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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希行 -【嬌娘醫經】《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3:47 PM     標題: 希行 -【嬌娘醫經】《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1 10:09 PM 編輯

【書名】:嬌娘醫經

【作者】:希行

【內容簡介】:

  程嬌娘的癡傻兒病好了

  但她總覺得自己是又不是程嬌娘

  她的腦子裡多了一些奇怪的記憶

  作為被程家遺棄的女兒

  她還是要回程家

  不過,她是來找回記憶的

  可不是來受白眼欺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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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3:49 PM

第一卷 初來

第一章 詭夜

  梆子敲了三下時,靈堂前的人更少了。

  兩個丫頭往火盆裡扔了一把燒料,打了哈欠。

  “姐姐,我們也去眯一會兒吧。”其中一個說道。

  “這不好,咱們也走了,就沒人給少夫人守靈了。”另一個帶著幾分遲疑說道。

  先前那一個丫頭撇了撇嘴。

  “誰讓少夫人早亡,生的姐兒這麼小,能哭兩聲就不錯了,更別提孝子孝女伺候了。”她說道,一面再次拉那個丫頭,“走啦走啦,一會兒就回來了,連大少爺他們都不管,咱們怕什麼。”

  那丫頭便也起身了,二人說著話走出去了。

  “所以說什麼好都不如自己身子好,早早死了,掙了什麼也是給別人的….”

  夜風吹進來,林立的喪棒紙紮垂花刷刷響,雪白的靈堂裡更加的空寂。

  還未上漆的棺材前的火盆裡最後一張燒料跳躍幾下化作一片灰燼,三炷香也就要燒沒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門外閃進來,小的還沒有桌子腿高,看著眼前的棺材得仰著頭。

  這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有著大大的眼睛,粉嫩的臉蛋,只是身上的襖子穿的歪歪扭扭的,頭髮也散著。

  她怔怔的看著那還沒有封口的棺材,慢慢的走過去,扶住架著棺材的條凳,兩三次失敗後終於站了上去,她的手扒住了棺材板,慢慢的站起來看向棺材內。

  靈堂裡明亮的白燭照耀下,一個年輕的婦人安靜的躺在棺材裡。

  銀盤臉擦了鉛粉,越發的白淨細膩,高鼻櫻脣,闊額長眉,烏發雲鬢,上簪九翅銜珠金釵,深藍的精美刺繡雲錦壽衣,項上掛著的彩珍珠足足繞了三圈,在白燭跳躍的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

  小女孩伸出手。

  “母親,母親,起來,抱抱。”她喃喃說道。

  小小的胳膊勉強架在棺材上,別說拉到那裡面的人,就是伸進去都困難。

  她踮起腳,一次又一次。

  一聲尖叫劃破了靈堂的肅靜。

  小女孩轉過頭,看到兩個丫頭站在靈堂口,慘白的臉,驚恐的看著自己。

  “母親叫我呢。”她說道,伸手指了指棺材,特意給兩個丫頭解釋。

  這句話終於擊碎了兩個丫頭的神經,發出一聲慘叫癱軟在地上暈死過去。

  占據了整條街的王家大院的喧鬧瞬時蔓延開來,讓初夏朦朧的月光都變得搖曳零碎。

  王家大宅的最西邊,有兩三個小院落不屬於王家所有,城中河從這邊蜿蜒而過,讓這裡一年到頭都是水漬陰暗,苔蘚遍布。

  急促的腳步聲在街道上響起,打碎了這裡的寧靜。

  腳步聲聲停在了一個小院落,窄窄的門庭掛著兩盞燈,夜色裡投下一片柔黃的燈影,照著門前停下的人。

  這是一行四人,兩男子兩婦人,其中一個婦人懷裡抱著一個錦繡包被。

  似乎是走的太急,他們停下喘息一刻後,才有一個男子上前敲門。

  燈下的木門越發顯得舊的蒼白,男子的手才扶到門上,吱吱呀呀一聲響,門自己開了。

  夜半裡這聲響這突然的開門,讓原本就緊張的四人同時嚇得哆嗦一下,兩個婦人還忍不住後退一步,帶著幾分驚恐看著開了半扇的門。

  燈光灑進一半,越發襯得餘下的黑暗更加的滲人。

  “程家…娘子…”男人牙關微微打纏說道,“晚上…也不關門麼…”

  說話的聲音緩解了大家的恐懼,抱著包被的婦人深吸一口氣,邁步上前。

  “程家娘子..”她看向門裡輕聲喊道,“程家娘子…程啊..”

  伴著話音陡然變成低呼,大家看到門裡的黑暗處飄來一盞燈籠,同時細碎的腳步聲響起。

  “你們是來求醫的麼?”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問道。

  燈籠走近,大家便看到其後是一個鵝黃衣衫的豆蔻少女,鳳眼高鼻紅脣,脣下一點美人痣,靈動鮮活可人。

  陰森恐懼一瞬間散去,門外的四人一顆心落地。

  “是啊是啊,這麼晚叨擾娘子了,我家小娘子有些不好…”抱著包被的婦人忙上前,掀開包被。

  一個女童露了出來,趴在婦人的肩頭,睡得沉沉。

  鵝黃衫少女探身看了眼,點點頭。

  “好的,請隨我來。”她說道。

  四人便忙都進門,鵝黃衫少女回頭伸手阻止。

  “只她一個人帶孩子進來就是了。”她說道。

  兩男人一個婦人便站住腳,看著那婦人抱著孩子進去了,燈籠遠去,二人也消失在黑暗裡,如同被什麼猛獸一口吞噬一般。

  昨日下過一場雨,碎石路上有些濕滑,又是臨河陰暗位置的宅院,空氣裡濕潮的氣息格外的濃厚。

  小小的宅院,也不掛燈籠,兩人就靠著那少女手裡拎著的燈籠行走,四周的黑暗越發壓人。

  “叨擾你家娘子這麼晚…”抱著孩子的婦人忍不住開口,似乎只有說話這種壓抑的感覺才能舒緩。

  “無妨。”黃衫少女清脆的答道,帶著她穿過穿堂,將燈籠往後移了移,“小心台階。”

  婦人微微踉蹌一下,及時的倒步站穩,再抬頭便看到眼前黑濛濛亮著一盞燈,視線適應後,才看到自己站到了一處房屋前,屋裡亮著燈。

  少女快步上前,推開門。

  門內的燈光傾斜而出,婦人有一瞬間的不適應,她微微側頭一刻之後才再次看向門內。

  中廳一盞美人宮燈,其後一張六折雲紗花繪屏風,隱隱透出其後側臥的人影。

  這就是那位程娘子嗎?

  “娘子,有人求醫。”少女已經走進門去,輕聲說道。

  屏風後側臥的人影緩緩抬起身,藉著燈光可以看到烏發如水幕般傾泄而下。

  “讓病人進來吧。”

  柔柔的女聲從屏風後傳來。

  婦人鬆口氣,抱著孩子就要邁步。

  “你站著別動。”鵝黃少女忙說道,自己快步出來,伸出手,“把孩子給我吧。”

  婦人遲疑一刻,把懷裡的女童遞給少女,看著她抱著孩子進去了。

  門並沒有關上,婦人可以看到少女將女童抱著轉到屏風後,燈影映照在屏風,一個女人的側影投在其上,她似乎穿著寬大的袍子,隨著伸手甩出一片陰影。

  短短一眼,少女就彎身抱起孩子走出來。

  婦人忙伸手接過,看著懷裡的孩子依舊如同來時一般面色潮紅的沉睡。

  “陡然受驚風邪侵入所致,已經施針了,無礙,不會再抽搐失禁了。”屏風後女聲柔柔說道。

  婦人大驚大喜,驚的是自己什麼都沒說,這邊就知道病情,喜的是僅此一句就足以證明這位程家娘子果然醫術了得。

  “多謝娘子。”她忙忙的施禮,一面從懷裡拿出一個錢袋,“叨擾娘子了。”

  她的話音未落,屋子裡的女聲打斷了她。

  “這小孩子倒不算病,你們家有病的是躺在棺材裡的那位呢,你們,真不打算給她治一治了麼?”

  什麼?

  婦人驚愕的抬頭,看著屏風後又恢復側臥的人影,因為手拄著頭,身軀呈現出起伏,與暗夜、橘燈、雲紗花影交織在一起,呈現出詭異的美感。

  棺材裡的死人,還能治?

  這程家娘子說胡話了麼?

  五更時分,奶媽小心的掀起帳子,錦被裡睡著的女童似是被驚擾,微微的抖了下手,奶媽頓時屏住呼吸緊張起來,但女童只是抖了下依舊安睡。

  奶媽便伸手到錦被裡摸了摸,女童依舊沒有醒來。

  奶媽鬆口氣,放下帳子,轉過身,看著身後一群花團錦簇的女人們。

  “怎麼樣?”其中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婦急切的低聲問道。

  “回老夫人,媛姐兒沒有尿,也沒有醒,從回來後到現在一直睡著,其間沒有驚搐。”奶媽也壓低聲音說道。

  此話一出,屋子裡的女人們都如釋重負。

  老夫人擺擺手,自己先走出去,其他人忙跟出來。

  外邊天光已經微亮,院子裡掛滿了白燈籠,來回穿梭的都是穿孝的,看的人心沉重。

  “劉道婆來了。”有僕婦疾步而來低聲說道。

  老夫人面色沉吟一刻。

  “讓她先候著吧,看看情況再說。”她低聲說道。

  家裡喪事,這時候請來道婆收驚,外人看了還指不定怎麼傳閒話呢。

  真是頭疼。

  好好的媳婦怎麼突然跌了一腳,跌了一腳偏偏就沒氣了,要命的是,這一腳是在自己屋子裡跌的,更要命的是那時候她們婆媳起了爭執。

  “那程家娘子說..”老夫人想到這裡低聲詢問奶媽。

  話音未落,外邊忽地傳來哭聲,在天要亮未亮的時候,尖銳的女人哭聲格外的滲人。

  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

  “親家的人來了!”幾個僕婦慌張的跑進來說道。

  站在靈堂外,親家大舅爺幾乎肝膽欲裂。

  突然接到妹妹的死訊,一家子差點驚的炸了鍋,老父親聽到消息直接暈了過去,看這架勢,說什麼也不敢告訴母親了,雞飛狗跳人仰馬翻的安撫了家人,大舅爺帶著兄弟三個並妯娌家院殺了過來。

  滿目的縞素讓他們最後一絲希望破滅,待進了門一眼看到空盪蕩的靈堂,悲傷的親家等人幾乎氣暈過去。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別說哭靈的人,靈堂前的香火都斷了!

  死了都被欺負成這樣,生前還不知道如何艱難呢!

  慌張迎接出來的妹夫頓時被小舅子們圍住,劈頭蓋臉的打了下去。

  “親家老爺,不是不守著,是鬧鬼..”有僕婦們抖著腿喊道,試圖解釋。

  “呸,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們害死我家妹妹,現在又裝什麼鬼!”親家的女人們也扔了往日貴人做派,哭罵著,又指著自己帶了的僕婦家丁亂哄哄的趕著這家的下人們打。

  靈堂外亂成一鍋粥。

  看到這一番情形,從後邊過來的老夫人等婦人們嚇得不敢出來。

  但這躲著也不是辦法啊。

  “老夫人,天就要亮了。”僕婦焦急的提醒道。

  家裡這般鬧騰,街上肯定都聽到了,等天亮引來更多圍觀!

  老夫人手腳發顫,耳邊聽得外邊親家們已經鬧著要報官了,這要真是鬧到官府,他們家世代的清名可就毀了!

  幾輩子的清名毀在自己手裡,那她死了還怎麼見列祖列宗!

