一身裝束,到我這兒來學琵琶一身裝束,出遊也有出遊的裝束,不給她換身正式點的衣裙,屆時說是翰林家的外孫女,誰會相信?」

  「既然如此,那你取了衣裙來,我替她換就是了,左右都是女子。」陳珞珈搖頭說道。

  謝盈脈卻不堅持一定要將卓昭節交給她,點頭道:「好。」

  說著就起身到屋角一面倒下的屏風前,一邊扶起來一邊道,「虧得小娘之前到我這裡來,因為遇過雨,後來放了幾套衣裙在這兒,不然,我也拿不出合她身量的綾羅綢緞。」

  陳珞珈見她走遠,才俯身迅速將卓昭節扶了起來,哼道:「這等人就是命好,咱們辛辛苦苦,拼了性命造下殺孽這才得了一顆酒珠,估計這小娘子都未必放在眼裡的。」她抬手解了卓昭節其他穴道,惟留啞穴,捏著卓昭節的肩,格格一笑道,「一會我伺候小娘子你更衣,只不過我雖然出身貧寒,卻也沒做過伺候人的婢女的,若有粗手笨腳的地方,小娘子可別與我計較才好。」

  卓昭節到這會才看清楚了這陳珞珈的模樣,她雖然是謝盈脈的師姐,但看著年紀卻彷彿比謝盈脈更小一點,皆因這陳珞珈身量窈窕卻嬌小,直如十四五歲的少女,肌膚白皙,長眉斜飛入鬢,面容秀美,只看外表,全然是個英姿颯爽的女子,即使手持軟劍,也讓人想起俠女而不是女賊,陳珞珈一面說話一面觀察卓昭節,見她只顧盯著自己看,嘿然一笑,手底下一用力——卓昭節感覺自己肩膀幾乎要被她捏碎,眼中迅速噙了淚,連連點頭!

  陳珞珈給了她一個下馬威,見她乖巧,這才滿意的鬆了手,細一打量卓昭節,眼中頓時露出嫉妒之色,忍不住用力捏了把她面頰,再摸了摸自己的,喃喃道:「當真一身好皮肉,這麼嫩,也不知道是多少金山銀山裡頭才嬌養出來的?」

  又說,「嘖嘖,年紀雖然未長成,將來也不知道迷死多少小郎君。」說著又捏了一把——這回卻故意捏在了卓昭節頸側,痛得卓昭節立刻掉下了眼淚,陳珞珈看著她驚怒交加卻不敢吭聲的模樣,得意的笑了。

  「你不要動手動腳的了。」謝盈脈這時候也從屏風後翻出了一套彩繡輝煌的衣裙,雙手捧了過來,見這情況,皺眉道,「快快給她換了衣裳,從後門離開!對了,趙師兄,你且趁現在去把馬車套起來……唉,虧得我有駕馬車,不然前頭那駕馬車也不是好搶的。」

  趙維安答應了一聲,正待要走,陳珞珈卻目光一閃,道:「且慢!」

  就對謝盈脈笑道,「謝師妹,你趙師兄初來乍到的哪裡曉得你那馬車在什麼地方?為了不耽擱功夫,還是你去套吧,反正這小娘子更衣也不勞煩你。」

  謝盈脈一面將衣裙遞給她,一面道:「也可以,不過趙師兄不可在這裡,須得出門去!」

  「難為你替這小娘子這麼考慮周到……」陳珞珈不在意的笑了笑——卓昭節既知道他們的關係又知道他們做了什麼事,還看清了他們容貌……出了秣陵,怎麼可能讓這小娘子繼續活下去?既然如此,給她更衣時,趙維安避不避開又有什麼關係?

  只是謝盈脈清聲道:「如今城還沒出呢!」

  陳珞珈嗯了一聲,看了看雖然不能出聲卻滿面憤怒之色的卓昭節,略一思索,到底點頭道:「也好,那師兄你送謝師妹出去。」又叮囑道,「師兄你目送師妹去套車就成了,你就在迴廊上不要走遠。」

  趙維安是個沒什麼主意的人,什麼都聽她的,但也聽出來陳珞珈這是不放心謝盈脈,當下答應一身,轉身去開門。

  ——他才轉身,謝盈脈忽然變捧為揚,將手中那套彩繡輝煌的錦衣一把揮向陳珞珈的臉!

  陳珞珈面上與謝盈脈談笑自若,對她總是存了一份警惕的,見狀迅速反應過來,也不抵擋,反手用力扣住卓昭節的咽喉,正要用卓昭節來威脅謝盈脈,不想手上一痛!

  卻是卓昭節在謝盈脈動手的剎那,猛然低頭,狠狠的咬住了她的手背!

  「鬆口!」這聲斷喝卻不是吃痛的陳珞珈,而是謝盈脈,卓昭節聽話的鬆了口,立刻覺得臂上一緊,兔起鶻落間,她已經被扯到了謝盈脈身後!

  「謝師妹!你這是什麼意思?」陳珞珈一把扯下那件繡衣,狠狠扔在地上,臉色陰沉,再難維持笑容!

  趙維安也反應過來,立刻就要動手。

  就聽謝盈脈面無表情道:「出城之後怎麼不說?」

  陳珞珈一怔,揮手止住趙維安,道:「什麼?」

  「你們只要我設法幫你們出城,既然出了城,我難道還能回來?」謝盈脈冷冷的道,「可陳師姐你提都沒提出城以後怎麼辦,論單打獨鬥,我也許比師姐你稍勝一籌,可若是師兄幫手,到時候我怎麼辦?」

  「原來為了這個。」陳珞珈眼中疑惑稍退,微笑起來,「謝師妹你太疑心了,大家如今都是一條線上的螞蚱,有你在總是個臂助,難道還怕師姐對你不住?」

  謝盈脈哼道:「趙師兄我還能相信,但陳師姐你向來就不喜歡我,我憑什麼信你?」

  陳珞珈心中微感焦躁,擔憂拖延之下追兵趕來,謝盈脈卻擺出一定要說清楚的架勢,她勉強耐著性子問:「那謝師妹你要怎麼才能相信,可不要為了小事耽擱辰光!」

  謝盈脈道:「除非陳師姐你……」她說到此處,面現猶豫,陳珞珈皺起眉,正要說話,卻不想謝盈脈猛然一振手腕,一道寒芒自袖中彈出,陳珞珈幾乎是憑著多年學藝的本能、想也不想往後急退、急退之中甚至還一把抓了正趕過來襄助自己的趙維安,一把擋在面前——寒芒如切豆腐一樣切入趙維安胸膛,噗哧一聲!直透後心,趙維安這才慘叫出聲!

  只是他慘叫到一半,謝盈脈手腕一轉,劍鋒偏轉,頃刻之間將他的五臟六腑絞得稀爛!

  趙維安叫聲頓歇,眼珠瞪得幾乎凸離眼眶、定定看住謝盈脈片刻,頭猝然一歪,斷了氣息!

  這變故是如此突然,被丟在地上的明吟與明葉立刻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卓昭節往後跌出幾步,跌坐在一張沒翻倒的矮榻上,整個人都在激烈顫抖,死死捂住了嘴!

  而陳珞珈與謝盈脈這對師姐妹卻彷彿看都沒看見趙維安的慘死一樣,謝盈脈神色淡漠,陳珞珈面有驚容,只是她這驚容卻是:「袖手劍!師尊不是說幾年前它就被弄丟了嗎?竟然是你偷的?!你……師尊向來偏心你,若他九泉之下知道自己生前最寵愛的關門弟子卻也不過是個女賊,你猜他會不會恨得自己剜了自己的眼珠?!」

  謝盈脈此刻手執的長劍,青湛如水,其薄勝紙,彷彿屈指一彈,就能彈斷,然而觀它剛才輕描淡寫的殺死趙維安,劍鋒刺入趙維安軀體時彷彿切入豆腐般的輕鬆,任誰也能看出它的不凡!

  「你為什麼總是將旁人想得與你一樣呢?」謝盈脈靜靜的道,「師尊那麼說不過是為了不傷你們的心,你也知道此劍代表師門傳承,在幾年前,師尊就決定將衣缽傳與我,所以這柄劍自也到了我手裡,只是我是幼徒,陳師姐你又向來與我為敵,師尊就打算先告訴你們劍弄丟了,然後讓我找個機會『尋回』,這樣以尋回此劍有功的名義,正式傳我衣缽……」

  她搖了搖頭道,「師尊一片苦心,全為了咱們三人縱然有罅隙,也不至於在他去後鬧到了刀劍相向的地步,但陳師姐你實在太過喪心病狂了,雍城侯世子也好,敏平侯府也罷,根本不是我等常人能夠招惹得起的!在秣陵一個告老翰林就足夠將你我逼上絕路了,更何況你若是為了自衛惹下來事情,我也不至於全然不念舊情,可你卻是為了奪寶!你有沒有想過?你們動手時留下來活口,知道你們來自嶺南,你又是一路作奸犯科過來江南的,屆時緝捕文書下到西洲……師尊靈前安能安穩?」

  陳珞珈冷笑著道:「總之呢,老頭子偏心你,什麼都能替你說,袖手劍傳下來按理是要行正經儀式才能拿的,他也不管,若是咱們師祖在,怕是老頭子頭一個被逐出門牆!」

  「陳師姐,這是我最後一次喚你師姐。」謝盈脈淡淡的道,「當年你父母出海雙雙身亡,親族棄你不顧,多虧師尊路過,幫你收殮父母屍骸,又收養為你次徒,教你養你十幾年恩情,你說出這樣的話來,與欺師滅祖有什麼兩樣?」

  「老頭子樣樣幫著你,你自然是替他說好話的!」陳珞珈眼神閃爍,冷冷的道,「只不過憑一把袖手劍就想拿下我,也忒小覷我了!」

  聞言,謝盈脈微微變色,立刻後退了一步,護住卓昭節——陳珞珈要的卻正是她後退,但見她抓住了這個機會,雙袖連揚,幾只荷包倏然飛出,到半空猛然一爆,粉紅色的迷霧頃刻之間散布開來!

  「無恥!」謝盈脈怒罵一聲,這迷霧看著就不是好東西,她自己也許還能仗著內力繼續追殺陳珞珈,但身後的卓昭節卻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偏還身份緊要根本不能有損傷!謝盈脈雖然有把握衝過去幾劍就斬了陳珞珈,如今卻不能不暫避鋒芒!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0 PM

第七十九章 死地生機

  只是謝盈脈退到卓昭節的位置,卻一把拉了個空,她心頭一沉,低聲問:「卓小娘,你還好嗎?」隱約裡踩到地上有人,傳來痛哼一聲,謝盈脈這才心下略寬,以為卓昭節驚慌之下摔倒了,俯身摸索到地上果然有一人橫臥,謝盈脈忙閉了氣提起那人腰帶,仗劍劃破窗戶跳了出去,不想到了外面,低頭一看手裡的人,頓時大驚失色!

  「你家娘子呢?!」謝盈脈抓著明吟低叫了一聲,將她往地上一丟,幾劍將門窗都砍倒,裡頭粉色煙霧漸漸散去——卻見室中除了大環、小環並明葉外,再無他人!

  謝盈脈再次追出門,將附近屋子的門統統踹開尋了一遍,如墜冰窖!她倉皇四顧,卻見四面人影杳杳,哪裡還能看到陳珞珈和卓昭節的人影?

*     *     *     *     *     *

  卓昭節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輕微搖晃的地方,她怔了一怔,立刻反應過來,這應該是在船上,還沒等她回想起來。經過,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已經在頭頂響起:「喲,小娘子,可算醒了啊?」

  「……你想做什麼?」卓昭節聞言,臉色一變,轉頭看向跪坐在附近的陳珞珈,陳珞珈瞇著眼,笑道:「我想做什麼,你知道了又能怎麼樣?」

  卓昭節咬了咬唇:「你可是想離開秣陵?只要你發誓出秣陵後放了我,我幫你!」

  「你當我真的出不了秣陵呢?」陳珞珈伸手在她臉上掐了一把,笑盈盈的道,「城門可以關,但城牆又沒罩子,以我的輕功不會溜出去嗎?問題是你能為我消了雍城侯世子的追殺令麼?那追殺令一日不消除我一日提心吊膽不敢妄動啊,就怕一個不小心,便給他的人追上來殺了!」

  見卓昭節沉默下來,陳珞珈歎道:「看來你現在就沒什麼用了。」

  聽出她語氣裡的殺意,卓昭節不由一個哆嗦,懇求道:「你……你們取那酒珠無非是求財,若你不傷我,我願寫信讓家人奉上千金為謝!絕不懷恨報復!」

  陳珞珈笑著道:「你說的是真的?千金?那可不是個小數字,那老翰林捨得換你這麼個小娘子?聽說那翰林家子孫不少吧?憑什麼為你這麼大方呢?」

  「我外祖父外祖母向來疼我疼我得緊,只要你肯答應,我這會就寫信過去!」卓昭節心砰砰的跳,低聲道,「我沒騙你,真的!」

  「真是個好命的小娘子,生得這麼好,縱然我是女子看著都嫉妒了。」陳珞珈似笑非笑的道,「憑著這副相貌即使出身寒苦這輩子都是個金屋藏嬌的命,偏你還生在富貴鄉裡,千兩黃金啊,可憐我長這麼大,百兩黃金也才見過兩回呢!那還不是我的,你這話聽著我簡直嫉妒極了,想我前世裡難道作了孽嗎?為什麼我就沒有你這樣的好命呢?」

  卓昭節不敢回答,怯生生的望著她。

  陳珞珈笑著笑著就變了臉:「千金萬金,總也要有命去花,可惜的很,我卻沒信心躲過雍城侯世子的人,你若是沒有旁的能叫我有活路的用處,我也只能在死前先殺了你,以彌補我的嫉妒之心了!」

  卓昭節差點沒暈過去,哭道:「我……我又沒得罪過你,你……你這個人!為什麼一定要拖上我?」

  「小娘子這話說的。」陳珞珈格格一笑,柔聲道,「聚寶記從上到下也沒得罪過我呀,你說他們的冤枉往哪裡說去?可見這都是命,你呀,就乖乖兒的認命吧!」說著,不輕不重的拍了拍她面頰,施施然起身出去了,走到艙門口,她又回過頭來,笑著道,「其實,如今你已經不在秣陵城裡了,我知道江南人都擅長划水,這小船上也就咱們兩個,你若一定要往水裡跳,我也不能攔阻你,只是我們嶺南水也不少,你若是想看看我的水性,不妨試一試走水裡逃走,當然我也要提醒你,一旦被我抓回來……」

  陳珞珈微笑著道,「瞧你這嬌滴滴的樣子能禁得住什麼?我也不打你也不罵你,我啊,就拿匕首,往你那吹彈得破的小臉上,這麼劃拉一下……你再逃,我再劃一下,劃完之後我還會給你上點藥,你就放心吧!」

  卓昭節哆嗦著拼命點頭!

  這樣在水上飄了兩日,卓昭節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到了什麼地方,是否還在秣陵,只知道是在河渠裡轉來轉去,而陳珞珈如今說話也笑不出來了,顯然景遇很不好,第三日的傍晚,她沉著臉道:「看來只能去明月湖裡躲一躲了。」又恨恨的埋怨卓昭節,「你這累贅,若是你家的人先找來,或許我還能談一談條件,偏他們那麼笨,每次都叫世子的人趕了先,你這翰林外孫女、侯爵孫女的身份,半點兒用處也沒有!」

  卓昭節心中大恨,面上卻只作怯懦之態,陳珞珈罵了她一番,恨恨的出去操槳——這兩日她也試圖讓卓昭節做點事,比如做飯之類,然而班氏十幾年嬌慣不是白慣的,卓昭節做什麼都是一塌糊塗幫足了倒忙,陳珞珈設法弄到的這艘船不大,上面預備的米柴都不多,為躲追兵又不方便補充,實在禁不起卓昭節練習和糟蹋,陳珞珈無可奈何,只能讓她歇著。

  等陳珞珈出去了,卓昭節用力掐著掌心,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忽而急驟、忽而緩慢——從舷窗望出去,夕陽的餘輝裡,岸上那個柳樹環繞的小別院是如此的眼熟,再往前,那村莊的輪廓亦是似曾相識……

  機會就這麼一次!

  卓昭節按捺住心緒,飛快的思索著對策!

  陳珞珈此刻雖然不在艙裡,但以她習武之人的敏捷身手,自己想從船尾跳水跳生,估計連水都沒下,一出艙,她就能察覺……畢竟,這船也就這麼大。

  屆時自己的下場可想而知!

  該怎麼辦?!

  深秋裡,冷汗漸漸濕了中衣……

  就在這時,不遠處,夕陽下響起一聲清晰的鷹唳!

  卓昭節猛然想到了什麼,她撲到窗邊,飛快的摸索起身上攜帶之物,她的釵環都是好東西,早就被陳珞珈收走了,但好在,還留了一支赤金簪給她綰髮。

  卓昭節一把拔下簪子,心中默默祈禱夕陽慢點下去,對準了那隻盤旋在屈家莊林上的獵隼,藉著夕陽的光輝,不斷調整——虧得她身上就沒有陳舊的物事,這支簪子黃澄澄的色澤鮮亮,在餘暉裡,反射出一點刺目金光,射向獵隼!

  ……幾個月前,青草湖上第一次遇見那個頑劣的世子時,寧搖碧的聲音電光火石般在耳畔響起——

  「……畢竟今日煙雨濛濛,即使小娘子頭上有幾件光亮的釵環,沒有陽光反射,也不至於被牠認為是鋒刃……牠自然不會理會。」

  這席話反過來,也就是說獵隼會將釵環反射陽光看成鋒刃、從而引發牠的敵意了?

  但願……那個說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世子這句話沒有騙自己……

  卓昭節心中焦急的祈禱:過來!過來!快過來啊!

  眼看著那頭獵隼唳聲越發急促,盤旋著朝河上飛來,卓昭節緊張到了極點!

  「畜生!」船頭,陳珞珈終於也發現半空的獵隼,似將自己這艘船當成了獵物,這裡可不是深山大澤,既然有獵隼,定然有主人,一旦主人跟著獵隼過來,看見了這艘船,即使賠禮,少不得也要人出去說話,陳珞珈自己是不敢回話的,她的嶺南口音如今根本不敢讓人聽!如果卓昭節出去答話……先不說能夠養得起這等猛禽的人非富即貴,對秣陵人人知道的游家外孫女可能不可能認識,以陳珞珈行走江湖的經驗,卓昭節那副容貌就足夠平地生波瀾了!

  讓這畜生引了人來,簡直後患無窮!陳珞珈決斷極快,罵了一聲,哐啷一下,立刻拔出軟劍,預備迅速殺了牠,趁著暮色將臨,趕緊劃槳離開此處!

  她不拔劍還好——一拔劍,劍鋒反照夕陽,寒光閃爍,原本就被不斷反射到牠眼裡的金光所激怒的獵隼越發狂怒起來!

  船艙裡,聽著唳聲急怒,卓昭節將金簪握回掌心,隨便拿了根帶子束起長髮,陰陰的笑了……

  她無聲無息的脫下礙事的外袍,拿在手裡,只著中衣,屏息凝神的預備著。

  猛禽撲擊時帶起的風聲即將落到船上的剎那,卓昭節一頭衝到船尾,像是剛剛發現這一幕一樣,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陳珞珈本來注意力就沒全放在那獵隼身上,大半倒是放在了提防可能的追兵上,被她突如其來的尖叫嚇得手一抖,險些被獵隼撲到了臉上,索性她武藝高明,雙足立在船上亦是不搖不動,憑著一個倒仰折腰,生生避開,揮劍將獵隼逼開,氣惱的回頭瞪了眼卓昭節,喝道:「你要做什麼?!」

  「你自求多福吧!」三日來,一直對她唯唯喏喏、顯得怯懦無比的卓昭節,此刻對她露出得意而幸災樂禍的笑容,話音未落,她抓著外袍和金簪,在船上輕巧的一點,躥入水中,整個人彷彿一尾游魚,瞬息之間已經游出數丈,頭也不回的朝最近的岸上划去!

  陳珞珈勃然大怒:「找死!」舉劍欲要追下,不想那獵隼極通人性,見到卓昭節跳水而逃,哪裡肯再放走了她?見她也有跳水的意思,虎視眈眈的迫了上來!

  「你這該死的扁毛畜生!」陳珞珈咬牙切齒,卻冷笑了一聲,道,「這麼窄的河,真當你上了岸,我又被這扁毛畜生纏住了,你就能脫身?嬌生慣養裡長大的小娘子,真是天真!」

  她專心對付起糾纏不休的獵隼起來。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0 PM

第八十章 遇救

  「飲淵怎麼會忽然飛到河上去?可是牠尋著了什麼好玩的東西?」屈家莊中踏著落日馳騁出數騎,沿著河堤尋著獵隼落下的位置奔去,為首的寧搖碧鮮衣錦服,興致勃勃的道。

  這時候雖然是深秋了,但江南的柳葉卻還沒有落盡,河堤上長草如織,柳枝似簾,擋住了視線,一直到獵隼憤怒的唳叫已近,寧搖碧一行才勒住奔馬,一行人一停,身後的昆侖奴立刻長刀出鞘,斬斷附近一排柳枝!

  沒了遮蔽視線的柳枝,雖然暮色漸漸降臨,但藉著殘存的天光,河上一幕仍舊可以看得分明,寧搖碧定睛一看,頓時大怒:「好大膽的女子!居然敢對本世子的飲淵動手!放箭,射死她!」

  語畢立刻打個呼哨,令飲淵升空躲避箭雨!

  船頭,陳珞珈臉色難看無比!

  她已經看見堤壩上紛紛摘弓的情形,只是……陳珞珈瞇著眼,專注的打量著水面。

  就在第一支箭離弦飛向陳珞珈的剎那,卓昭節終於觸摸到了實地,她心裡長長的鬆了口氣,踩著水,從岸邊已經枯黃的蘆葦裡探出了頭。

  「哼!落到過我手裡,還想活著回去?」陳珞珈盯著那個剛剛冒出水面,髮上還沾了幾片水草的頭顱,眼神惡毒而殘忍,反手拔下頭上一支珠釵,高聲道,「小娘子,還給你!」

  釵光如電!

  幾乎無人反應過來,沉悶的「噗哧」一聲!

  陳珞珈不再看卓昭節,閃身避開最先到的一支箭矢,接著倒仰著落入水中……

  「下河去搜!」寧搖碧眼神陰霾,森然道!

  「小主人,那是?」蘇史那忽然驚訝的看著河堤下,稍遠的地方,正是方才那支珠釵所向的位置,水面彌漫著一片烏黑,是女子散開的髮絲。

  寧搖碧隨意的看了一眼,就要轉開繼續命人追殺那膽敢砍殺他獵隼的女子,卻變了臉色:「怎麼像是……」話說了一半,他似乎想到了什麼,吩咐左右,「不要跟來。」自己下了馬,拿馬鞭抽開擋路的長草,向那裡走去。

  江南水土濕潤,河堤以下沒幾步路就是濕漉漉的泥土,蘆葦從堤上一路長下去,寧搖碧皺眉踩過半泥半水的草叢,在靴尖觸及水面的地方蹲下,懷疑的看著飄蕩在水上的青絲……剛才,分明抬起頭過的?應該……沒死吧?

  他的目光落在水面不遠處的一點光芒上,是一顆拇指大小的珍珠,一半陷入泥沙,寧搖碧伸手去拾,不想卻拾之不動,他微一用力,才從泥沙中抽出一支極長的珠釵,回想方才那一幕,他不禁笑了:「真是好運氣!也不知道是怎麼躲過去的。」

  見人還是埋在水裡不出面,寧搖碧惦記著去追殺冒犯了自己獵隼的女子,不耐煩的倒轉珠釵,用力敲了敲水中人的頭,卓昭節一口氣早已用盡,意識模糊裡,似乎感覺到有人已經到了面前,不管是不是陳珞珈……她猛然探出水面,手心緊緊攥著那支金簪。

  寧搖碧看清她面容,啼笑皆非道:「果然……怎麼到什麼地方都能看見你?你這小娘子又做了什麼弄成這個樣子?」

  聽見這不算熟悉卻不陌生的聲音,卓昭節本能的睜開眼,整個人都是一軟,跪坐回水中,單薄的中衣浸透了水,幾近透明,緊緊貼在了她身上,身邊,玫瑰紅的半臂與群青上襦懸浮在水中,在斜下的夕陽下,一起成了觸目驚心的殷紅——這殷紅裡有幾抹游絲一樣的邊緣,是卓昭節浮出水面時,先舉出外袍,珠釵穿破袍身,從錦緞裡游離出來的斷面——小娘子生性好潔,不想被河邊淤泥弄髒手、想先拿衣服墊上的想法,卻在倉促之間救了她一命。

  「先別睜眼。」寧搖碧道,跟著拿袖子替她擦了擦水,掠開濕髮,這才道,「好了,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面上帶著好奇而促狹的神色,顯然為撞見卓昭節狼狽的一幕感到幸災樂禍,然而此刻卓昭節只有滿心絕處逢生後近乎瘋狂的慶幸與後怕,她張了張嘴,發出一聲似嗚咽又似歎息的聲音,所有的禮教矜持與理智在潮水般洶湧的恐懼面前一潰千里,卓昭節看著面前認識的人,幾乎是不假思索的狠狠撲上去,伸出雙臂,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唔!」寧搖碧胸口之前在船上被她砸出來的瘀傷雖然好得差不多了,但此刻又被卓昭節正面一撞,頓時又是一陣隱痛。

  他面上浮現出鬱悶之色,喃喃道:「這是故意報復麼?好狡猾的小娘子。」

  話是這麼說,感受到卓昭節俯在他身上不住的顫抖,再回想方才那道釘入她身旁、深入泥中的釵光,寧搖碧明白卓昭節此刻抱緊了自己,是因為她必須宣洩那剎那生死的大恐懼,這可憐的小娘子啊,估計這輩子都沒經歷過這樣的驚險吧?上次遇見飲淵,至少被吃的是猴子不是她,至少她還能祈禱飲淵吃完猴子就飛走。

  少年世子的眉頭皺起又舒開,在同情與嘲笑中間猶豫了片刻,輕聲自語道:「嗯,反正吃虧的不是我。」這才釋然的張開懷抱,擁住了卓昭節,片刻後,察覺到她顫抖愈來愈烈,他用力將卓昭節從水裡抱出來,就勢撩起衣袍,在堤壩往上、乾燥的草叢上坐下,安安靜靜的摟住她,輕聲安慰道,「不必怕了,本世子的人已經追上去,有飲淵引路,那女子今晚必死!」

  然而卓昭節只是顫抖,甚至連啜泣都忘記了。

  寧搖碧又猶豫了片刻,道:「你已經沒事了。」

  ……又過了半晌,寧搖碧幽幽道:「你看,我衣服都被你弄濕了,你還不高興麼?至少幸災樂禍下罷?我可是難得這麼狼狽。」

  卓昭節依舊顫抖著。

  寧搖碧再琢磨片刻,小心翼翼的道,「我手臂麻了……」

  卓昭節的顫抖猝然停下,只是她停得這麼突然,寧搖碧卻不敢動了:「算了算了,這個不急,你,嗯……你再歇會,我堅持下。」

  秋風吹過,衣服半乾半濕的寧搖碧打個哆嗦,這才察覺到,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

  玉兔東升,星子冷寂,僥倖躲到溫暖角落裡的秋蟲發出苟延殘喘的哀鳴。

  ……難道,要在這裡坐一夜?!