  作孽啊!

  “老夫人,怎麼辦啊。”媳婦僕婦們紛紛催問。

  怎麼辦?這時候怎麼辦都沒法辦!除非人沒死!

  人沒死?

  老夫人一個激靈。

  “奶媽奶媽!”她轉身喊道,“快去請程家娘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3:49 PM

第二章 請醫

  “親家老爺,你莫要鬧!”

  老夫人拄著拐站立在院門外,看著雞飛狗跳的靈堂,在她身後是一群神情戰戰強作鎮定的婦人們。

  這個時候也就別說什麼男女迴避了,再迴避,連給老夫人撐場面的都沒了。

  “親家母,你敢出來了?”親家大舅爺喊道,“來的好,咱們這就去見官!”

  “親家侄子,你誤會了!”老夫人一頓拐杖沉聲說道。

  “誤會?”親家大嫂站出來了,用方才一番哭鬧而沙啞的聲音冷笑,“老夫人,人都死了,這誤會不誤會的,不是你說了算?誰知道你是為了要給我們姑爺納妾還是換個新夫人啊?”

  老夫人的臉色變了變,她就知道這事瞞不住。

  兒媳之所以會躺在棺材裡,是因為在她屋子裡摔了一跤,摔一跤是因為二人起了爭執,兒媳負氣轉身疾走,負氣轉身疾走是因為自己與她說給兒子納妾的事。

  這有什麼錯?兒子是家中長子,成親這麼多年,至今一個兒子沒生出來,女兒倒是一個接一個,難得這不是家裡女人不行,她這個當娘的難道不能為了家裡的香火再給兒子納個妾嗎?

  這香火大事天經地義!

  她有什麼錯!

  唯一的錯,就是兒媳死在她屋子裡了!

  老夫人攥緊了手裡的拐杖,手心密密麻麻的都是汗。

  “雲娘沒有死!”她一字一頓說道。

  此言一出,滿場的人都愣住了。

  先是站的最近的人愣住了,緊接著一個傳一個的都愣住了。

  晨光要亮的這一刻,院子裡的燈籠也失去了光芒,青濛濛的一片,對面站著的人似乎都看不清對方。

  此時的老夫人在眾人眼裡就好像雲裡霧裡一般。

  “你說什麼?”親家大老爺喊道。

  “我說雲娘沒有死!”老夫人開頭說出來,接下來的話就順暢了。

  不順暢也不行了,此時此刻,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這次大家聽清了,不僅親家的人驚愕,連自己家的人都嚇呆了。

  老夫人受刺激瘋了?

  被揍的狼狽不堪的姑爺護母心切,從地上跳起來,一把就揪住親家大老爺。

  “我母親有個好歹,我和你們沒完!”他喊道。

  現在換自己占理了,一瞬間他心裡竟然有一絲狂喜,我不用怕他們了!

  眼瞅兩邊又要打起來,老夫人頓著拐杖提高聲音。

  “都給我住手!沒聽到我的話嗎?雲娘沒有死!她是病了!這是在給她治病!”

  屋子裡兩邊的人都坐下,丫頭們上了茶就忙忙的退出去了,以免主子們有什麼不妥的言談舉動被看到。

  人多口雜,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還是關起門來解決的好。

  “你說擺這大的陣仗,是為了治病?”親家大老爺問道,目光掃過對面的人。

  “是,這件事除了我和那位大夫外,沒人知道。”老夫人整容說道。

  外間有僕婦腳步匆匆進來,在親家大嫂耳邊低聲說了句話。

  親家大嫂把手上的茶杯立刻就扔桌上了。

  “親家母,你莫不是當我們都是傻子麼?”她冷笑道,“人都看了,氣都沒了,身子都僵了,還什麼治病!你沒病吧?”

  “程家娘子說是病,那就是病!”老夫人氣勢也不退讓,肅容說道。

  看著老夫人的神態,不是瘋了,就是確有此事。

  親家大老爺一眾人不由對視一眼。

  “程家娘子是誰?”有人問道。

  程家娘子是誰,這話問出來,一時沒人回答。

  不是他們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怎麼回答。

  就在兩個月前,空了許久的隔壁臨河宅子租出去了,人似乎是半夜搬進去的,街坊們都沒看到是什麼人,後來第二日才看到有一個小丫頭出來采買,和和氣氣說話柔柔軟軟,是南邊江淮的口音。

  “是大夫?”親家大老爺插話問道。

  站在屋子裡回話的門上僕婦遲疑的點點頭。

  “原本也不知道,前一段東街啞巴家的小兒子高熱不退還滿口的胡話,找了劉道婆看了只說不行了,啞巴一家哭天搶地要死要活的時候,那程娘子的丫頭正好路過,說這病她家娘子能治,啞巴一家只要聽到能治兩字什麼都不顧了,抱著孩子就送去了,果然上午送去,下午就醒了還吃了一大碗飯,第二日便好的下床跑好像什麼事都沒有一般了。”她說道。

  門上的都是粗使婆子,最喜聽風傳雨說東道西,這種神奇街坊事是最愛不過的,說到興起不由指手畫腳口水四濺。

  老夫人重重的咳嗽一聲,那僕婦才醒過神,想到自己面對的是什麼人,忙縮頭住口。

  哪有女人是正經大夫的,不過是得了某個應症的偏方罷了。

  親家大老爺不屑。

  “不是的不是的。”僕婦覺得這是有損自己消息靈通的面子,忙大著膽子擺手說道,“不止這一個,後來還有東市殺豬匠家的老娘,貪嘴多吃了桃兒,瀉肚瀉的人都沒氣了,是程家的丫頭買肉時聽夥計說了,便又請了她家娘子,下午抬去看,晚上送出來就沒事了,第二日還能拄著拐看孫子呢。”

  親家大老爺皺眉。

  門上的僕婦說起話來跟刮大風似的,講究的是搶話頭,練出一身的好本事,此時見那親家大老爺皺眉,便做個喘息,立刻又開口了。

  “自這以後,程家娘子可出名了,好多人要來求醫呢,不過程家丫頭說了,她家的不關門,來求醫的只管進來便是了,只是有一條,非不治之症不治。”她說道。

  這話讓屋子裡的人都好奇起來。

  僕婦在這時候喘口氣。

  “什麼叫非不治之症不治?”親家大老爺那邊一個婦人忍不住問道。

  現在的話頭由她做主了,僕婦稍微鬆口氣,看來門裡還是門外的人,其實都一樣。

  “也就是說,那些頭疼發熱咳嗽什麼的礙不著性命的病她不看,自讓去找醫館,只是那些被醫館判為不治之症待死之人她才醫治。”她說道。

  此話一出滿屋子裡都驚訝。

  “這話說的真狂氣。”夫人們紛紛說道。

  “那不是狂氣。”僕婦忙又說道,“程家娘子說了她婦道人家,不便行醫之事,不過是看不得眾生生老病死之苦,不得已而妄為。”

  聽她如此說,便有幾個婦人忍不住念聲佛說慈悲。

  也只有這些婦人們信這種慈悲之言,親家大老爺以及姑爺都微微撇嘴。

  好一個不便行醫,好一個以退為進,欲絕還迎。

  “這些日子去求那程家娘子的人,果然都是病重之人,且都好了。”僕婦最後收了話頭。

  屋子裡一陣低聲交談。

  這世上奇人異事很多,看似荒誕不經,也不可一概論否。

  “那我妹妹這時算是怎麼回事?既然如此了,為什麼還不快救治,弄這些做什麼?”親家大老爺沉聲喝道。

  “衝一衝。”老夫人臉不紅心不跳說道,看親家大老爺眉頭跳,忙又補充一句,“是那程家娘子說的,而且還要真的不能再真,要不然起不到作用。”

  “那她到底是巫還是醫啊?還衝一衝!”親家大老爺說道,面上青筋直暴。

  衝一衝,差點衝死他爹娘!有這樣衝的嗎?

  “我不是大夫,我不知道。”老夫人神情淡然的說道,“我只想救我兒媳的命,別說用喪事衝一衝,就是要我跟著躺棺材裡也使得。”

  看著老夫人肅穆端正的神情,親家來的婦人們心裡竟忍不住一絲慚愧。

  這樣對兒媳連最忌諱的事都敢做的婆婆,世上能有幾個?

  親家大老爺咳了聲。

  “話說的漂亮沒用。”他冷笑說道,但神情已經不似剛來那般不可遏制非要拆了人家的家。

  在場的人都鬆口氣,但旋即又提起一口氣,看向老夫人。

  是啊,話說的漂亮可不管用,關鍵還是。。。。

  “怎麼程家娘子還沒請來?”老夫人豎眉喝問道,“天已經亮了!”

  門外腳步聲響,媛姐兒的奶媽跑進來。

  “程家娘子來了?”老夫人忍不住站起來問道。

  那程家娘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在場的人都忙向外看去。

  門外薄霧漸退,晨光初現,空空無人。

  “程家丫頭說,她家娘子因為病體未愈不出門,所以讓咱們把人送過去。”奶媽結結巴巴說道。

  門上的僕婦還在,聞言不待吩咐就忙湊熱鬧。

  “對的對的,程家娘子從來不出門,都是把人送進去,還每次只能留一個家人陪同在場。”她忙點頭說道。

  “那快把人送去。”老夫人忙說道。

  如此更合她意,免得親家的人問東問西問出馬腳來。

  下人應聲是就要走。

  “等一等。”親家大老爺又說話了,站起來,看著奶媽,眉頭擰在一起,“你方才說什麼?那程家娘子病體未愈?”

  奶媽點點頭。

  那家丫頭是這樣說的。

  “她自己都病體未愈,還治什麼不治之症!”親家大老爺冷聲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3:50 PM

第三章 復生

  “我家娘子有病沒病管你什麼事?再說了,醫者不自治你沒聽過嗎?”

  丫頭站在門內,看著門口氣勢洶洶的男人,面對質問,氣勢並不示弱。

  “你們要治病又不是我們要治病,難不成我們還欠你們的不成?愛看不看!”丫頭哼聲說道,伸手指了指門外,“把門讓開,別堵著我們家的門!”

  親家大老爺長這麼大除了自己爹還沒人這樣訓過他,氣的吹鬍子瞪眼。

  “親家侄子,你可別再鬧了,耽誤了雲娘救治,這,這算誰的錯?”老夫人在一旁說道。

  親家大老爺更是一口氣憋住。

  什麼叫誰的錯?他妹妹這般竟然成了他的錯?

  “我要跟著進去。”他咬牙說道。

  “這不好吧,還是讓辰郎跟著去。”老夫人說道。

  身後的兒子立刻站出來,催著四個男人抬著用黑布罩著的棺材往裡走。

  “不行,你們親娘兒子外姓人,我的妹妹自然要我陪著去才好。”親家大老爺冷笑說道。

  那邊程家娘子的丫頭轉身先進去。

  “只能進來一個相陪的,把人抬到堂屋來就退下。”她說道。

  雖然是夏日,但走在這間院子裡,陰冷潮氣彌散,親家大老爺穿的屐鞋走的小心翼翼,只怕鵝卵石鋪就小路上的青苔滑到自己。

  棺材抬進堂屋,丫頭立刻趕著人退出去了,又攔住要進屋的親家大老爺。

  “你在外邊等著,我家娘子治病不見外人。”丫頭說道。

  這什麼規矩!親家大老爺瞪眼。

  他才瞪眼,那丫頭也仰頭叉腰一瞪眼,抬腳進去啪的關上門。

  親家大老爺到底是個君子,還做不到非請而入,更何況還是女人居所。

  屋子裡傳來悉悉索索走動的聲音,卻並無人說話。

  神神叨叨的,巫啊還是醫啊。

  親家大老爺負手在院子裡踱步。

  這叫什麼事!