  可憐的世子艱難的轉過頭,對著堤壩上招了招手——好在今晚秋月雖然不是十分圓,也有七八分,留在上面的蘇史那看得清楚,大步走下來,帶著笑意問:「小主人?」

  「你幫本世子勸勸這小娘子吧……」寧搖碧小聲道。

  「勸什麼?」蘇史那納悶的問。

  寧搖碧頓了一頓,才道:「你看她……雖然被嚇得不輕,但如今既然沒事了,是不是跟咱們回去,叫伊絲麗和莎曼娜幫著換身衣服,吃點東西,睡上一覺之類的,何必一直……嗯,這個樣子呢?這裡這麼冷,天也黑了。」

  沉默片刻,見卓昭節沒有回應,寧搖碧小聲道,「蘇伯,我餓了,也冷。」

  「……」蘇史那歎息道,「小主人真是心善無比,只是……某家覺得……卓小娘……彷彿是……睡著了……」

  「……」夜色裡看不清楚寧搖碧的臉色,但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十分冰冷,「快走!」

  「真是多謝你們了。」躺在溫軟舒適的錦繡榻上,擁著綢被,由體貼溫柔的胡姬伺候著喝完一碗熱騰騰的雞湯,又用了一小碗碧梗米粥,配菜的醬菜醃得又脆又酸,開胃下粥極了,卓昭節放下牙箸,只覺得恍若隔世,真誠的對莎曼娜道。

  莎曼娜抿嘴一笑:「小娘子太客氣了,這些都是莎曼娜該做的。」

  她俯身上來收拾杯盤,端起烏木托盤,笑著道,「只可惜小主人這兒沒有適合小娘子的衣物,不過外頭有個手藝很不錯的繡娘,聽說也很會做衣服,一會可以請她來給小娘子量身趕做一身。」

  「怎麼能這樣麻煩你們呢?」卓昭節攏了攏散到腮邊的長髮,嫣然一笑,感激的道,「把原來那身晾乾就可以了。」

  莎曼娜解釋道:「昨晚事情倉促,小娘子的外袍不慎撕壞了,而且……府上這兩日不便來人迎接小娘子呢,小娘子可能要在這兒住上幾日。」

  卓昭節頓時變了臉色:「我外祖父外祖母……」

  「小娘子寬心,說起來還要恭喜小娘子做表姑了。」莎曼娜嫣然道,「是游府有了曾長孫,所以十分的忙碌,暫時怕沒人有暇來接小娘子。」

  「大表嫂生了?」卓昭節驚訝的問,大房因為守孝,從正月起就一直守著院門過日子,卓昭節都快忘記巫曼娘懷孕的事情了,如今劫後餘生,聽見這個消息,心下沒來由的一暖,欣喜的道,「這可真是太好了!曾長孫,是郎君嗎?」

  莎曼娜笑著道:「聽去游府的人說,正是一位健壯的小郎君。」她彷彿不想多提游府的事情,急急道,「莎曼娜要去做事了,小娘子還請先靜養為好。」

  說著,不等卓昭節回答,就匆匆而去。

  「即使大表嫂生產了,但我四個舅父,還有二表哥在家……怎麼會沒人有空來接我?」卓昭節眼中染上陰霾,「何況我自己難道不能回去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正在凝神思索,聽得步伐聲由遠及近,來得極快,進門之後直衝內室,「嘩啦」一下掀了珠簾——卓昭節歪著頭看過去,就見寧搖碧一身錦衣,沉著臉,捏著柄玉骨扇大步走了進來,劈頭就道:「你做的好事!」

  他正等著卓昭節羞愧得無地自容,不想卓昭節一臉無辜的看著他,詫異的問:「世子在說什麼呀?」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1 PM

第八十一章 各自的小算盤

  寧搖碧一噎,瞪眼道:「休要裝糊塗!你昨天,哼哼,抱住本世子不鬆手,本世子念你劫後餘生也不和你計較什麼了,沒想到你……你居然還掐本世子!你知道不知道,昨天晚上把你送過來讓伊絲麗和莎曼娜照顧後,本世子自己去沐浴,結果中衣、裡衣竟然都沒能脫下來,叫了侍者執銅鏡進去,本世子才看見後腰和後背上全是指甲印,滲出來的血都沾到外袍上了!」

  他憤怒的說著,「本世子穿的可是極厚的重錦!這樣都能被掐傷,血還沾透到外袍!你根本就是想趁機將本世子掐死吧?!」

  「……你說的,是真的?」卓昭節一臉震驚,尖叫道,「怎麼可能!!!」

  寧搖碧氣得簡直想揍她:「難道本世子污蔑了你?」他怒氣沖沖的捲起袖子,「你看這裡,這還是最輕的一處!」

  他因為血統皮膚本就比常人要來得白,又向來養尊處優,如今臂上足足四五個月牙形的指甲印子,傷口瘀紫微腫,幾處還積了血痂,望之可怖,卓昭節一見之下,頓時露出驚容,伸手掩住嘴,吃吃道:「……這是……我做的?」

  「不是你是誰?」寧搖碧怒道。

  卓昭節抱著被子沉默片刻,道:「可是……昨兒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見寧搖碧的眼神危險起來,卓昭節嚇得眼眶一紅,哽咽著道:「真的真的,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你覺得本世子會相信?」寧搖碧放下袖子,冷冷的問。

  卓昭節立刻哭出聲來:「我真的不記得了!我就記得那叫陳珞珈的女賊說,要拿刀劃破我的臉,然後我被嚇得跳了河……拼命划啊划!然後……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寧搖碧被氣笑了:「所以本世子不該怪你?」

  「不是的!」卓昭節邊擦眼淚邊道,「……你怪我吧!」

  「……」寧搖碧深吸了口氣,皮笑肉不笑的道,「既然你什麼都想不起來了,那本世子請個大夫來給你看看吧。」

  卓昭節搖著頭,眼淚簌簌而落,小聲道:「我想回游府。」

  「嘿!游家為找你,就差上天入地了,你要是被直接從那女賊手裡救回去,還好說點,畢竟她也是女子,偏偏在本世子這兒,他們哪裡敢直接把你接回去?」寧搖碧冷哼了一聲,「莫忘記你祖父與本世子的父親向來不和睦,若叫卓清素知道了此事,游家這十幾年算是白替人養了孫女,少不得還要落一場埋怨!你若是還念他們家的好,還是等等吧,昨晚蘇伯就打發人去告訴了,他們如今已經知道你安全了。」

  卓昭節聞言,哭得更凶了:「我好想我外祖母!」

  寧搖碧鬱悶道:「喂!本世子不計兩家仇怨救了你,你好像還沒謝過本世子吧?」

  「我……」卓昭節想了想,繼續哭道,「我現在也不知道說什麼,人家就是害怕呀……我當然感謝你了,可是我都不知道怎麼和你說?」哭著哭著,見寧搖碧還沒走,她哽咽著問,「對了,那女賊……陳珞珈抓到了麼?」

  「……還沒消息。」寧搖碧默了一下,才不甘心地道,他昨天向卓昭節說過陳珞珈必不能活著過夜,結果手下到底讓人給跑了,被這麼一問覺得很是沒面子,語氣也生硬起來。

  只是卓昭節全不理會,她嗚嗚咽咽的哭個沒完沒了,嘴裡嘟囔著翻來覆去,無非是念著班氏、游若珩,甚至是表姐游燦、表弟游煊,差不多游家上上下下,連剛出生、她還沒見過的表侄都念叨了一回,中間又是說害怕,又是說難受,看起來可憐極了——她一邊哭一邊飛快的思索著:昨晚的事情都忘記了?怎麼可能!

  這樣刻骨銘心驚心動魄九死一生的遭遇,若當真能夠轉頭就忘記,除非自己忽然變傻了!

  至今想到那支珠釵擦著自己面頰飛過的那種與毀容,甚至死亡擦肩而過的凜冽,那個剎那頭腦一片空白的巨大恐懼,卓昭節都覺得不寒而慄!

  ……至於接下來,遇見寧搖碧後的事情麼……那個……實在是太丟臉太丟臉了……簡直把自己埋到地裡去都覺得羞愧難當啊……

  卓昭節幾乎是在醒來後的第一時間就作出了死不認帳的打算!

  之前在明月湖的時候,被寧搖碧拉上甲板時雖然也撲到他懷裡過——但那是意外意外意外呀!

  這次居然是自己主動撲進他懷裡……

  卓昭節剛才蒙著被子,恨不得回到昨天將自己掐死,昨天是很可怕啊!可自己怎麼就選了去抱寧搖碧呢?為什麼不是蘇史那?那樣好歹還可以說受驚過度,向長輩尋求安慰啊啊啊!

  總而言之,卓昭節和昨日傍晚的寧搖碧在同情與嘲笑裡的選擇裡,出於覺得自己不會吃虧,所以才選擇了抱住卓昭節並安慰她的考慮一樣,在誠實的感激寧搖碧和裝糊塗否認一切上,她懷著「昨天寧世子被我拖累得不輕,一定也很尷尬,為了兩個人都好,這件事情還是永永遠遠都不要再提了」,以及「如果提了這件事情我還怎麼自處,但不提此事我也可以感謝寧搖碧的」的想法,輕易的打敗了前者……堅決的……選擇性失憶!

  這幾天受了這麼多委屈,昨天更是幾經生死,恐怖如潮,我是嬌生慣養,錦繡堆裡長大的卓小七,外祖母的掌上明珠,向來最嬌弱的!怎麼可能還把事情記得那麼清楚?我全部都忘記了!

  沒錯,我一點都不記得了!

  世子你說什麼我都不、清、楚!不、記、得!不、知、道!

  反正,什麼主動投懷送抱,而且還抱著寧搖碧不肯撒手,甚至還在他懷裡睡著這些事情……從來都沒有過!

  以上才是真相——那些事情都是幻覺!從來不存在!

  ……我才沒有為了昨晚的事情懼怕被寧搖碧追究呢……卓昭節用力捏緊了拳,如此想著——當初,在端頤苑的書房裡,我只是好奇多看了他幾眼,他居然就說我輕薄他!昨晚的事情……卓昭節趕緊阻止自己繼續想下去,那太可怕了!

  所以昨晚的事情她必須忘記!!!

  卓昭節告誡自己,那些全部是幻覺!而且都過去了……

  ——卓昭節哭了很久、很久、很久,寧搖碧站在她榻前,神色變幻不定,似乎很為難,又似乎有點尷尬,卓昭節趁著抹淚的功夫偷眼看他,心想:外祖家上下都提到第二遍了,他可算受不了要走了嗎?快走快走……他怎麼還不走?我都快哭不出眼淚了!

  終於寧搖碧開口了,他說的是:「算了,好人做到底。」

  卓昭節還沒弄清楚他所謂好人的意思,就見寧搖碧快步走到門口,低聲吩咐外面的侍者不許進來打擾——啊呀,總算要走了?卓昭節心裡長出了口氣,還來不及慶幸自己混過這一關,立刻又聽見寧搖碧折回來的腳步聲。

  她恨恨的咬了口被子!走就走吧,難道還要特意回來告別下?

  不過,顯然她想的還是太天真了……

  因為寧搖碧回來後,半個字都沒提到走字,反而脫了木屐,跨上榻邊的腳踏,在卓昭節的目瞪口呆中,他半跪到榻頭踞坐,撩起一角袍子,伸手扶住卓昭節的肩膀,輕輕的,將她拉進自己懷裡,還很熟練的按了下她因為震驚過度而僵硬的頭頸,讓她靠在自己頸側……

  這這這……!!

  只聽寧搖碧用很無奈的口吻柔聲道:「放心,本世子在這裡,陳珞珈縱然回來,也決計傷不了你,不要害怕了!」

  ……世子,你果然很好心!

  感受到他手臂很自然的攬住自己的腰,卓昭節的面色瞬間猙獰:怎麼辦?自己現在該怎麼反應?

  她正心念電轉,就聽寧搖碧回轉了正常語氣,帶著絲迷惑道:「好歹也過了一夜了吧?怎麼還嚇得這個樣子?難道小娘子的膽子都這麼小?」似乎察覺到卓昭節的僵硬,他隨手摸了幾把散在榻上的烏黑長髮,安慰道,「唉,我不說你了,掐我的事情就這麼算了吧,知道你昨兒嚇得太重,喏,現在再借你抱抱,反正這兒也沒旁的人,我不會說出去的,你抱到不害怕了再告訴我。」

  ……這就是傳說中的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麼?

  明明是他在占自己的便宜,為什麼他會覺得他是發自內心的在做好事?

  更可怕的是連自己都在慚愧於欺騙他、從而滋生出愧疚了……

  最可怕的是她居然還沒忍住,下意識的接話問了句:「我想知道……昨兒……我掐世子時,世子為什麼不叫我住手?」

  這句話問完,卓昭節瞬間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

  撒謊也是技藝啊!這句話難道不是等於間接承認了麼!

  一陣秋風吹過,卓昭節淒涼的想:自己果然還是適合做個正人君子……

  好在寧搖碧居然沒察覺出來,他沉默了一下才道:「兩個原因,一來,你當時,才從水裡上來,把我衣服也弄濕了,秋風吹起來冷得很,我沒怎麼注意,二來,你抱著我……嗯,後來我累了。」

  也就是說,寧搖碧是又凍又累得全身都麻了,所以根本沒發現自己在掐他……

  卓昭節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忽然覺得,自己的確很對不起這位世子。

  哪怕是青草湖、端頤苑書房、明月湖,三次見面,她都被耍了……但此刻,她實在沒法再算計下去了……

  只是要她坦白,卓昭節努力半晌,最終還是頹然放棄——那些話她實在說不出來……

  算了……就這樣吧……她不負責任的想……以後再補償吧……

  被陳珞珈劫持三日,驚險逃生,這些消耗的體力心力,不是睡上一夜就可以完全補充的,她東想西想了片刻,最終還是安心的靠在寧搖碧懷裡,沉沉睡去……

  只是被深深感動的卓昭節絕對不會知道,從昨日安置好她後起,寧搖碧心裡也在不住的嘀咕:雖然是卓小娘主動撲到本世子懷裡的,但她當時顯然受驚過度,只要是熟人在跟前,估計都要被她抱住發抖了……自己又是定意要殺那敢對飲淵動手的女賊,將人都打發去追殺搜索女賊的蹤跡,出於好奇,一個人下了河堤去查看,萬一這小娘子誤以為本世子對她心懷不軌,抓住這個大吵大鬧,本世子好像……的確有點理虧啊?

  更別說自己抱了她那麼久……該碰不該碰的,基本都碰到了……雖然自己一點都沒感覺到什麼溫香軟玉抱滿懷之類的,那麼冷……手腳都麻了……起身時,蘇史那幫揉了半晌關節才能走動……怎麼也旖旎不起來啊……

  不過小娘子麼,大抵都是不怎麼講理的,而且她還占點理……嗯,怎麼辦呢?

  寧搖碧到底從小就有狡黠的評價,他略作思索,就想出了個好辦法——先聲奪人!先抓住自己臂上的幾處掐痕指責卓昭節!又將背上的傷痕大大誇張,反正卓昭節也不可能剝了他的衣服檢查!

  果然……卓昭節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

  不過若是早知道這小娘子驚嚇過度,把昨兒的事情都忘記了,自己何必還要辛苦的演這一場呢?唉,尤其是臂上本來只有兩個淺淺的掐痕的,為了能夠打動人心、更好的闡述自己是個多麼可憐委屈的救命恩人,更擔心那麼淺的兩個掐痕別過了一夜就不見了,他昨晚趁著卓昭節睡著後,還特意悄悄過來抓著她手又掐了幾個……

  世子為了迅速引出卓昭節的愧疚之心,從而讓她徹底忘記責問自己「趁人之危」的嫌疑,是真正下了狠手的,掐出來的傷,連他自己都不忍心多看。

  但誰來告訴他為什麼結果是——這次的苦肉計白用了!

  寧搖碧一邊隨口低聲安慰卓昭節,一邊認真的反思。不用懷疑,雍城侯世子在這類事情上,一向都要求自己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溫故知新、孜孜不倦……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2 PM

第八十二章 懷杏書院

  雖然寧搖碧說卓昭節不宜讓人知道她是被自己所救,但游家到底關心這個外孫女,晌午後,游霖還帶著幾名心腹下人,匆匆趕到了屈家莊拜謝兼探望。

  舅甥相見,自有一番哭訴安撫,游霖見卓昭節短短幾日就瘦了一大圈,甚為心疼,道:「不要管那些了,別過世子和蘇將軍,就隨舅父回去罷,在外面總不比回去了定心。」

  卓昭節隔了一夜,又和寧搖碧彼此算計了一番,此刻雖然見著舅舅還是後怕不已,卻已經冷靜下來了,她雖然也想快點見到班氏——只有在這撫養自己長大的老人身邊,她才能感覺到真正的安心,但也不想為了自己連累游家,就搖著頭道:「世子已經和我說了我不好直接回去的原因了,難得他們肯這樣幫忙,不在乎這份救命之情被掩藏起來,怎麼能辜負了去?我如今好好的,也就是吃了一番驚嚇,晚幾日回去都不打緊的,還請二舅舅轉告外祖父和外祖母,這件事情就不要叫長安那邊知道了,畢竟離得這麼遠,叫那兒曉得了也是徒然擔心。」

  游霖向來膽子小,他內心其實是極為贊成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但他又疼愛外甥女,兩相權衡,實在難以決定,遲疑道:「這……不大好罷?畢竟叫你被那女賊擄了去,本是我們沒有照顧好你,如今還要瞞住長安那邊……這件事情還是回去請你外祖父外祖母做主,你人還是先回去吧?」

  「這都是意外。」卓昭節想到當日情形忍不住又掉下淚來,「誰能想到那女賊會闖到博雅齋裡去呢?從前向來沒有出過事的啊,哪裡能怪舅舅?舅舅和舅母平常都是極疼我的。」她見室中沒有旁人,又小聲道,「再說世子年少,與我歲數彷彿……舅舅就當為了我閨譽著想罷。」

  其實大涼風氣開放,男女把臂而遊,司空見慣。像這次,卓昭節為賊人所擄,跳水逃生恰好被寧搖碧救起,傳了出去,旁人只會感慨她大難不死,並贊揚寧搖碧的救人之舉,除非她從水中起來主動撲進寧搖碧的那一幕傳出去,否則兩人從前既然沒有什麼傳言,鮮少有人會議論是非的。

  游霖再老實也聽出來卓昭節這是為游家著想,免得游家因此和敏平侯府存下來罅隙,畢竟游霽或許能夠體諒娘家,但那敏平侯繼夫人沈氏可未必會不落井下石。要知道當初卓家打算把卓昭節寄養時,那沈氏說在京畿尋戶人家養著也就是了,游霽對她不放心,這才千里迢迢把幼女送到娘家,這要是在游家出點事,即使卓昭節平安著,那沈氏能不借題發揮嗎?更何況還和敏平侯的政敵雍城侯扯上了關係!

  只是游霖膽子小歸小,究竟不是一味自私的人,外甥女這麼懂事,反而讓他堅定了決心,斷然道:「這些自然有長輩替你做主,你不要操心了,我去請外頭使女進來幫你更衣,你快起來,咱們這會就回去!」

  「……」卓昭節見他堅決,只得使出撒手鑭,「二舅舅不為旁人想,也為我母親想一想,當初是她堅持送我到秣陵的,據說我那繼祖母並不贊同,現在我沒什麼事,那邊知道了,我父親母親、兄長阿姐自然會擔心,指不定母親還要因此被繼祖母埋怨,這兒沒旁人,我與二舅舅說句私下裡的話,那繼祖母雖然是我長輩,可我聽著,到底我父親不是她生的,我那親祖母……這些事情二舅舅一定比我更清楚,這一次我已經害你們操心了,還要再連累母親在繼祖母跟前抬不起頭來,這……」

  這番話徹底打動了游霖——在游家四房兄弟裡,他和游霽感情最好,也最疼愛這個嫡妹,想到會讓游霽在夫家受委屈,還有敏平侯府那差不多快鬧到台面上的世子之爭……而且卓昭節除了受到驚嚇外的確沒有旁的事,他究竟改變了主意,不再提立刻接卓昭節回去的事情,只是好言安慰,想了想又忍不住道:「按說你是你外祖母撫養長大的,凡事向來有分寸,只是舅舅也要提醒你,這繼祖母,雖然不是你父親的生母,但總是你的正經長輩,你不能對長輩有怨懟或妄自揣測之心,以後剛才那樣的話不可再說,知道嗎?」

  「二舅舅放心罷,我也就是和舅舅說一說。」卓昭節嫣然道,「所謂,見舅如見娘麼,我這幾日,可是嚇壞啦,難為見到舅舅,還不能說幾句心裡話?」

  「話是這麼說,可自古以來,孝為百善之先。」游霖鄭重道,「你往後回了自己家,也當聽你母親的話,孝敬長輩,不可使父母為你操心擔過才是。」

  卓昭節嘻嘻笑道:「我向來就聽話。」

  見游霖也想不出新的話來說了,卓昭節這才問起來自己新添的表侄:「我聽說大表嫂生產了,還是位健壯的小郎君?」

  提到這個話題游霖神色也緩和下來,笑著道:「不錯,你外祖父已經起了名,叫做游照,乳名鳳郎,那孩子生得輪廓似極了你外祖父……」說著說著,他彷彿想到了什麼,又加了一句,「你外祖母也很高興。」

  卓昭節敏銳的察覺到他似乎隱瞞了什麼:「二舅舅,這幾日家裡可好嗎?」

  「自然好得很。」游霖微笑著道,「說起來真要謝謝蘇將軍,你遇見他時已經是傍晚了,他是拿著世子信物叫開城門進城報得信,得了這消息,再加上你大表嫂母子平安,咱們家上上下下都高興極了。」

  卓昭節聽不出什麼破綻,暗鬆了口氣,笑著道:「今兒也辛苦二舅舅了。」

  「這有什麼辛苦的?這屈家莊離秣陵才幾步路?」游霖道,「你這孩子方才還說見舅如見娘,如今倒客氣起來了。」

  「對了對了!」卓昭節猛然想起了謝盈脈,「那謝家阿姐如今怎麼樣了?」

  游霖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那女子與賊人乃是同門師兄妹,因此才連累到了你,如今女賊還沒尋到,未知是否是酒珠一案的從犯或主謀,她暫時被咱們家關了起來。」

  卓昭節大吃一驚:「不會吧?那個男賊可是她殺的!」

  「嘿!」游霖冷冷的道,「你年紀小,不知道人心的險惡,那兩個賊人是才到秣陵的,怎麼就立刻知道了酒珠、還下了手?沒準就是謝盈脈主使,賊人得手之後內訌,也是常事。」

  「可我親耳聽見,是那兩個賊人盜了酒珠,要迫謝家阿姐幫他們啊!」卓昭節迷惑的道,「怎麼會是內訌呢?」

  游霖不想她多為這個操心,就敷衍道:「是這樣嗎?那舅舅回去告訴你外祖父,讓你外祖父做主吧。」

  看了看天色,他因為沒打算在屈家莊過夜,是要在城門關閉前回去的,所以見辰光差不多了,就站起了身。

  卓昭節想要送他,卻被游霖堅決阻止了,讓她好生靜養,又叮囑了一番,許諾盡早安排出合適的理由來接她回去,這才心情沉重的去向寧搖碧、蘇史那告辭。

  游霖走後沒多久,珠簾一動,卻是寧搖碧親自端了一盤蜜餞進來,道:「這是你舅舅告辭時才想起來忘記給你的,說你最愛吃這裡面的梅子。」

  卓昭節忙道:「勞煩世子了,怎麼還要世子親自送來?」

  就見寧搖碧將盛著蜜餞的銀盤放到她榻邊的小几上,一本正經的道:「游家另外送了本世子一份謝禮,裡面沒有蜜餞。」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難怪你會親自一個人送過來——面對救命恩人,區區一盤蜜餞又算什麼?卓昭節大方道,「世子若不嫌棄,不如一起嘗嘗?」

  寧搖碧根本不用她說第二遍,立刻捲起袖子,瞄準他盯了一路的所謂卓昭節最喜歡的梅子,眉開眼笑的拈了一顆放進嘴裡,下一刻——他臉色大變,呸的一聲吐出來,飛快的撲到放著茶壺的桌上,不及用茶杯,直接拎起茶壺,咕嘟咕嘟喝了足足小半壺茶水,這才心有餘悸的轉過頭,難以置信的問:「這就是你最喜歡的蜜餞?」

  ……卓昭節歉意道:「我忘記告訴你了,我從小愛吃酸的東西,便是果子也不喜歡太甜的。」

  所以,卓昭節愛吃的、白家特意為她做的梅子,就是尋常孕婦都難放進嘴裡……

  不是普通的酸啊……

  看著寧搖碧憤怒的眼神,卓昭節決定亡羊補牢:「世子不如試試這杏脯?這個很甜。」

  「如果不甜,本世子就把你的梅子全丟掉!」寧搖碧瞪了她片刻,才忿忿道。

  「絕對甜!」卓昭節肯定的點了點頭。

  寧搖碧小心的拈了最小的一片杏脯,入口之後,仔細一嘗,這才展顏道:「這才像個蜜餞的樣子,嗯,本世子好像吃過?」

  卓昭節道:「這是秣陵最好的蜜餞了,也許是江南最好的,外頭根本沒得賣,世子一定是到了秣陵後才嘗到的吧?」

  「這倒是。」寧搖碧一口氣將杏脯吃掉小半,才意猶未盡的道,「難怪那書院名字叫懷杏。」

  「……」卓昭節笑得很勉強,「這個,秣陵人人皆知,懷杏書院這個名字,乃是懷想春秋時孔聖於杏壇講學,有教無類,追慕先賢,所以名之。」

  寧搖碧沉默了一下,看著手裡的杏脯:「難道不是說他們杏脯做的特別好吃?」

  「這個,書院雖然建在杏林裡,但書院確實是不做蜜餞的。」卓昭節斟酌著措辭,「蜜餞麼……是白家做的,他們家大房的嫡次子白子靜,即我三表姐的未婚夫在書院攻讀,所以束脩裡有蜜餞一類,世子去書院時,他們自然要拿出來招待……」

  「……我還以為,這杏脯是崔子和讓學生做了之後送給游老翰林的。」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2 PM

第八十三章 來龍去脈

  兩人沉默了片刻,寧搖碧鄭重道:「剛才的事……」

  「我什麼都沒聽到!」卓昭節反應迅速,寧搖碧這才點了點頭,繼續挑著杏脯吃。

  卓昭節吃了幾個梅子,忽然想起來,忍不住問道:「世子,那個酒珠是怎麼回事?」

  寧搖碧嚥下杏脯,抽出絲巾擦了擦手,這才道:「還記得明月湖上你舷窗外抹的豬油嗎?」

  「啊?」

  「其實那次我說侍衛裡有人想暗算我是真的。」寧搖碧心平氣和的道,「到江南之後我就發現了些蛛絲馬跡,為了一網打盡,我先迫著他們寫信回長安,要祖母設法盡早接我回去,本以為這樣他們會立刻下手,結果到了我說的日期,還是不見他們動作,我不想把麻煩帶回長安去,因此就需要個理由拖延。」

  他給自己倒了杯茶水,呷了一口,繼續道,「就是酒珠。」

  卓昭節瞪大了眼睛:「我還是不明白……」

  「那顆酒珠本來就是我的。」寧搖碧朝她笑了笑,「只不過知道的人不多罷了,所以我讓蘇伯派了我身邊人都眼生的一個心腹,放到聚寶記去寄賣,而在這之前,我一直在說要搜羅奇珍送給祖母,以討得祖母歡心……哦,博雅齋裡,李延景幾年前定做的那面琵琶,我不也親自跑了一趟嗎?所以聚寶記拿到酒珠後,自然通知了我,我當然要去看,看了再琢磨要不要買……這麼拖了幾天,他們還不動手,所以我先買了下來,然後再讓蘇伯約你外祖父去考察那個什麼楓潭……我本來打算,楓潭回來,就宣布自己對明月湖的風景起了興趣,這樣不用再拿奇珍異寶做幌子,就可以再合理的留上幾日了,而且到時候在明月湖上,煙水茫茫,內奸有得是機會!」

  「只不過我沒想到你也會去,嗯,祈國公府一直希望能夠拉攏你外祖父,我和蘇伯都以為你和老翰林在船上,他們一定不會動手,結果倒是差點栽了一回。」寧搖碧歎了口氣,「既然船上把事情解決了,回到這裡,我自然要叫人去把酒珠收回來,卻不想酒珠被人搶了!」

  卓昭節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才好,頓了一頓才道:「酒珠還沒找回來?」

  寧搖碧不在意的道:「不過是個小玩意罷了,找得回來就找,找不回來就算了,反正那女賊必須死!」他的臉色難看起來,「居然敢拿劍砍飲淵,本世子要將她的屍身做成肉糜!」

  ……為什麼會有一種自己比不上那頭扁毛畜生飲淵的感覺?

  卓昭節暗吐一口血,就聽寧搖碧繼續用哄小孩子的語氣道:「所以你看,論危險,本世子所處的景遇比你危險多了,但本世子從來都不害怕,你不過落在那女賊手裡三日罷了,這三日她也不是時刻要殺你罷?祈國公府可是無時無刻不盼著本世子死啊!你難道不覺得你該學一學本世子,膽子大一點?」

  「……」所以世子你到現在還認為我太過膽怯、太過懦弱麼?卓昭節沉默片刻,虛弱道,「不管怎麼說,還是要謝謝你!」尤其多謝你這次只是以身作則的鼓勵,終於沒有動手動腳了啊……

  寧搖碧欣慰道:「你明白本世子的苦心就好,嗯,本世子剛才跟你說的事情,雖然不是什麼秘密,但還是不要說出去了。」

  卓昭節道:「世子放心,我不會多嘴的!」為了我自己的面子,打死我也不說!

  頓了一頓,見寧搖碧繼續吃起了蜜餞,她忍不住問,「世子!」

  「嗯?」

  「祈國公不是世子的伯父麼?」

  寧搖碧丟下一枚醃過的楊梅,懶洋洋的道:「第一,我母親當年憂憤而逝,和我那大伯母歐氏很有關係;第二,歐氏之父,曾在大涼征西時,被蘇伯一箭穿胸,雖然當場沒死,但送回軍中也沒撐太久;第三,我那大伯與我父親向來不和睦,否則當年我祖母也不會親自出面為我父親要來這個侯爵的爵位了。」

  雖然他這麼說時神態慵懶,語氣輕描淡寫,似乎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但這一點也不妨礙卓昭節加以聯想——

  雍城侯夫人申驪歌的事跡之前被班氏當過反面的榜樣——當初西域不寧,景宗皇帝下旨西征,少年雍城侯文韜武略無一是處,卻靠著五陵年少一脈傳承的男子魅力生生俘虜了月氏族新任頭人申驪歌的芳心,三十萬月氏人的來歸,加上紀陽長公主的情面、先帝欲扶持今上登基的心思,這才換得雍城侯這個爵位……這番經過,加上寧搖碧說的這三點,事情就非常的清楚了:

  大涼西征時,月氏族在申驪歌沒遇見雍城侯之前,可是與大涼為敵的,祈國公夫人的父親歐老將軍顯然沒有雍城侯的福分,被月氏族中威望極高、景宗皇帝與今上都一意攏絡過的蘇史那慷慨的打發了個馬革裹屍而還的待遇。

  父仇不共戴天,歐氏當然對申驪歌與蘇史那恨之入骨,偏偏申驪歌還帶著蘇史那堂堂正正的嫁進雍城侯府,與歐氏成了妯娌!

  歐氏能對這個弟妹好,那真是見了鬼!問題是申驪歌可不是普通的侯爵夫人,她背後那三十萬月氏族如今已成大涼西域樊籬,麾下之僕蘇史那更是連今上都要給幾分顏面的名將,大涼不怕月氏,但若能拿個侯爵的正妻之位換得三十萬異族效勞,這麼划算的買賣,任誰都不會不做。

  可想而知,歐氏與申驪歌必然是勢同水火!若是祈國公和雍城侯兄弟情深,或許還有為妯娌轉圜的可能,但偏偏這對兄弟本來就不和睦……祈國公對弟妹與侄子能喜歡麼?

  再想一想,申驪歌後來因為雍城侯的朝三暮四,死得極早,甚至還引起月氏族使者來朝,彷彿祈國公也受了牽累,可見寧家妯娌之間的關係惡劣到什麼程度!