  而門外老夫人等人也沒走。

  “母親,你說的是真的啊?”兒子低聲問道。

  老夫人鼻子裡舒了口氣,沒理會他。

  “老夫人。”奶媽忐忑不安的湊過來,接著打扇子低聲說道,“這成不成啊?要是不成。。。”

  “不成?”老夫人看著小小的木門,一間影壁擋住了視線,看不清內裡的景致,她攥緊了拐杖,從牙縫裡擠出話,“不成的話就去告她庸醫殺人!”

  外地人,一主一僕,人生地不熟的,還能對付不了嗎?再說,這也怪不得她,是她們自己非要跳出來攬禍的。

  親家大老爺在院子裡跺了才兩圈,門就被打開了。

  “去叫人抬走吧。”丫頭出來說道。

  “怎麼樣?”親家大老爺急問道,一面向屋子裡看去。

  棺材還原樣擺在堂屋中,並不見其他人。

  這屋子裡真的有那位程娘子嗎?該不會自始至終只有這丫頭一個人裝樣子吧?

  似乎是為了回答他的猜疑,念頭才閃過,屋內響起木屐走動的聲音,緊接著一個人影出現在屏風後,這是一個女子的身影,因為穿著寬大袍子的緣故,一時間看不出胖瘦長幼,只站了一刻,女子便坐下來,丫頭擋住了他的視線。

  “喂,叫人來啊。”丫頭不悅的說道,似乎對於窺視自家娘子很不高興。

  親家大老爺收回視線。

  “治好了嗎?”他問道。

  “基本上好了,就差一個藥引子了。”丫頭說道。

  四個粗使婆子將人抬到床上退了出去。

  老夫人以及親家的男女都圍過來,看著床上的女人。

  女人還穿著斂衣,手腳扎著草繩,安靜的閉著眼,跟在棺材裡沒什麼兩樣。

  屋子裡的人忍不住打個寒戰。

  “衣裳..換嗎?”有人忍不住說道。

  換什麼,萬一沒活,豈不是還要再裝殮一回!

  老夫人沒回答而是轉身看親家大老爺。

  “說要什麼藥引子?”她問道。

  “雲娘常用的梳頭鏡子。”親家大老爺皺眉說道,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麼神情。

  老夫人才不管這藥引子多麼稀奇古怪,連死人都敢說能治的稀奇事都說了,還有什麼能驚訝到她的。

  立刻有僕婦取了夫人常用的鏡子來,這是一個圓月形的黃銅鏡,蓮花雕紋,點翠鑲邊。

  “說壓胸口上。”親家大老爺說道,語氣有些焦躁又無奈。

  兩個僕婦便忙小心的將銅鏡抬到夫人的胸口。

  “鏡面向下。”親家大老爺又想到什麼補充一句。

  兩個僕婦忙掉個頭,將銅鏡面向下壓在夫人的胸口上,便忙站開了。

  守著這個死人,可真是覺得渾身陰寒。

  屋子裡一片靜謐。

  “然後呢?”有人忍不住問道。

  “等著。”親家大老爺沒好氣說道。

  屋子裡便又安靜下來,幾乎連呼吸都不可聞,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那床上的女人身上。

  一刻鐘過去了,屏息的人們再熬不住,集體吐口氣。

  床上的女人還是那樣躺著,一動未曾動。

  “去看看有氣了沒?”親家大老爺說道。

  一個僕婦遲疑一刻,帶著幾分畏懼慢慢的站到床邊,小心的顫抖著伸出手在女人鼻息下一探。

  “沒..”僕婦收回手,面色白白的搖頭顫聲說道。

  屋內眾人各自變色。

  “親家老夫人!這件事鬧夠了!”親家大老爺喊道,積攢的怒氣再次爆發出來,抓起茶杯就要砸地上。

  就在此時,屋子裡響起一聲女人的喘息。

  這喘息又重又長,就好像一人憋氣許久一般。

  “哎呀,壓死我了!什麼東西啊,快挪開!壓的我喘不過氣來!”吐氣的之後,沙啞的女聲說道。

  站在床邊的僕婦在喘息聲起的時候人就僵了,一瞬間雞皮疙瘩遍布,待聽了這話,她連回頭看都不看,嗷的一聲慘叫,連滾帶爬的向外撲去。

  “詐屍啦!”

  丫頭腳步輕快的邁進屋內,絲履在木板上並沒有發出太大的響動。

  “娘子,人果然醒了。”她喊道,聲音裡難掩驚喜。

  她說著話轉過屏風,看到正倚在矮幾上望著屏風出神的女子,在看到這女子神情的那一刻,丫頭臉上的歡悅頓時消去。

  女子只能說是少女,年紀十四五歲,穿著素色襦裙,外罩墨色寬大布袍,幾乎將她整個人都裝進去,越發顯得瘦小,膚色白皙如玉,青絲烏黑如墨,一眼看去美不可言表。

  只是她的雙眼卻黑瞳極少,白仁過多,再加上此時呆望屏風,整個人看上去如同沒有靈魂的布偶娃。

  “娘子!”丫頭頓時跪坐在地上,抓住女子的鋪在地上的衣袍,伏頭在地嗚咽哭泣,“娘子,醒來啊,娘子,你莫要嚇半芹!”

  伴著她的哭喊,那少女眼珠漸漸轉動,呆滯的眼多了一絲生息。

  “我…是誰啊?”她喃喃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3:51 PM

第四章 嬌娘

  雖然還沒到江南,但夏日裡這裡的雨也很多,昨夜的疾風驟雨已經變成了淅淅瀝瀝,本就陰潮的院子一夜見又多出了一層青苔。

  咯吱門響,舉著油紙傘挎著籃子的丫頭急匆匆的進來,腳上的木屐在石頭路上發出急促的脆響,她將油紙傘放在廊下,輕輕的對著門裡喊了聲娘子。

  門裡無人回應,但可以看到屏風後側臥的人影。

  丫頭嬌俏的臉上早沒有了在外人前的意氣風發,愁苦的嘆口氣,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拎起籃子進了旁邊的廚房,不多時端了一湯碗小心的快步邁進屋內。

  繞過屏風,便看到原本躺著的少女已經坐起來,丫頭心中一喜,再看卻又失望。

  那少女的雙眼依舊白仁遍布,如果不是嘴角已經不再流涎,完全就是痴傻兒一個。

  “娘子…”丫頭跪坐下墊席上,將湯碗放在矮幾上,顫聲流淚,“娘子。”

  少女並無反應。

  “嬌娘,嬌娘,外婆喂你吃飯。”丫頭伸手拭淚,換個稱呼說道。

  少女的身形微動,眼中漸漸回轉。

  丫頭大喜,端著碗小心的用湯勺送過來。

  湯勺在少女的脣邊略停一刻,張開口吃了下去。

  丫頭又啪嗒啪嗒的掉眼淚,但手下並不停頓,又舀了一勺送過去。

  一連吃了四口,再送去時少女不張口了。

  這已經不錯了,丫頭放下飯碗用袖子擦淚。

  “你說我叫嬌娘…”

  忽的少女的聲音傳來,丫頭驚喜的抬起頭,才看到不知什麼時候少女的眼已經恢復了常人一般,雖然較之常人依舊白多黑少,定睛直視時會讓人心生寒意。

  “娘子!你醒了!”丫頭一把抓住她的寬袍衣袖,喜極而泣。

  少女幽幽吐口氣,目光轉動,雖然有些呆滯,但其內靈動漸生,她環視了一眼四周,似乎對於自己的所在很是陌生。

  “半芹,這是這個月我第幾次犯病啊?”她問道。

  聲音柔柔軟軟,似是無力。

  “回娘子的話,第三次。”丫頭半芹忙答道。

  少女哦了聲。

  “上個月,多少次?”她又問道,“你說過的,但我記不住。”

  “娘子不用記娘子不用記,奴婢記得奴婢記得的。”半芹歡喜切切說道,“五次。”

  少女再次哦了聲,抬手在矮幾上拄住頭,望著屏風若有所思,但因為眼睛的異樣,看起來更像是呆滯。

  丫頭頓時又有些緊張,小心的審視她。

  “這麼說來,我病還是漸漸在好。”少女說道。

  半芹鬆口氣,忙忙的點頭。

  “是,是,娘子好了,娘子好了。”她說道。

  少女抿嘴,似乎要一笑,但又似乎面容僵硬做不來。

  “半芹,我又有些記不清我是誰,以前的事,你再和我說一說。”她說道。

  “是,是。”半芹忙點頭應聲,一面在少女面前跪好。

  現如今是大周乾元五年,娘子姓程,閨名嬌娘,是江州西河程氏一族,父親任並州刺史,原本閤家居住在並州,半年前,任滿舉家回江州,程嬌娘因為病延歸獨居在城外道觀。

  “事實上,娘子自六歲起就一直養在道觀。”半芹低頭說道。

  “因為我生來便是個痴傻兒的緣故?”少女問道,似乎在重複加強記憶,又似乎在疑問思索。

  半芹低下頭。

  “是。”她說道,又想到什麼忙抬起頭,“不是,不是,娘子只是病了,病了,看,娘子現在不是好了嗎?”

  少女面上的疑問思索更濃。

  “那為什麼,我幾乎不記得這些事呢?”她喃喃說道。

  “娘子病了十幾年,那些事自然不記得,可是,可是娘子你不是記得老夫人嗎?”半芹說道,帶著幾分急切。

  老夫人…

  少女的腦子裡浮現一個白髮老婦的身影,對自己露出笑臉。

  我的嬌嬌乖乖..

  “外婆..”少女喃喃喚道。

  伴著這一聲喃喃,她原本混沌的腦子裡陡然變的激盪,似乎有很多情緒很多影像,但卻又都看不清抓不住,只鑽的她頭疼的要炸開。

  “娘子,娘子。”半芹看到她臉上的痛苦,嚇得跪直身子扶住她,驚慌的喊道,一面拍撫少女的肩頭。

  記憶裡,似乎有一雙手常常這樣安撫她,伴著半芹這樣的動作,少女的情緒漸漸的安靜下來,那種疼痛也消退了,只剩下腦子裡亂糟糟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我是程嬌娘,得了傻兒病,母親早亡,父親再娶,我便不討喜,說是求了仙人指點將我送去道觀靜養,後來還拋下我走了。”她說道。

  隨著情緒的恢復,她的聲音也有了力氣,但卻失去了幾分柔和,似乎口音有些僵硬,聽上去呆直刻板。

  半芹低下頭。

  說是因為病體不能遠行,也說等過一段派人來接她回家,事實上,真相是什麼,他們都知道。

  這個傻兒自從出生的那一刻,就是他們程家的恥辱,如果不是程嬌娘母親堅持,在一周歲被大夫確診為痴傻兒時,就要被溺死了。

  因為照顧痴傻兒又備受夫家冷落嘲諷,程嬌娘的母親在嬌娘六歲的時候病故了,程家更有藉口將這個孩子趕出家門送到道觀。

  多虧了外祖母照顧,嬌娘在道觀裡平安活下來,只是一年前,外祖母也去世了,舅舅舅母可不會為了外人家的孩子花費大筆的錢財,道觀斷了香火錢,偏這時程刺史也離開並州,獨留這個孩子在道觀,雖然說要來接,可是隔著千里之地,哪有那麼容易。

  很明顯這是拋棄程嬌娘了,程嬌娘日子頓時艱難起來。

  事實上,程家早就拋棄這個孩子了。

  屋子裡一陣沉默。

  “半芹,難為你伺候我這麼多年了。”少女慢慢說道。

  半芹搖頭。

  “半芹的命是老夫人救的,半芹答應過老夫人,一輩子都伺候娘子。”她說道。

  自從程嬌娘的母親死了後,外祖母知道程家的人靠不住,主子靠不住,下人哪有盡心的,於是特意給了兩個僕婦,一個年長的,一個年幼的,一直隨侍程嬌娘身邊,年長的婦人一年前病故了,如今只剩下半芹一個人。

  少女看著她動了動嘴角,半芹已經熟悉她的神情了,知道這是在對自己微笑,她忙咧著嘴笑起來,眼裡還掛著淚,看上去很是滑稽。

  連笑一下都這麼難啊,少女伸手摸自己的臉,就好像這個身子不是她的一般,不過好歹如今走路能走穩了,話也能說了,只是偶爾還會犯傻病失去意識,不喜陽光喜陰潮,但總的來說她的身子是越來越好了。

  程嬌娘..