  在這種情況下,寧搖碧少失生母,又因為月氏族提出不許雍城侯續弦、以保證他唯一嫡子身份的要求,似乎雍城侯也不是很喜歡他……

  這位世子,真是可憐啊……

  從小沒了生母,跟著祖母長大,紀陽長公主再疼他,歐氏怎麼說既是大伯母又是長公主的長媳,為難個小孩子還不簡單嗎?如今祈國公都公然往寧搖碧身邊插人下殺手了,之前寧搖碧還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吃過多少苦頭呢……

  卓昭節同情之心大起,柔聲道:「世子莫要難過了。」

  寧搖碧解釋完後,就繼續專注的挑選著蜜餞,茫然抬頭道:「難過什麼?」

  嗯,好像把話說的太直接了?卓昭節頓時懊悔自己交淺言深,忙轉開了話題:「飲淵就是我見過的那隻獵隼的名字?」

  「……是啊。」寧搖碧想起來前事,正色道,「當日其實我們也沒說飲淵不是我們的,只不過也沒承認罷了,要怪只能怪你們就問了一句。」

  卓昭節一噎,心想若非那日之事,我今兒是不是還活著也未必可知,哪裡還能和你計較那扁毛畜生?撇了撇嘴角算是揭過,問起正事:「我幾時能回去?世子知道嗎?」

  「蘇伯也許知道?」寧搖碧道,「其實你多住幾日也不要緊,我又沒有趕你的意思。」他看了眼蜜餞,「反正你舅舅說他會隔日過來送蜜餞的。」

  ……其實你不這麼明顯的提醒,我下次也會讓舅舅多帶點杏脯來的。

  卓昭節無語的看了他一眼,道:「不知道世子在江南還要留多久,若是能夠留到來年杏子成熟,可以請白家多醃一份,白家的蜜餞向來不賣,但若有人要,卻是極慷慨的。」

  寧搖碧搖頭道:「怎麼可能留到那麼晚?若非今年北地雪下得早,蘇伯估計黃河往上如今已經封了冰,其實殺了那女賊,本世子就要回去了,如今至多留到來年開春。」

  「那下次二舅舅過來,我與他說,請他將家裡的杏脯都留著,屆時給世子帶上。」卓昭節抿嘴一笑,道。

  寧搖碧道:「不用那麼麻煩,叫白家把方子給本世子抄一份就是。」

  「……」卓昭節正色道,「君子不奪人所愛!白家的方子傳了好幾代了,祖訓就是不外傳的。」

  寧搖碧道:「你都說了,他們反正也不開鋪子,即使開著鋪子,本世子要方子也不過是為了自己吃和進獻祖母,又有什麼關係?」

  他覺得這個主意很好,「待會本世子就打發人去白家說這件事情!」

  「唉!你這個人!」卓昭節頓時急了,寧搖碧原本並不知道這樣的蜜餞出自白家,還道是懷杏書院的特產,顧忌著書院的影響才沒動這方子的念頭,倒是自己無意間告訴了他,這要是害得白家不得不交出方子……白家還不得恨死了自己?

  她一下子坐直了身,俯身抓向寧搖碧的袖子,「他們又不是不給你杏脯,你非要方子做什麼呢?人家祖訓就是不給人的,你這不是為難人麼!」

  寧搖碧見她直身就下意識的拿手臂在胸前擋了一下,看到她只是抓住自己袖子才鬆了口氣,道:「本世子還以為你又要……本世子胸前的傷還沒好全。」

  「那些都是沒有的事情!!」卓昭節一瞬間滿面通紅,狼狽的道,「你胡說八道什麼啊!」

  寧搖碧道:「怎麼胡說八道?那天你分明就……」

  「就是沒有!」卓昭節用力扯他袖子,惱羞成怒的喝道,「沒有沒有!你再說我可要惱了!」怕寧搖碧繼續說出實情,她速度轉移話題,「哎呀你不是喜歡杏脯麼?讓白家給你做現成的有什麼不好?你若實在想到了長安也能吃到,我與外祖父說一說,往後用他的名義給蘇將軍送。」

  寧搖碧差點被她扯得摔下去,鬱悶道:「你知道什麼?這次蘇伯約了老翰林去明月湖,恐怕傳到長安,有心人還不知道會想些什麼,若再千里迢迢送蜜餞——縱然老翰林肯這麼做,時錦章和崔子和也決計不答應的!」

  說到政局,卓昭節根本就是一竅不通,道:「你救了我,外祖父感謝你,這樣的理由也不成嗎?」

  寧搖碧似笑非笑道:「我和蘇伯都不在乎這些,不過……你確定要傳出去?」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3 PM

第八十四章 人情

  卓昭節猛然想到自己如今不能回游府,可不就是受到長安的影響嗎?她趕緊道:「那這樣罷,讓我外祖母寫封信給我母親,往後送到我母親那裡,讓母親悄悄給你送去?」

  「免了!」寧搖碧道,「那樣多麻煩?再說你那祖父和我大伯交情不淺,你們卓府出來的東西我可不敢吃,還是要份方子最是省事。」

  「你省事了,可白家不省事啊!」卓昭節苦口婆心道,「白家向來不肯給方子的,你要知道我二舅母是白家嫡女,當初白家阿公還在世時對我外祖父極為推崇,饒是如此,我外祖父因為不過意每年都收到白家的蜜餞,提出要了方子自己做,白家阿公也是毫不遲疑的推了!」

  寧搖碧盯著她看了片刻,道:「你可想過白家為什麼會有方子不外傳的祖訓?」

  卓昭節道:「這樣的秘方,人家不愛抄出來那也是……」

  「他們也不賣,只送。」寧搖碧道,「縱然白家也是呼奴使婢的人家吧,但秣陵上下,得他們家贈送蜜餞的人家也不少吧?你可有算過,每年單是做這蜜餞,須得他們花費多少?相比之下,既然他們不靠賣蜜餞過活,為什麼不索性把方子抄給旁人?莫說蜜餞了,你可知道在長安,百年相傳的老店裡的招牌菜,真正有權貴要起來,也不是不肯給的。」

  「這個……」卓昭節語塞。

  寧搖碧笑著道:「唉,我就知道你定然沒想過——白家這麼做,還不是為了維持人脈麼?」

  卓昭節詫異的問:「什麼?」

  「你看,這蜜餞方子是白家祖上傳下來的,向來不給人抄,但若有喜歡的人家,他們卻樂意送……只是你見過白家送給尋常百姓家麼?」寧搖碧懶洋洋的道,「懷杏書院的山長那兒有一份,老翰林家有,估計宋家、連家之類的城中大戶也都有吧?但莫非人人都可以上門去得一份?」

  見卓昭節蹙著眉若有所思,寧搖碧又道,「而且白家的蜜餞做得這麼好,若是開間鋪子出來,說句財源廣進一點也不稀奇,你可知道他們為什麼不開?」

  「為什麼?」卓昭節下意識的問。

  寧搖碧道:「當然是為了不讓你們這樣的人家去買。」

  卓昭節驚訝道:「啊?」

  「有資格被他們送蜜餞的人家都不缺買蜜餞的那幾個銀錢,就是因為白家只送不賣,旁的地方又沒有能比他們家做出來的,若想要吃只能收下,如此也等於欠了白家一份人情,蜜餞吃完了他們再送,人情也就一直在,雖然只是小小蜜餞,積年下來,交情也不能不深了。」寧搖碧悠然道,「如果白家開了蜜餞鋪子,別說游府了,就是你,月錢什麼的也不可能買不起蜜餞吧?還會要他們送嗎?既然旁人花了銀子買了蜜餞,那當然就不欠白家人情了,是不是?」

  卓昭節蹙起眉:「竟然還有這樣的關節?」

  「所以我只要方子,決計不會去要蜜餞的。」寧搖碧道,「否則他們源源不斷的送,那人情也是源源不斷的積累,倒不如一次性把方子要到手,再想個法子將這人情還掉——我可不喜歡總是欠著旁人!」

  卓昭節小心翼翼的道:「可是……若白家不肯給呢?」

  「白家守著這張方子無非就是為了積累人情,這樣即使子孫平庸下來,靠著這筆人情也能維持家聲,圖謀東山再起。」寧搖碧了然的道,「本世子不上那個當,他們若是不給那就是與本世子結仇,你覺得他們積累幾代的人情,會就這麼用在了消彌本世子的怒火上嗎?」

  「可是白家的方子從來不給旁人抄的。」卓昭節道,「一旦開了這個例子……」

  寧搖碧道:「不讓人知道不就行了?」

  「……你一定要要?」卓昭節試探著問。

  寧搖碧點了點頭,斜眼看她:「你想說什麼?」

  卓昭節還能說什麼,命是他救的,如今吃他的、住他的,卻連救命之恩都不能安在他身上……這樣寧搖碧都沒說什麼,她實在沒臉阻止此事,只得小聲道:「下個月十九,是白家呂老夫人的壽辰,雖然他們未必會給你發帖子,但你若是主動登門,想必呂老夫人會十分高興……白家如今是呂老夫人做主。」

  「明白了,你是要本世子好好的和白家說?」寧搖碧道,「這不是什麼難事,只要呂老夫人是個聰明人,本世子自然不為難她,將來若白家子弟中榜,本世子自會送他們一份錦繡前程。」

  聽了他的承諾,卓昭節鬆了口氣,心想自己這回真是對不住白家了……誰能想到無意的一句話會引出這麼件事呢……

  兩人正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忽聽外頭一聲鷹唳,寧搖碧立刻站起了身,快步走到窗邊推開窗子,打個呼哨,就見一道黑影捲進來,帶起疾風,將窗上幾張宣紙撲得一片翻飛,穩穩的落在寧搖碧跟前的翹頭案上,正是黑羽水亮的一頭獵隼,低叫幾聲,透出歡快之意,又拿腦袋去蹭他的胸。

  寧搖碧趕緊拿手擋住,隨手摸了兩把牠的羽毛,道:「你也無趣了?」

  卓昭節雖然被飲淵在青草湖上嚇得不輕,但這次落在陳珞珈手裡,多虧遇見飲淵才獲救,對牠的懼怕之情就少了很多,如今見著牠卻也有幾分喜歡,就從榻上支起身,道:「這獵隼好生威武,難弄到嗎?」

  寧搖碧見她贊飲淵,心中得意,道:「這個自然,飲淵在長安眾隼裡也是出了名的,禁中這樣的好隼也是屈指可數。」又道,「普通的獵隼在市上就能買到,本世子這一對卻難得,是今上所賜。」

  卓昭節雖然對獵隼一竅不通,但她向來什麼都用好的,聽出似飲淵這樣的好隼難得,就露出失望之色,寧搖碧看了出來,眼珠轉了一轉,道:「飲淵、飲澗是一對,往後若是有了小隼,本世子也不是不能送你一隻,不過你拿什麼換?」

  「你要什麼?」卓昭節忙問。

  寧搖碧道:「本世子喜歡奇珍異寶什麼的。」

  「……我沒有。」卓昭節委屈道,「酒珠那樣的東西,我連聽都沒聽說過,你也不當一回事,我能有什麼東西入你的眼?」

  寧搖碧道:「嗯,說的也是,那你沒法和本世子換了?」

  卓昭節思索良久,頹然道:「嗯。」

  寧搖碧逗她道:「或者你可以想個法子說服本世子給你?」

  聞言,卓昭節大喜過望,道:「你肯直接送只給我?」

  「……不行!」寧搖碧斷然道。

  卓昭節自覺被他耍了,又氣又羞道:「你這個人!我不跟你說了!」她負氣一把拉下帳子,把被子一蒙頭,忿忿然縮了進去。

  寧搖碧笑著道:「唉,你怎麼這麼容易生氣?」

  卓昭節在被子裡哼道:「因為我是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中的女子!你還想說什麼?」

  「好像沒別的可說的了……」寧搖碧想了想,道,「或者你親本世子一下?」

  「你!」卓昭節一把扯下被子,怒道:「你這個登徒子!給我出去!」

  寧搖碧好笑道:「喂,這裡是本世子的地方吧?」

  卓昭節瞪了他半晌,忿忿然把頭往被子裡一埋,不理他了。

  寧搖碧又逗了她幾句,見她打定了主意不理自己,眼珠轉了轉,忽然摸了摸飲淵,指著卓昭節的被子,對牠比了個手勢,飲淵心領神會,雙翅一揚,狂風般捲過內室,「嘩啦」一下撕破帳幕——這麼大聲勢,卻輕巧的在榻邊落下,接著,牠一張嘴,叼住了被子一角,猛力後扯!

  卓昭節猝不及防,又用被子捲住了自己,差點沒被牠一起拖得摔下去,又驚又怒的轉過頭,看見飲淵所作所為,差點沒氣暈過去!怒喝道:「你!寧搖碧你好生無恥!」

  寧搖碧這會已經笑得前仰後合,故作正經道:「咦,飲淵,你在做什麼?真是無禮,還不快快住手?」

  這番話是如此的沒有誠意,卓昭節被他氣得眼前一黑,怒道:「你還不快過來叫牠住手……不對,住嘴!」

  寧搖碧忍著笑道:「你要知道,飲淵這些日子向來無聊,牠難得興致這麼好,你又喜歡牠,和牠親近親近又怎麼了?再說古人說女子美貌所謂沉魚落雁,叫本世子來說,那大雁的眼界哪裡比得上獵隼上擊九天下俯深淵?這沉鯨落隼才是真正的美人啊!如今你勉強達到了後面兩個字不高興嗎?」

  「誰要和這扁毛畜生親近了?!你——」卓昭節憤怒的道,「你叫牠走——我的被子!你這扁毛畜生,你!」她氣得抱起玉枕,作勢就要砸過去,喝道,「你鬆不鬆嘴?!」

  哪知飲淵力氣遠比她想的要大,見她要拿玉枕砸自己,猛然發力——雖然半張被子被卓昭節壓在了身下,可她年幼體輕,也吃不住猛禽這一扯之力,當下被連人帶被子拖得直接摔了下去——玉枕本來抱在她手裡,這樣就跟著一下子砸到了腳踏上,卓昭節額角恰好撞上去,頓時一陣暈眩,她努力抬了下頭,隨即一歪,竟似昏死過去!

  「可憐的卓小娘!」寧搖碧也沒料到飲淵會一把將卓昭節拖下來,吃了一驚,忙叫飲淵鬆嘴,然而卓昭節已經撞到玉枕了,他哭笑不得的走過來,蹲到腳踏邊推了推她,「喂?」

  卓昭節動也不動。

  飲淵乖乖的站在旁邊,乖巧又無辜。

  寧搖碧又推了推卓昭節的肩,正要繼續呼喚,忽然卓昭節睜開眼睛,露出一抹憤怒和得意,抬手就給了他一拳,正中他心口傷處!

  「你……」寧搖碧才說了一個字,旁邊剛才還在作乖巧溫馴狀的飲淵全身羽毛陡然倒立,憤怒的唳叫了一聲,伸出堅硬如鐵的彎喙,毫不客氣的向著卓昭節一口啄下!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4 PM

第八十五章 湖邊鬥

  「你簡直就是在找死!」千鈞一髮之際,虧得寧搖碧反應奇快,伸手猛然將她拉進懷裡!飲淵的喙幾乎是擦著卓昭節的頭皮啄在了腳踏上!怒喝道,「笨到了極點!你不是讀過描述猛禽習性的書籍嗎?!便是為了戲弄我裝暈,居然也敢在飲淵跟前對我動手?」

  卓昭節從他懷裡側頭看向身側,看到腳踏上被生生啄出來的洞、以及被寧搖碧攔在身後依舊暴怒著撲扇著翅膀,意欲再次撲上來對自己動嘴的飲淵,臉色刷地蒼白!

  「我……」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寧搖碧臉色陰沉的瞥了她一眼,反手捏住飲淵一隻翅膀往窗邊一推,喝道:「出去!」

  飲淵委屈的低唳幾聲,撲了下翅膀,從窗口飛了出去。

  「對不住……」卓昭節哆嗦著摟著還半裹在身上的被子,懊悔的認錯,方才那一幕,實在是她昏了頭了——獵隼的習性她當然清楚,可看著寧搖碧隨意逗弄飲淵的模樣,再加上之前自己利用從寧搖碧處聽到的獵隼習性逃出陳珞珈之手,在她印象裡對飲淵自然而然有種親切感,竟然忘記那只是自己覺得飲淵親切,可不是飲淵覺得自己親切!

  那頭凶猛的扁毛畜生對寧搖碧親熱,那是牠的主人,對自己……在飲淵眼裡可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陌生人,即使沒有威脅到牠或寧搖碧,也不妨礙飲淵隨便給她來一爪子,如今竟然當著牠的面動了牠的主人……

  若飲淵還不護主,也枉稱獵隼裡的佼佼者了!

  寧搖碧見她怯生生認錯的模樣,臉色變幻半晌,才冷冷的道:「獵隼十分能記仇,你這幾日,最好都別開窗!」

  卓昭節聽得一個激靈,差點哭出聲來,一把抓住他袖子:「怎麼辦啊?」

  寧搖碧怒道:「還能怎麼辦?往後都離牠遠點!」

  卓昭節又驚又怕又後悔,眼淚在眼眶裡一個勁得打著轉:「我……我……」

  「……算了,往後我讓牠不許擅自進入內室就是。」寧搖碧被她無意識的扯著袖子,臉色漸漸緩和了一些,哼道,「你看你都做的什麼事!」

  「這也不能全怪我,你居然叫牠來扯我被子!」卓昭節冷靜了一點,不甘心承擔所有責任,委屈道,「你究竟想幹什麼!」

  寧搖碧面上掠過一絲尷尬,道:「我怎麼知道你力氣這麼小?我就是想逗逗你罷了!」

  「我力氣能有多大?」卓昭節怒道,「我也不過是個尋常的小娘子好嗎!」

  寧搖碧果斷的岔開話題:「你要一直在這腳踏上?我抱你上去吧。」

  卓昭節那日逃生之後受驚過度,心神受損,這幾日都不怎麼能起榻,聞言猶豫了下,道:「好吧。」

  ……寧搖碧才抱起她,忽然外頭有人急步跑過迴廊,木屐敲得地板一陣響,莎曼娜一陣急風也似撞開珠簾闖了進來,還沒看清楚內室情景就劈頭道:「卓娘子,游府方來了消息,說之前教你琵琶的那位謝……」

  說到此處,莎曼娜方反應過來,掩著嘴低呼一聲,匆匆丟下一句:「婢子什麼都沒看見!」又是一陣風的捲了出去,徒留珠簾脆響……

  「……不是你想的那樣!!」卓昭節被驚呆到此刻,才醒悟過來,弱弱的辯解了一句,尖叫著問寧搖碧,「怎麼辦?!」

  寧搖碧面不改色的將她放回榻上,若無其事道:「沒關係,以本世子的才貌家世,向來想勾引本世子的小娘子可以從長安一路排到終南山中,她們已經習慣了,方才不過是因為本世子自到江南以來一直深居簡出,有些日子沒看到小娘子們成群結隊的對本世子示好,因此有些失態……你不要和莎曼娜計較。」

  卓昭節順著他視線看到自己還抓著他袖子的手、從莎曼娜的角度來看就彷彿自己在榻上拉著寧搖碧不讓他離開……差點沒吐出一口心頭血!

  「你快點走吧!我看莎曼娜好像提到了謝家阿姐,約莫是有正經事。」卓昭節奄奄一息道。

  等寧搖碧走了,莎曼娜才再次進來,到底是侯府出來的使女,再次進入內室的莎曼娜,神色自若、態度如常,像是剛才一幕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道:「卓娘子,之前教導過娘子琵琶的那位謝娘子,原本因為卓娘子為那女賊所擄的緣故,被扣在了翰林府,結果今兒個一早,卻忽然不見了,老翰林擔心那謝娘子記恨娘子你,是以派人前來通知,娘子這幾日還請留神些,若發現什麼不對勁,盡早叫人才好。」

  卓昭節驚訝的問:「怎麼我告訴二舅舅,那謝家阿姐與那賊人乃是反目的仇人,外祖父還是沒有放了謝家阿姐嗎?」

  莎曼娜笑著道:「這個卻不知道了,不過老翰林已經托了孟太守暗中緝拿那位謝娘子了,總之,人拿到了,再仔細問也不遲。」

  「唉!」卓昭節皺了下眉,道,「我卻不相信謝家阿姐會為了酒珠殺人越貨。」

  「卓娘子為何如此說?」莎曼娜好奇的問,「卓娘子大約不知道,那酒珠可是個稀罕的東西,將牠浸泡在水裡,即能化水為酒,整個中土也不過五指之數呢!小主人這顆還是主人偶然得到的,否則小主人都弄不到,若是拿去賣,根本就是有價無市,沒有千金那是想都別想的。」

  卓昭節道:「正因為稀罕,所以才難出手,並且奪取之後也難逃脫追殺,我覺得謝家阿姐不像是如此不智之人,再者,謝家阿姐有個親眷就在……」說到此處,之前提到白家蜜餞做得好的教訓浮上心頭,她忙隱去了伍夫人,道,「千金雖多,但這世上也並非人人都會動心,我覺得謝家阿姐實不像是這種人。」

  她心裡想,謝盈脈當初可是千里迢迢來投奔表姐伍夫人的,可見表姐妹兩個的感情,這伍夫人就在屈家莊,她的丈夫屈談是莊上夫子,這屈家莊根本就是紀陽長公主的產業,屈談即使不是長公主的奴僕,總也算是長公主的門下了,他是個讀書人,將來未必沒有一番前程,謝盈脈打誰的主意不好,打到自己表姐夫的主子頭上?

  休說這酒珠是寧搖碧的了,就算是旁人的,謝盈脈難道不怕事發牽累了表姐一家?要知道伍夫人雖然看著是家境清貧的,可謝盈脈卻不窮,即使她盤下博雅齋因為投了老齋主的緣,沒花費太多,但陳珞珈和趙維安既然為了幾人先師的遺產特意從嶺南找到秣陵,可見謝盈脈的身家也不菲了,不然單是路上盤纏都劃不來!

  既然身家不菲,謝盈脈又何必去做那打家劫舍的勾當?何況那日卓昭節所見所聞,原本就是陳珞珈與趙維安故意要拖謝盈脈下水的。

  莎曼娜對謝盈脈可不熟悉,聞言嫣然笑道:「卓娘子是個心善的人,看誰都是好人。」

  卓昭節道:「也不是……」這麼應了一聲就聽出了揶揄來——自己難道不是曾經三番兩次的把寧搖碧認成了一個好人嗎?結果每次這麼認為了,跟著就被他戲弄!這莎曼娜是寧搖碧的貼身使女,自然沒有不清楚自己家主子的真正性情,估計背後不知道笑了自己多少次了呢,如今才有這麼一說。

  她再想起剛才被莎曼娜撞破的一幕,雙頰浮上暈色,強自鎮定道:「嗯,反正……反正就是這樣吧。」

  莎曼娜見她尷尬,也不敢繼續嘲笑,嘻嘻道:「娘子似乎累了,婢子先告退!」

  等莎曼娜走了之後,又過了片刻,卓昭節用力一捶榻,懊惱的道:「方才怎麼就沒趁沒旁人在,與莎曼娜好生解釋一下之前的事情?唉!」

*     *     *     *     *

  是夜,秋白如霜,明月湖畔,浩浩蕩蕩的蘆葦蕩,隨著秋風吹過,洶湧如潮。

  蘆葦叢中夜鳥咕咕,漫天星子寂寥,八分滿的月輪漠然垂望人間。

  嘈雜的奔跑聲打破了萬物天籟的祥和。

  靴子飛快掃過草叢的聲音,混合著略帶急促卻仍舊遠較常人悠長的呼吸。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清寂的夜中響起:「陳珞珈,你還要跑到哪裡去?」

  奔跑聲驀然停下,陳珞珈站在湖岸上仍舊葳蕤的長草中,猛地轉身,十步外,謝盈脈面罩嚴霜,披著一身月華,好似桂宮仙子般不疾不徐的步出,淡淡的道,「你若還念半點師尊待你的情份,就乖乖的束手伏誅罷!」

  「哼!好威風的小謝師妹!」陳珞珈見自己已無路可逃,卻反而鎮定了下來,嘴角照例勾起一絲微笑,媚態橫生,嫣然道,「趕盡殺絕,就是趕盡殺絕,偏還要抬出師尊的名頭,做師姐的,真是被你嚇壞了呢!」

  謝盈脈一揚手,袖手劍無聲自袖中滑入她掌心,月下的袖手劍格外的美麗,那種單薄精致得近乎觸手可碎的美中,又平添了三分清冷孤高之氣,只是陳珞珈見到此劍,卻忍不住退了一步——顯然,她對這柄利刃十分忌憚。

  「師尊!」謝盈脈沒有再理會陳珞珈,而是對著南方,遙遙虛拜,「徒兒今夜,當執此劍,代師尊清理門戶!絕不使師尊之名蒙塵!」

  語畢,劍光如練,挾著月華,疾劈向陳珞珈!

  「清理門戶?」陳珞珈不敢硬接,翠袖飛揚,甩出臂上披帛,纏住袖手劍——只是這以柔克剛用來對付袖手劍這樣的神兵利器上,卻十分的不夠,只一接觸,已經接二連三的傳出裂帛聲,陳珞珈面色不驕不躁,微笑著道,「小謝師妹,你真的夠格嗎?師尊雖然偏心你,可也沒有逐我出門牆,而你這柄袖手劍,甚至沒有經過正經的傳授儀式,誰知道,你是不是利用了師尊的偏心,偷偷藏起來的?」

  謝盈脈劍勢如行雲流水,綿綿無盡,輕輕一絞,便將披帛絞得粉碎,劍華如芒吞吐而出,淡笑著道:「陳珞珈,你說得越多,不過是意味著心中越慌,何況你如今說什麼都沒有用了,授首罷!我會送你的頭顱去師尊墳前向師尊請罪!」

  陳珞珈失去披帛,不得不拔劍——只是長劍甫出,與袖手劍只輕輕接觸,就聽得「叮」的一聲,她手裡一輕,但見陪伴自己數年的百煉精鋼長劍已斷成兩截!

  「依仗神兵之利罷了!」陳珞珈眼中閃過一絲怨毒——雖然師尊偏心,暗藏了許多妙招只傳授了幼徒謝盈脈,但她出師早,與人動手的經驗也多,原本師姐妹應該在伯仲之間,可現在謝盈脈仗著袖手劍之利,卻占據了絕對的上風!

  謝盈脈斬斷陳珞珈長劍,得勢不饒人,袖手劍抖出數朵劍花,分襲陳珞珈上中下三路,與此同時,她清嘯一聲,足尖輕點,人如乘風,劍若流星!

  「不好!」陳珞珈臉色大變,手中半截長劍勉強打散兩朵劍花,已覺大腿上一痛,襲向下路的一擊到底沒有躲過去,腿上負傷,行動自然不便,退勢略慢,心口已然一涼!

  只是謝盈脈還待絞動劍鋒,如同當日誅殺趙維安一樣殺了她時,卻見陳珞珈竟然不顧身體被長劍貫穿,運起所有的內力,聚集掌心,趁著兩人相近,狠狠一掌拍向她心口!

  謝盈脈身為幼徒,一向受師父疼愛,雖然在嶺南也走過幾次江湖,但那都在師父的帶領和庇護下,她的性格又不是惹是生非的那種,和人動手的經驗究竟欠缺,當此之時,頓時曝露出經驗不足的惡果來——她下意識的一個躲閃,卻忘記暫時鬆開袖手劍後退,雖然避過心口要害,到底被一掌擊中左肩,只聽得卡嚓一聲骨骼碎裂聲——謝盈脈痛呼一聲!

  連人帶劍,被這一掌擊得倒飛而出,落入長草之中,砰得一下,竟然摔得一時間爬不起來!

  「看來師尊還是不夠疼你,竟然沒告訴過你,我天生右心!」陳珞珈反手點住胸口幾處穴道止血,喘息了幾下,冷笑著向她走去,預備斬草除根,同時拿到覬覦已久的袖手劍,只是才走兩步,她已經聽見謝盈脈掙扎起身的聲音,而自己卻微微搖晃了下,面色一白,頓時改變了主意,「罷了,這小賤人有袖手劍在手,我如今卻只得這麼半截破銅爛鐵,雖然她不知我是右心,讓我躲了這麼一劫,又利用她動手經驗不多占了個便宜,但再拼下去,未必能夠得好,不如先行離開,再圖後計……」

  心念一定,陳珞珈飛快的後退,她背影即將消失在夜幕裡,卻聽得一聲弓弦輕響——

  勉強爬起身的謝盈脈,驚訝的回頭望去,就見一個異族老者,托著一張長弓,緩步從蘆葦中走出,霜月下,蔚藍的眸子似散發著妖異的光芒,悠然道:「小主人說,傷了飲淵的必須死,某家讓你多活了這麼兩日,已經是愧對小主人了,若再叫你逃了,還有什麼臉回去覆命?」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4 PM

第八十六章 收場

  聚寶記被雌雄大盜殺人越貨的大案,終究以博雅齋新東家謝盈脈慷慨出手,不但助衙役先後誅殺一雙賊人,甚至還從後死的女賊手裡救出被她劫持的翰林家的外孫女卓娘子而結束,謝盈脈的俠女之名一夜之間傳遍江南,秣陵太守孟遠浩更是親書「俠骨柔腸」四字,賜予博雅齋以作嘉獎,隨著這個定論,原本在易主後生意頗為冷落的博雅齋迅速賓客盈門。

  只是訪客卻都被掌櫃伍氏以「舍妹追殺女賊時亦受了傷,如今正臥榻休養」為由,客客氣氣的攔阻下來。

  與此同時,卓昭節也在端頤苑裡抹著淚:「外祖母怎麼會弄成了這個樣子?」

  ——班氏病了!

  在卓昭節的記憶中,班氏身子向來就很硬朗,這還是她長這麼大,頭一次見著班氏生病,並且是病倒在榻!游家怕她擔心,刻意隱瞞到她到了端頤苑才告訴她,到此刻,卓昭節才知道在屈家莊時游霖刻意隱瞞的消息是什麼。

  侍疾的二夫人小聲安慰:「也不是全為你,就是你出事那日,你大表嫂忽然發動,可情況卻很不好,從你出門起,一直折騰到晚飯光景——按說頭胎艱難些也是常事,偏偏穩婆在裡頭嘀咕胎位似乎不大正,叫母親隔著窗聽見……又才留意到你沒回來,母親一邊守著你大表嫂,一邊打發人去問你……才曉得父親特意瞞下來你被賊人劫持的消息,母親知道後,這才急火攻心……後來捱到次日晌午,你大表嫂仍舊沒生下來,你也沒有消息,母親究竟年紀大了,又吃不下東西,難免暈了過去……只是如今你大表嫂與鳳郎都平平安安,你也回來了,料想母親很快就能夠好的。」

  三夫人見卓昭節眼淚吧嗒吧嗒直掉,也勸慰道:「你快點不要這樣,自打鳳郎平安落地,蘇將軍又送了你的消息來,母親已經好多了,若再見你哭,恐怕又要為你擔心,到時候好得就慢了。」

  卓昭節擦了又擦,眼淚卻怎麼也擦不完,二夫人、三夫人正輕聲慢語的哄著,裡頭神色憔悴的周嬤嬤出來,道:「七娘,老夫人醒了,要見你呢!」

  二夫人忙抽出帕子:「快擦擦再進去!」

  卓昭節被舅母哄著勉強收了淚,跟著周嬤嬤進了內室,就見班氏顫巍巍的被珊瑚扶著靠在榻上,道:「昭節!」

  被她這麼一叫,卓昭節才止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她越過周嬤嬤,快步到榻邊跪下,哽咽著道:「是我不孝,叫外祖母操心至此!」

  「我的兒,你怎麼樣?可有事?這回嚇著了罷?」班氏一雙明顯枯瘦下來的手急切的撫摩著她的面龐,焦灼的詢問著。

  「我好得很,卻是外祖母……」卓昭節淚落紛紛,道,「都是我不好,害得外祖母這樣擔心!」

  許是見她神完氣足,班氏漸漸鬆了口氣,亦含了淚道:「這怎麼能怪你?這都是外祖母太過大意,才叫你吃了這一回苦,受了這麼大的罪,可憐的孩子,你幾時受過這樣的委屈?雖然那是個女賊,可連殺人越貨的事都做了出來,能好好待你嗎?這些個天殺的賊子!活該不得好死!」

  說著班氏心疼得大哭起來!