  她的手慢慢的摩挲著臉,柔滑的肌膚..

  自己會對自己產生這種陌生感真是奇怪,不過,腦子裡還是會浮現一些記憶,支離破碎的程嬌娘的記憶,以及,一些更奇怪的記憶,比如會看病。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3:52 PM

第五章 去往

  為什麼會看病?

  “半芹,你不是說這大夫都是從小學習才能夠給人看病的嗎?”程嬌娘說道,坐直身子,儘管是這個簡單的動作,比起常人來,她還是顯得遲緩,“我既然是痴傻兒,自然不會學這個。”

  半芹看著她神情也是茫然。

  想起三個月前的雷雨夜,閃雷劈了半座道觀,虧的是她和娘子住的是道觀最破的房子,茅草土坯還讓她們有機會逃出來,但一個炸雷劈開了她們屋前的大樹,雷火就在她們的腳下炸開,娘子發出了人生中第一聲尖叫,然後便昏迷了過去。

  再醒來就變了,不是,就好了。

  眼睛能動了,不流口水了,也竟然能說話了。

  “娘子,看來當初那道士說的對,要讓你離家避親住在道觀是大吉啊。”半芹說道,帶著幾分激動。

  這樣嗎?

  程嬌娘思索,但因為肌肉僵硬,面部並沒有什麼神情。

  “可是,就算是因此我才好了,那也不該我就會憑空會治病了啊?”她慢慢說道。

  是啊,半芹蹙眉思索,真是奇怪啊。

  “啊。”她忽的又撫掌想到什麼,“不奇怪啊。”

  程嬌娘將視線看向她,因為反應遲緩,看上去還是幾分呆意。

  “娘子,仙人既然讓你好了,那你會治病能起死回生也不是什麼大事啊。”半芹說道,眼睛亮亮。

  啊?程嬌娘呆滯一下,那,難不成這是仙人給的仙術?

  “娘子,這不稀奇啊,你知道建州的楊大年嗎?”半芹說道,說完又一拍頭,娘子是個痴傻兒,自然不知道,她還是聽老夫人在世是來探望她們的婆子說閒話時聽到的,道觀生活枯燥無趣,這個小小的世外閑聞便讓她牢記於心,“數歲不能言,突然就能做詩了,還有還有,金溪有個農家子,才五歲,突然就能吟詩作對了。”

  啊?程嬌娘再次呆滯,不過這次的呆滯是因為驚嘆。

  這麼厲害啊!

  “是啊是啊,娘子,大人們都說了,這是仙人給開竅了。”半芹歡喜說道,看著程嬌娘,握住雙手,“娘子,你這也是開竅了,你原本三魂缺一魂,七魄缺兩魄,如今仙人總算是還你魂魄了。”

  啊!是這樣嗎,程嬌娘目光直直。

  “娘子,那道士原來真的不是騙子呢!也許老爺也不是故意丟下你的!”半芹因為自己說的話也恍然,忍不住驚喜出聲,“娘子,要不我們還是回道觀去吧,老爺一定回來接你的。”

  啊?會嗎?程嬌娘心裡搖頭,只不過她的動作跟不上她的思維,一個念頭的表情還沒做出來就已經冒出下一個念頭,所以到最後乾脆什麼表情都沒有了。

  “我們已經走出這麼遠了,再回去也不好,不如就自往家去,倒也省卻麻煩。”她最終緩緩說道。

  半芹點點頭,自從這個以前處處受她照顧的娘子好了後,她竟然好像有了主心骨,雖然這個娘子偶爾還犯病,但她卻是覺得無比安心!

  程嬌娘神情木然沒有說話。

  半芹這些日子已經多少摸透她的習性,知道這是在思索以及準備說話,便期待的看著她沒有再催問。

  “我們如今攢了多少錢?”程嬌娘問道。

  對於錢半芹每天都要數兩遍,牢記於心。

  “加上這次張家給的錢,便有十兩銀子。”她立刻答道。

  租房子,給人看病以及自己吃的補藥,飯食,都要花錢,每一次她掙到的錢,都會很快花完,不過這沒什麼,沒了就停下腳,再來掙錢,如此循環往復,程家一日一日靠近。

  見到那些親人,回到生身所在的家,就能梳理這些混亂的支離破碎的詭異的記憶了吧。

  “夠我們行一段路了。”程嬌娘說道,“你即刻就去車馬行,我們晚間離開。”

  即刻?今晚?

  半芹有些驚訝,雖然說她們總是在一段呆不了多久,但前幾次行路都是今日說走,明日安排,後日起程,這樣說走就走還是第一次。

  “娘子,你的身子再養養吧。”她不安的說道,“也不用這麼急。”

  程嬌娘緩緩的動了下臉,她本意是想要搖頭,但這個做來真是有些難,於是便放棄了。

  “這一次因為隔壁這位夫人的病,我們已經比往日在一地多停留幾天了..”她說道,她的心裡有很多話要說,但無奈到了嘴邊舌頭卻不太受控制,只得長話短說,最終只一句話,“這樣,怕不好。”

  不好?為什麼不好?半芹有些不解。

  程嬌娘卻不說話了,看著她。

  那一雙眼雖然恢復了幾分生機,但仔細看卻好似一幽潭死水。

  半芹忙低下頭。

  “是,婢子這就去辦。”她說道,忙站起身出去了。

  屋子裡恢復了安靜,屋外的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濕潮的氣息隨著涼風鑽進來,這種感覺讓人很舒服,程嬌娘臥身躺下,精神放空,整個人又處於那種呆滯的神遊天外狀態。

  不是她不想想事,而是她不能想,一旦想要捕捉整理那些記憶,她就會頭疼會混亂,甚至還會變成痴傻兒,反而這樣放空什麼都不想,倒讓她的身體一天一天的好起來,痴傻病也犯的越來越少了。

  半芹辦事很快,出去沒多久就回來了,當然這也主要是因為她們手頭有錢的緣故,想起當初從道觀走出並州府城那麼一小段距離,她們可是花了七天的時間呢。

  “娘子我收拾東西。”她說道,“車馬行的馬車晚上會過來,我們先吃了飯,這樣晚上一路就不用再停了。”

  程嬌娘在臥榻上沒有動,嗯了一聲。

  半芹便歡喜的起身,才起身就聽到門外有人大聲說話。

  “喂,神醫是這家嗎?”

  半芹打開另外半扇還沒被推開的門,看著門外兩男一女,見她看過來,坐在門板上的女人大聲的呻吟。

  “哎呦小娘子快救命吧。”她喊道。

  半芹皺眉,這麼精神的樣子,哪裡像有病,更何況娘子說了,不再接診。

  “你的病我們娘子治不得,去醫館吧。”她說道,就要轉身。

  身後啪的一聲,其中一個男人將手拍在門上。

  “為什麼治不得?別人你們都治的,為何我們的不治?是嫌我們沒錢嗎?”男人喊道。

  半芹看著這男人凶神惡煞的樣子,倒沒什麼害怕。

  她家娘子可是仙人開竅的神人呢。

  “非也,是因為我家娘子只治頻死不治的人,你家的這位娘子並無大….”她說道。

  礙字還沒出口,就見那男子回身抬腳直踢向那婦人的心口。

  半芹和婦人的尖叫同時響起,不同的是那婦人還吐出一口血栽倒在地上不動了。

  “現在,人快死了,能不能治了啊?”那男人回過身,再次伸手重重的拍在門上,看著眼前已經白了臉的丫頭,凶煞煞的說道。

  這不是來看病的,這是來找茬的!

  半芹後退一步,但很快想到內裡的娘子,又站回原地,小臉發白的咬住了下脣。

  這就是娘子方才說的,不好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3:53 PM

第六章 相助

  怎麼辦?

  “你們想幹什麼?”半芹喊道,雖然神情驚恐但還是牢牢的堵住門。

  “幹什麼?治病啊!”男人哼聲喊道,惡狠狠的看著她,“你不是說非不死之人不治嗎?現在這人快死了,你們還不快治?要草菅人命嗎?”

  他的話音才落,便有人笑出聲。

  “既然這人快死了,那就快去告官吧。”一個男聲說道。

  這裡屬於同江大族張家的祖宅之地,四周基本上沒有他人閒居,唯一空著的幾件房子因為地勢潮濕久不住人,所以這邊熱鬧起來時並不會引來人圍觀,再加上這張家正舉行喪事,閒雜人等更不會靠近,怎麼突然冒出人來圍觀,還說出嘲諷的話?

  “是哪個不長眼….”兩個男人凶惱的轉身尋聲看去。

  只見不知什麼時候河邊走過三人一騎,馬上是個年輕人,穿著長袖夏袍,帶著竹笠,看上去風塵僕僕似是趕路而來,此時勒馬看過來。

  “大膽竟然敢我家郎君不敬!”聽見這兩個男人喊話,年輕郎君身旁跟隨的兩個青衣立刻豎眉喝道。

  郎君?再看這年輕人的穿著打扮,非是平民百姓,兩個男人面色便有些畏懼。

  “這位郎君不知道原委,不要亂說話。”其中一個說道。

  “我一直看著吶。”年輕郎君說道,一面伸手掀了竹笠,“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的,竟然有這樣訛人,小六,你拿我的帖子,去問問這同江的縣丞秦大人,他可管的?”