  周嬤嬤趕緊勸說道:「如今七娘平安歸來,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往後七娘定然就是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老夫人怎麼還要哭呢?該高興才對呀!」

  又道,「鳳郎君也有小半個月了,這滿月宴,沒有老夫人主持可不美,老夫人念著曾長孫,也要好好休養!」

  珊瑚、玳瑁都幫著說話,班氏和卓昭節才漸漸止了,班氏人在病中精神到底不大好,拉著卓昭節問了幾句長短,就支持不住,露出乏色,周嬤嬤勸了一勸,班氏就讓卓昭節回繽蔚院去安置——擔心卓昭節這次被劫持,心頭有陰影,又叫周嬤嬤到繽蔚院去陪幾天。

  卓昭節回到繽蔚院,卻見明吟、明葉之外,另多了四個陌生的使女,都只得十一二歲年紀,俱是樣貌清秀透著靈巧,各自在院子裡做著活計,看到周嬤嬤陪著卓昭節進來,明吟、明葉忙領著她們一起行禮,兩個大使女顫抖著聲音道:「謝天謝地!女郎平安歸來了!」

  周嬤嬤含著笑道:「你們很該去謝謝那位謝娘子,若不是她誅殺了那女賊,女郎也沒有這麼快回來,好在那女賊想拿著女郎做人質,沒有傷害女郎,不然你們的罪可就大了。」

  明吟和明葉誠心誠意道:「嬤嬤說得是!」

  這次卓昭節遇襲,固然遇見了江湖高手,沒能逃生不賴她們兩個尋常使女不夠英勇護主,可游家上下卻不會這麼想,班氏早就說過話了,若是卓昭節無事,那麼一切好說,畢竟卓昭節用慣了的四個大使女一下子換掉,卓昭節也未必過得舒服,若是卓昭節有什麼三長兩短,別說她們這兩個貼身使女,就連當天送卓昭節出門的車夫、隨車的小廝也都別活了!

  是以這幾日她們可謂是度日如年,一直到昨日傳出俠女謝盈脈誅殺賊人、救回半徒卓昭節的消息,她們才長長鬆了口氣!

  相比性命,聽周嬤嬤幾句敲打又算得了什麼?

  卓昭節看了眼那四個陌生使女,道:「這些人是?」

  「七娘,是這麼回事,之前明合、明吉染病,怕過了病氣給七娘,就讓她們先搬到外頭下人院裡去住了,結果她們在那裡倒是遇見了合宜的人,老夫人向來慈悲,也就沒勉強她們繼續回七娘身邊伺候,這樣七娘身邊就缺了人,這四個是老夫人上個月就買了下來,先放在前頭學著規矩的,昨兒個才調過來。」周嬤嬤道,「如今名字還沒起,七娘得空給她們改個順口的就是。」

  卓昭節歎道:「昨兒個外祖母還病著,還要這樣替我操心!」

  「老夫人疼七娘,替七娘操心,老夫人心裡高興著呢!」周嬤嬤含笑說道。

  明吟和明葉知道周嬤嬤奉了班氏之命,要在繽蔚院裡陪卓昭節住幾日,不敢怠慢,忙將之前安置過曹姑等人的屋子打掃出來,又去取了嶄新的被褥,這才帶著四個小使女到卓昭節跟前聽吩咐。

  卓昭節想起來周嬤嬤說的起名的事情,就道:「如今是深秋,你們從左到右,就叫初秋、立秋、高秋、暮秋吧。」

  班氏對外孫女一向疼愛,伺候卓昭節的人都是她親自過目敲打過的,不管對卓昭節這麼隨便的給她們取下名字心裡怎麼想,面上都是極恭敬的道:「謝娘子賜名!」

  卓昭節讓明吟開箱子各賞了一個精繡的荷包,四人又謝了,她如今也沒心情細問,就叫明吟和明葉安排她們做事,自己細細的問起周嬤嬤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來。

  班氏病倒,完全是出於擔心巫曼娘難產會和白家大娘子一樣一屍兩命,以及外孫女落入賊人之手。如今巫曼娘太平地坐著月子,游家曾長孫游照又健壯的生長著,外孫女也順利平安的回了來,這心病去掉,她好得就很快。

  卓昭節回來第三天,班氏已經可以讓人扶著下地了,游家上下都歡喜得很,大房巫曼娘和乳母趙氏尤其鬆了一口氣,趙氏打發了旁的人,悄悄與巫曼娘道:「真真是謝天謝地,七娘平平安安的回來了,不然還不知道那起子小人怎麼編排咱們鳳郎君呢!女郎這回生產本來就受了大罪的,鳳郎君能夠平安落地真虧是祖宗保佑,卻不想偏趕上了七娘出事,那起子東西,居然就拿住了這點說鳳郎君不祥!如今女郎坐著月子不好發作,按著老夫人的行事,鳳郎君滿了月,這管家夫人的權定然要還給女郎的,女郎可要記得到時候不能手軟,必要將那些個帶頭咀舌頭的奴婢都重重的懲治了才好,不然往後更加沒法管他們了!」

  巫曼娘點頭道:「這個自然!之前祖母要我管家,我到底才過門不久,雖然把母親留下的人手尋回來幫忙,一時間卻也不便有大動作,但即使如此,也看出來二房、三房管家這幾日是有缺漏的,只是她們是長輩,我本還想用個緩和的法子先商議著,不必立刻鬧到老夫人跟前,誰知跟著就有了身孕!二房也還罷了,這趁著管家之際中飽私囊的事情,誰家後院沒有呢?三房這次做得太過了!」

  趙氏道:「依婢子看,三夫人她這是明知道虧空躲不過去,又不想學二夫人悄悄補回來,又怕女郎告訴老夫人,所以趁著鳳郎君這麼一回,指使人傳那爛了心肝的謠言,這樣索性和女郎翻了臉,到時候女郎再說她虧空,她就抵死不認,道女郎為了鳳郎君污蔑她……這連氏好歹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真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婢子就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夫人!」

  巫曼娘輕聲慢語的說道:「雖然她是長輩,卻不是我小覷她,她啊也就能想這種撕破了臉死不認帳的法子了,真當我要為難她,只能和她翻臉嗎?姑姑你且忍一忍,仔細看好了鳳郎,等滿月,祖母叫我重新管了家,我怎麼給三房好看!」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5 PM

第八十七章 白家宴

  班氏到底惦記著曾長孫的滿月宴,加上卓昭節每日在榻前衣不解帶的殷勤伺候,趕在滿月宴前兩日就完全恢復了,到了滿月宴這天,雖然早早發出話閉門謝客,只開了家宴,卻也是其樂融融。

  席上,班氏果然不出眾人所料的吩咐二夫人次日就將管家之事交給巫曼娘,二夫人自是笑容滿面的答應了,又奉承班氏道:「媳婦正說這些日子都沒法怎麼督促燦娘,到底母親疼媳婦。」

  巫曼娘忙道:「說起來都是我的不是,辛苦二嬸母了。」

  「我可擔當不起你的辛苦!」二夫人笑得親切,「你如今可是咱們游家的功臣,為著鳳郎君,這麼幾個月算什麼?我不過說了叫母親疼我一疼罷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只有三夫人臉色變幻,忽然道:「母親,大少夫人如今到底年輕,又才生了鳳郎,這又要管家又要撫養鳳郎,恐怕她未必忙得過來吧?」

  堂上笑聲一頓,班氏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只是為著滿月宴的緣故,到底沒有當眾訓斥三夫人,只淡淡的道:「鳳郎自有乳母和使女照料,又有曼娘的乳母趙氏幫忙看著,又能耽擱得了曼娘多少辰光?難道靈娘、熾郎、憐娘他們,都是你親力親為的照料長大的?」

  三夫人還是不甘心,道:「但……」

  「母親!」眼看班氏臉色越來越難看,巫曼娘的目光也冷了下來,孫輩的席上,游靈忽然起身,大聲道,「我裙子翻了湯汁,母親新給我做的月華裙在什麼地方?我想換上。」

  班氏冷哼了一聲,念著游靈的面子,到底放過了三夫人,不冷不熱的道:「你陪靈娘下去吧!」

  游震警告的瞥向連氏,三夫人眼中閃過分明的失望與怨懟,她究竟不敢公然的反抗婆婆和丈夫,低頭道:「是!」

  出了門,三夫人氣恨交加,狠狠一下拍在游靈頭上,低喝道:「你多什麼嘴?」

  游靈神情淡然,好像根本沒感覺到疼痛與委屈一樣,靜靜的道:「母親,咱們是三房。」

  「正因為是三房,我才想去爭這個管家!」游靈沒有因為挨打落淚,三夫人卻委屈的抽噎起來,「咱們房裡領得那些月例銀子還不夠你們父親在外頭揮霍的,三房本來就分不到雙份的家產了,我再不替你們設法,你們將來的日子要怎麼過?你哥哥還好,到底還能考取功名謀個出路,你一個小娘子,沒有豐厚的嫁妝將來叫夫家怎麼看你?」

  游靈輕聲道:「母親,這些祖母也會想到的。」

  「她會想到你才怪!」三夫人咬牙切齒的道,「她最疼你大姑母和你四叔!孫輩裡最喜歡的就是昭節、煊郎,她的私房,怎麼輪得到你?」想著想著,又忍不住在游靈頭上拍了一把,喝道,「都是你沒用!一點也不聽話!我早告訴過你,不要成日在那裡呆頭呆腦的繡花!你看看你替你祖父祖母做了多少繡件,他們用著戴著,對你還不如對昭節與燦娘那兩個成日裡遊手好閒、專會在他們跟前賣乖的!你就不能機靈些,嘴甜一點?!」

  游靈漠然的任她打罵,不反駁、不辯解,才剛剛踏進少女的女孩眼神淡漠而飄渺。

  等三夫人一行走遠,花叢後,游燦和卓昭節對望一眼,神色無奈而憐惜。

  「怪道四妹從來都不笑。」游燦歎了口氣,「三嬸母向來愛打三叔的妾,也喜歡打下人出氣,我卻沒想到她連四妹也動手的。」

  卓昭節抿了抿嘴:「我們回席上吧,免得外祖母看不到咱們又擔心。」

  游燦小聲問:「告訴祖母麼?」

  「你以為外祖母不知道嗎?」卓昭節低聲道,「但三舅母是四表妹的母親,她私下裡打,四表妹從來都不表示出來……外祖母能怎麼管?」

  游燦眼中流露出不忍,喃喃道:「這日子……還不如請祖母設法,給四表妹尋個好人家,早早的出閣!」

  她提到出閣,卓昭節卻想到了那日的麻折疏與宋維儀……

  滿月宴後,眾人散去,卓昭節和游燦蹭蹭挨挨的不肯走,班氏掃了她們一眼,微笑著道:「有事情?」

  兩人一起點頭。

  「說吧。」雖然席上三夫人有些不識趣,但因為游靈圓場及時,班氏今日心情還是不錯的。

  卓昭節和游燦看了看四周,班氏笑著道:「喲,什麼事情,這麼秘密?」

  等班氏打發了人,只留了周嬤嬤,表姐妹兩個才將事情大致的說了,班氏聽著聽著,漸漸的斂了笑容,與周嬤嬤交換個眼色,道:「你們怎麼想呢?」

  游燦性子急,搶道:「頂好快給四妹尋個好人家出閣,免得她繼續被三嬸母欺負!」

  班氏淡淡一笑,道:「出閣——難為你想到了這個主意,只是你想過沒有,一來,你是四娘的姐姐,你還沒出閣呢,哪裡輪得到四娘?二來,即使你肯為了她這會就嫁到白家去,四娘今年才幾歲?沒及笄,嫁什麼人?三來,親生母親尚且有不知道疼兒女的,這好人家要怎麼找呢?」

  游燦被問得怔住,就拉卓昭節的袖子:「昭節你怎麼說?」

  「四表妹性子太文靜了。」卓昭節沉吟道,「其實我聽著三舅母也不是不疼四表妹,只是四表妹的性子同三舅母期望的相去甚遠,這樣的事情……我是沒有主意的,還是要外祖母拿主意。」

  班氏道:「你倒是體貼人,不過我也要教你一件——這體貼人,也得看看被體貼的值得不值得,你以為連氏這樣的母親,自己都不聰明,聽她的話能有什麼成就?」

  卓昭節頓時紅了臉。

  「我曉得你因為之前昭粹的事情,總對三房有些虧欠感。」班氏道,「只是骨肉之間其實大可不必如此,若這麼點事還要計較到現在,這樣的人就更不能慣了!」

  游燦在旁點著頭。

  班氏又說她:「你一見你四妹受委屈,就想著讓她嫁出門去避開,可你想過沒有?這女子的夫婿挑選起來要多麼慎重?你這麼心急火燎的……虧得如今你四妹婚事輪不到你做主,不然,也就是從一個火坑掉進另一個火坑罷了!你這毛躁的性子,須得改改!」

  把孫女和外孫女都說了一遍,班氏這才透露道:「靈娘的婚事是可以相看起來了,就算你們不提,過幾日我也要叮囑你們的。」

  兩人都有些驚訝,齊聲問:「過幾日?」

  「本月十九,不是燦娘你外祖母的壽辰麼?」班氏笑著說道,「正好幾家小娘子小郎君都到了要相看的歲數,呂老夫人之前使人送帖子過來,就叫人帶了話,說若是咱們家有意,很可以趁這個機會,給靈娘、熾郎、煥郎留意著,即使一時間不定下來,心裡也能有個數。」

  又道,「靈娘的性子確實太過文靜,恐怕到了那日,即使叮囑了她,她也未必肯留意誰,你們兩個做姐姐的可得上點心,那日我可要交個任務與你們,你們就陪著靈娘,督促她多打量幾個小郎君,若有好的,她不好意思說、不好意思問,這就是你們的事情了!」

  這種熱鬧,小娘子們就鮮有不愛的,兩人都高高興興應了下來。

  班氏想想不放心,又叮囑道:「雖然要陪靈娘,可也得記得矜持些,莫要丟了咱們翰林府的氣度!」

  「祖父放心罷!」游燦笑著道,「憑咱們游家在秣陵的名望,四妹又是個小美人兒,斷然只有咱們對旁人挑挑揀揀的份!」

  「也不許太過傲慢!」班氏道,「免得讓旁人以為咱們游家的小娘子性情不淑,須知道真正有志氣的小郎君可未必喜歡刁蠻的小娘子,再說靈娘也不是刁蠻的人,你們須得小心,不可誤了她!」

  卓昭節笑著道:「是是是,外祖母叮囑的咱們必不敢忘,外祖母就放心罷,我與三表姐哪裡敢拿四表妹的終生大事開玩笑?」

  十九日這日的一大早,游家除了大房還戴著母孝且要照顧游照的游爍和巫曼娘外,都換上出門賀壽的裝束,簇擁著班氏浩浩蕩蕩往白家而去。

  白家早已是裝扮一新,沿著大門兩溜鮮花一直擺放到了階下守門的石獅旁,如今已是深秋,即使是江南,這些花也是價格不菲的。門裡穿梭出入的下人使女都換上了簇新彩色的衣裙以應景,與鮮花交輝,一派的花團錦簇,看著熱鬧極了。

  因為班氏乃是正經誥命,兩家又是姻親,呂老夫人親自帶著媳婦到大門迎接,兩邊你推我讓,寒暄著到了堂上,卻見一屋子從老到少,真真是人頭濟濟——這裡面固然有白家交遊廣闊,老夫人壽辰賀者自然如雲而來的緣故,呂老夫人有意為秣陵有頭有臉的人家牽線,促成晚輩們姻緣這一點,也讓來者都把適齡的晚輩帶上,使得這回賀客特別的多。

  為此,伏氏、孟氏兩個管慣了家的人都忙得團團轉,虧得為了給呂氏賀壽,二房、三房雖然沒能全部回來,但也回來了一部分,白家二夫人莫氏、白家三夫人宋氏也打起了下手,這才勉強應付了過來。

  班氏在秣陵地頭誥命封號最高,她既然到了,也意味著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呂老夫人與她寒暄幾句,兩人交換個眼色,一起開口放小娘子們到園子裡去玩耍,其他幾位老夫人、夫人都笑著幫腔,讓眾人不必拘束。

  小娘子們大半都知道這話的意思,好些人紅著臉應了,這才帶著使女簇擁出去。

  因為究竟是到白家作客,呂老夫人又特別指派了很能和小娘子們打成一片的孟氏陪著過去招待,若有什麼事情也好圓場。

  出了門,游燦左右看了看,忽然驚奇道:「怎麼四表姐不在?」

  她這話引起旁邊連小娘、宋小娘等人的注意,都紛紛去問孟氏:「白四姐姐呢?難道沒有回來?」

  孟氏笑著道:「祖母壽辰,她哪裡能不回來?」

  「那怎麼不見她?」游燦好奇的問。

  孟氏笑吟吟的道:「她昨兒個到的,路上乏了,如今正在雲水樓休憩呢!」

  一群沒出閣的小娘子,可聽不出來她這委婉的暗示,都道:「咱們都是一大早就起來給呂老夫人賀壽的,偏她這個孫女倒會躲懶,到這會都沒起來?這可不成,咱們一塊去鬧她!」

  眾人都起哄道:「對對,去鬧她,先不去園子裡了!」——到底有些小娘子還是面嫩的,聽老夫人們直接說讓她們去園子裡玩,還能猜不到這次過來的小郎君們正在園子裡嗎?如今聽到白子華在雲水樓,就覺得是個台階,好歹比直接去了園子裡自在點。

  孟氏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來,道:「她如今可是寶貴著呢,決計不能鬧的,若是鬧了她,林郎子不跟你們急才怪!」

  「咱們閨閣裡的姊妹,鬧上一鬧,關林郎君什麼事呀?」游燦不滿的道,「這小氣的人!」

  孟氏又好氣又好笑。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6 PM

第八十八章 白子謙

  到了雲水樓,白子華身邊的嬤嬤見著一群小娘子如狼似虎的要往樓上衝,忙將白子華已有三個多月身孕的事情說出來,眾人才恍然大悟,就嗔孟氏:「孟嫂子路上也不告訴咱們,險些嚇著了白姐姐。」

  孟氏笑著道:「我哪裡沒說?可說了又說你們偏不明白,光天化日我怎麼好意思再繼續?只能等這兒嬤嬤來給你們開竅了!」

  「孟嫂子就會欺負人!」小娘子們嗔她,「你悄悄的告訴一個人,挨個傳著說不就是了?」

  孟氏笑著告罪:「是嫂子笨了。」

  這麼說笑幾句把事情揭過,因為白子華身邊的人都道白子華有孕以來很難睡著,尤其昨兒從震城趕回來,更是疲憊不堪,好容易才睡得安穩,委婉的謝絕了眾人的探望。

  眾人都曉得白子華沒出閣還做女郎時就是出了名的嬌弱,如今懷了孕,那更是像琉璃一樣須得小心翼翼碰不得了,自然不再堅持探望的要求,孟氏就道:「既然這麼著,距離開宴還有些辰光,咱們家園子前不久剛剛翻新過一回,添了幾處景致,又換了些花木,不如就去看看?」

  經過轉到雲水樓一趟,眾人對再去園子裡也覺得不是太尷尬了,紛紛應允。

  孟氏就又帶著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娘子浩浩蕩蕩的進了園子——白家這園子也是傳了好幾代了,在秣陵諸家的園子裡不是最大的一座,但也是花費許多心血的,內中假山池沼、花木繁盛,將江南園林的移步易景發揮到了極點。

  如今雖然是深秋,但因為種了許多常綠喬木,倒也不顯得清冷,一群小娘子擁進來那就更加的熱鬧了,白家早有準備,在園子各處亭台樓閣裡都設了瓜果茶水,寬闊些的地方還擺放了琴瑟之類並文房四寶,以供眾人隨意取用。

  先到園子裡來的郎君們已經占了幾個地方,起初兩邊都有羞意,但孟氏打頭圓場,加上眾人大多彼此認識,又有許多兄妹姐弟在兩邊,漸漸的也融洽了起來。

  游燦已有未婚夫,卓昭節須得回長安後聽父母做主,今兒這樣的場合對她們兩個都沒有意義,皆記好了班氏的叮囑,跟緊了游靈。

  偏偏游靈對沿途所見的郎君們根本就是目不斜視,徑自尋了處僻靜無人的涼亭,道:「咱們就在這兒歇息罷?」

  「四妹你不去看人嗎?」看看四周無人,游燦就小聲問。

  游靈淡然道:「不必了,我如今還小。」

  「……」游燦想了想道,「祖母說你太過文靜了些,叮囑我們今兒陪你鬧一鬧。」

  游靈淡淡道:「多謝三姐,可我不喜歡熱鬧。」

  卓昭節忙圓場道:「白家這園子我也沒怎麼來過,四表妹,咱們方才也沒走多少路,不如一起轉轉吧。」

  游靈正要回答,涼亭外小徑上卻有人叫了一聲表妹,幾人循聲望去,就見白子靜一身錦衣,匆匆過來,見亭中除了使女外都是游家女眷,就笑著與卓昭節、游靈招呼,又埋怨游燦:「你怎麼也到園子裡來了?」

  「今兒我有正經事的,不和你多說,你去陪外祖母罷。」游燦嗔他一眼,趕人道。

  白子靜笑著道:「你有什麼正經事?莫不是想要……」他調笑到這裡,到底顧忌著和游靈見面不多,就頓了一頓,但那意思已經很明白。

  游燦啐道:「今兒過來賀外祖母的郎君裡多有俊傑才子,我高興多看幾眼管你什麼事?」

  白子靜笑道:「我也沒說不許你看呀,我陪你一起看好不好?」

  「你分明就是想趁機看小娘子。」游燦道,「淨會說好聽的。」

  卓昭節暗拉了她一把,笑著對白子靜道:「未來三表姐夫,今兒三表姐的確是沒功夫與你說話的。」

  白子靜反應極快,看了眼她又看了眼游靈,就差不多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眼中露出一抹失望,但他不甘心就這麼被趕走,眼珠一轉,倒是想出了一個留下來的理由:「你們認識的小娘子也許比較多,但認識和了解的小郎君恐怕沒幾個吧?」

  卓昭節和游燦對望一眼,游燦雖然答應班氏今兒把游靈放在首位,但她和白子靜也很有些時候沒見面的,到底捨不得就這麼分別,雖然在兩個妹妹並使女面前也不能說多麼親密的話,好歹也能說笑幾句,這麼想著她就露出意動之色:「我覺得很好,昭節你看呢?」

  「那就勞煩未來三表姐夫了。」卓昭節也覺得白子靜在,也方便搭話。

  白子靜如願以償的留了下來,就建議到一個地方去:「原來的清秋閣這回翻修時加了一層,如今正好可以俯瞰大半個園子,雖然有樹木遮蔽,但也看得清楚,不如過去小坐片刻,也便於觀察。」

  游燦和卓昭節當然沒有不答應的,游靈一直沉默著,無可無不可。

  如此一行人離了涼亭,邊說話邊往清秋閣去,其實主要是游燦和白子靜說,卓昭節和游靈都插不進嘴,不過白子靜好歹沒忘記自己留下來的理由,路上遇見幾位前來賀壽的郎君,略微出色些的,都熱情的寒暄了半晌,務必讓游燦記清楚了對方家世、姓名等等才走。

  到了閣下,就見之前只是一座尋常小閣的清秋閣變了個模樣,旁邊堆了一座規模不小的假山,上閣的樓梯卻是做在了假山裡,做成兩壁峭壁夾峙的模樣,加上樹木掩映,登閣時就有了此閣極高的錯覺。

  白子靜一面道:「改建之後,這樓梯難尋的很,如今定然沒人來,咱們正好可以……」一面推開了門,就聽門裡有人笑著道:「五哥,真是對不住,弟弟我卻是先帶人過來偷閒了。」

  卓昭節和游燦抬頭一看,卻見這清秋閣裡哪裡是沒人,裡頭濟濟一堂,足足坐了七八個郎君,內中林鶴望、麻折疏、宋維儀、江扶風都在,環顧四座,卻無一個女子。

  一個綠衣少年笑吟吟的站了起來,道:「咦,是游表妹?你們莫非也過來躲懶嗎?」聽他聲音正是方才叫白子靜五哥的人,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眉目清秀俊逸,聲音清越,他招呼完游燦,又對卓昭節、游靈含笑點頭,態度友善。

  游燦見到他也有些驚訝:「原來這次六表哥也回來了?我卻才知道呢!」

  「去年因故沒能回來,今年若是再不回來,可不要被祖母念叨得狠了?」這綠衣少年笑著道,「許久不見,表妹倒是長高了不少。」

  白子靜輕咳了一聲,就為兩邊介紹道:「這是我的堂弟白六白子謙。」又介紹了閣裡幾位眼生的郎君,卻都是懷杏書院的學子,聞說游老翰林家的女眷,俱不敢怠慢,紛紛起身行禮。

  游燦這邊自也忙不迭的還禮,白子謙就道:「五哥既然帶了表妹一行過來休憩,何不進來一坐?」

  白子靜心想如今閣裡除了已經成婚的林鶴望,也很有幾個合適做游家孫婿的人,而且有白子謙在這裡分擔主人之責,自己更好和游燦說話,因此立刻答應下來。

  眾人又謙讓了一番坐次,這才重新落座,游燦和卓昭節因為當初白子華出閣時為難過林鶴望,卓昭粹回長安前,卓昭節也與林鶴望三人談過話,比之旁人就要熟悉點,就就白子華的身孕恭喜了林鶴望,林鶴望正得意此事,聞言更是滿面春風。

  閣中雖然有兩個如游靈一樣不愛說話沉默寡言的郎君,但更多的卻是像白子謙一樣善謔活潑的,即使有不太活潑的,看到卓昭節、游靈的容貌家世,也活躍了起來,一時間氣氛極好,卓昭節雖然不怎麼和旁人家的郎君打交道,但憑著班氏栽培出來的應酬手段,在眾人都一心討好她的情況下也是應付自如,只是憑她使勁的帶著,游靈就是端端正正坐在那裡,神態淡然,怎麼都不開口。

  游燦見狀急了,索性悄悄拉她袖子,哪知道游靈卻忽然站了起來,道:「我竟忘記了,之前做過一個荷包特別給呂老夫人的,方才竟忘記給了,卻要少陪一下。」

  卓昭節心裡歎了口氣,也起身道:「我陪你去。」就對眾人歉意的笑了笑,游燦也要說陪,游靈已經道:「多謝表姐,不過我獨自去就成了。」

  卓昭節哪裡肯放她單獨離開?道:「這園子我來過一回都不熟悉,更別說你了,咱們一起去吧。」又覺得這麼把一群人丟下也有些冷場,就道,「三表姐你留在這兒罷,咱們一會過來找你。」

  游燦被白子靜看著,不由一抿嘴:「也好。」

  白子謙忽然起身道:「兩位小娘子都不熟悉這園子?那我送兩位去吧,正好陪兩位回來,這清秋閣上來的路徑可不容易找。」

  這理由很是堂皇,林鶴望面上露出一絲微妙笑容,心裡卻有些遺憾,他知道如今閣裡這三個小娘子,真正會在今日相看夫婿的只有游靈,而白子謙打從卓昭節進來目光就沒離開過她……這番心思卻是要白費了,問題是麻折疏和宋維儀即使熟悉白家的園子,有白家人在這裡,帶路的事情也輪不到他們,林鶴望心裡不免要揣測游靈當初究竟有沒有看中自己這兩個同窗?而今日白子靜帶著她們前後腳的進了清秋閣,到底是偶然還是繼續來看麻折疏或宋維儀的?

  卓昭節才說過對園子不熟悉的話,自然不好拒絕白子謙,笑著道:「有勞六郎君了。」

  白子謙爽朗一笑,道:「這是應該的。」

  下了清秋閣,白子謙果然轉彎抹角的打探起卓昭節的愛好,卓昭節覷出他意思,心裡有點哭笑不得,就故意拿話避了開去,只問著沿途風景,白子謙察覺到她的拒絕,卻並不洩氣,一面介紹,一面巧妙的贊著卓昭節,這麼到了堂上,班氏和呂老夫人見到他們三人到,都有點驚奇,老夫人們眼力何等犀利?立刻看出白子謙似對卓昭節有意,兩位老夫人都是一驚,聽了游靈說的來意,呂老夫人按捺著焦灼贊了游靈,收下荷包,就道:「平嬤嬤代六郎送兩位小娘子回清秋閣吧,六郎好長時間沒有回來了,就留下來陪祖母說一說話。」

  白子謙沒想到祖母會這麼說,面上當即就露出了驚愕之色,道:「祖母,我方才答應……」

  呂老夫人生怕他當眾說出和卓昭節有關的話,趕緊打斷道:「你這孩子,你這次回來,反正也是要到懷杏書院讀書的,難道還怕往後沒有和你五哥親近的辰光嗎?如今就不肯陪祖母了?」

  呂老夫人把話說到這個地步,白子謙無奈,只得道:「是。」

  平嬤嬤引著卓昭節和游靈出了門,到了人少的地方,就悄悄與卓昭節道:「六郎年少無知,若有什麼得罪小娘子的地方,還請小娘子莫要同他計較。」

  卓昭節聽出這是解釋白子謙對自己親近絕對沒有白家指使的意思在裡面,心想白家也太小心了,不過剛才就在班氏跟前,也難怪呂老夫人要讓平嬤嬤來引路,就含笑道:「嬤嬤言重了,白六郎是極好客的。」

  平嬤嬤了然一笑。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6 PM

第八十九章 動手

  這次回到清秋閣,裡頭少了林鶴望和江扶風,卻多了幾位小娘子,孟妙容、連小娘都在,還有兩個卓昭節看著眼生的小娘子,唧唧喳喳的聊得熱鬧,卓昭節和游靈進去,只有幾人留意到,出言招呼,其他人才發現,因為平嬤嬤送她們到假山下就走了,眾人就奇怪的問:「白六郎呢?」

  「呂老夫人許久未見到白六郎,就留了他說話了。」卓昭節道。

  眾人都不相信,呂老夫人這次壽辰不就是為了給各家牽線的嗎?她自己的孫兒白子謙特意千里迢迢跟著母親從北地趕回來,也未嘗沒有這個打算,畢竟白子謙也有束髮之歲了,呂老夫人剛才可是寒暄話沒說幾句就把晚輩們打發出來的,再說白子謙這次回來也要投考懷杏書院,自此留在秣陵讀書,呂老夫人什麼時候不好叫孫兒說話,非要在此刻?

  這件事情並不難揣測,猜一猜就知道,多半是呂老夫人故意分開白子謙和卓昭節——以卓昭節的家世容貌,呂老夫人斷然沒有看不中的道理,這樣還要留下孫兒,那也只有高攀不起四個字了。

  想到呂老夫人如此乾脆的留下白子謙,原本有幾個慕卓昭節美貌的少年冷靜的想了想,都沉默下來。

  倒是孟妙容與身邊人說了幾句,招手道:「昭節昭節,你過來下,我有話要問你。」

  卓昭節看著游靈已經到游燦身邊落座,這才走到孟妙容附近,道:「什麼事?」

  「咱們出去說。」孟妙容張了張嘴,忽然起身,抓著她的手臂道。

  卓昭節道:「咦,你到底要說什麼?」

  「出去下吧。」孟妙容道,「唉,難為我還能吃了你?」

  卓昭節被她硬拉到閣外,連使女都沒帶,孟妙容小聲問:「前不久你被賊人劫持是怎麼回事?能告訴我麼?」

  「你父親是秣陵太守,你想知道什麼不會去問他嗎?」卓昭節臉色頓時一沉,「再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聽我說被那女賊劫持的經過,你很幸災樂禍麼?」

  孟妙容道:「哎,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不過問問。」

  卓昭節怒道:「什麼時候你也被這麼劫持一回?你想想你高興不高興被別人問!」

  「好吧好吧。」孟妙容只得道,「其實也不是我要問,是我師傅——李大家,他……」

  「李延景?」卓昭節更生氣了,「我又不是他弟子,我一個小娘子,他都一把年紀了,這麼打聽我做什麼?為老不尊!」

  孟妙容道:「你這個人!我話還沒說完呢!你以為我師傅做什麼要關心你?其實他來江南之前見過你一個長輩……」

  「呸!」卓昭節本來就對李延景當日對自己的評價很是不服,如今被孟妙容接二連三的追問著自己最不想提起的經歷,哪裡能不惱羞成怒?她心頭怒火熾烈,冷著臉,啐道,「這是關心?我這會給你幾個耳光,回頭旁人來追著問你為什麼會被我打,你怎麼想?說起來,我是在秣陵城裡被那女賊劫持的,也不知道孟遠浩這個太守怎麼當的!光天化日之下,賊人進了城都不知道!如今你倒還有臉來尋種種理由就此事對我問長問短!回去之後,我定然要告訴我外祖父!」

  孟妙容蹙起眉:「我師傅是怕你長安的長輩擔心,才想細問一問,畢竟你後年才回長安,而我師傅開春之後就回去了!」

  「你給我閉嘴吧!」這樣的大事,班氏瞞著敏平侯倒也罷了,對自己女兒能不特別寫信說明嗎?還用得著這對自己印象不好的李延景來傳話?卓昭節猛然伸手推了她一把,怒喝道!

  孟妙容猝不及防,差點被她推得摔了一跤,孟妙容也是千寵萬愛裡長大的,心性一向驕傲,要不是卓昭節家世、容貌都在她之上,她根本不會和卓昭節這麼耐心的解釋,如今委屈極了,一把拽住她袖子,怒道:「你!不識好人心,還對我動手?」

  卓昭節才不怕她,冷笑著道:「你再跟我糾纏,我叫你知道什麼才是動手!」

  孟妙容怒道:「你給我賠禮!現在就賠禮!」

  「我偏不賠禮!」卓昭節比她還要生氣,瞪眼喝道,「你若是想動手,我倒是奉陪到底!」

  「你!」孟妙容一跺腳,衝上去和她扭打起來!

  兩個小娘子年歲彷彿身量相似,又都是打小受寵的主,打起來也是勢均力敵,因為兩人沒帶使女出來,閣外又沒有人——閣中如今談興正濃,熱鬧非凡,根本就沒聽見外頭的動靜,兩人扭來打去的,折騰得頭髮也散了、衣襟也亂了,臂上都被對方劃出幾道血痕,偏偏還是誰也奈何不了誰,正紅眼之際,忽然聽見一人驚訝道:「表妹?!」

  跟著另一人苦笑著道:「快先把人分開吧!」

  江扶風一眼看出兩個人打了很有一段辰光了,而且根本沒有聽勸的意思,當即挽起袖子,招呼任慎之,「不快點分開,仔細旁人路過,看見了不好。」

  江扶風拉住孟妙容,任慎之拖好了卓昭節,雖然他們是男子,但兩個小娘發了性子,竟然也是花了番功夫才分開,幾家皆是轉彎抹角的親戚,都是尷尬得不得了,任慎之看著卓昭節滿臉憤恨,正覺得自己表妹受了委屈,又見對面孟妙容也是一副看生死仇家的模樣,他也不知道該問罪還是該賠罪,只得對看起來更有經驗的江扶風頻使眼色。

  「這是怎麼回事?」江扶風也感到很無奈,論起來孟妙容倒算他的表妹,只不過卓昭節也是他的晚輩呢,偏哪邊都不是,只得先問經過。

  這一問兩人都說自己有理,說對方不是,都是伶牙俐齒的小娘子,只聽得閣前一片脆聲,字字誅心、句句刻薄,江扶風和任慎之頭疼得不得了,也顧不得給她們主持什麼公道了,直接無視了她們的爭執,道:「你們如今這個樣子,一會哪裡能見人?都先去梳洗下吧,我記得這閣子下面第一層的門進去有間屋子裡備了東西。」

  任慎之也低聲勸著卓昭節:「這到底是白家,外祖母還在,表妹你好歹念一念三表妹。」

  那邊江扶風也說著孟妙容:「你堂姐今日忙得一塌糊塗,你不幫她的忙,還在這兒給她添事,屆時你倒是一走了之,你又不是不知道白家和游家是姻親,呂老夫人向來重視游家這門親戚,若這事情傳出去,你堂姐能不被長輩責備?」

  好說歹說的,到底讓兩個人住了嘴也停了手,雖然還是彼此惡狠狠的瞪著,到底沉默下來,跟著兩人去底下尋地方梳洗了。

  梳洗之後,卓昭節冷著臉,正要說話,孟妙容卻還是氣憤難平,忽然轉過頭來,大聲道:「你不給我賠禮,我跟你沒完!」

  江扶風一拍額,正要圓場,就聽「砰」的一聲大響,卻見卓昭節將一把金梳狠狠拍在妝台上,猛然轉過頭來,眼中怒火勃發,喝道:「你想沒完沒了?!當我怕你?」

  「你們冷靜些!」江扶風和任慎之又是一番苦攔,才沒讓兩人打到一起,都是無奈得很了,江扶風索性對孟妙容道:「李大家今日沒到白家來,獨自在太守府裡恐怕很是無趣,我看你不如回去陪他一陪吧,呂老夫人跟前我替你告個罪!」

  「我憑什麼要讓她!」孟妙容險些沒氣暈過去!

  那邊任慎之也哄著卓昭節:「你何必與她計較,隨便賠個罪,場面上過去不就行了麼?」

  「呸!她來找我的事,居然是我給她賠罪,天底下竟然有這樣的道理?!」卓昭節怒不可遏!

  見這情況根本就不是說道理能夠說通的,江扶風也乾脆,直接把孟妙容拖向門口:「煩請任師弟在此處陪卓小娘少待。」

  「十七表哥,你欺人太甚!」孟妙容氣得眼淚直掉,「要走也該是她走!」

  卓昭節怒道:「你給我滾遠點吧!無事生非!專會壞人心情!」

  等江扶風把孟妙容拖遠了,任慎之才放開卓昭節,苦笑著看著自己臂上被卓昭節掙扎時掐的傷處,道:「唉,我怎麼說你?」

  「有你這樣做哥哥的嗎?」卓昭節也哭了,「那孟妙容莫名其妙找到我出言不遜,你不幫我,反而還叫我跟她賠罪?!」

  任慎之無可奈何的道:「我也不知道這事情的經過,何況如今怎麼說也是在白家,些許口舌之爭……」

  「是她先找我的,又不是我尋她麻煩,她都不顧忌她的堂姐了,我怕什麼?」卓昭節怒道,「若是三表姐在這裡定然也是幫我的,就你最會給白家考慮!」

  任慎之心想,游燦當真在場,那才要了命了,這白家可是游燦將來的夫家啊,還沒過門就為了自己表妹把嫂子的堂妹打了,將來妯娌還怎麼相處?

  只是他也知道卓昭節一向就被班氏嬌生慣養,平常看著斯文有禮,若是惹到了她,可不是只會溫柔嫻靜的主兒,何況孟妙容從家世到能力實在沒有讓卓昭節忌憚的道理,就哄著道:「如今她被江兄拖走了,到底是她讓著你……」

  「不親手狠狠揍她一頓,我嚥不下這口氣!」卓昭節咬牙切齒的道,「你不要在這裡了!討厭死了,你走吧你走吧!你快走!」

  任慎之苦笑著道:「我上去叫三表妹來陪你。」

  「三表姐今兒要陪四表妹,我今兒本來也要陪四表妹!」卓昭節滿腔怒火,朝他發洩道,「都因為這孟妙容,掃興至極!若是因此誤了外祖母交代的事情,我才要和她沒完沒了呢!你還要把三表姐叫下來,想叫我們回家怎麼和外祖母交代!」

  任慎之還要說話,已經被她用力往外推:「你出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趕走任慎之,卓昭節憤然一拍妝台,恨道:「早知道有今日,早知道謝家阿姐有武藝在身,我就該和她學上幾手!方才給那阿孟好看!」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7 PM

第九十章 世子的心胸(上)

  卓昭節冷靜許久,才開了閣門,預備去重拾班氏吩咐的任務,不想出門才走幾步,就見不遠處,寧搖碧一身華服,深秋裡居然還握了把折扇,身邊陪著兩名昆侖奴,正皺眉望著自己。

  「寧世子?」卓昭節微微一愣,隨即想起來他是來要蜜餞方子的,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提到自己,若是那樣——還不知道白家怎麼恨自己呢,還有班氏也在,估計也是極尷尬的……

  她上前行了個禮,道,「世子見過呂老夫人了嗎?」

  「那件事情蘇伯去說了。」寧搖碧不冷不熱的道,「你和剛才那人在裡面做什麼?」

  卓昭節此刻對任慎之雖然還是餘怒未消,但究竟是一起長大的表兄,她也不是隨意對著外人說家中長短的人,就道:「那是我的一個表哥,方才我需要銅鏡,使女卻沒帶,他領我到這裡來重新梳洗下。」

  寧搖碧思索了一下,忽然道:「之前本世子一直覺得你膽子很小,如今看來,倒是本世子被你騙了。」

  卓昭節聞言就是一陣心虛,只道自己裝作失憶的事情被他發現了端倪,不想寧搖碧繼續道:「在屈家莊的時候,動不動就抱著被子哭個不停,如今才幾日光景,就與人有說有笑起來!」

  他說到「有說有笑」四個字時,很有一種咬牙切齒的感覺……

  卓昭節驚奇的問:「你說誰?」

  「方才陪在你身邊的小郎君,穿綠色袍子。」寧搖碧冷笑著道,「看著像片芭蕉葉子的,你不是和他說笑著高興得緊?」

  「你說白六郎?」卓昭節總覺得他語氣有些古怪,道,「你拿芭蕉來比他那身衣服嗎?的確很恰當,芭蕉大氣爽朗,和他氣度很是相宜。」

  寧搖碧聞言,臉色一僵,想了想道:「本世子說錯了,他其實更像綠蠅!」

  「……」反正我和白六不太熟,還欠寧搖碧救命之恩,我……我還是裝作沒聽見吧!卓昭節再次無恥的決定裝糊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裝了,若無其事的道,「世子,我表姐還在等我,我先走了。」

  寧搖碧折扇一開復一合,臉色越發的不好看:「你就這麼把本世子丟在這裡?」

  卓昭節驚訝的站住腳,回頭看著他,道:「難道世子也要去上面?」

  「本世子不能去嗎?」見卓昭節似乎根本沒有邀請自己的意思,寧搖碧不由大怒,「本世子偏要去!」

  「……那就去吧。」卓昭節無語的道。

  再次到了清秋閣最上層,游燦看到卓昭節回來,正問著:「你去哪了?這麼久才來?」一眼瞥見後頭的寧搖碧,不覺吃了一驚。

  寧搖碧到秣陵時,雖然崔南風派了侄子和學生去迎接了他,他又是打著到懷杏書院讀書的旗號南下的,但實際上他也就第一天到書院意思了一下,此後再也沒去過,所以這閣中雖然有好些懷杏學子,但實際上,除了當時去接過他的宋維儀、白子靜,其他人都不認識這位長安貴人。

  看到一個顯然有著胡血的俊秀少年神色冰冷的跟著卓昭節踏進來,眾人都有些詫異。

  白子靜側頭與游燦說著話,還沒留意到,倒是宋維儀一眼認出,忙起身道:「世子!」

  被他提醒,眾人才紛紛恍然,白子靜也吃了一驚,忙起身以主人的身份將寧搖碧迎上首座,恭敬道:「家祖母壽辰,未想世子也親自來賀,敝家上下,實在是蓬蓽生輝!」

  寧搖碧淡然道:「不過是恰好路過,進來叨擾一杯水酒。」他如今雖然神態傲慢、語氣矜持,但措辭卻很客氣,以他的身份,親自到來,說這麼句話,白家上下已經是受寵若驚了,白子靜也不例外,含笑道:「能得世子來賀,實是敝家之福。」

  卓昭節在游靈身邊的空位上坐下,心想,你若知道他過來的目的其實是你家祖傳的蜜餞方子,恐怕就不一定覺得是福了。

  游燦推了推游靈,叫她和卓昭節換個位置,拉過卓昭節悄悄的問:「他怎麼會跟你在一起?」

  「我在底下剛好遇見他,自然要打個招呼,他問我要去什麼地方,聽說這兒人多,就跟上來了。」卓昭節道。

  游燦聽她這麼說,就沒再放心上,而是問起了另一個人:「對了,孟妙容呢?她和你一起出去,怎麼到現在都沒回來?」

  「不要和我提她了!」卓昭節厭煩道,「誰知道啊!」

  「咦,你們吵架了?」游燦驚訝的看了她一眼,「怎麼回事?」

  卓昭節沉著臉道:「不要問了,我如今心情壞得很。」

  游燦抿了抿嘴,不吱聲了。

  這時候上頭寧搖碧問起了為什麼這許多人在這裡,眾人當然不好告訴他真正的緣故,就含糊道:「我等也是湊巧到這裡歇個腳。」

  「本世子方才入得園來,看到的皆是少年男女。」寧搖碧若有所思道,「看來今日這園子是專門讓出來的?」

  「世子聰慧。」有人笑著道。

  寧搖碧道:「在外頭聽著裡面怪熱鬧的,但本世子進來似乎擾了你們的興致?」

  「世子哪裡的話?」白子靜忙道,「其實原本咱們也只是在閒談。」

  「閒談?」寧搖碧噫了一聲,彷彿很感興趣的問,「都在說些什麼?」

  一群少年男女在一起,又是得了長輩暗示的,除了風花雪月還能說什麼?

  白子靜正斟酌著措辭,寧搖碧忽然看向了任慎之,道:「這位郎君,本世子看著有幾分眼熟。」

  卓昭節微微驚訝,心想寧搖碧問任慎之做什麼?

  「學生任慎之。」任慎之一怔,忙起身道,「六月初三的時候家外祖父壽辰,世子蒞臨游府,學生嘗隨卓表哥見過世子一面,並謝過世子慷慨援手、為表哥游炬洗清冤屈之舉!」

  寧搖碧淡然道:「哦,小事罷了。」他若有所思道,「原來你也是游老翰林的外孫,當日未及細問,卻不知道令尊是?」

  任慎之道:「先父任諱樂,為齊郡太守之子。」

  「齊郡太守?」寧搖碧似想了一想,道,「是任平川嗎?奇怪,你怎麼還在此處?聽說你的祖母鄭氏去年起就不太好,本世子南下之前,正好趕上你那大伯親自帶著厚禮到長安,欲請太醫至齊郡為那鄭氏診斷?」

  寧搖碧這話一出,眾人都是一驚,任慎之顯然毫無準備,竟是一下子呆住了!

  寧搖碧說的祖母當然不是任慎之的親生祖母,而是任平川的正妻,任慎之的嫡祖母,也是他禮法上唯一能夠叫祖母的人,所謂百善孝為首,即使任慎之是游家養大的,但他始終是任家人,如今祖母病重,孫兒非但沒有回去探望,還一身錦衣的到親戚家喝壽酒,這……

  只是還不等白子靜設法圓場,寧搖碧又了然的道,「哦,看你的樣子還不知道此事?看來,鄭老夫人心疼孫兒,趁著南北路途迢迢,特意沒告訴你……倒是本世子多事了。」

  聽他這麼說,眾人才緩了口氣,任慎之也回過了神,不管他心裡怎麼想的,此刻也只能順著寧搖碧的話道:「多謝世子告知,學生的確不知此事,實在是不孝之極!」

  白子靜也道:「齊郡距離秣陵足有千里,偏偏沒有直達的水路,兩地通信往來確實不便,鄭老夫人心疼晚輩,倒也不是任師弟故意所為……只是老人家一番好意,未免叫咱們做晚輩的心下不安,幸好世子見告,任師弟回去之後,還是速速修書一封,詢問近況才是。」

  任慎之自然趕緊稱是——他眼裡滿是苦色,任家早就沒了他們母子的立足之地,否則游姿在娘家就不受嫡母喜歡,生母也死了,又何苦千里迢迢帶著他到秣陵?

  並且任家對他這個孫兒也是不在乎的,當年他考進懷杏書院,游姿欣喜之下,暗中求了游若珩修書一封寄到齊郡,將任慎之大大稱贊了一番,希望能夠得到任家的重視,結果任平川回信倒是回了,只是都是與游若珩客套,對任慎之那是提都沒提一句,這般冷情,倒將游若珩氣了一回,從此再也不肯寫信到齊郡去。

  經過這麼一回事,游姿對夫家也徹底死了心,兩邊從此就斷了消息,任家再也沒有隻字片語來,不然游姿也不會處心積慮的替任慎之攢著私房。

  這麼個家族,任慎之是打從心眼裡,連提都不想提的,可誰叫他是晚輩?

  當眾說出鄭氏染病之事的還是雍城侯世子……

  即使雍城侯世子立刻又給了他一個台階,但這樣的情況,由不得他還能繼續在這裡,必然是要立刻與任家聯繫的,不得到那邊讓他不要回去侍疾的消息,終究於他的名聲有虧,這也是他還有個病母在,不然的話,此刻就該回去收拾行李了。

  寧搖碧垂下長睫,掩住眼中的狡黠與得意,他坑任慎之一把的目的達成,就不耐煩繼續敷衍下去,藉口賞景,離了清秋閣,離開時特別看了眼卓昭節,卻見她只顧低聲和身邊的表妹說話,根本就沒留意自己,寧搖碧臉色就是一沉,暗哼了一聲,悻悻的走了。

  這一幕旁人沒留意,正送他出閣的白子靜哪裡會發現不了?他不動聲色的回到游燦身邊,等閣中重新熱鬧起來,才低聲問她:「世子和卓小娘很熟悉嗎?」

  「不熟悉呀。」游燦不知道卓昭節被陳珞珈劫持的真相,還道她真是被謝盈脈直接救回來的,想了想道,「也就見過兩次,一次湖上,一次就是祖父壽辰,那世子和隨從走散了,恰好昭節路過,問了一句。」

  白子靜笑著道:「你真沒眼力……我倒覺得世子方才是特別為卓小娘來的。」

  游燦驚訝道:「什麼?」

  白子靜小聲說了自己看到的一幕:「……卓小娘彷彿也沒察覺呢,不過到底還是告訴班祖母一聲的好。」他不像白子謙般衝動,知道卓昭節的婚事那是連班氏都做不了主的,游家是他的岳家,白子靜當然要為岳家考慮。

  游燦將信將疑道:「雖然那世子走前特別看了昭節,但也許他是被昭節帶過來的,現在走了昭節卻沒和他招呼才感到不悅的吧?」說著就拉了拉卓昭節的袖子問,「你與那寧世子是怎麼回事?」

  正低聲勸說游靈活潑些的卓昭節吃了一驚,道:「什麼怎麼回事?」

  游燦和她自幼一起長大,說話一向直接,就道:「方才他走時一個勁的盯著你看,結果你光顧著和四妹說話,他很不高興的走了。」

  卓昭節道:「咦?他走了嗎?我沒留意。」

  「你可別得罪了人。」游燦見她神色自若,就覺得白子靜想多了,便道,「你也真是的,人是你帶上來的,人家走了你也不招呼一聲,難怪世子臉色那麼難看。」

  「方才四表妹說要走呢,我哄到現在。」卓昭節低聲道,「再說寧世子不是有未來三表姐夫接待了?」

  游燦聞言,看了眼游靈,發愁道:「她居然還是要走?這麼多郎君好歹也該有那麼一兩個能入眼的吧?」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7 PM

第九十一章 世子的心胸(下)

  不管游燦和卓昭節怎麼撮合,游靈一直到開席了也不肯對任何郎君假以辭色,弄得兩個姐姐都感到很是頭疼。

  由於這次壽宴別有目的,所以白家又留眾客用過晚飯再走,一些不在城內的賀客,白家也都預備了客房,午宴後,園子裡重新熱鬧起來,游靈被兩個姐姐盯了一個晌午,實在不痛快,索性提出要去看白子華,游燦和卓昭節知道她這是故意躲人,但也不能不陪著她去。

  白子華極是高興的接待了她們,看到游靈就笑著道:「你可是稀客了——上回的信可是叫我意外,真是多謝你了。」

  游靈淡淡的道:「白四姐姐客氣了。」

  白子華一看她這不冷不熱的態度,越發篤定了上次那封信決計不是游靈自己的意思,對林鶴望的判斷也肯定了十分,此刻看見游靈上門,就想多了,只道她是為了宋維儀或麻折疏過來打探消息的,但坐了片刻,看三人只說著閒話,游燦和卓昭節倒有些把話題往郎君們身上帶,但游靈每每不肯理會,她以己度人,一點也沒想到是游靈不肯,只道她是小娘子家家的害羞,就主動暗示道:「今兒個來賀祖母的人極多的,夫君的兩個好友,說起來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上回我出閣,他們雖然也來了,但當時哪裡顧得上看?」

  游靈神色淡然。

  ……只得游燦搭話道:「四表姐說的是宋郎君和麻郎君吧?」

  白子華一心一意認定了游靈害羞,藉著游燦的搭話,將自己所知道的宋維儀和麻折疏都仔細介紹了一遍,游燦因為游靈不合作,為了向班氏交代,就抱著有錯殺不放過的心思,只要過得去的小郎君,先把情況記下來,白子華看她一直聽得認真就心裡嘀咕,心想夫君不是說,游家看中的應該是兩人裡的一個嗎?難道弄錯了,是兩個都看中,只是難以抉擇?

  卓昭節此刻的打算和游燦差不多,聽白子華說了半晌,忽然想起來之前游煊被騙上船說的話,林鶴望、宋維儀和麻折疏裡應該至少有一人是文武雙全的,這一點可也是值得稟告給班氏的,就問道:「林家姐夫武藝如何?」

  白子華驚奇道:「夫君他不會武啊!」

  「那麼宋郎君和麻郎君呢?」卓昭節道,「之前六表弟在青草湖邊見過他們中一人,據說劍法很好。」

  白子華露出了然之色:「昭節你是說宋郎君?聽說他家有個老僕從前是江湖人,後來斷了腿,受過他父母收留之恩,因此一直悉心教導他劍技……」

  卓昭節道:「原來如此嗎?我是沒見過,只是聽六表弟提起,你也知道六表弟這個年紀,最喜歡打打殺殺的東西。」

  正說到此處,底下有人招呼道:「郎子來了?四娘這兒正有客人呢!」

  游燦心下一喜,忙起身道:「表姐夫來了?我們可不打擾,先告辭了。」

  白子華自覺探清了游家的目標,也沒心思多留她們,笑著送了客,到了底下正好遇見林鶴望,看見游燦和卓昭節,微笑道:「原來三位小娘子在這裡?子靜弟方才還在園子裡尋人。」

  「是嗎?多謝表姐夫了。」游燦忙道。

  離了雲水樓,游靈道:「我想去陪祖母。」

  游燦皺眉道:「你……」

  游靈道:「我去了祖母那裡自會與祖母交代,三姐你和表姐去園子吧。」說著叫過自己的使女就頭也不回的往正堂去了。

  卓昭節要攔,游燦皺眉拉住了她,道:「算了,如今可不是咱們不上心,是四妹她自己無心……唉,也不知道三房到底怎麼回事?就讓她去祖母那裡吧,不然咱們硬押著她,怕她當真要惱了!」

  游燦本來和游靈關係也不是特別好,她雖然也關心這個堂妹,但游靈三番兩次的流露出嫌她們多事的意思,游燦實在忍無可忍,冷著臉道:「隨她去吧。」

  卓昭節想了想,道:「你去園子裡吧,我也去外祖母那裡。」

  游燦知道今日園子裡和卓昭節沒什麼關係,道:「好,祖母問起我,你就說我……」

  「外祖母還不清楚?你想再多理由也不過是白想。」卓昭節笑著道,「你還想瞞誰呢?」

  游燦面上一紅,推她一把道:「不許胡說!」

  表姐妹兩個說了一會話才分別,這個時候游靈人已經走得不見了,卓昭節邊和明吟、明葉議論著白府的景色,轉了兩個彎,一個人忽然大步從假山後走過來,差點沒撞到她身上,卓昭節嚇了一跳,好在那人反應也快,趕緊收了腳,看清楚了她,就驚訝道:「卓娘子?」

  又賠禮道,「對不住,我不知道你在這假山後面,走得太急了。」

  卻正是白子謙,隔了幾個時辰不見,白子謙顯得心事重重,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呂老夫人抽空管教了,卓昭節反正是裝做什麼都不知道,抿嘴笑道:「不妨事的。」

  白子謙看著她春花般明媚的面容,少年眸子裡有分明的黯然與歆慕,即使明知道沒有希望,但如今遇見,白子謙實在不甘心就這麼離開,沒話找話的輕聲道:「沒嚇著你吧?」

  「沒有沒有!」卓昭節搖頭笑道,「你走這麼急,想是有急事?」

  白子謙道:「我……」他才說了一個字,假山後有個女子聲音急急叫道:「六郎六郎!你去哪裡?」

  白子謙聽得這聲音,面上浮現無奈之色,揚聲道:「母親,我就想回房去看會書。」

  假山後,一個中年婦人帶著兩個嬤嬤追了過來,看見白子謙和卓昭節站在一起,臉色就是一變,先道:「卓娘子也在這裡?方才六郎走得急,沒碰著娘子吧?」

  卓昭節道:「勞夫人擔心,並沒有什麼。」

  這婦人正是白家的二夫人莫氏,白子謙的母親,原本隨夫在任上,為了婆婆作壽和白子謙投考懷杏書院,特意趕回來的,莫氏本來在幫著伏氏、孟氏招呼來客,此刻卻追著兒子到了這裡,想也知道方才母子兩個是起了爭執,而爭執的原因麼,估計和卓昭節多多少少也有些關係。

  卓昭節不想生是非,就道:「我想去外祖母身邊,敢問夫人,我外祖母此刻還在正堂嗎?」

  莫氏見她要走,頓時一喜,忙道:「正是,班老夫人這會正與家母說話。」

  「多謝夫人了。」卓昭節點一點頭,朝白子謙客氣的笑了一下,就毫不留戀的揚長而去。

  見白子謙悵然的望著她的背影,莫氏歎了口氣,低聲道:「瞧見了?不說門第差距,人家卓娘子對你也沒什麼心思,你不要多想了,這卓娘子是生得好,可孟太守家的小娘子長的也不差,你若喜歡生得好看的小娘子,那孟家……」

  「母親!」白子謙才動心懷,固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卻哪裡這麼容易放下,更不用說迅速換人,當即不耐煩的打斷道,「我去看書了。」

  白家二房只有白子謙一個嫡子,是莫氏唯一的親生骨肉,莫氏一向疼他,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也不計較他語氣裡的不耐,反而柔聲道:「好好,那你去吧,母親不打擾你。」

  白子謙甩開莫氏,快步向二房走去,不想走到半途僻靜的地方,路邊樹後忽然轉出一人,因為轉出來的突然,直接與他撞了一下,白子謙猝不及防之下,被撞退了半步,他本來心情就不好,隨口怒道:「你做什麼!」

  不想話音未落,他身後有個怪腔怪調的聲音喊道:「抓刺客!」未待白子謙反應過來,後心已經挨了一腳!

  兩個昆侖奴手持也不知道從哪弄來的木棒,一腳將白子謙踹倒後,棒拳齊下、連踹帶踢,片刻光景就將白子謙打了個死去活來,腦子徹底的懵了!