  聽到這郎君說一直看著,那兩個男人便有些忐忑,待聽到這郎君說出縣丞便慌了,再看這少年郎君所行的方向,正是那辦喪事的張家,這張家交往的親朋好友皆是權貴之流,看來這位郎君的身份也非一般人。

  “好,這位郎君既然要找縣丞,我們就先去報官!”其中一個反應快速,似乎急怒喊道,喊吧轉身大步就跑。

  “你等著!”另一位男子反應慢些,但也立刻丟下一句狠話跟著跑了。

  轉眼間,門前就剩下那位躺在地上的婦人。

  半芹回過神,看著那婦人有些不安。

  “娘子,有個婦人..”她一咬牙轉身衝內喊道,正要描述這婦人具體的傷情,那位郎君又笑了。

  “小六,出了人命了,你們快抬著去見官,讓仵作....”他朗聲說道。

  他的話沒說完,就見地上躺著的婦人一個咕嚕爬起來就跑,叮叮噹當的掉在地上一物也沒顧上撿起,眨眼間就沒了影。

  年輕郎君以及兩個隨從都哈哈大笑起來,半芹則驚愕一刻,旋即也笑了,不由走出幾步好奇的看那地上的東西。

  “那是鐵板,那婦人口中吐出的想必是雞血。”年輕郎君說道。

  半芹看那年輕郎君,忙低頭施禮。

  “多謝郎君相助。”她說道。

  “無須多禮,這是我姑母家門前,容不得這些破皮破落戶撒野,平白污的臉面。”年輕郎君說道,說完不再看半芹,催馬便走。

  “半芹。”

  屋內傳來程嬌娘的喚聲。

  半芹忙回頭,不待轉身,下一句話也傳了出來。

  “問他姓名,恩情來日相報。”

  半芹立刻不再轉身,而是衝那已經催馬走的郎君追過去。

  程嬌娘的聲音大約是第一次這麼大,大到那位郎君都聽到了,他笑著看著追過來的半芹。

  “舉手之勞,人人皆能,算不得什麼恩情。”他笑道,說罷再不停留催馬向前而去。

  隨從們小跑跟上,半芹趕了幾步,看著這郎君到了張家門前進去了。

  半芹記掛娘子忙回轉。

  程嬌娘依舊坐在屏風後,神情木木,還有些微喘。

  “娘子!”半芹驚嚇不已,跪坐下來。

  程嬌娘看著她,眼神表達我沒事,半芹心中稍定,娘子沒有又變成痴傻兒。

  過了一刻,程嬌娘才緩緩開口。

  “方才,喊出那一句話,累。”她說道。

  這是解釋自己方才怎麼了,半芹又是高興又是傷心。

  “娘子受驚了。”她低頭拭淚說道。

  “不驚。”程嬌娘說道,“情理之中。”

  有惡人上門怎麼還情理之中呢?半芹不解。

  程嬌娘卻沒有再說話,她原本想解釋,但實在是說話艱難,乾脆就不說了。

  半芹很快也丟開不想了,娘子不怕就放心了。

  “那郎君進了張家大門,又稱呼這是他姑母家,年紀十七八歲。”她說道。

  程嬌娘略一點頭,只不過這點頭外人不仔細是看不出來。

  “張老夫人的年紀不會有如此年輕的侄子,應該是少夫人韓氏的娘家侄子。”她說道,看著半芹,“這世上舉手之勞的事很多,但卻非人人願為,半芹,我記性不好,你幫我記下。”

  半芹應聲是,跪行到一旁的矮幾前,桌上有簡單的筆墨紙硯,她提筆在一個絹本上認真的寫下幾個字。

  “娘子,我們現在就走嗎?”她想到什麼又問道。

  “不急。”程嬌娘說道。

  既然娘子說不急,半芹就不急,她轉過頭接著艱難的寫字。

  與此同時,在城中東市一間宅院內,兩個大漢並那個婦人都低頭跪在地上。

  “倒也怪不得你們。”屋中藤塌上,坐著的一個青袍男人面色沉沉說道。

  此言一出,屋門前跪著的三人都鬆口氣,叩頭道謝。

  “父親。”有一男子急匆匆進來,“那位郎君是肅州韓氏,今日奔喪而來,與這程家娘子往日並無關係。”

  聽他如此說,那青袍男人點點頭,也松了口氣。

  只要不是有張家或者韓家做後台便好。

  “倒是我貿然了,張家韓氏喪禮,必然來往人多,我不該此時急進。”他說道,“既然如此,便徐徐圖之吧。”

  那三人應聲是,退了出去。

  “父親,那程家娘子果然是醫術高超麼?如此其必有師門啊,我們逼問她藥方的話,那..”男子帶著幾分不安說道。

  “她絕非醫術高超,從治好的幾例來看,癥狀沒有絲毫相同之處,但卻都是抬進去沒多久就好了,連後續湯藥都不曾開,這不合常醫理,所以定然是手有方技,能起死回生之效。”青袍男人說道,神情灼灼。

  男子聽了思索點頭。

  “如果我們曹家堂得到這等方技實乃大幸。”他說道,神情激動,似乎方技已經到手。

  “那家中只有這主僕二人?”青袍男人再次問道。

  男子點頭。

  “只有這主僕二人,只是見到那程娘子的病人當時都昏迷不知人事,而允許進去的都被留在院中,那程娘子也幾乎不開口說話,所以倒不知道這程娘子相貌年紀,看影子是個二三十左右的婦人。”他說道。

  “無妨,再過幾日,我們就可以親自見見了。”青袍男人說道,帶著幾分笑意。

  男子脫了木屐穿著布襪邁進屋內坐在席墊上。

  “父親,如果到時那張家或者韓家再出面相攔呢?”他忽的問道。

  張家或者韓家,都不是他們這樣一個小小商人能惹的起的。

  “外鄉之人,無親無故,為何相攔?”青袍男人皺眉說道,“不過到底是在張家門前,那張家一向自持身份清高避世,你們下次行事謹慎些便是。”

  男子再無憂慮,歡喜的應聲是。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3:54 PM

第七章 知恩

  晨光初顯的時候,街上的人發現張家大院的喪儀一夜之間全不見了,再看張家的親朋進出其中腳步匆匆並沒有停留也沒有孝禮。

  “哎排三還是排五啊?”

  “埋了嗎?怎麼會這麼快?這才第三天啊?”

  街上的人不由議論紛紛。

  相比於外邊的熱鬧,張家內院裡卻是安靜的很。

  張老夫人獨自端坐,神情沉沉,兒子侍立一旁,看上去也有些呆呆。

  忽的聽得外邊一陣嘈雜,緊接著兩個僕婦疾步進來,神情有些慌張。

  “老夫人,少夫人和親家的人都過來了。”她們說道。

  張大少爺立刻面色發白。

  “母親!”他喊道。

  張老夫人沉著臉。

  如果這兒媳真的死了,韓家絕不會罷休,如今兒媳沒死,問清了原委,這韓家人必然也不會罷休。

  真是!張老夫人握緊了拐杖,家門不幸!

  這邊腳步聲聲,韓家的人已經進來了。

  僕婦們看著被一個丫頭小心攙扶著邁進來的少夫人,心裡都有些怪異。

  原本已經躺倒棺材裡的人真的活了!

  張老夫人沒有動,張大少爺則看著韓家的一眾人,尤其是看著韓大老爺,忍不住怯怯向母親身後站了站。

  “母親。”少夫人進門迎頭跪到,嗚咽喊道,“兒媳有罪。”

  此話一出,張家母子都嚇了一跳。

  “兒媳頂撞母親,又自氣絕脈,讓母親受驚了。”少夫人接著哭道。

  這可真見鬼了!

  張家母子的神情驚愕。

  這邊韓雲娘已經接著剖白心跡,張家母子才安心下來。

  韓家的人顯然已經商量好了,雖然神情不好看,但並沒有質問什麼,韓家大老爺還出面半真半假的訓斥了自己妹妹幾句。

  見韓家等人不是做戲,張老夫人自然也松了口氣,含淚攙扶兒媳,也真誠的道歉,說自己不該過於插手他們夫妻之事,說到最後,婆媳二人攙扶著流淚。

  畢竟還是要生活在一起的一家人,如此這般雙方都能下台,在場的人都松了口氣。

  重新坐回床上的韓雲娘慢慢的喝了幾口參湯,拿起帕子自己擦拭嘴角。

  “姑姑,你真是病了啊,嚇死我們了。”屋子裡坐著幾個子侄後輩,其中一個說道。

  韓雲娘擦嘴低下頭嗯了聲。

  韓雲娘醒來,張老夫人那般說辭自然再騙不了韓家大老爺,但仔細說起來這件事張家也是無辜,所以既然還要做一家人,那麼家醜就能外傳,因此除了幾個嫡親之人,對外的說辭還是病了要衝一衝。

  “要不是那位神醫,我可真就死了。”她抬起頭含笑說道。

  大家紛紛點頭,開始議論那位神醫竟然如此治病實在是聞所未聞。

  “少夫人。”門外有僕婦進來,面色不安,“那程娘子家已經沒人了。”

  診費張老夫人已經給過了,但韓雲娘得知後,還是派人去再送謝儀,同時還要邀請親自見上一面道謝。

  已經沒人了?韓雲娘很是驚訝。

  “是走了。”僕婦答道。

  “怎麼好好的走了?”韓雲娘問道。

  僕婦卻說不知道。

  “程家娘子?”一個子侄忽的問道,“可是鄰門居住的哪位?”

  大家都看向他。

  “對,就是她。”韓雲娘說道,看著這年輕人,“元朝,你竟然認得?”

  韓元朝笑了。

  “原來我昨日倒是替姑母報恩了。”他說道,一面將昨日的事講了,此時說完,韓雲娘的臉色沉下來。

  “如此說來,那程娘子必然是避禍而去的。”她說道,手裡的帕子攥住,眼中已有怒意,“去,請阿郎過來。”

  程家娘子走了消息也被其他有心人很快得知了。

  “竟然連夜走的?”曹家的青袍男人驚怒說道。

  他們不過是一夜疏忽竟然人就走了!

  外邊有人急跑進來。

  “老爺,查不到,昨晚從這裡出城的馬車有五輛,去向皆是不同。”那人跪地回道。

  青袍男人更加驚訝,抓起桌上的茶杯摔下去。

  “這婢子好爽利!”他恨聲說道。

  神醫之名就要漸起,換做任何一個人也絕不會就此乾脆的離開,沒想到這程娘子竟然說走就走了。

  “如鼠之輩,不堪大氣,真是糟蹋了那好方技!”青袍男人憤憤說道,一面催著下人,“去查,五輛馬車而已,追去查!”

  話音未落,外邊又有人跑進來。

  “父親,父親,不好了。”這次是他的兒子,神情驚慌,“官府派人封了咱們藥鋪!”

  青袍男人大驚。

  “為什麼?”他問道。

  “不知道,什麼都沒說,就直接封了!”其子喊道。

  破門的知縣,滅門的知府,如果突然要封你一個鋪子,能為什麼?

  他得罪人了!

  青袍男人不由面色慘白。

  能調動縣令封了自己的鋪子,這是要往死裡整啊!

  得罪了誰?怎麼這麼突然?

  兩日之後,張家少夫人用喪衝病的事傳了出來,此方出自程娘子也隨之傳開,青袍男人終於知道自己得罪誰了,只不過那時候已經晚了。

  大周乾元五年五月,同江縣發生了二件令街頭巷尾熱鬧閒談的事,一是那張家少夫人死而復生,二是縣城最大的藥鋪曹家堂因劣藥充好被查封,但這兩件事之間什麼關係卻並沒有多少人想到。

  這兩個消息成了市井最熱鬧的話題,蓋過了那位醫治了幾起疑難雜症的程娘子,尤其是那程娘子人離開後,更是連這個人都要被忘記了,畢竟過路的神仙不長久啊。

  但有人卻沒忘記。

  “少夫人。”一個僕婦將一張房契捧上來,“那棟宅子已經買下了。”

  韓雲娘伸手接過。

  “這又不是她的房子,你要謝她自有別的辦法,買下這不相干的宅子做什麼?”張大少爺在一旁說道。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可惜我連她什麼樣都不知道,這間宅子她住過,我買下,等她再來時我送與她。”韓雲娘說道。

  張大少爺搖搖頭,這女人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

  “不知其來,更不知其去,真是奇怪的人。”他說道,起身到一旁看書去了。

  不知其何來,不知其何去,不知其貌,不知其名,夜裡來夜裡去,如今街頭巷尾已經無人談起,如果不是自己真的親身經歷其中,都要懷疑同江縣有沒有真的來過這個人。

  韓雲娘看著手裡的房契,房契上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空著,不知有沒有機會填上這程娘子的名字。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3:55 PM

第二卷 乍到

第一章 路雨

  一陣滾雷過去,豆大的雨砸了下來,官路上頓時人仰馬翻塵土飛揚,但很快雨霧接天水濛濛一片。

  路邊的奶奶廟裡不斷的有避雨的人衝進來,讓原本就擁擠的殿內每每一陣騷動,因為人太多,廟小,很多人都不得不站在屋檐下,雨水飛濺一頭一身,咒罵聲,推搡之間的吵鬧聲不時響起。

  相比於外邊的人,廟裡面的人就幸福多了。

  甚至還有人生起爐火,這是一個小小四方鏤空磚雕溫酒爐,一個穿著布衫襦裙的少女正小心的在爐子上溫酒,酒香氣很快散開,讓更多的人看過來。

  “好酒..”