  寧搖碧錦衣繡袍,玉帶輕靴,折扇輕敲掌心,懶洋洋的看樹看花看草看天,半晌見白子謙似已暈了過去,才道:「好了!」

  昆侖奴聞聲住手,笑著將木棒往他們跳出來的樹後一丟,恭敬道:「小主人,現在怎麼辦?」

  寧搖碧訓斥道:「第一次跟本世子出來嗎?這還用問?」

  「是!」昆侖奴會心一笑,露出格外潔白的牙齒。

  ……等白子謙悠悠醒轉,就發現自己已經被拖到了一處草坪上,嘴唇上濕漉漉的,卻見一個俊秀的華服少年正拿著水囊,一點點的給自己餵著水,見他醒來,這少年溫和的笑了笑,道:「你怎麼樣了?」

  白子謙只覺得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的,甚至連眼睛都腫了一塊,他勉強辨認出來這少年的身份,不由驚訝道:「你是……寧世子?」雍城侯世子雖然是不請自來,但以他的身份,親自到場賀呂老夫人壽辰,這讓白家受寵若驚,呂老夫人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讓兒孫在世子跟前露臉的機會,午宴時,特意讓幾個孫兒都給寧搖碧敬過酒,因此白子謙認得寧搖碧。

  「正是本世子。」寧搖碧笑得親切和藹又略帶歉意,「那個……剛才本世子看園子裡人多,不想湊熱鬧,就往僻靜處走了走,不想不小心和你撞上,本世子身邊帶的恰好都是異域的隨從,人太死心眼了點,不小心將你誤認為是刺客,嗯,實在對不住,這些蠻人粗手笨腳的,本世子叫他們住手,已經晚了……」

  白子謙剛才什麼都沒弄明白、甚至連寧搖碧人都沒看清楚就被打了個半死,到這會都沒想起來事情經過,被他提醒了才醒悟過來,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論身份,寧搖碧直接揍他幾頓,他也沒地方說理,更別說寧搖碧如今還這樣親手給自己餵水,又真誠賠禮,白子謙究竟不好意思翻臉,只得忍著痛道:「世子客氣了,本也是我無禮,撞到世子,還出言冒犯。」

  「這都是意外。」寧搖碧誠懇的道,「本世子今日冒昧登門,本是為了給令祖母賀壽,卻不想手下鹵莽,反而傷了呂老夫人的晚輩,實在愧疚難當,一會本世子定然要親自給呂老夫人賠罪!」

  白子謙苦笑著道:「世子不必如此……嗯,敢問世子,可能送我回房上藥?」

  眼前這位無論是有意無意,根本不是他能夠討回公道的人,白子謙此刻也實在沒力氣和他寒暄,索性直言道。

  寧搖碧道:「真是對不住,本世子聽大夫說過,像你這樣猝然被打暈的人,立刻抬到榻上卻是不好,應該放在開闊處,免得窒息,而且昏迷久了也不太好,但怕碰著你身上的傷口,所以本世子讓他們替你澆了點水……果然,你醒了。」

  「……」白子謙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這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是濕漉漉的,旁邊好像有個小池塘。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8 PM

第九十二章 手下很愚笨

  無論白子謙怎麼拒絕甚至是哀求,一心一意「將功贖過」的寧搖碧,送他回到二房後,仍舊是堅持讓兩個昆侖奴親手為他上藥,以示自己的歉意。

  ……於是,在繼被兩個昆侖奴扔麻袋一樣扔到榻上後,白子謙在昆侖奴近乎狂暴的上藥方式中,順理成章地痛暈了過去……

  白府正堂,面對目瞪口呆的白家人,蘇史那一臉慚愧痛心的道:「呂老夫人,此事實在是某家管教無方,不瞞老夫人,這兩個昆侖奴是某家三年前就買下來的,但撐不住鬱林洲那邊過來的蠻人實在蠢笨得緊,三年了,也只能勉強聽懂幾句簡單的官話,叫他們做事,稍微長些的命令也不能分辨!偏偏還實心眼認死理,發起狠來,尋常下人都拉不開,原本今日不該帶他們進府的,奈何小主人今日冒昧登門,恰好就帶了他們,實在也沒想到會遇見這樣的事情——

  「從前在長安,有一次,小主人也是帶著他們兩個出去,結果中途與人發生爭執,他們當時半句官話也聽不懂,竟然任憑小主人獨自與人爭鬥,回侯府後,某家重罰了他們一頓,所以從此以後,只要是陌生人,未經吩咐就接觸小主人,他們都視為刺客……這個,老夫人見諒,蠻人愚鈍,教了多少遍了,他們就只能記得住那麼幾件事……」

  蘇史那歉意得不得了,一邊解釋,一邊抬腿將兩個昆侖奴都踹倒在地,怒氣沖沖的重斥:「蠢貨!若這白府能有什麼危險,還用得著你們兩個救護小主人?!不長眼睛的東西!」

  兩名之前堪稱心狠手辣楷模的昆侖奴如今一個比一個誠惶誠恐,順著蘇史那踹的力道倒在地上嗷嗷直叫,叫嚷著除了寧搖碧和蘇史那外沒人聽得懂的話,目光呆滯口齒笨拙,再加上他們黑漆漆的臉——再會察言觀色的人也難看得出來他們神色變化,這副模樣,怎麼看怎麼都和聰明不搭邊……說句狀似癡呆倒更可信些……

  再說漢人自古為中原之主,如今大涼鼎盛,可謂是萬國來朝,作為大涼子民,又是大涼的書香門第,面對異族,天生就有一種優越感,蘇史那對昆侖奴的咆哮和動手雖然有作樣子的嫌疑,但這兩個昆侖奴看著的確不像懂太多漢話,這種呆頭呆腦的下僕估計留在寧搖碧身邊也是看他們生得與眾不同,用來彰顯世子身份的罷。

  不管怎麼說,以寧搖碧和蘇史那的身份,能夠有如今這樣的態度,白家也沒什麼可說的了,白子謙雖然被打得一身是傷,但也沒動筋骨,更沒危及性命,難道還能讓這兩個昆侖奴賠命?那紀陽長公主和雍城侯府的顏面往哪裡放?

  呂老夫人見蘇史那又踹了昆侖奴幾腳,雖然還是心疼孫兒,但她是識大體的人,也只能輕咳一聲,替他們求情道:「蘇將軍這話折煞老身了,說起來也是老身的孫兒不對,今日世子登門本是貴客,子謙他不慎撞到世子本就不對,縱然貴僕不動手,老身也饒不了他的,這都是他咎由自取,怎麼還能怪貴僕呢?」

  兩邊客套一番,蘇史那又喝令兩名昆侖奴給呂老夫人磕頭賠罪,就這麼一個意思,兩名昆侖奴懵懵懂懂半晌都沒弄清楚,最後蘇史那不耐煩了,將衣袍往腰裡一塞,上去一腳一個踹跪了,他們才糊塗著磕了個頭,呂老夫人忙不迭的叫著使不得,又說若非白子謙如今起不了身,也該出來給寧搖碧賠罪的。

  這樣在呂老夫人和蘇史那的斡旋下,這件事情到底是歡歡喜喜的收場了……

  出了白府,兩名昆侖奴呆滯的神情立刻變得靈活,笑嘻嘻的邀功道:「小主人,小的這次演得像嗎?」

  寧搖碧滿意的點了點頭:「蘇伯,回去給他們各賞一吊錢!」

  蘇史那笑著問:「某家當時在正堂,卻不知道那白子謙到底怎麼得罪了小主人?」

  「……也沒什麼,看他不順眼而已。」寧搖碧無所謂的道,「正好阿大、阿二也很久沒動手了,拿他練個手也不錯。」

  蘇史那笑瞇瞇的道:「是嗎?某家聽說小主人要了一包『獄散』,還道那白子謙當真不長眼睛,膽敢冒犯小主人!」

  就寧搖碧對蘇史那的了解,立刻聽出了弦外之音:「阿大拿回來的不是『獄散』?」獄散其實是獄卒之中流傳的一種秘藥,專門用在拷問犯人的時候,這種藥粉常人吃了並不礙事,更不會致命,但若對服下藥粉的人動手,此人感受到的痛楚將是常人的數倍。

  「咳,某家不小心拿錯了,給阿大的是『亂神散』。」蘇史那若無其事的道,「反正也就一兩天的效果,拿錯就拿錯吧。」亂神散卻是月氏族中用來狩獵猛獸的一種藥物,常人用後,會出現昏睡、流涎、前言不搭後語等等狀況——寧搖碧親手給白子謙餵水,就是享受之後看白子謙喝完水後的下場,原本他以為是獄散,看見白子謙痛暈,只道獄散發揮了效果,如今看來,卻是阿大、阿二足夠給力,那亂神粉的效果麼,卻是看不到了……

  兩個都沒什麼良心的主僕彼此交了下底,很快就將可憐的白子謙丟到了腦後……

  游府,班氏細細盤問三個晚輩:「今兒怎麼樣呢?方才因著在旁人家,人又多,沒好問——靈娘為什麼中途跑到我跟前不肯走了?」

  游燦忿忿然道:「祖母,可不是我和昭節不聽你的話,實在是四妹嫌棄咱們多事呢!」

  「祖母,我如今還不想嫁人。」游靈淡淡的道。

  班氏道:「這話說的,我難道立刻就要趕你出門嗎?但你也到了相看的年紀了,咱們家可不是那等小門小戶的人家,小娘子出門那都是要預備下來好幾年的,這還是你們出生後我就開始給你們打點起來的緣故呢!你想早嫁也不可能,但這人總要看起來了。」

  說著就問游靈,「今兒可看到合眼緣的人?」

  游靈平靜的道:「回祖母,我沒有覺得誰特別好。」

  班氏聽了,有些失望,問游燦和卓昭節:「你們呢?」

  游燦看了一眼游靈,道:「有幾家小郎君還是不錯的,比如宋維儀、麻折疏、薛曉、甄緒之……這些人,都是才貌雙全,書香門第。」

  班氏問卓昭節:「你看呢?」

  卓昭節點了點頭:「我和三表姐、四表妹一起看的。」

  班氏皺了皺眉,看著神色漠然的游靈,歎了口氣道:「好罷,左右你年紀還小,既然這麼不情願,就先按下吧,過了年再說。」

  游靈這才露了些笑容,道:「多謝祖母。」

  「你回去吧。」班氏道。

  等游靈走了,她才問,「難道她今兒就沒留意任何一個郎君?」

  「沒有。」卓昭節和游燦對望一眼,很是沮喪的搖了搖頭。

  班氏歎了口氣:「連氏真是作孽,好好一個孩子都被她養成了什麼樣子?三房裡就沒有一個活潑的!」頓了一頓,她又問,「寧世子和白家六郎君的事情你們知道嗎?」

  游燦聽到寧搖碧就看了眼卓昭節,卓昭節暗惱她這個動作,道:「那時候我正陪著外祖母,卻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呂老夫人壽辰的日子,千里迢迢回來拜壽的孫兒卻在家裡被貴客的下僕給打了,這件事情怎麼說怎麼沒臉,雍城侯府雖然要賠罪,但也沒興趣當眾人的面表演,所以當時事情傳來,班氏這些人暫時都避開了,到現在也就知道是白子謙衝撞了世子,被世子身邊的人打了,然後蘇史那倒是客氣的代世子跟白家人賠了禮,也罰了動手的下僕,據說兩個昆侖奴上車時都是一瘸一瘸的……

  班氏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游燦,又看了看卓昭節,道:「這件事情不要多嘴,免得白家面子上不好看,咱們家和白家是親戚,不要做那背後嚼舌頭的事。」

  兩人忙應了,班氏又打發游燦回二房,單獨留了卓昭節,劈頭就問:「你和那寧世子?」

  卓昭節心想:果然!她暗罵游燦那一眼看得促狹,面上莊重道:「什麼都沒有!外祖母你也知道之前他救了我,但也不過好奇問了問我怎麼落到那女賊手裡去而已。」

  班氏皺眉道:「你先不忙著辯白自己,我也沒有要說你——不過,聽說今日你和孟家小娘子發生衝突,甚至慎郎拖開你,還被你埋怨了?」

  一說這個,卓昭節到此刻都委屈的想掉淚:「那孟妙容!她一見著我就拉了我到清秋閣外說有要事說,我道她要說什麼呢?結果劈頭就問我被賊人擄走的經過,外祖母,如今秣陵城裡誰不知道我被謝家阿姐救回來才幾天?那幾天的日子我做夢都不敢想!偏她就這麼直通通的問上來!你說有這麼不識趣的人嗎?!」

  班氏一聽,也來了氣:「往日看這小娘子雖然有些傲氣,但小娘子高傲幾分也不是什麼大毛病,怎麼這點兒分寸都沒有?」

  「我叫她不要問了,我一點都不想去回想!」卓昭節哽咽起來,「結果她比我還有理呢!說什麼是她的師傅李延景問的,外祖母你說這對師徒可笑不可笑?!我原本還以為那李延景是南下時是受了我父母的托付,如今看來才不是!這件事情,母親她怎麼可能托個外人來問?」

  班氏聽得雲裡霧裡,道:「什麼父母?李延景?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卓昭節就將上次到太守府裡偷聽到的話告訴她,憤怒的道:「若這李延景是我那所謂長安長輩足以信任的人,也不會嫌我不收我了,可見他和我那長安長輩關係也是平平!這回我被賊人擄走,雖然是個女賊,但好幾日才回來,若是真正關心我的長輩,怎麼可能托個外人打聽我而不是直接問外祖母?我在想當日也許他故意這麼說的,樂師的耳力不是應該比常人更敏銳嗎?也不知道他這麼說到底有什麼計謀!」

  班氏皺眉想了片刻,道:「這李延景肯定不會是你父母所托付,據我所知你父親母親對琵琶興趣都不大,你母親雖然能彈幾手,也不過水平泛泛。」

  她道,「這個人先不去說他,涉及兩個侯府,孟遠浩沒那個膽子把事情透露給孟小娘子或李延景,不過這孟小娘子的確過分了,不懂得人情世故也不是這麼糊塗的!你若是願意說,她問問也就算了,你既然不高興多談,她還要糾纏,實在該打!」

  卓昭節氣憤道:「可不是麼?但十一表哥看到之後非但不幫我,反而還順著她要叫我賠禮!真是豈有此理!」

  班氏道:「你別怪慎郎,聽說他是和江扶風一起見著你們的,先不說江扶風也算是孟小娘子的表哥呢,他一個男子,對小娘子動手,傳了出去丟得也是咱們闔府的臉,何況秋闈還是孟遠浩主持呢!」

  「我就知道他定然早早先過來向外祖母告狀了!」卓昭節厭煩道。

  班氏笑著道:「瞧你這小氣的……他為什麼急急來和我說明情況,你還不清楚?」

  卓昭節嘟著嘴,不說話,班氏瞇起眼,道:「白子謙對你有意,還特別殷勤的送了你和靈娘到正堂過,那個時候,正是寧世子進府的辰光,慎郎說,你和孟小娘子動手後在清秋閣底梳洗時又發生了爭執,江扶風強行拉走了孟小娘子,他勸說你無果,被你趕了出去……出去時恰好看見寧世子在遠處,只是寧世子彷彿沒看見他,他也就直接上了清秋閣……而寧世子隨後被你帶上清秋閣,三言兩語就說出了鄭氏病重的消息,跟著他的下僕又打了白子謙……」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8 PM

第九十三章 鸞奴

  卓昭節聽得毛骨悚然,忙道:「外祖母!」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覺得太湊巧了點。」班氏見她發急,才笑著道,「又沒要怪你!只是你也要知道,這世子,他的父親雍城侯和你祖父敏平侯似乎不太和睦的,並且你的婚……」

  沒等她說完,卓昭節跺了跺腳,忍無可忍的怒道:「我這是招誰惹誰了?之前一個江十七,害我被提點了多少次?如今又是個寧世子!我什麼都沒有做,憑什麼說教都衝著我來啊!往後,我就待在繽蔚院,哪裡也不去,誰也不見!琵琶我也不學了!再不和外人來往,成了嗎?!」

  說著,她也不管班氏說什麼,轉身就跑了出去!

  班氏呼之不及,不由哭笑不得:「唉,這孩子,怎麼說惱就惱了?」

  卓昭節衝出門,外頭等著的明吟和明葉才叫了聲娘子,就見她一陣風的衝了過去,理都沒理自己,都嚇了一跳,趕緊跟上,卓昭節一路腳步不停,跑回繽蔚院,沒有跟到白家去的初秋、立秋、高秋、暮秋看她回來,迎出來正要說話,卻見卓昭節臉色陰沉無比,頓時個個噤了聲,不敢說話。

  卓昭節跑進內室,狠狠將門摔上,撲到榻上用力捶了幾下,兀自恨意難消,氣沖沖的自語道:「三表姐實在害人!我今兒也不過帶寧搖碧到清秋閣上去了一下,她那麼看我做什麼?外祖母跟前,這些小把戲哪裡瞞得過她?本來外祖母還未必想到呢,估計多半就是被她看的!今兒我怎麼就這麼倒霉?先遇見個孟妙容不識相,如今三表姐也坑我一把——這都是什麼日子!」

  她又捶了幾下榻沿,恨道,「反正我不擔這個虛名,外祖母也好,二舅母也罷,不拘誰再和我提這個,我非大鬧一場不可,否則簡直要煩得死人了!」

  卓昭節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捶了半晌榻,才勉強冷靜下來,打定了主意不肯再讓人再說自己。

  只是班氏出乎她意料,次日照例叫珊瑚過來把她喊到跟前,提都沒提先前的事情,只道:「方才博雅齋送了信來,說謝娘子肩傷沉重,恐怕不能繼續教導你琵琶了,我再替你尋個師傅?」

  卓昭節還記著昨兒的事情,就冷冷的道:「不必了,反正我往後也不出繽蔚院了!」

  「你這個小氣的!」班氏失笑的搖了搖頭,道,「暫時不想學就不學吧,只要不荒廢了,反正如今天也冷了,你歇歇也好——不過,名義上你總是謝娘子救回來的,回家有這些日子了,呂老夫人的壽辰都去了,博雅齋……場面上也要去探望一趟的。」

  班氏對謝盈脈的印象從前還算不錯,但自打卓昭節在她跟前被擄走,到現在都難以消除不喜,即使謝盈脈逃出遊府、在明月湖邊攔到陳珞珈,又給了卓昭節回府合適的理由,但陳珞珈和趙維安到底是她的同門,否則班氏也不會到現在才讓卓昭節去探望——這探望也不過是怕卓昭節被議論忘恩負義罷了,但在班氏看來,謝盈脈對卓昭節可沒有什麼恩,卓昭節是自救加上僥倖遇見了寧搖碧一行才活命的,謝盈脈不過是搭出個名頭來,聊作彌補罷了。

  卓昭節剛回游府的時候,因為班氏病著,她自然顧不上謝盈脈,後來班氏好了,她提起來就被班氏以不放心為由止住,如今見班氏主動提出來,猶豫了片刻,才哼道:「好吧。」

  班氏也不在乎她耍這小脾氣,道:「你外祖父前不久特意請了幾個護院,這次你都帶上,我叫玳瑁也陪你去,記好了帶他們進博雅齋,知道嗎?」

  「嗯。」卓昭節想起陳珞珈,也是臉色一變,認真的答應了下來。

  博雅齋之行很是順利,謝盈脈氣色已經很不錯了,看起來肩傷也好了很多,但她還是堅持沒辦法繼續教導下去,委婉的請卓昭節另覓名師,卓昭節隱約猜測到這可能是受了班氏的暗示,心裡很是遺憾,但她也知道,在秣陵,謝盈脈不可能違抗得了班氏的意思的。

  不過謝盈脈還是特別送了她一本筆記,道:「其實小娘子的基礎已經不錯,往後若要學新曲子,就是苦練的問題,這是我閒來無事寫的一些琵琶上的心得,小娘子若不嫌棄,不如拿去。」

  所謂閒來無事,估計就是這幾日寫出來的,這麼說來,謝盈脈才回來就被暗示不要繼續教卓昭節琵琶了。

  卓昭節心情有點複雜,她既覺得這是班氏關心自己,又有一種一切要聽從長輩安排自己無法做主的沮喪。

  看看辰光差不多了,伍氏就進來委婉的表示謝盈脈得喝藥了,喝完藥,她就要睡下。

  卓昭節聽出這是逐客之意,只得起身告辭。

  出了博雅齋,她在車中翻開筆記,正細細的看著,忽然車簾被撞進一物,一下子滾到了明吟身上,明吟哎呀了一聲,隨手一摸,卻是個石榴,卓昭節皺眉道:「誰呢?」

  明吟掀起簾子,就見一駕馬車和她們的馬車緊緊並行著,繡簾高高捲起,寧搖碧一手拿著一個剝了一半的石榴,靠在窗邊笑著道:「本世子看車夫像你家的人,原來真是你。」

  「……」卓昭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身邊的玳瑁,忽然叫明吟,「把簾子放下來。」

  寧搖碧一愣,笑容頓滯,明吟心驚膽顫的放下車簾,倒是玳瑁笑著道了一句:「七娘何必如此失禮?」

  卓昭節不冷不熱的道:「這不是為了你回去好對外祖母交代麼?」

  玳瑁聽出她語氣裡的厭惡,勉強笑了一下,不敢說話了。

  隔著簾子,只聽寧搖碧對車中服侍的伊絲麗道:「把那柄如意給本世子!」

  接著卓昭節的馬車車簾卻又被挑起,就見寧搖碧半探出身子,手裡拿著一柄玉如意,目光不善的問:「什麼意思?」

  卓昭節淡淡的道:「我有什麼辦法?如今我和哪個小郎君說一句話,有得是人來替我心驚膽顫,我也只能從現在起,再不和外人說一個字了,世子就可憐可憐我吧。」

  寧搖碧皺眉道:「是昨天那白子謙糾纏你,連累你了?」

  見卓昭節不說話,他又試探著問,「昨天那任慎之好像也與你爭執了?」

  他不提任慎之還好,一提任慎之,卓昭節也是心頭一跳,下意識道:「你昨天為什麼要說任家老夫人生病的事情?」

  寧搖碧聞言,不由語塞,頓了一頓才道:「隨口說說的,後來發覺不對不是給他圓回去了嗎?」

  卓昭節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道:「你把我車簾放下吧,大街上,這成什麼樣子?」

  「外頭又不知道裡面坐著誰,本世子不怕議論你怕什麼?」寧搖碧根本不當一回事,道,「喂,你不理人,難道也不理本世子嗎?」

  卓昭節道:「自然,你不是小郎君嗎?」一邊說,一邊冷冷看了眼玳瑁。

  寧搖碧臉色頓時一沉,道:「你拿本世子和他們相比?」

  「……你不是小郎君嗎?」卓昭節正琢磨著回去要怎麼回班氏,聽他這麼問,莫名其妙的隨口道。

  「……」寧搖碧忽然放下她的車簾,這邊車簾才落下,就聽他那車裡哐啷一聲——竟彷彿是那柄羊脂玉如意被砸了,跟著伊絲麗、莎曼娜小心翼翼的勸慰聲隱約傳了出來。

  卓昭節抿了抿嘴,心想:唉,我好像又得罪他了……不過今兒這態度傳回去,外祖母總不能說我什麼了吧?又想,自己好像很對不起這位世子啊……

  她絞著帕子,遲疑良久,到底讓明吟掀起車簾,打算和寧搖碧賠罪,只是車簾揭起後,卻見外頭熙熙攘攘的人群——寧搖碧的馬車已經不知道駛到什麼地方去了。

  「……下次見到再和他賠禮吧,如果有下次的話。」卓昭節這麼告訴自己。

  回到屈家莊,寧搖碧下車時臉色難看得可以,伊絲麗、莎曼娜都噤了聲,動作格外輕柔的伺候他進了內室,趕來的蘇史那想問什麼,見侍立著的兩個胡姬都輕輕搖頭,也識趣的退了出去。

  寧搖碧臉色變幻半晌,忽然哼道:「研墨!」

  伊絲麗忙照做,寧搖碧親筆寫了兩封信,待墨跡乾後,卻取了一大一小兩個信封,套著裝了起來,就叫莎曼娜:「把飲淵叫來!」

  飲淵到後,寧搖碧命人端了牛肝來讓牠飽食一頓,將信封進中空的竹筒,繫入牠足下,指了指長安的方向:「速去速回!」

  獵隼隨著清唳升空,在屈家莊上盤旋一圈,振翅北飛,飛過蒼莽的山與水,飛過一座又一座城池,從還只是微寒的江南飛入皚皚的雪天雪地,這日,終於到了熟悉的府邸上空,盤旋唳叫,一個青衣小廝聽得叫聲,不及披裘,趿著木屐從屋子裡衝到庭中雪地上,喜道:「飲淵?」

  他呼聲未歇,另一個唳聲也在府中響起,似在呼應。

  小廝聞聲,忙從袖中取出一只骨哨吹響,飲淵循聲落下,一身羽毛風塵僕僕、披雪帶霜,小廝嫻熟的從牠足上解下書信,走進屋中,拆出外面一封,才看了幾行,已有數名錦衣使女擁進院子,揚聲問:「鸞奴,飲淵回來了?可是小世子有信來?長公主在問呢!」

  「幾位姐姐請少等。」小廝鸞奴一皺眉,隔著窗道,「我方才小憩,衣裳未整,請容我更衣再出。」

  聞言使女都站住了腳,笑著道:「你可要快一點,小世子好些時候沒寫信回來了,長公主惦記得緊,若叫長公主等急了,仔細你的皮!」

  鸞奴在室中卻是迅速取了一張空白的信箋,飛快的研了一灘墨,跟著忙不迭的取了筆,匆匆寫了一封問候的短信,邊寫邊低叫道:「世子這回怎麼了?寫信給時五郎,卻沒有帶一封給長公主,若叫長公主知道了,豈能不難過?唉……我模仿世子的字也只能像到七八成……但願能夠瞞過去吧……」

  匆匆寫完,墨跡一時間卻乾不了,虧得如今北方已經用上了地龍,鸞奴將信箋放在地上努力烘乾,不時應付著外頭的催促,總算弄得差不多了,又尋了信箋封起,這才抹了把額上的冷汗,出去笑著向長公主派來的使女告罪。

  打發了這些使女,鸞奴則是迅速叫來一個下人,吩咐取來食物,他親手餵著飲淵用畢,又安撫飲淵幾句,這才轉回室中,匆匆換了一身出門的衣物,將封在大的信封裡那封小的信封揣進懷裡,取了把傘,悄悄出了後門。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7:59 PM

第九十四章 時五郎

  長安醉好閣,號稱平康第一閣。

  北地大名鼎鼎的風月場、銷金窟,美人如雲,豪客似雨,說不盡旖旎風情,道不盡悲歡離合,雖如今北方已是大雪皚皚,醉好閣中,卻盡有溫暖如春之處。

  正晌午辰光,醉好閣尚未開張,後院一名行首獨居的小樓裡,錦榻珠簾寶帳,鎏金狻猊爐裡裊裊噴著旖旎綿長的沉水香,醉好閣今年年中才公開露面、鴇母苦心教導數年方捨得放出來的程夭娘綢衫半褪,露出胸前大半雪白的肌膚,眼神慵懶卻嬌媚無限的依在一個少年肩頭,不時輕吻著他的脖頸。

  程夭娘亮相平康坊雖然才幾個月,但姿容絕佳,又被鴇母教導得能歌擅舞、八面玲瓏,幾乎是一出現就引得大批恩客追捧,直接就將她捧成了行首,在整個北地都傳起了她的名號。

  可如今這位行首居然不是獨自伺候這少年,另有一個只著訶子與羅裙的少女頭枕在少年膝上,任他撫摩著自己的面頰,不時媚聲而笑,那鮮紅的羅裙被踢到膝上,露出一雙欺霜塞雪的小腿、與晶瑩纖細的玉足,襯著她躺著的猩紅錦氈,格外誘人——這是醉好閣裡原本的行首許鏡心,如今雖然風頭在醉好閣裡暫被程夭娘所奪,但許鏡心成名已有三年,名聲響徹南北,不知多少文人墨客為她寫詩作賦,至今長盛不衰。

  被這麼兩名美人殷勤伺候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容貌清秀,臉色卻因著早早沉迷酒色,顯得格外蒼白,他本來穿著一身淺緋錦袍,此刻襟歪帶散,赤露出大半個膀臂,閉著眼,懶洋洋的道:「聽說,桂媽媽新近買到一個絕色佳人的胚子?不知要幾時才放出來?」

  程夭娘在他鬢邊輕輕一吻,柔聲嗔道:「五郎消息也真靈通——媽媽買人才是前兒個的事情呢!五郎莫不是為了這個昨兒才來的?」

  許鏡心也不依道:「那一班人,縱然能夠栽培出來,至少也得數年後呢,五郎如今就不喜歡奴家和程妹妹了嗎?」

  少年時五時采風睜開眼睛,笑著道:「你們如今花開正好,我豈能不憐惜?也不過是隨便問問罷了。」

  程夭娘咬住唇,似嗔非嗔、似怨非怨的朝他看了一眼,膩聲道:「滿長安誰不知道五郎是個薄情之人?怎麼贊奴家,奴家也不敢當真的?」

  時采風含笑捏了把她撫在自己臂上的手,道:「哦?這麼說你們可是不喜我來了?」

  「五郎若是不來,咱們姐妹卻又想得緊!」許鏡心慢慢坐了起來,扯住時采風的袖子,嗔道,「五郎不來,那定然就是到旁人那裡去了,咱們啊,又氣又恨,又想又怨,可是呢,又忍不住要盼著五郎!」

  程夭娘媚眼如絲,吐氣如蘭的俯在時采風肩上,道:「所以五郎來了,咱們怨,不來,咱們恨……五郎呀五郎,你自己說說,你來,還是不來呢?」

  這情正調得甜膩,門卻不合時宜的開了。

  時采風面皮就是一僵,怒聲喝道:「誰?!」

  程夭娘與許鏡心也覺得掃興,但她們都是風月場上的老手了,雖然掃興,卻還是維持著含情脈脈的儀態,媚眼一個接一個,嬌嗲無限。

  就聽門外時采風的小廝小心翼翼道:「郎君,是鸞奴帶了寧世子的信箋來,說急等著郎君回信。」

  時采風聞言,眉頭一皺,道:「寧九不是還在江南嗎?他有什麼事急著等我回信?」這麼想著也沒了心思繼續和二妓糾纏,道,「你們先下去!」

  程夭娘和許鏡心見他不再調情,都乖巧的起身,整理了下衣物,媚聲道:「是!」

  小廝帶著鸞奴進門,室中旖旎未散,鸞奴少到這樣的場合,不覺有些臉紅心跳,時采風問:「信呢?」

  他才定了定神,將信箋取出遞上,道:「五郎,這是世子叮囑請五郎務必立刻回信的。」

  時采風神色凝重的拆了信,看了兩眼,面上就露出了驚愕之色,再看下去,便露出啼笑皆非之色,看完之後,他神色變得很古怪——他抬頭看著屋梁,沉吟了片刻,忽然使勁一拍長案!