  還有人說道。

  不過這一切都沒有打擾到那位溫酒的少女,她很快拿起酒壺,又在其上放了一個小鐵盤,從一旁的盒子裡揀出四個糕點放上去,這才拎著酒壺走到佛像旁。

  大家這才看到,那裡還停著一輛驢車。

  進來的早就是有福氣,人家連驢都不挨雨淋。

  “娘子,黃酒好了。”少女說道,一面斟了一杯。

  車簾微微掀開,一隻手伸出來,寬袖之下隱隱指尖,接過酒盅放下簾子。

  少女便回身,這邊爐子上溫著的糕點也開始散髮焦香。

  “這是什麼好吃的啊?”站在附近的人忍不住問道,看著那鐵盤上微黃白嫩紅心的四方小卷。

  光看樣子就引人不已。

  “爺爺。”佛桌前坐著的一個四五歲的女孩子再忍不住喊道,手指頭已經放在嘴裡允吸好一會兒了,亮晶晶的眼一刻也沒離開過那小鐵盤。

  她依著的是個年約古稀的老者,褐色布袍,面上溝壑遍布,神情和藹。

  聽到孩子的呢喃,老者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微微有些尷尬的將孩子抱了抱。

  “丹娘,等回家見了你爹爹,第一件事要做什麼啊?”他低聲說道,試圖轉移女童的注意力。

  但沒有什麼事能抵消吃食對這麼小孩童的誘惑力。

  女童依著爺爺開始忍不住扭扭。

  那少女已經撿起四個小卷托在小碟子裡又遞給驢車裡的人。

  這一次車裡的人只伸手撿了一個。

  “半芹,送與小童吃。”

  內裡有女聲說道,聲音木木直直。

  被喚作半芹的少女便應聲是轉過身,果然端著小碟子來到女童身前。

  方才女聲說話,那老者已經站起來了。

  “這,這如何使得。”他帶著歉意不安說道。

  半芹已經將小碟子遞給女童。

  女童雖然想吃,但還是看了看爺爺,可見家教良風。

  “老丈,莫要客氣,我們相伴行了一路,也算是熟識了。”半芹含笑說道,伸手摸了摸女童的肩頭。

  老者要道謝,那女聲忽的又開口了。

  “半芹,請老丈飲一杯黃酒。”她說道。

  “這可使不得。”老者忙說道。

  半芹唯自己娘子的話聽,親手斟了酒遞過來。

  此時民風開放,性子也豪放,那種推來讓去的事倒顯得小家子氣,老者一笑,伸手接過一飲而盡,他日常喜飲酒,但黃酒很少用,此時一口吃下只覺得渾身通暢,不知是否錯覺方才背部隱隱的痛意竟也消了幾分。

  老者送還酒杯再次道謝。

  那女童也得到允許從小碟子裡捏起一個小卷大口大口的吃起來。

  “姐姐,真好吃,這叫什麼?”她童聲問道。

  “這是紅豆卷。”半芹含笑答道。

  “小娘子真是手巧。”老者贊道,別說小童了,他這個年長的都有些想吃。

  “是我家娘子教我的。”半芹說道,面色難掩喜色。

  閨閣女子也並非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烹食也在女紅中占有一地之位,會做些點心也不算稀罕事,不知道這位少女為何說起來神情如此歡悅激動。

  當然,如果老者知道,這位教做點心的娘子三個月前還是連話都不會說的痴傻兒後,定然不會如此想了,只怕要更為驚訝才是。

  “娘子果然聰慧。”老者自然含笑點頭,看了眼那驢車,“方才要不是娘子提醒說有大雨將至留步廟中,我們祖孫要是硬趕路走的話就要淋雨了,真是多謝了。”

  半芹低頭還禮一笑,將剩餘的小食一併遞給女童,轉身收拾器具去了。

  四周的人聽了這一番對話更是驚訝不已。

  那娘子竟然知道大雨將至,所以才提前在此避雨?

  有人竟然能知道什麼時候下雨?更何況方才雨來之前天氣晴朗沒有半分陰雨的跡象啊。

  四周的人議論傳開,議論的人更多了,看向這邊驢車主僕的眼神也探究驚訝。

  據說有些人能夜觀星象知過去未來,莫非這小小驢車中坐著的不知道年紀的娘子便是這等人麼?

  便有糙漢忍不住踮腳抬頭向這邊看。

  “那娘子是如何知道要下雨的?”他喊道,“莫不是神仙告訴你的?”

  這話讓廟裡的人都笑起來,笑聲傳到外邊,外邊的人也忙詢問,於是熱鬧很快散開了。

  半芹有些著惱,覺得這樣是在當眾打趣自己家娘子。

  待笑聲告一段落,大家已經不在意的時候,驢車內那女聲卻開口了。

  “不是神仙,是天告訴我的。”她說道。

  此言一出,本來沉下來的熱鬧又起來了。

  這女子的聲音直直木木,聽上去是一本正經,要說開玩笑可一點也不像,又或者這就是她說笑話的特徵?

  糙漢子第一個大聲哈哈笑。

  “那這位娘子,天可有告訴你什麼時候雨停啊?”他又喊道。

  廟裡的說笑聲更大了。

  “這市井俗人便是如此口無遮攔,倒也無惡意,娘子不好氣惱。”那老者抱著女童,對驢車這邊說道。

  看著主僕二人的做派,從吃到坐臥舉止,必然不是日常平民,這些貴人們如此被打趣,必然心中不悅,尤其是兩個女子,千萬別被氣到了。

  老者好心的勸慰道。

  半芹的確有些氣惱,但又不好說什麼,娘子說了讓她多做事少說話。

  說笑聲再次小了。

  “天說,就要停了。”女聲再次傳出來。

  這娘子真是故意說笑話的吧,大家才笑完她又逗人笑了,要是大家笑著的時候說,也不至於這熱鬧一陣高過一陣。

  這間破廟從未有過的熱鬧,那些因為避雨而口角摩擦的人也笑的互相解了仇。

  忽的這笑聲從外邊先停了。

  “哎,雨停了!”有人大聲喊道。

  一聲喊帶著一聲喊,很快壓過廟裡的說笑,哄的一聲,很多人都涌過來向外看去。

  果然,原本瓢潑般的雨已經變的淅淅瀝瀝,在大家看的這一刻,天放晴了。

  一陣詭異的安靜後,廟裡再次哄的一聲熱鬧起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3:56 PM

第二章 小道

  雲收雨停,空盪蕩的官路上似乎一瞬間從地下冒出很多人,又變得熙熙攘攘絡繹不絕。

  破廟裡避雨的人說笑著散去了,不過今日所見足夠他們當幾日談資了。

  “聽說京城那些太史局的相公們便會如此觀風測雨呢…”

  “那這娘子跟那些相公們一般厲害?”

  人轉眼散去,破廟裡只剩下半芹主僕和那老者女童。

  半芹的東西早就收拾好了,那車夫便幫著裝車,趕驢出門。

  老者背著女童也出門。

  “娘子會呼風喚雨!”女童人小聽了半日說笑似懂非懂,但是念著好吃的糕點,忍不住衝驢車這邊拍手喊道。

  我家娘子是仙人開竅的,半芹帶著幾分得意嘻嘻笑。

  “不是,是看天。”驢車裡再次傳出話來,同時掀起了一半車簾。

  此時她們已經走到廟門口,雨過天晴,日光昳麗,掀起的車門簾遮擋有些陰影,但依舊可以看到內裡坐著的女子,少女。

  這麼小!老者嚇了一跳,都不能說年輕!才十三四歲吧!

  “早上出門的時候,有棉絮雲。”程嬌娘說道,看著伏在爺爺背上的女童。

  女童哪裡聽得懂,老者卻懂了,看雲知雨看雨知晴。

  “娘子博才,娘子博才。”他連聲說道。

  程嬌娘在內低頭以示還禮,看著這老者。

  “老丈,你的病要盡快治。”她忽的說道。

  老者已經站開讓她們先行,聞言愣了下。

  “娘子還會看病?”他問道。

  “略通。”程嬌娘說道,目光落在老者微微佝僂的背上。

  外人看來這老者是因為背著女童,所以身形佝僂用力。

  “那娘子說我是何病?”老者一愣之後,含笑問道。

  程嬌娘卻是沉默。

  “不知。”她答道。

  老者再次愣了下。

  “但我能治。”程嬌娘說道。

  “那如何治?”老者笑問道,神情已經帶著不以為意了。

  “我家娘子治病診金可是要先付的。”半芹在一旁說道。

  此話一出,老者在不掩飾笑了。

  “多謝娘子了,老夫身負小童體力不支,先趕路了。”他說道,竟是直接斷了話頭,點點頭便先一步出了廟門沿著路大步而去了。

  車夫再也忍不住了。

  “娘子,你們這樣做生意可不行,哪有這樣說的?”他說道,“怎麼能說不知道病呢?就算不知道,既然能治,那編一個病的名字也好嘛。”

  半芹不悅的瞪他一眼。

  “我們不是做生意。”她說道。

  車夫撇撇嘴。

  “不是做生意,幹嗎還跟人要診費?”他嘀咕道。

  “因為我們需要錢嘛…”半芹說道,說完看那車夫挪揄的樣子,有些惱火,“快些趕路吧,天黑前要趕到前面的城鎮落腳呢。”

  “我是為你們好。”車夫還有些委屈,嘀咕一句,催驢出門。

  車搖晃出了廟門,日光已有些刺目,程嬌娘放下了車簾子。

  半芹坐在車上,那車夫趕車,一行人向前方而去。

  夜色深深的時候,驢車終於停在了一家客棧前,店小二打著哈欠過來迎接,半芹跳下車認真的詢問了半日,才終於衝車夫擺擺手。

  “真是難伺候,那麼多客棧東問西問的這個不好那個不行,折騰到天黑,你們還得多給我一日錢,還得管我一日吃住,圖的什麼呀。”車夫嘀嘀咕咕的牽著驢車向後院車馬房。

  “有錢讓你掙還不好啊。”半芹衝那車夫不滿的說道。

  這邊程嬌娘已經下了車,半芹忙伸手扶著她。

  在前面帶路的店小二回頭看了眼,見這娘子身量比丫頭還要高一些,帶著冪蘺從頭罩到了腳,裡面穿著褐色的對襟半臂,若隱若現的素色裹裙,這般裝扮素的寡淡,可見這位娘子的年紀不小了,但看身形卻又聘聘婷婷。

  此時的穿堂裡已經沒有客人走動了,後面客房的燈也基本都熄滅了,夜風吹來,行走在穿堂燈籠下的女子格外的引人注目。

  對面有倚樓而談的二人,其中一個人正好看過來,不由眼睛一亮。

  “這娘子好美人。”他說道。

  另一人尋他視線看去,卻只見程嬌娘邁入房門中淺淺背影。

  “元郎如今越發眼光犀利,隔著冪蘺從背影都能看出人相貌。”他笑道。

  被喚作元郎的男人哈哈笑。

  “所謂美人,可不是單是好相貌。”他說道。

  他說這話看向那位娘子所在的房間,房屋裡燈光昏暗,似乎已經歇息了。

  半芹坐在昏暗的燈下,認真的數錢。

  “娘子,只有三兩銀了。”她說道。

  程嬌娘倚在床頭,昏暗的燈光不能驅散她身邊的夜色,整個人朦朦朧朧。

  “明日租車,二餐,日落前到江州城正好夠。”她說道。

  半芹雖然對租車餐費等等價錢很熟悉,但算起來還沒有程嬌娘快,因此她乾脆只記價格,每次報數,待娘子直接安排行程就是了。

  “娘子,就一日的路了,我們還換車嗎?”半芹不解的問道。

  程嬌娘默然一刻。

  “要。”她說道。

  “嗯這個車夫是聒噪的很。”半芹點頭說道。

  倒不是因為這個,而是她下意識的想要這麼做,換車,多車同行,將她自己的行蹤來處去處打亂不讓人察覺,這些做法讓她們一路的花費平白增加很多,在常人看來,這完全是沒必要的支出,可是為什麼,她就想這麼做?似乎在躲避什麼,躲避什麼呢?