  兩個小廝都被嚇了一跳,只聽時采風卻哈哈大笑了三聲,繼而繼續捶著長案,捶完又大笑——這麼再三幾次,他才樂不可支道:「寧九!你也有今天!當初你沒少戲弄於我,如今求到我頭上,看我……」眼角瞥見鸞奴狐疑的看著自己,他到底沒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嘿嘿一笑,道,「我知道了,你且等著,我這就寫回信!」

  說著,他幾乎是連蹦帶跳的到了書案前……

  兩個時辰後,飲淵帶著紀陽長公主一口氣寫出來的長信,並時采風的回信,振翅衝入雪天,向江南而去!

  數日後,寧搖碧從滿身風塵的飲淵足下解了回信,長公主的長信不及拆,先將時采風的信箋匆匆展開一覽,面色頓時微變,似喜似憂,又十分忐忑,然而仔細斟酌半晌,嘴角到底沒忍住,高高彎起,喃喃道:「時五這小子打小最擅長應付小娘子,他的推測料想不會有錯……嗯,決計不會有錯!」

  他又認真看了幾遍時五的回信,慎重貼身收好,這才拿起了長公主的親筆書信,邊看邊思索著怎麼回復祖母的殷切叮嚀……

  寧搖碧不知道的是,此刻,遙遠的長安,巍峨府邸中,庭前飛雪,嵌著琉璃窗的華軒內,時采風正繪聲繪色將他的求助說與另一個十七、八歲,身材魁梧、相貌堂皇的錦衣少年聽,邊說邊笑得打跌:「……寧九說看到旁人與那小娘子單獨相處、逗那小娘子開心就覺得心煩,所以將兩人都收拾了,但次日想想心虛,又跑去尋那小娘子試探,結果一見面,那小娘子就說被長輩訓斥了,不想再和小郎君說話,所以不肯理寧九……」

  那錦衣少年好奇的問:「然後寧九怎麼辦?將那小娘子打了?」

  「寧九怎麼捨得打那小娘子?」時采風詭譎一笑,道,「以本郎君的經驗來看,這小子十有八九是對那小娘子上了心了,不然,他拿飲淵飲澗當寶,這天寒地凍的怎麼捨得特意打發飲淵跑這麼一趟,還特別叮囑鸞奴一定要問我要到回信?」

  那錦衣少年道:「咦,他還要回信?」

  時采風道:「這個自然,他當時問那小娘子,不和小郎君說話,難道他也一樣嗎?結果那小娘子說了兩遍,你難道不是小郎君嗎?寧九氣得摔了一柄玉如意,叫車夫離了那小娘子的馬車,結果轉過頭來他又後悔了,又不知道該怎麼再去尋那小娘子,思來想去就求到我門上了……淳于你說,這麼好的機會,我若是放過了,不報當年一箭之仇,我半夜怎麼睡得著?」

  那錦衣少年淳于十三笑著道:「你半夜睡不著不是常事嗎?你有幾天是獨自睡的?」調侃了時采風一句,他又好奇的問,「寧九這是看中了誰家小娘子?」

  時采風道:「寧九這小子狡詐得很,他怎麼可能告訴我?只不過他如今在秣陵,以他的眼光,能夠看中的定然不可能是小戶人家的女郎,而且小門小戶的小娘子,也未必敢甩寧九臉色,我看和秣陵那邊大族的女郎脫不了關係,試探幾次自然就能推測出來了。」

  他陰險一笑,「你說若是我打探到寧九動心的小娘子,那麼橫插一把……寧九會怎麼辦?」

  淳于十三笑瞇瞇的道:「那你可要小心點,秦王世子據說上個月才能下床,因為寧九受黃河封凍所阻,今年不便回長安,紀陽長公主最近一次進宮,卻還餘怒未消,當著我姑母的面,大罵秦王教子無方,認為秦王世子半點長輩的樣子都沒有,活該被打斷腿呢!中間,聖人到姑母那裡,聽見之後安慰了半晌紀陽長公主,還特別賜了幾盒玉真膏——華容長公主肯這樣護著你麼?」

  時采風想到紀陽長公主對幼孫的溺愛,不由一個哆嗦,道:「我祖母便是肯這麼護著我,也定然拼不過紀陽長公主的,聖人可就這麼一個胞姐,連你姑母都讓她三分,我哪裡敢讓她老人家不高興?」

  淳于十三道:「我倒奇怪你給他出了什麼主意?打小他沒少戲弄你,如今難得向你問一回策,你定然不會給他好主意吧?只是寧九狡詐,你出的主意若不好,他未必會上當。」

  「這個你就不知道了。」時采風得意洋洋道,「紀陽長公主向來溺愛寧九遠勝諸孫,你也知道寧家大房、二房之間的矛盾,祈國公夫人曾經用幾個頗有姿色的使女教壞了祈國公兩個庶子,這是紀陽長公主後來知道的,還訓斥過她一番,這歐氏和已故的雍城侯夫人有大仇,寧九十歲那年,歐氏就不安好心的提出要給他預備通房,結果被紀陽長公主罵了個死去活來,連祈國公府的管家權都被長公主奪了半年。

  「此後紀陽長公主怕寧九被女色帶壞,就勒令不拘良家賤籍,任何人膽敢在寧九束髮之前勾引他的,一律闔家連坐!所以可憐的寧九,堂堂侯爵世子,難得和咱們出去召一回行首,哪家行首見了他不比貞潔烈婦還冰清玉潔?只差沒求他離自己遠點了,可憐這小子長這麼大,因為紀陽長公主的關係,壓根就沒機會親近過任何女子,如今一下子遇見個上心的小娘子,初次動情,最是不能自已,只要告訴他這麼做能夠哄那小娘子開心,你以為他還能有幾分聰明在?」

  「你既然知道女色誤人,卻怎麼還要沉迷其中不肯悔悟?」淳于十三取笑道,「還好意思說寧九——唉,你到底給他說了什麼?」

  時采風陰陰一笑:「我告訴他,那小娘子分明就是早就對他有意,見他遲遲不能醒悟,這才撇下女孩兒的矜持,故意這麼說以暗示他及早上門提親!讓他速作決定!」

  「哐啷」一下,淳于十三失手摔了金樽,目瞪口呆道:「這樣寧九也能相信?!」

  時采風拊掌笑道:「為什麼不相信?他既然特意讓飲淵飛上數千里,只為了這麼點事,可見他是不想那小娘子厭他的,也就是說,他很喜歡那小娘子了,這種時候,他最想聽什麼?自然就是那小娘子也喜歡他——這件事情他不問旁人單來問我,無非是知道我對付小娘子有一手,這正是我怎麼說他都會覺得至少有五分道理的時候,再加上我說的就是他最想聽的,恐怕他巴不得我說的就是真的,哪裡還會懷疑?嗯,即使有懷疑,他也會自己找理由解釋掉的。」

  淳于十三吃吃道:「可我聽來那小娘子的意思就是叫寧九不要害她被長輩訓斥的意思吧?你是怎麼和他解釋成她對寧九有意的?還到了暗示寧九上門提親的地步?!」

  時采風笑著道:「這有什麼難的?小娘子嘛,總是害羞的,別說正經人家的女郎了,就是勾欄裡,不論是不是行首,略有些姿色情趣的,也喜歡玩一招欲迎還拒,總之我告訴寧九,那小娘子說什麼意思都反著聽,她說不想和寧九說話,這不就是可以解釋成若還不去提親就別找她了……何況寧九一向自負得很,你覺得他會認為自己喜歡的小娘子會看不上他嗎?」

  淳于十三鄭重的想了想,道:「那……寧九當真上門提親去了,結果那家小娘子不願意,怎麼辦?」

  「紀陽長公主和雍城侯都在長安,單憑寧九一個人去提親?不論那家小娘子願意不願意,除非那家人家不長腦子、或者打定了主意讓那小娘子做妾,才會答應!」時采風狡黠一笑,「然後寧九就會繼續寫信向我求助,然後我便可以一步一步教導他如何將那小娘子闔家上下都得罪到死,哈哈哈……」

  時采風用力一拍案,仰天狂笑,「我要將這件事情傳遍整個長安!」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8:00 PM

第九十五章 世子的想像力

  時采風算計得開心,卻不知寧搖碧雖然在他的回信裡挑了自己愛聽的相信了,卻還沒昏了頭到立刻登門的地步,不過……看完長公主的信,寧搖碧讓伊絲麗叫來蘇史那,開門見山道:「本世子欲娶卓小娘為妻,蘇伯看如何?」

  蘇史那先呆了片刻,然後反應過來這個「如何」不是問自己卓小娘合適不合適、這件事情成不成,而是讓自己看看怎麼去執行,出於對寧搖碧的了解,他仔細思索良久,才謹慎的試探道:「小主人為何忽然想到此事?」

  寧搖碧咳嗽了一聲,將時采風的判斷與推測改頭換面說了說,道:「既然她已經給出如此明確的暗示了,本世子身為男子,豈能無所作為?」

  「……」最近一次小主人你見著了卓小娘回來不是很生氣麼?為什麼會一下子跳到了娶她為妻上去?!而且還是卓小娘主動暗示?!那個看起來很大家閨秀的小娘子真的如此剽悍了嗎?蘇史那瞬間就凌亂了,小心翼翼的確認,「敢問小主人,卓小娘之前的暗示是?」

  「本世子心裡有數就好,蘇伯不必多問了。」依照時采風的分析,寧搖碧如今想起來卓昭節當日的舉止回答,果然莫不透著羞怯和期盼,這是他眼裡旖旎心醉的風景,為了請教不得不透露給時采風,已經覺得很是遺憾了——要是自己當時敏銳一點,早點發覺卓昭節的心意該多好啊!

  如今他怎麼肯再說與蘇史那聽?就拿出為上位者的氣勢,自信滿滿的道,「難道蘇伯覺得昭節她會看不上本世子嗎?」

  蘇史那深知寧搖碧的脾氣,他認準了的事情,決計不能與他直接對著幹,只是委婉道:「小主人才貌雙全又出身高貴,卓小娘怎麼可能看不上小主人?只是……婚姻之事,事關兩家,如今小主人和卓小娘的長輩都不在,究竟還是要回了長安才能提親啊!」

  見寧搖碧皺眉,蘇史那又勸說道,「小主人既然喜歡卓小娘,最好能夠求得宮中賜婚,這樣最是榮耀,卓小娘出閣也體面。」

  「說的也是。」寧搖碧如今心情很是激動,以他的為人,向來什麼都是用最好的,現在被時采風提醒和卓昭節正是兩情相悅,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拿出來給對方,宮中賜婚這樣的榮耀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回去向紀陽長公主跟前說一聲的事,今上是不可能在這樣的小事上駁紀陽長公主的面子的,蘇史那只提了一個宮中賜婚,他已經沿著這個思路想了開去,「媒人也須選足夠分量之人,本世子看時斕不錯,與卓家也算有關係,又是昭節外祖父的同窗……聘禮按規制卻太委屈她了,從前祖母給本世子的那些私房……還有……別院……喜宴……」

  聽他在短短片刻,不但把媒人、賀客都擬定,聘禮也粗粗數點過一番,甚至喜宴都操上了心,下門、催妝、卻扇詩都斟酌一番,眼看就要說到婚後生子,以蘇史那的城府,也不禁目瞪口呆,飛快的打斷道:「小主人!」

  「嗯?」寧搖碧興致勃勃的暢想被打斷,很不高興的看著他。

  蘇史那誠懇道:「這些瑣事,屆時自有長公主操心,小主人難道不覺得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嗎?」

  寧搖碧奇道:「還有何事?」

  「這個……」蘇史那雖然方才來了手四兩撥千斤,把提親的事情推到回長安之後,交給紀陽長公主和雍城侯去頭疼,自己脫身事外,但念著與游若珩還算投緣,寧搖碧現在又這麼想當然,實在昧過不良心不能不提點一下他,含蓄道,「小主人,卓小娘當然是好的,但敏平侯與咱們向來不對盤,恐怕,未必肯遂小主人的願啊!」

  寧搖碧直接無視了最有權力決定卓昭節婚事之人的意見,道:「他不同意就成了嗎?本世子回長安後,請祖母直接進宮請旨,憑他也能阻攔本世子?真是笑話!」

  「敏平侯當然不能阻止此事。」蘇史那忙道,「但小主人想過卓小娘的處境嗎?」

  寧搖碧自信的道:「本世子會保護她的!」

  ……蘇史那暗吐了一口血,鄭重道:「小主人想過長公主和雍城侯若是不喜歡卓小娘怎麼辦?」

  「祖母向來最疼愛本世子,本世子喜歡的小娘子,祖母怎麼可能不喜歡?」寧搖碧理所當然的道,「至於父親麼,他連本世子都不是很喜歡,既然不喜歡那就算了,反正父親向來不管事,昭節也不少他一個長輩疼愛。」

  蘇史那道:「雖然如此,但小主人不在乎,未必卓小娘不在乎啊!」

  寧搖碧究竟還是很關心卓昭節的想法的,忙問:「為什麼?」

  蘇史那暗抹了把汗,道:「小主人容某家說一說主人當年才到長安的舊事——其實主人沒到長安前,除了歐家,並無其他仇家,何以主人到了長安之後,處處受人排擠,甚至連長公主起初也不喜歡主人?無非就是歐氏毀譽在前,主人初到長安言語、禮儀不通,眾人先入為主罷了!固然後來日久見人心,但先前的罅隙已存,終究不能恢復如初啊!」

  「不要緊。」寧搖碧眼睛都沒眨一下,毒計張口就來,「嚼舌根的如是女子,已經出閣為婦的,本世子隔三岔五給她的夫婿送上十個八個美人,未出閣的,讓時五勾引到手,鬧得滿城風雨,再將之丟棄!反正這種事情他也不是頭一次幹。如是男子,本世子叫上淳于,打到他這輩子都說不了話!」

  蘇史那幽幽的道:「這樣對小主人的聲譽……」

  「本世子有什麼聲譽?」寧搖碧驚愕的看著他,「長安坊間向來將本世子與時五、淳于十三並列為京中三霸,不是早就聲名狼狽了嗎?」

  ……所以小主人你就索性自暴自棄,徹底地無恥到底了麼?

  寧搖碧既然決定了不要臉,蘇史那也不能不敗退下來,顫巍巍道:「小主人說的是。」

  「時五說,小娘子家家的都害羞,上次昭節說不想和本世子說話,其實心裡一定想本世子想得緊,只是礙著小娘家的臉面不好意思開口,本世子可不能叫她失望。」寧搖碧一臉憧憬,長睫下眸子閃閃發亮,幾乎使人不能直視,吩咐道,「為了不叫她不好意思,還是你出面,找個藉口,陪本世子去游家拜訪,記住找個好點的理由,務必將主人統統拖住,免得打擾我們。」

  蘇史那為著自己和游若珩的交情和最後的一點良心,努力掙扎道:「如今已近臘月,游家子孫興旺,恐怕為了預備年節十分繁忙……」

  「昭節自幼離家寄養在外,在這樣的時候一定格外的寂寞,定然也分外需要本世子,所以越是這樣的時刻,本世子越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游家!」寧搖碧的保護欲此刻空前強大,彷彿已經看見卓昭節一身素衣對牢了繽蔚院中杏樹桃樹滿面憂鬱、淚落紛紛,期待自己從天而降拯救她於水火的模樣,想到此處,他簡直片刻都不能待了,鄭重的對蘇史那道,「你快點去游家投帖,一個、半個時辰,不!還是不要投帖了,直接過去吧!理由你路上想!」

  蘇史那默吐一口血,奄奄一息道:「……某家……盡力……」

  看著蘇史那步伐踉蹌的出去預備車駕,寧搖碧興奮的在室中來回走了一圈,只覺得難以言喻的歡喜在胸中不斷澎湃發酵,恨不得衝出去大喊三聲發洩,他用力握住拳,一本正經的告誡自己:「矜持、矜持!以本世子的才貌身份,昭節她暗戀本世子很久了,本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嗯,時五說,昭節很有可能是被本世子的翩翩風采和卓爾不群的氣度所折服的,如此看來到了她面前還是矜持一點的好……不過照時五的話,上一次,昭節她死裡逃生一把抱住本世子,並非因為害怕,全因為看到了本世子啊!本世子居然沒能看出她的心思!幸虧有時五在,等回了長安須得好生謝他一回……」

  ——時采風雖然沒能讓寧搖碧接到信後完全按他的意思做,但他歷來在小娘子中間未遇敵手的戰績、在長安風月場上的赫赫名聲,以及他對寧搖碧充沛得幾乎過了頭的自信心的掌握,無不讓寧搖碧對他的判斷充滿了重視,尤其他信中篤定的語氣確認的內容,更是遠遠超過了寧搖碧最好的預期——衝著這份預期,寧搖碧都迫不及待的想要相信他!

  原本只是本能的不想看見其他男子親近卓昭節,經過時采風剝繭抽絲的分析,寧搖碧此刻完完全全的肯定:自己對卓昭節,就是心生愛慕,卓昭節對自己——簡直就是情根深種!

  這就好像一顆種子,才初初探出怯生生的芽,懵懵懂懂又好奇的躲在石罅裡,打量著世界,偏偏它遇見了時采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它從石罅裡挖出來,放到最顯眼的地方,沐浴最充沛的陽光雨露,澆灌最肥沃的肥料……惟恐它長的太慢。

  可憐的小世子在此刻將自己從前戲弄欺負時采風,以及時采風的報復心,全部忘記到了九霄雲外……因為,從前吃虧的,全部都不是他……

  「時五人真好啊!」寧搖碧眼角眉梢都充盈著喜悅,很有良心的感慨道。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8:01 PM

第九十六章 許鏡心

  卓昭節皺眉問明吟;「消息可準?真是他過來了?」

  「老夫人跟前的平安剛剛過來說的,婢子哪裡敢拿娘子開心呢?」明吟臉色肅然,道,「人是陪著任郎君一起回來的,據說是任郎君聽到消息後臉色不太對,田先生擔心,所以江郎君特意請了師命陪任郎君一起回來。」

  見卓昭節臉色不太好看,明吟又道,「這江郎君也忒過分!當初老夫人可是當著劉老夫人的面暗示過的,他如今還要巴巴的上門來!」

  卓昭節心中雖然不悅,但還是阻止她道:「他是陪十一表哥回來探望小姨母的,還是田先生的意思,咱們家應該感謝他路上照拂十一表哥才是,旁的話就不要說了。」

  明吟道:「是,但是娘子,這江郎君又說既然來了,沒有不探個病的道理——如今人就要到飛霞庭呢!」

  「那又怎麼樣?又不是來繽蔚院。」卓昭節一抿嘴,「好了,去看看院門關好不曾?就當作沒有這回事,不要議論了。」

  「是。」明吟答應著出去,卓昭節才握著拳,恨恨一捶桌:「討厭的人!小姨母病情加重,關他什麼事?!估計今兒外祖母又要叫我過去敲打了!十一表哥也是的,就不能不要他來嗎?」

  ——昨日晌午,一向病歪歪的游姿病情忽然加重,不但將剛用的午飯全部嘔了出來,甚至還吐了幾口血,她本來就虛弱,這麼一吐血,人就直接昏了過去,飛霞庭裡亂作一團,兩個小使女平常就幾乎足不出院門,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她們驚慌失措了半晌,才去叫醒了午睡的危氏,危氏聞訊進內室看到游姿吐出來的血,嚇得一路嚎哭到端頤苑,班氏知道後,也吃了一驚,忙派人將自己常用的大夫請了來。

  大夫看過游姿,竟給出了時日無多的結論,這樣,游家自然忙不迭的打發人到懷杏書院將任慎之叫回來。

  因為懷杏書院到底是在越山裡,又是半山,去報信的人把消息傳遞給任慎之雖然還是傍晚,但當時趕回來卻已經進不了城了,今早,任慎之就打馬而回,只是,江扶風竟也跟了來,打的旗號還是田先生不放心弟子,怕他路上出事。

  到了游府,江扶風關心同窗,順便拜見和探望一下游姿,當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卓昭節一聽說他來,就想到班氏和二夫人那無孔不入的訓誡,哪裡能不心煩?自然就忍不住抱怨起來。

*     *     *     *     *

  任慎之茫然的出了內室,幾乎是憑著本能向庭中走去。

  他三歲喪父,父親任樂的印象在記憶裡已經淡得模糊不清,只記得任樂臨終前從病榻上顫巍巍的伸出手來撫摩著自己的頭頂,竭盡全力的說著什麼,母親游姿在旁邊不住哭泣,齊郡地處北方,初秋就已經飄起了雪,北風呼呼的吹得人心頭一陣寒似一陣,他聽不懂也記不住任樂的話,只記得任樂最後道:「好好活著,照顧好你母親。」

  然後,他的手就垂了下去。

  任樂清冷的喪禮上,任慎之甚至不怎麼哭得出來,那個時候他幼小得不懂得愛,也不懂得恨,一直到數年之後才明白那個秋日他失去了什麼。

  如今……又輪到母親了嗎?

  相依為命的母親,即使在這游家是最不起眼的寄居者,可在任慎之眼裡,游姿儼然就是整個天空。

  可如今這片天,就要塌了……

  班氏用的大夫是秣陵郡上下公認醫術最好的,何況游姿一病十年,能熬到現在,任誰給出這個結論都在眾人意料之中……

  他呆呆的向前邁了一步,屐底卻沒有踩到實地,而是一空,隨即整個人失去了平衡,猛然栽倒下去——但倒到一半,一雙手從旁伸過來,穩穩的扶住了他,江扶風沉聲道:「任師弟!」雖然江扶風名義上是任慎之這班人的舅舅,但到底同窗之間的稱呼更習慣,因此既無兩家長輩在,他們還是按著書院的叫法。

  任慎之恍惚了一下,才自己扶住廊柱站好,低聲道:「抱歉,江師兄,我失態了。」

  江扶風垂目斂去眼中憐憫,道:「數年前,先母去世,我亦有過椎心之痛……任師弟此刻的心情,我很清楚,然而師弟莫要忘記,令堂一直以來的殷切叮囑。」

  「……」任慎之悵然片刻,卻苦澀一笑,「多謝江師兄,只是……師兄好歹還有令尊,我卻什麼都沒有了。」他低聲道,「我讀書,不過為了讓母親過得好一點,但如今……」

  江扶風平靜的道:「師弟是連令堂平生最大的願望也不想完成了嗎?方才那位大夫說得明白,令堂原本連這十年都撐不到,師弟請想一想究竟是誰讓她支持到如今的?我想令堂最大的願望就是師弟金榜題名、衣錦還鄉!難道師弟要讓令堂……此刻也不能安心?」

  任慎之怔立數息,低聲道:「多謝師兄。」他慢慢握緊了拳,眼中雖然還是濃得化不開的悲慟,卻總算醒悟過來此刻要做的事情,頓了頓,道,「江師兄,我送你先回去吧,請代我向先生告假些時候……到底多久,我也不知道。」

  「你不必急著趕我走。」江扶風搖了搖頭道,「我難道不認識出府的路嗎?你知道我家在秣陵也有座宅子離游府不遠,這幾日我先不回書院了,就住那裡,你若有什麼事情不妨打發人過去說一聲。」

  他這麼熱情,任慎之卻苦笑了一下,淡淡的道:「多謝師兄的好意,只是我這裡有外祖家照拂,卻不敢耽擱師兄功課的,師兄還是速回書院,免得恩師擔心的好。」

  江扶風瞇起眼,看了他片刻,忽然靜靜的道:「任師弟莫非到現在還以為我對卓小娘有什麼心思?」

  「嗯?」任慎之一怔,他的確是認為江扶風是為了便於接近卓昭節,這才不肯回書院,對於江扶風這樣利用游姿的病入膏肓,任慎之自然不喜,卻沒想到江扶風直接把話說了開來。

  江扶風坦然道:「先不說論輩分,無論你還是卓小娘都要喚我一聲舅舅,我雖然在這秣陵的風月場上有些薄名,但幾時對良家有過無禮的舉動?更別說卓小娘這樣的身份了!」

  任慎之勉強道:「師兄……」

  「此事其實說來是我一時好奇,我本並不打算告訴你的。」江扶風皺起眉道,「不過恐怕如今不告訴你的話,你我倒要生出罅隙來了——其實當初我和卓小娘搭話本是為了……套話!」

  「套話?」任慎之一怔,道,「江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江扶風反問道:「任師弟,你與許行首是什麼關係?」

  任慎之茫然的問:「什麼許行首?」

  「許鏡心。」江扶風皺眉道,「去年,永夜樓從北地醉好閣請來行首許鏡心待過一段辰光,你不認識她?」

  任慎之聽得變色,道:「當時我也聽幾位同窗提過,但我怎麼會認識她?江師兄莫非不知道我從來不去那些地方的!」且不說游家對子孫的約束,尤其任慎之被游姿寄予厚望,一心一意讀好書,以出人投地、安慰母親,又怎麼可能去狎妓呢?

  江扶風道:「在這之前也許我不會相信,因為我在許鏡心那裡見過任師弟你的畫像,但這些日子以來,我觀任師弟的確不像是與許鏡心相識之人……這卻奇怪了……」

  「許鏡心有我的畫像?」任慎之驚訝道,「這是怎麼回事?」

  江扶風看了看左右無人,才道:「任師弟,愚兄在風月界裡有些薄名,與這許鏡心的事情,未知你是否聽聞過?」

  任慎之道:「聽說當初江師兄你才高八斗,引得許鏡心……」

  「什麼才高八斗?」江扶風哂笑道,「這位行首被譽為北地之魁,在長安大名鼎鼎!多少文人墨客爭先恐後的為她寫詩作賦,什麼樣的才子沒見過?你以為她會看得上愚兄這麼點能耐?愚兄到後來才知道,愚兄能夠成她入幕之賓,不是為了旁的,卻為了……你啊!」

  「江師兄?」任慎之目中疑色加深,「師兄到底要說什麼?」

  江扶風道:「一開始我也不知道,但許鏡心一直巧妙的打探著游府的人,又幾次提到了你,說聽說你也是才華極好的,我順口贊了你幾句,結果她就追問了下來——你說她一個北地名妓——師弟你莫要生氣,你才華當然是好的,但也不至於將名聲傳到長安去吧?我自然要生疑,許鏡心後來似乎也察覺到自己失態,就把話題岔開了,有一次,我歇在她房裡,與她談得興起,叫使女拿上紙筆做詩,嫌使女手腳太慢,自己去取紙,結果在一疊紙下就發現了你的畫像,當時我就覺得很奇怪,本要問許鏡心的,但後來有事又岔了過去。」

  頓了一頓,見任慎之緊皺著眉,一臉茫然,他又道,「這件事情我雖然覺得詫異,但當時與你並不熟悉,不過是看著那張畫像彷彿見過罷了,何況許鏡心不久之後就回了北方,所以我也就撇到了一邊,哪知今年開春,恩師他也收了你入門,我自要留意下新進門的師弟,就發現許鏡心那裡畫像上的人,正是你!當時我就覺得有些好奇,後來出了扶月堂姐的事情,我陪父親到游家來,遇見卓小娘,想起前事,看她年紀小,料想好糊弄,就想套些你的情況……」

  所謂卓昭節年紀小好糊弄雖然是個選她套話的理由,但更多的理由,自然就是江扶風自認在小娘子中間還是很吃得開的,不想才搭上了話,就被任慎之防上了,江扶風此刻雖然在安慰任慎之,也不禁露出尷尬之色,「後來見你似乎誤會了,我想這樣打探你和許鏡心的關係究竟不地道,咱們又是同門師兄弟,傳了出去叫恩師知道,必然也要埋怨我為了毫無意義的小事行此窺探之舉,我想索性就這麼誤會下去罷……嗯,就索性再寫了首詩給卓小娘,我也不想害了卓小娘,是以那首詩故意變了平常不用的簪花體,又不寫明給誰和出自誰手,即使被人拿到,也不能怎麼樣。」

  江扶風言詞鑿鑿,實在不像是說謊,任慎之此刻自然無心責怪他這樣孟浪的舉動,他茫然的想:「許鏡心?我從未聽聞過這個人,她留意我做什麼?」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8:02 PM

第九十七章 母子

  傍晚的時候,游姿悠悠醒轉,如今游家上下都知道她時日無多,一見她醒來,寸步不離守在榻前的危氏喜極而泣,只是眼淚才落下來,忙叫過小使女,「快去隔壁請郎君來!」

  游姿還不知道大夫的診斷,但也感覺自己這次發病不同從前,四肢百骸裡竟是一點力氣也沒有,她掙扎了一下,危氏忙按住她道:「娘子快點不要動了,郎君馬上就過來!」

  又怕游姿誤會任慎之對她的病情不上心,匆匆道,「郎君本來也要守在這裡的,婢子怕耽擱了他的功課,所以勸他到隔壁看會書。」

  「他是該看書。」游姿掙扎了一下眼前就是一黑,心知不好,也不敢再動,歎了口氣,道,「我又不是頭一次病了,怎麼又把他叫了回來?單是今年都叫了他多少回了?長此以往,怎麼能不打擾到他?」

  危氏別開眼去眨掉一滴淚,強笑著道:「郎君在家裡也有老翰林指導,斷然不會耽誤的,娘子放心罷。」

  說了這麼幾句話,就聽外間一陣腳步聲飛快的進了來,任慎之面色蒼白,一把推開內室的門,撩袍進來,搶到榻前跪下,哽咽道:「母親!」

  游姿知道任慎之孝順,但任慎之性情向來陰鬱,很少外露情感,這次竟然……她心中沉了一沉,看向危氏:「可是我的病……」

  危氏不忍回答。

  游姿怔了半晌,卻是苦澀一笑,道:「這也都是命,何況……如今總比當年好多了。」

  危氏見任慎之已經難過的說不出話來,竟是淚如雨下,想起大夫叮囑的游姿若是靜養還能多拖幾天,若是心緒激動,那麼三五日就差不多了,心頭大急,忙用力拉他衣角暗示。

  任慎之被她扯了好幾把才反應過來,卻不知道說什麼好,母子默默相對片刻,到底危氏低聲道:「娘子沒有話和郎君說嗎?」

  聞言,游姿一個激靈,猛然伸手攥住任慎之的手,半晌,才道:「我一直枕著的這個玉枕,裡頭是空的,放著總冊,上面記載的東西,都是你的。」

  任慎之淚流滿面,胡亂點了點頭——游姿這話已經在交代後事了,他不想聽、不忍聽、不願聽,卻不得不聽。

  「冊子上的東西大部分都在這飛霞庭裡,有我當年帶回來的陪嫁,還有回來後游家幫著添置的……卻有幾件,還在任家,實在帶不回來,你往後若能夠要回來,就要,若任家不願意給……那就算了罷……

  「你外祖母,待咱們母子向來很好了,當年,你親生外祖母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可她實在沒有虧待我,這些年咱們吃穿用度,她都是不曾克扣半點的,你不要怨她對你向來不冷不熱,這裡到底是游家,她也是為了你好,你不像昭節有個侯府在後面,旁人只能羨慕不敢嫉妒,她若待你太好,到時候招來嫉妒反而害了你!

  「田先生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我雖然臥病多年,卻也聽過他的名聲,他肯收你入門下,我很該親自去謝一謝的,奈何我這個身子……你往後要好生聽恩師的話,不可懈怠……

  「你如今也該說婚事了,只是你外祖母認為你前程遠大,怕耽誤了你的學業,建議緩兩年再尋覓……你外祖母向來有眼光,你的事情,我早已托付了她,你以後遇事,也多請問請問她和你外祖父……別看他們待你不算親近,你終究是他們看著長大的……

  「往後……成了家,和妻子好好兒過……莫要胡天胡地……便是你將來出將入相了,也不要胡亂納人,總要挑良家子,你看看你兩個舅舅的後院……像你大舅母那樣能幹的正妻,即使遇見了,不也活活累死了?」

  游姿說到這裡,淚水已經將前襟都打濕,她終於說到了正經的後事,「我死之後——」

  「母親!」任慎之終於按捺不住,撲進她懷裡低咆道,「母親沒事的!那個庸醫——」

  「我的兒,我的身子,我還不清楚嗎?」游姿悲哀的看著他,輕輕撫著他的髮頂,柔聲道,「能拖這些年,已經花了游家許多銀錢,今生欠嫡母的,也只能來生再還了……這都是命,你不必太難過,其實能夠拖到現在,我也放心不少了……你如今已經大了,又拜得名師,讀書也好,游家會盡力栽培你……我雖然恨不能看到你中榜那天,可我也感謝上蒼,容我看你長大……」

  她吃力的擺了擺手,示意任慎之聽自己說話:「我死之後,你先不要扶靈回任家!」

  游姿吸了口氣,定了定神,繼續道,「雖然你父親去了,可你嫡祖母還在,你那些伯母嬸母也都在……那些人……」她面上流露出苦澀,道,「你年紀還小,前程遠大,犯不著送上門去給那起子蠢婦輕慢!」

  游姿因為是庶女,從小就會看眼色,到了夫家,過得又不如意,說話措辭,向來小心翼翼,惟恐得罪了人,這樣公然罵人是蠢婦,已經是她心中積怨難消的表現了,任慎之聽得心頭滴血,對那毫無印象的伯母、嬸母當真是恨到了骨子裡!

  只聽她接著道:「到時候,就請你外祖母放出話去,就道我……道我不忍離開故土,所以想在江南停靈……十年!」

  「母親!」任慎之哽咽難語——按照此時的規矩,游靈雖然帶著兒子回娘家住,但她和任慎之終究是任家的人,何況先去的任樂葬的是任家祖墳,游姿如果去世,自然任慎之要扶靈回任家,讓父母合葬的。

  顯然游姿知道任家那邊的親戚不是什麼好親戚,擔心還沒中榜又年少的兒子去了吃虧受氣,這才藉口眷戀故土,停靈江南,暫不合葬,無非,是為任慎之爭取十年的辰光,讓他年長圓滑或者金榜題名後再去齊郡——這樣不說受到任家的歡迎,至少,也能夠自保。

  可這麼做,在時下的人看來,那就是游姿的孤魂,要在江南寂寞十年……

  任慎之深深的埋下了頭,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怨恨過任家!

  「莫要傷心了,父母終究走在前頭的,我已經比你父親有福。」游姿溫柔的道,「至少我看見你長大,甚為欣慰!」

  她急促的喘息了幾聲,任慎之大驚:「母親?!」

  「咳……不打緊的,我總還能撐幾日?」游姿以手撫胸,半晌,低低的笑了,輕聲道,「慎郎,趁我如今還有力氣……你可有什麼要問的?我如今恐怕想的不齊,可別忘記交代了緊要的事情?」

  她生怕自己臨終遺漏下事情沒告訴任慎之,可任慎之此刻心亂如麻,根本連她的清醒都沒有,被游姿再三詢問,也不過垂淚罷了,游姿見狀,只能自己努力回想,道:「你的那個同窗——江十七?他如今可還一直利用著你往游家來往嗎?」

  危氏在旁擦了擦眼淚,苦笑著道:「娘子,今日郎君倉促歸來,田先生不放心,就是令這江十七郎陪著郎君回來的。」

  游姿頓時一急,臉色瞬間漲紅、復蒼白,慌得危氏、任慎之趕緊幫她撫胸拍背,又端了水來餵她一點一點喝下,游姿緩和過來,抓著任慎之的手,慎重道:「快快離他遠些!別說他打主意的是連你外祖母都擔不起責任的昭節,就算他看中的是三房庶出的憐娘,當真鬧出不名譽的事情來,三房能不恨上你?!屆時你要怎麼辦?這個人與你根本就不是一路的,念著田先生的面子你犯不著得罪他,但往後也切勿同他有任何瓜葛來往了!!」

  任慎之忙道:「母親不要擔心!今日江師兄已經和我把話說開了,他當初之所以主動和昭節搭話,並不是對昭節有意,卻是……」

  「這種欲蓋彌彰的話你也相信嗎?」江扶風風流之名滿秣陵,卓昭節出身尊貴又小小年紀出落得清麗無雙,游姿哪裡肯信這話?當即打斷他,喝道,「你若是聽了他的,由著他藉著尋你的名頭來往,別看這種小郎君名聲不好,年紀輕輕的小娘子卻最容易上他們的當!當年在長安的時候,雍城侯夫人——那可是月氏族的頭人!不就是被少年雍城侯三下五下迷昏了頭,頭人都不做了,帶著族中名將跑到長安甘心做個後院的夫人?!若是昭節被他勾引了去,你外祖母……哪裡能饒得了你?!你別被那江十七害死了而不自知!」

  「母親。」任慎之低聲道,「江扶風說,他和昭節說話其實為了打聽我——我很好奇,母親,北地行首許鏡心,這個人我根本不認識,為什麼她那裡會有我的畫像,而且去年到秣陵時,還多次向江扶風打聽我?我看江扶風這麼說時不像撒謊。」

  游姿一呆:「什麼?」

  任慎之道:「就是去年秣陵這邊的永夜樓從北地醉好閣請來行首許鏡心……」

  「醉好閣?」游姿聞言,臉色卻是微變,道,「這個許鏡心,真是從醉好閣出來的?」

  任慎之怔了怔,聽出遊姿彷彿知道些什麼,就道:「我並不清楚,但江扶風是這麼說的。」

  游姿咬住唇,思索半晌,似自語道:「這怎麼可能?既然是行首,料想年紀應該不大,可當年那班人怎麼說,也不該在了呀!」

  見任慎之疑惑的望著自己,她歎了口氣,道,「你那親生的祖母……從前在任家,聽你伯母指桑罵槐時,好像就是這醉好閣裡待過的,據說,曾經也是行首。」

  任慎之一驚!

  「不過這許鏡心既然是如今的行首,應該年歲不大,行首可不是尋常妓女可以做的,再有才華、再駐顏有術,過了雙十也就差不多了,你那親生祖母年紀和這許鏡心至少差了三輩還多……而且她早就去世了,這許鏡心……」游姿雖然從醉好閣推測出許鏡心關注任慎之的些許端倪,但更多的卻不清楚了。

  任慎之皺眉道:「母親,我卻奇怪她哪裡來的我的畫像?」

  「……也許不是你的畫像。」游姿蹙著眉,凝視著他的容貌,柔聲道,「你和你父親生得很像……恐怕,她尋的是你父親!」

  「這是為什麼?」任慎之狐疑的問,卻忽然心下一跳,脫口道,「難道與那鄭氏病倒有關?」

  這件事情,任慎之當天回來就請示過游姿,游姿很不情願的寫了封信的,此刻被提醒,也是雙眉一揚:「你那大伯年初到過長安!」但隨即又道,「對不上的,許鏡心是去年就到秣陵的。」

  「但也許她早就得了任家的好處?藉著永夜樓的邀請行事?」任慎之如今心中仇恨任家,什麼都往壞處想,什麼壞處都往任家想,沉聲道,「我的親生祖母去時,聽聞父親年紀也小,而江扶風既然可以憑那畫像認出是我,又因此對我心生好奇與疑慮,我想,那畫像應該與我此時年歲相近!既然這樣,那麼親生祖母其實也沒有見到的,能夠畫出那幅畫的……恐怕,還是任家人吧?」

  游姿一個激靈,喃喃道:「我早就不指望你能得任家什麼東西了,連我自己留在那裡的嫁妝都拿不回來我也不在乎——他們還想怎麼樣?」

  任慎之目光沉沉,他終究是以攻取功名為目標的學子,一直在書院,又有游若珩私下指點,眼界、思慮卻比游姿深遠,緩緩道:「聽聞如今東宮的長子與嫡子皆已長成,陸續到了成婚之齡,隱隱有爭鋒之勢!外祖父……崔山長……雖然辭官,但皆與時相關係深遠……也許任家……」

  話說到這裡,游姿、危氏都變了臉色!

  「好個狠毒的任家!!!」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8:02 PM

第九十八章 時五是對的

  夜色已深,今晚輪到明吟值夜,她睡在靠窗的軟榻上,發出勻淨的呼吸——原本,該有兩個使女進內室值夜的,但如今新來的四個小使女還不怎麼熟悉卓昭節的性情,所以就讓明吟和明葉輪流,反正繽蔚院是游府後院,頂頂安全不過的地方了——這個想法,對卓昭節來說,僅限於今晚之前。

  因為就在她打發了明吟先行入睡,自己將燭火移進帳子,接著看白日沒看完的閒書時……忽然從自己睡的榻下,爬出一個人來!

  「啊……!」卓昭節嚇得把書一扔,叫到一半,忽然看清這人模樣,下意識的一口咬在被角上,呆呆的看著他——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

  寧搖碧再一次展現了他的反應能力,卓昭節雖只叫了半聲,外間無人聽見,同室的明吟卻已經被驚醒!只是明吟才揉了下眼睛欲起身,就被寧搖碧眼疾手快的抬手彈出一顆明珠擊在頸側,直接暈了過去!

  「嚇著你了吧?」寧搖碧收拾了明吟,暗鬆了口氣,帶著溫柔之極的笑容轉過頭來,隨手拍了拍在榻底沾的灰塵,柔聲安撫卓昭節,「別怕,是我。」

  卓昭節哆嗦著問他:「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現在恨不得趴到地上看一看,這位世子……難道在什麼地方挖了條地道?

  寧搖碧笑著道:「晌午的時候蘇伯到游家來拜訪過,你不知道?」

  「……晌午?」卓昭節茫然道,「你從那個時候……留到現在?!」

  「原本我想和他一起登門的,但後來想了想,覺得太引人注目,不便過來見你。」寧搖碧很體貼的說,「因此我就喬裝了一下,趁沒人留意到這裡來找你,結果看你正在午睡,怕吵醒了你,後來使女要進來,我臨時避到榻下去……使女遲遲不出去,不知不覺,我竟睡著了!」

  「……」卓昭節目瞪口呆的看了他半晌,才發現他身上果然穿的不是一貫的華服,而是一身玄色近似於小廝的服飾,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問,「你留到現在……到底想做什麼?」

  寧搖碧道:「我麼?我自然是來看你的。」

  卓昭節茫然了:「生病的是我小姨母,不是我啊?」

  「生病?」寧搖碧一驚,道,「怎麼你不舒服麼?」

  沒等卓昭節回答,他已經迅速伸手在卓昭節額上探了探,暗鬆了口氣,道,「看起來沒事,你可有哪裡不好?」

  「我很好!」卓昭節用力拿開他的手,正色道,「你難道不是誤聽了誰說我生病的謠言過來的?我好的很!生病的是我小姨!」

  寧搖碧道:「咦?外面有這樣的謠言?我卻沒聽到,我就是過來看你而已。」

  卓昭節無語道:「那現在呢?」

  寧搖碧壓根就沒察覺到她的複雜心情,認真道:「現在麼……我倒有點餓了!」

  「……我去給你拿點點心。」卓昭節略能體會到河邊自己抱了寧搖碧若干辰光後,寧搖碧絞盡腦汁想著安慰她的話、而她卻一句都沒聽清楚就睡著了後寧搖碧的心情了,她捏著被子,正要說「你先出去讓我起身……」,沒想到寧搖碧先搖頭道:「這樣的小事怎麼還要你來操心?」說著就輕輕打了個呼哨。

  卓昭節疑惑的看著他,片刻後,窗戶悄無聲息的開了,一個玄衣勁裝男子猶如一片枯葉飄落進來,不驚片塵的拎過一只沉甸甸的食盒,低聲道:「世子,晚飯時世子沒有出現,屬下就去游家廚房拿了一份飯菜,但如今已經都冷了,世子若要熱的,屬下再去看看。」

  「無妨,就這樣好了。」寧搖碧漫不經心的道,「本世子也不是來吃飯的。」

  食盒打開,但見上下三層塞滿了各種菜餚點心,卓昭節推測了下,估計晚飯時端頤苑和自己這繽蔚院裡所有的菜餚都被取了一份,她瞬間就被驚呆了,訥訥半晌,見寧搖碧要先打發那人走,才吃吃的問道:「這……這些都是在游府大廚房取的?」

  那勁裝男子看了眼寧搖碧,才道:「回娘子的話,自然不是。」

  卓昭節心下稍安,大廚房丟只食盒也還罷了,連菜餚都一下子丟了這麼多,還不察覺,簡直就是死人了。

  哪知那勁裝男子又繼續道:「二房的小廚房因為正巧路過,也取了兩份。」

  「……」卓昭節暗吐一口血,道,「沒人發現?」

  那勁裝男子憨厚的笑了笑,道:「娘子放心罷,等世子用完,屬下立刻將杯盤食盒都銷毀殆盡,決計無人能夠疑心到娘子的。」

  卓昭節再次暗吐一口血,勉強笑道:「那可多謝你了……」

  「娘子太客氣了!」那勁裝男子見寧搖碧微微頷首,似對自己十分滿意,略帶了絲受寵若驚道。

  ……我還是不要接話了。

  卓昭節沉默的看著寧搖碧在一桌子菜餚裡挑挑揀揀的吃完,那勁裝男子以奇快的速度收拾好,拎上食盒,飄然出窗,又貼心的在外面關好……無聲無息的離開,這才問:「莫非,剛才那個就是傳說中的……影衛?」

  寧搖碧不在意的道:「我也不清楚,反正是我祖母的人。」

  「世子現在已經用完飯了,天不早了,該回去了吧?」卓昭節見他又坐進帳中來,很有和自己秉燭夜談的意思,忙警惕的提醒他。

  寧搖碧道:「不要緊,有剛才那人和他的同伴在,蘇伯不會擔心我的。」

  ……我絕對不是怕蘇史那擔心你!他要是擔心你,他就不走了!

  卓昭節索性直接問:「世子你今日前來……可是有什麼事?」

  「自然是有事的。」寧搖碧笑著道,「只是昭節你為什麼還要叫我世子?這也太見外了吧?」

  卓昭節愣了一愣,嗯,按說和寧搖碧也見過好幾次,尤其這次被陳珞珈挾持,寧搖碧不但救了自己,自己還被他收留了好幾日,甚至連瞞下自己乃是被寧搖碧一行所救、而非被謝盈脈救回,也是蘇史那為游府考慮,主動提出的……再加上之前船上的樗蒲、墜湖、搶被子、飲淵……自己和寧搖碧的確算得上熟悉了,就道:「你既然不愛聽我叫你世子,那我叫你什麼呢?」

  「叫我……」寧搖碧思忖了下,微笑道,「我行九,你叫我九郎罷。」

  這是極親近的稱呼了,卓昭節本以為他讓自己叫名字的,又愣了一下才道:「寧九郎?」

  寧搖碧滿意的點了點頭,道:「這幾日,你可想我?」

  「……」這天外飛仙的一句瞬間將卓昭節擊得神智混沌,數息之後才反應過來,冷靜道,「寧九,你又想哄我什麼?」

  果然,小娘家家的就是面嫩!這應該就是時采風所言的「小心肝亂如鹿撞、滿心兒的同意卻只作不肯不願不明」狀態了吧?

  寧搖碧對照著時采風的教誨,不由對好友肅然起敬,簡直一點不差啊!看看,這不就是在顧左右而言其他了嗎?

  為什麼顧左右而言其他?當然是害羞、是不好意思承認她想自己了嘛!

  於是,寧搖碧自動將她的反問理解為「想」,頓時心情大好,暢快無比!

  卓昭節狐疑而警惕的看著他。

  ——絕對不能輕易的相信寧搖碧的任何一句話!

  三番兩次被寧搖碧哄騙戲弄的教訓在前,卓昭節向來自詡聰明伶俐,才不想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騙過!

  見寧搖碧忽然之間笑如春風,那種愉悅得簡直到了會閃亮的地步的喜悅,更加讓卓昭節心懷起十二萬分的警惕!

  「寧九向來說話難測真假,之前在青草湖,他是沒說謊話,卻讓蘇史那的回答故意誤導我們,認為那獵隼飲淵不是他的!

  「後來在端頤苑的書房,他先拿揭發東宮爭儲之事嚇唬我,接著又威脅把無意中聽到的事情告訴外祖父……迫得我替他帶路,路上遇見三表姐一行人,他騙人騙得那麼厲害……哼!

  「之後明月湖裡就更過分了,蘇史那按著月氏族的規矩教導他,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還幫了他一把呢!他竟然裝模作樣!說什麼懷疑我和明合、明吉謀害他,嚇得我……最後才說出真相拿我取樂!

  「本來以為明月湖之行只是蘇史那和外祖父一時興起,我和寧九只是恰好跟了去,卻不想是他早有算計!這小子才比我大一歲,卻心眼這麼多,偏他身邊就多事,那顆酒珠不過在聚寶記略放一放,就惹出陳珞珈一事……真真是害苦了我!」

  所以……

  「這麼狡詐的人,這三更半夜的偷偷溜進我屋子……不對,他是晌午來的?他這次居然寧可扮作小廝潛入進來!還帶齊了侍衛人手,定然不安好心!還不知道他打算做什麼樣的壞事呢!!」卓昭節想到此處,越發瞪大了眼睛盯住寧搖碧,心想,「他開口就這麼一句,看似輕薄無禮,定然是故意作這等言辭使我驚詫震驚,好亂我心神……然後接著騙我!我這麼聰明伶俐的人,之前被他騙了那幾回,無非是心存良善沒有防備,如今既然已經看穿了他的目的,又有了準備,怎麼可能再中計?!哼哼,憑他接下來說多麼危言聳聽的話……也休想我上當!」

  想到這裡,卓昭節握緊了拳,充滿自信的笑了……

  這笑容落在寧搖碧眼裡,使他徹底將時采風信中的分析信了個十成——啊呀,這就是出於害羞,故作不解並反問,但她心裡太有我了,所以雖然不肯直接承認,但看到我就忍不住開心啊……忍都忍不住要笑出來啊……

  時五,你真厲害!

  寧搖碧眼睛亮閃閃。

作者: vichaho    時間: 2014-4-9 08:03 PM

第九十九章 時五的攻略

  兩個人狀似深情,實則心思相去迥然的對望片刻,到底卓昭節抗不住寧搖碧越來越明亮的注視,不自在的撇開目光道:「你到底想做什麼?」

  ……不管你怎麼說、怎麼做,反正我是絕對不會上當的!我一定要透過你種種卑鄙可恥的偽裝、從你那狡詐的言辭中推測出真相!小七娘心中如此想著。

  寧搖碧見她似乎心慌的別開視線去,更加篤定了:嗯,果然,害羞了害羞了,果然昭節她,她早就深深的、無法自拔的愛上我了呀!

  於是,世子脫口而出:「你別胡亂擔心,我也很想你的!」

  卓昭節淡定的聽著,暗想:「果然!哼哼,想用這樣的言辭混亂我心神?你做夢去吧!」

  寧搖碧見她沉默,又道:「開春之後,我就要回長安,屆時會請祖母進宮求旨賜婚。」

  「他跟我說這個幹什麼?」卓昭節一頭霧水的想。

  「我一定會風風光光的娶你過門的!」寧搖碧深情款款,目不轉睛的望著她,道。

  「……」卓昭節認真想了想,道,「我方才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寧搖碧笑著道:「你放心罷,我說到做到,等賜婚的聖旨下來,我就到江南來陪你,這樣,你及笄後回長安,正好過門……」

  卓昭節一瞬間有一種九雷轟頂的感覺,她瞪大眼睛,看了寧搖碧片刻,又用力掐了自己一把,才吃吃道:「你說誰過門?」

  「自然是你。」寧搖碧笑道,「不然我為什麼要來找你?我就怕你等急了。」

  「……我……等……急……了?!」卓昭節瞠目結舌!

  「嗯?」寧搖碧見她聽了自己的親口承諾,一點欣喜萬分的模樣也沒有,不覺皺起眉,道,「你不想嫁給我麼?」

  卓昭節默默看著他,道:「對不住啊,我想都沒想過!」

  時五說,小娘子臉皮薄,話都要反過來聽。

  那麼這番話就是……這是昭節她夢寐以求的事情?

  寧搖碧心情忽然好了起來:「不要緊,你放心罷,我總不會叫你委屈的。」

  ……這是什麼和什麼!卓昭節心裡亂七八糟的,她盯著寧搖碧半晌,忽然探手去摸他額上,寧搖碧高高興興的任她摸了片刻,就聽卓昭節狐疑道:「你沒病啊!」

  寧搖碧道:「是,我自然沒生病,我身體好著呢!」說著,順勢抬手按住她的手,輕輕握住。

  卓昭節重新回到寧搖碧不安好心的思路上去,冷靜的收回手:「世子,你到底想做什麼?天可晚了,我明兒還得去給外祖母請安!」

  時五說,小娘子害羞時往往拿長輩做藉口來掩飾真正的想法……現在昭節提到班老夫人,應該就是這種情況吧?

  寧搖碧回憶了下時采風的教誨,決定不戳穿她,微笑著道:「我就來看看你,順便把提親的事告訴你,也叫你高興高興。」

  我有什麼可高興的!卓昭節愣愣看他半晌,道:「你不會真的提親吧?」

  「為什麼不是真的?」寧搖碧皺起眉,只是才皺眉他又想起來——

  時五說,小娘子懷疑起自己的真心,這個時候必須以堅毅的姿態、肯定的措辭來表態……

  寧搖碧雙眉舒展開來,嘴角重又勾起,道:「可是覺得突然了?」

  簡直太突然了!卓昭節心裡默默的想,自己今兒一定要記住了這世子說的每一個字都要揣摩三遍才能回答,謹慎的道:「的確。」

  「也只是先定親,咱們如今年歲都還小,我祖母讓我束髮之前不要近女色的,免得虧損身子,我想小娘家家太早成婚應該也不大好罷?」寧搖碧從容不迫的道,「是以婚期可以拖後幾年……當然,你若是想早些成親也……」

  卓昭節用力按住心口,難以置信的看著他……顫巍巍道:「世子……」

  「都什麼時候了還叫我世子?」寧搖碧笑著道,「都說了,叫我九郎。」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忽然想到提親這件事?」有船上寧搖碧前一刻還在咄咄逼人的追問卓昭節和明合、明吉與祈國公府的人手勾結意圖謀害自己,後一刻卻笑如春風謝過救命之恩的教訓,憑寧搖碧怎麼深情、怎麼示好——卓昭節此刻滿心對他都是防備、戒備與警備!

  寧搖碧聞言,一怔,他思索片刻,才道:「一開始的時候,在青草湖上,就是覺得你挺好玩的,看書看一半、被飲淵嚇得淋半晌雨不敢動彈的小娘子……後來在博雅齋遇見,你竟然也沒什麼防備心,我給你酒你就喝,也不怕我在酒裡做手腳?你這麼好看的小娘子,居然一點也不防著點……你外祖父壽辰那日,咱們恰好撞見,覺得逗你很有意思……到明月湖去的船上,嗯,就是,欺負你……不,就是覺得和你在一起挺好玩的……那會我就記住你了,想著若是常能夠見著你,在江南多留幾天也沒什麼,正好今年黃河封凍得早……只是,那會我還沒想到要特別去找你。」

  頓了頓,他又不確定的道,「上回你從陳珞珈手裡逃生後,在屈家莊那幾日,咱們說說笑笑不是很好麼?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但上個月那呂氏壽辰,我見到你與那白子謙說笑,又看到任慎之從你在的閣子裡出來,就很不痛快,我不喜歡他們同你說話、逗你開心!我甚至不喜歡他們靠近你。後來你去探望謝娘子,我其實本來想到游府來尋你的,看到你馬車往城北去,才遠遠跟著,你探完謝娘子我跟了上去,想和你說話,結果你說……我與旁的小郎君並沒有什麼兩樣,我很不高興,卻不知道為什麼不高興,所以……寫信問了時五,他說……咱們是兩情相悅,我這才醒悟過來!」

  說到此處,寧搖碧道,「既然兩情相悅,咱們兩家門第也相若,縱然你祖父與我父親有些不和睦,但有我祖母在,請得宮中賜婚,這些也不算什麼,你不必擔心。」

  「……」一息、兩息、三息……卓昭節緊緊盯著他,預料中寧搖碧忽然斂起深情之態哈哈一笑道:「怎麼樣又被本世子騙了吧」的場景沒有出現,少年世子安安靜靜的望著她,在橘紅紗罩透出的緋紅燈光裡,他面容恬靜如夢,卻又帶著磐石般的堅毅。

  卓昭節用力掐著被子,心裡問自己:「我要怎麼回答他?」

  僵持良久,寧搖碧笑了,卓昭節心頭一鬆,只道預料中他自己公布真相的時刻就要到來,然而寧搖碧卻伸手替她掠了掠落到腮邊的一縷碎髮,微笑道:「這些事情都交給我來辦罷,你好好的等待就成了……嗯,天晚啦,我不打擾你了,你先睡,下回我再來看你。」

  卓昭節茫然道:「哦。」

  寧搖碧的指尖掠過她面頰,她能夠感覺到上面的薄繭,只一瞬,寧搖碧站起身來,這玉堂金馬的尊貴世子,即使只穿著玄色小廝服飾,仍舊氣宇軒昂,道:「你早些睡,縱然要看書,也多點上幾盞燈,免得傷了眼睛。」

  之前送過飯菜的侍衛悄無聲息的接了他離開,重新合上窗戶——環顧內室,方才的一幕像是夢境。

  卓昭節苦惱的思索了片刻,將燈吹滅,拉起被子把頭一蒙:「唉唉,反正他已經走了,下回?下回再說罷?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呢?」

  距離游府不到兩條街的獨立小院裡,蘇史那以金鉗挑了挑火盆裡的炭,喃喃道:「這江南濕冷,單靠火盆,晚上小主人恐怕睡得不安穩。」

  話音剛落,門外伊絲麗脆聲招呼道:「小主人!」

  「嗯,回來了?」蘇史那放下金鉗,起身過去開了門,不出意料的看到寧搖碧臉色略帶陰沉的走了進來,對試圖跟進來伺候的伊絲麗冷聲道:「出去!」

  伊絲麗乖巧的退了出去。

  蘇史那見寧搖碧進來後,往窗邊的軟榻上一躺,閉目不語,忙從附近的桌上倒了一盞溫熱的沉香飲放到他手邊,半晌後,寧搖碧才睜開眼睛,手碰到沉香飲,拿起來隨口喝了,臉色漸漸平靜,眼中陰霾卻依舊,簡短道:「本世子似乎被時五騙了。」

  小主人你終於醒悟過來了!

  蘇史那欣慰萬分——寧搖碧年少,又一向受紀陽長公主幾乎毫無原則的寵愛,養就了做事隨心所欲、坐言起行的性情,但他決非旁人可以輕易左右之輩,這也是蘇史那即使知道他這回去找卓昭節,定然碰一鼻子灰也不阻攔的緣故,畢竟一來寧搖碧有長公主為後盾,本來就很順風順水了,若不叫他經受些小挫折,對他心性反而不好;二來寧搖碧的聰慧也的確對得起紀陽長公主對他的偏愛,時五的信可以讓他一時衝動,卻不可能讓他一直沉浸其中。

  因此蘇史那直接忽略了寧搖碧眼中的陰霾,恭敬道:「小主人如今打算怎麼辦?」

  寧搖碧淡淡的道:「時五的帳,只能等到回了長安再和他算,至於昭節這邊……」

  聽他還是直呼卓昭節的名字,蘇史那一皺眉,果然寧搖碧平靜的道:「雖然時五用心險惡,故意誤導,但昭節她見到本世子半夜從她榻下出來,硬是忍住尖叫,可見對本世子還是很信任的,並且,她起初沒把本世子說的提親之事當真,後來漸漸覺得是真的之後,也沒有立刻拒絕,不管她是為了本世子的顏面,還是將信將疑……至少說明她對本世子並非全然無情。」

  「既然如此,時五的判斷其實還是對了一部分的,只不過他用心險惡,故意誇大……」寧搖碧摩挲著腰上繫的一塊玉佩,若有所思的道,「昭節並沒有堅定的、必須拒絕本世子的意志,如今才是臘月,黃河解凍須得開春之後,還有幾個月光景,她未必不會喜歡上本世子。」

  蘇史那見他已經冷靜下來,也正色的問:「小主人一定要娶這卓小娘?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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