  是程嬌娘的躲避,還是誰的躲避?

  程嬌娘再一次沉思,她混亂的看不清的記憶裡到底是什麼?

  看著床邊的娘子又陷入呆滯,半芹小心的裝好錢袋,吹熄了燈,側臥在席墊上閉上眼。

  自從上個月犯了一次病後,這一路走來娘子沒有再犯病,而且就要到家了,再也不用路途奔波,無依無靠了。

  半芹的嘴邊露出甜美的笑,帶著幾分激動幾分輕鬆睡去了。

  第二日程嬌娘主僕坐上車駛出城門的時候已經快要中午了,路上車馬人熙熙攘攘,程嬌娘的驢車走在其中毫不起眼。

  “急報,急報。”

  急促的馬蹄聲從後邊傳來,路上的行人紛紛躲避,看著一隊將士飛馳而過。

  躲避擁擠中,一輛馬車差點陷入路旁的水溝。

  “父親,你沒事吧?”旁邊馬上一位身穿綢緞圓袍的中年男人忙下馬詢問。

  小廝們打起車簾。

  車裡坐著一個老者並一個孩童。

  “爹爹,丹娘要騎馬。”女童張開手衝男人喊道。

  老者伸手撫了撫女童的頭。

  “外邊熱,等涼快了丹娘再騎馬。”他安撫女童說道,一面對男子點頭,“我沒事,快些趕路吧,莫要誤了你的公事。”

  “是兒不孝,讓父一同奔勞。”男人帶著幾分慚愧低頭說道。

  “莫要說這些,趕…”老者說道,話說一半卻突然停了,神情微微驚訝。

  “父親?”男人不解,喊了聲,見父親的視線看向前方一處,他也看過去。

  那裡有一輛驢車,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頭正掀著車簾對內說什麼,神情有些焦急。

  再看那驢子不知道怎麼了,似乎方才的擁擠傷了腿腳似的,車夫正蹲下查看。

  是那個娘子..

  老者沉吟,她們也是要去江州府的嗎?

  上次在路上見他們老幼行動慢,她們主動邀請自己坐車,說是趕路免得被雨淋,一開始這話沒當回事,只當是好心扶老,雖然不信她們的話,但還是信這份善心,便讓女童由那小丫頭抱著坐在車外同行一段。

  這次要不要邀請她們同行呢?

  自己家倒還有一輛車,怎麼也比她們這個驢車要好要快。

  但是…

  老者想起那娘子說的話,會治,不知名,診費。

  他搖搖頭。

  “父親?”男人有些焦急的再喊了聲。

  老者回過神,衝兒子點點頭。

  “沒事,趕路吧。”他說道

  中年男人看父親神情無恙,這才鬆口氣,又安撫女童幾句,轉身上馬去了。

  護衛開道,他們很快走到路前方。

  車吹動車簾,老者下意識的看了眼外邊,那輛小小的驢車一閃而過。

  你的病要盡快治…

  耳邊浮現那娘子木木的聲音。

  老者伸手摸了摸腰,又搖頭笑了笑。

  這娘子不過是十幾歲的孩子略通些小道而已。

  車隊很快在官路上遠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3:56 PM

第三章 北程

  因為驢車壞了的緣故,程嬌娘趕到江州城的時候城門就要關了,半芹搬出程家的名號,守衛們將信將疑的放行了。

  江州城內有條過城河,這條河便是當年水患時,程家舉族之力硬是在江州府挖通一條河道,從此後年年鬧災的河水在江州城一分為二,再無滅城之災,朝廷感念程家義舉,不僅立碑賜牌坊,還將過城河西岸三分之一歸於程家所有,因此程家俗稱西河程。

  程氏族人居住於此,一座三拱石橋將程氏一分為二,橋南為南程,橋北為北程,兩程血緣關係已三代以外,北程秉承祖訓不分家不分產延綿至今,而南程則已經是雜程混居,北富貴南已成依附。

  程嬌娘的父親便是北程如今長房二爺。

  所以在城門時半芹特意表明自己是北程家人,那守衛放行的才痛快一些,如果是南程,只怕沒這麼痛快。

  如今的河水已然不是曾經的那樣凶猛泛濫,縱然是夏季,河水也是淺淺,連行舟都不能,此時夜色裡河邊垂柳搖曳,涼風習習,景觀倒也宜人。

  站在河對岸,看著一道高高的青色院墻,半芹激動的指著。

  “娘子,那就是咱們家。”她說道。

  程嬌娘看著那青墻白瓦,其後黑瓦屋頂綿綿,一眼估計最少五進深。

  從這裡可以看到一座高大的牌坊,黑夜裡看不清其上的字。

  “那邊是正門。”半芹引著她過橋,一面激動的說道,“我跟著老夫人來過兩次,娘子你在家長到三歲呢…”

  就算是長到十三歲也沒用,痴傻兒記得什麼。

  程嬌娘扶著她的手慢慢的過橋,因為是程家地界,這裡沒有閒人遊街逛景,河沿上散坐著的都是程家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小的玩鬧,女人在河邊洗衣,唧唧喳喳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見她們走過來,尤其是一個女子晚上還帶著冪蘺從頭罩到了腳,大家都好奇的看過來。

  “這都是南程的人,大多數靠著族裡照顧為生。”半芹低聲說道。

  二人腳步不停,過了橋便向北程而去。

  這大半夜的兩個女子是做什麼?程家的女眷?不可能,訪客?兩個女子大半夜的訪客?

  這邊歇涼的人很快議論起來。

  程家的大門自然關閉了,大紅燈籠映照著積善之家的匾額格外的醒目,這匾額便是當初朝廷賞賜的,這裡日常也是不開的。

  半芹帶著程嬌娘走到了西邊二門邊,這裡是程家人日常進出的地方。

  “娘子。”半芹舉起手,又看身後的程嬌娘。

  夜風吹來,站在燈影裡的程嬌娘衣衫飄飄。

  “敲吧。”程嬌娘說道。

  半芹點點頭,帶著幾分激動敲響了程家的門。

  程大夫人還沒有睡,因為明日要出門,正看著丫頭們選衣服。

  “這衣服太艷了,去拿那件紫醬的來。”她說道。

  大衣櫃那邊的丫頭聞聲立刻挑了出來,程大夫人卻又嫌棄太沉悶。

  最後還是跟前的梳頭媳婦貴海家的選了一件檀色底子的才算是落定了。

  “還是這個好,不鮮艷眨眼,搶了風頭,又不沉悶。”程大夫人說道。

  外邊有丫頭急匆匆進來。

  “夫人,管家來了。”她說道。

  管家?

  程大夫人愣了下,這麼晚了,內外迴避,這管家大半夜跑自己這裡來做什麼?

  “老爺歇下了嗎?”她問道。

  程大老爺今日按日子歇在小妾房內。

  “管家說有事要夫人先定奪。”丫頭說道。

  程大夫人如今也四十多歲了,婆婆年事已高,家事基本都交給她了,既然如此,有些嫌也可以不避了。

  “請進來吧。”程大夫人說道。

  由丫頭服侍來到客廳,管家忙施禮,面帶憂慮。

  “什麼事?”大夫人問道。

  “門外,來了個女子。”管家低聲說道。

  話說到此,程大夫人眼睛便是一跳,她拿起團扇輕輕煽動做掩飾。

  身旁的僕婦知趣,忙揮手帶著幾個丫頭下去,只留下貼身的兩人伺候。

  “說是找二爺。”管家接著說道。

  大夫人心裡稍微鬆口氣,還好不是自己家的,雖然二爺也是自己家,但感覺還是不同的。

  “二爺才回來半年還不到。”她說道,慢慢的放下團扇。

  “說是從並州來的。”管家忙說道。

  程大夫人砰的就把團扇拍在桌子上。

  大老爺很快就被請過來,進門時還有些不高興,認為是妻子吃飛醋故意不讓他在小妾那裡溫存,待看到管家也在,面色才稍緩,及聽了管家的話,臉色頓時變了。

  “荒唐!”他喝道,“打走!”

  “老爺,人既能從並州追來,還是先問問二弟的好。”大夫人說道。

  “問什麼問?這種荒唐事由不得他做主!”作為長兄又是族長的程大老爺氣勢洶洶。

  程大夫人搖頭,一面勸解,一面讓人去請二爺來。

  “避著二夫人。”她提醒道。

  但去的人很快回來了,說二爺不在家,跟幾個同僚吃酒了還沒回來。

  “二夫人問若是急事,她就派人去請二爺回來。”僕婦說道。

  程大老爺聽了很是悶氣。

  “整日吃酒,成何體統!”他憤聲說道,“叫他回來!”

  程大夫人卻想到另外的事。

  “那女人在哪裡?”她問道。

  “還在門上。”管家說道。

  “別在門上,遇到了鬧起來可就藏不住了,先,帶進來,讓人看著。”程大夫人說道。

  “不行,休想進門,帶走看著。”程大老爺說道。

  管家為難不知道該聽誰的。

  門外響起丫頭們說話聲。

  “二夫人來了。”

  屋子裡的人心裡一驚,程大夫人下意識的站起來,門簾已經掀起來,走進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婦人,五官精巧,眉眼精明,先衝大老爺夫人施禮。

  “朝廷放任了,他與幾個同窗相聚一下。”二夫人含笑說道。

  這是來與丈夫解圍來了,大老爺聽了更生氣,這麼賢良淑德的夫人在家,還在外邊惹出這荒唐事來。

  “是,沒什麼事。”大夫人忙笑道,“你還特意過來,快去吧,熙哥兒睡了吧,你快去歇著吧。”

  二夫人年前剛生了嫡長子,二房終於可以鬆口氣了。

  二夫人笑了笑,沒有接話,也沒有告退。

  屋子裡的氣氛有些怪異。

  “嫂嫂,既然人來了,也就別瞞著我了,大家都知道了,獨我一個不知道,才更是沒臉。”二夫人忽的說道,說著拿起手帕,聲音已經哽咽。

  一家住著,有點風吹草動誰瞞得過誰。

  大老爺和大夫人面色複雜。

  “青娘,你莫要急,還沒問清,別多想。”大夫人只得拉住她低聲安慰道。

  這邊正說話,門外傳來二老爺來了的聲音。

  “大哥要找我?”

  人還沒進來,聲音傳進來。

  程二老爺穿著深青長袍,帶著酒氣,笑呵呵的邁進來,看到屋子裡人齊齊的嚇了一跳。

  “都在呢。”他說道,“什麼好事?”

  話音未落,就見妻子撲過來。

  “什麼好事?程棟,程二郎,你幹的好事!”程二夫人伸手抓過來。

  程二老爺下意識猝不及防,躲避不及,臉上頓時一道指甲印泛紅。

  誰也沒想到一向溫婉的程二夫人竟然下手如此的爽利,大夫人回過神忙去拉,大老爺也站起來。

  屋子裡頓時亂了。

  外邊的僕婦們忙趕著丫頭們飛快的避開。

  果然是半夜敲門無好事。

  多少年後一些僕婦還記得這一場由程嬌娘敲門引起的鬧事,而這只是剛剛開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3:58 PM

第四章 嫡長

  半芹可不知道自己這一個敲門敲的裡面的兩個主子打了起來。

  她和程嬌娘已經站到了門裡,不過也沒被讓進門房。

  四周的僕從看她們的眼神也很怪異,問什麼都不肯說話,一副避開的樣子。

  這讓半芹有些莫名其妙。

  “他們怎麼了?”她有些緊張的低聲問程嬌娘,“怎麼看咱們的眼神不對?”

  程嬌娘看著院子裡。

  “他們誤會你的話了。”她說道。

  半芹嗯了聲,更加不解。

  方才她激動的跟門房說,要找程二老爺,是來認親的,並州來的。

  “這有什麼誤會啊?”她不解的道,問完了又甩了念頭,既然娘子說誤會,那肯定是誤會了,於是她又帶著幾分忐忑,“他們誤會什麼啊?娘子你怎麼不提醒我啊。”

  因為我的嘴跟不上腦子,程嬌娘默然,想笑一笑,但笑還沒起來,另一個念頭又來了。

  她看向院子裡,有四五個僕婦走過來,神情陰沉。

  半芹看到了忙激動的接過去。

  “媽媽們,二爺可…”她說道。

  話沒說完,兩個僕婦就急哄哄的圍上來。

  “二爺沒在家,這麼晚了,小娘子先去歇歇腳,等明日再說吧。”她們說道,說這話,一左一右就架住了半芹。

  半芹嚇了一跳。

  “你們幹什麼?”她喊道,剛張嘴,就有一塊破布塞她嘴裡。

  半芹都懵了。

  “你們誤會了..”她嗚咽著喊道。

  果然娘子的話從來都是對的。

  “我是二爺的女兒。”程嬌娘說道。

  走向她的兩個僕婦神情一怔。

  什麼?

  這邊屋子裡,程二夫人低著頭擦淚,程二爺自己整理被抓亂的衣衫,很顯然他不熟悉做這種事,但這時候也不能叫丫頭們進來看笑話了。

  “給我去祠堂禁閉半個月,不許出門!”程大老爺鐵青著臉呵斥道。

  “到底還年輕,他又在那個位子上,難免應酬,那些女人就是個玩樂,咱們可不能為這個惱。”程大夫人撫著程二夫人的肩頭低聲安慰。

  一個白臉一個紅臉,程二夫人知道自己也不能鬧的太過,要不然占理也成理虧了。

  她擦著眼淚應聲是。

  “好了,人就不提了,直接弄走了,這事就當沒有過。”程大夫人鬆口氣說道,又看程二爺,“二郎,你日後斷不可如此荒唐,不為你自己想,也要為熙哥兒想想。”

  程二爺臉色也是鐵青,又是羞臊又是悶氣。

  門外兩個僕婦急匆匆的進來。

  “老爺,夫人。”她們施禮說道。

  “辦好了?”程大夫人問道。

  “沒。”僕婦答道,看了眼程二爺,神情猶豫。

  “說了憑她說什麼也不要聽,直接塞住嘴拉走,你們當差這麼久難道還不會做事嗎?”程大夫人豎眉說道。

  僕婦有些慌神。

  “是,是,”她們說道,忍不住又看二爺,“可是,她說,她是二爺的女兒。”

  此言一出,原本平靜下來的程二夫人頓時又起來了。

  “程二郎,連女兒都生了!你欺人太甚!”她喊道,衝程二爺撲過去。

  這一次程大夫人反應快伸手攔住,自己被帶的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僕婦們忙上前攙扶。

  屋子裡頓時又亂起來。

  半芹靠在程嬌娘身旁,看著四周戒備的僕婦。

  “這次應該沒誤會了吧?”她低聲問程嬌娘。

  “就怕傳話的人說不清,或者聽話的人聽不清。”程嬌娘說道。

  這家裡,還有人記得並州有個程家女兒嗎?

  她看向院子,高高的影壁擋住了視線,看到不到其內的宅院是何光景。

  “沒有!”程二爺憤憤的喊道,推開程二夫人。

  程二夫人跌倒在地上拉著程大夫人放聲大哭。

  程大老爺團團轉,抽出墻上懸掛的董器堂的寶劍。

  僕婦們嚇了一跳,忙跪上去攔住大老爺。

  程大夫人勸了這個又勸那個,急的直冒火。

  “我去看看是哪個來害我!”程二爺亦是氣急敗壞就像外衝去。

  “你敢去見,見了就別進家門!”程大老爺顫聲罵道。

  程二爺沒聽到一般衝了出去。

  “大哥大嫂,你看他急著認去。”程二夫人哭道。

  程大夫人急的站起來。

  這要是見了可就說不清了。

  “你放心,有我在,斷不會讓外邊的人進咱們家門,憑他是誰都不行!”她說道,顧不得再安撫程二夫人,也忙追出去。

  程二爺很快來到了門口,遠遠的便看到燈籠下站著的兩個女子,被幾個僕婦圍著,很是顯眼。

  真的有人找上門?

  程二爺的腳步放慢,他是荒唐過,但是沒印象外邊會留下孩子啊?難道是疏忽了?

  既然疏忽了,那就打死不認便是了,想必這邊也是沒根沒據,要不然也不會到現在才找上門。

  想到這裡,程二爺腳步又有力起來,他沉下臉氣勢洶洶的過來了。

  “老爺來了!”半芹一眼看到,驚喜的喊道。

  程嬌娘也早看到了。

  這個三十左右的男子,身材偏瘦,中等身高,最近了可以看到面色白皙,四方臉,算不上多好看也算不上難看。

  在他身後,程大夫人腳步匆匆跟上來。

  “你們什麼…”程二爺沉聲喝道。

  話音未落,半芹就歡悅的上前。

  “老爺,我是半芹啊。”她喊道,“我帶大娘子回來了。”

  程二爺腳步一頓。

  半芹?

  是誰?

  “娘子,娘子,這就是你父親,這就是你父親。”半芹又拉著程嬌娘喊道,又是歡喜又是心酸,竟忍不住哭起來。

  “先別亂喊,誰是誰父親!”程二爺喊道。

  “你這女子哪裡來的?可是認錯人了?”程大夫人也上前來了,沉聲說道。

  半芹哭的不能說話,也說不清話,程嬌娘便邁上前一步,伸手掀開冪蘺。

  “父親。”她說道,屈膝蹲禮。

  這女子好相貌,乍一看到真有些面熟。

  程二爺和程大夫人愣住了。

  “你哪個?怎麼能亂喊人父親?”程二爺回過神喝道。

  “老爺,您忘了,您說會去道觀接我們的。”半芹哭道,“道觀被雷火劈了,我和娘子便自己回來了。”

  夜空中似乎響起一聲炸雷。

  程二爺和程大夫人神情恍然。

  還真不是亂喊父親!還真是他的女兒!

  程大老爺也呆住了。

  “那個,傻兒?”他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

  “是,老爺,是並州道觀寄養的大娘子回來了。”僕婦說道。

  程大老爺手裡的寶劍慢慢的放回桌上。

  “是她啊。”他喃喃說道,吐了口氣,又想到什麼,緊張起來,“周家的人也來了嗎?”

  僕婦一時恍惚都沒想到周家的人是誰,程二夫人卻想到了。

  周家,自己丈夫先頭的妻子的娘家,自己進門之前,還屈辱的被周家的人以長輩的身份相看過,如果不是自己娘家得力,自己還要對著一個周氏的牌位敬茶。

  程二夫人不哭了,放在膝上的手慢慢的攥起來。

  是她的女兒啊。

  程家二房的嫡長女回來了。

  “什麼?嫡長女?”

  內院深處,散了頭髮躺下的程七娘猛地坐起來。

  “我多了個姐姐?”她瞪大眼問道,細白面容泛起紅潮,染了嫩紅指甲的尖尖蔥指指著自己,“我不是長女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3:59 PM

第五章 如何

  程家的燈火幾乎亮了一夜。

  程家兩兄弟並夫人都坐在程大老爺的屋子裡,僕婦熬了醒神湯送過來。

  “睡了嗎?”程大夫人問道。

  僕婦點點頭。

  “兩個一挨床都睡下了。”她說道。

  “行禮都看了嗎?”程大夫人又問道。

  “看了,沒什麼東西,銀錢沒有,只有隨身的幾件衣裳,爐子,空的食盒,別的什麼都沒有。”僕婦說道。

  聽她說來,屋子裡的四人面色都有些怪異。

  靠著這些東西,就能從並州走到江州來?去趟城郊的大佛寺上香都不夠吧?

  程大夫人擺擺手,僕婦們依次退下了。

  “那孩子離家早,我都記不清什麼樣了。”程大夫人看程二老爺說道,“你看著,是不是啊?”

  當初周氏進門,兩年無孕,一家子急的什麼似的,好容易懷上了,雖說生下的是個女孩,但一家還是高興的很,老太爺那時尚在世,親自給起了名字,沒想到長到六個月看出問題了。

  “別的孩子眼睛都能跟著人了,她卻呆呆直直的,別的孩子都會坐了,她卻不會,勉強能翻身,原本以為是胎裡帶弱,好吃好喝的精心養著,但漸漸的問題越來越多,流口水目光呆滯不會說話,等到一周歲的時候,終於確診為傻兒..”奶媽坐在席墊上細聲細語的說當年事。

  程七娘穿著雪青紗衣抱膝坐在榻上,八歲的她已經明眸皓齒,靈動可人。

  “還是個傻子啊?”她喊道。

  奶媽忙衝她噓聲。

  “我的娘子,你小聲點。”她說道。

  “我不要。”程七娘聲音越發大了,將旁邊的枕頭扔出去,“一個傻子姐姐,我以後還怎麼見人啊!”

  屋子裡的鬧聲傳出去,外邊值夜的丫頭們都縮頭不敢言。

  程七娘嬌生慣養,脾氣一向不好,鬧起來可沒人敢惹。

  這邊的程二老爺心情也不好,只是到底不是孩子,脾氣是不能亂發的。

  “我哪裡知道,當年她娘死了,就直接送道觀去了。”他說道。

  “說的什麼話,你是她父親,你都不認得,難道我們認得?”程大老爺沉臉喝道。

  “那就是吧。”程二爺說道。

  程大老爺氣的又要起身拿寶劍,程大夫人忙勸慰住。

  “當年道士說了,不讓親眷探視,送去的時候才六七歲,這女大十八變,不在跟前如何認得。”她說道。

  說道女大十八變,屋子裡的人都沉默一刻。

  “只是她們兩個女子是如何走到這裡的?”程二夫人忽的問道。

  “是當年周老夫人留給她一大筆錢,埋在道觀裡,道觀遭了災,半芹挖出來,雇了人車馬一路向這邊來了,一個傻的一個小丫頭,一路倒沒人被人騙了賣了,只是錢連騙帶花的都沒了。”程大夫人說道。

  屋子裡的人點了點頭,這便對了。

  聽著外邊寂靜無聲,半芹從地席上爬起來,竹簾幕帳那邊的程嬌娘側臥無息。

  “娘子。”她壓低聲音說道,“為何不說咱們是如何來的?外老夫人並沒有給咱們留錢啊?要是說你會看病,那豈不是大喜之事?”

  程嬌娘沒有動。

  半芹還以為她睡了,又悄悄的往回爬。

  “說那個,他們不會信的。”程嬌娘的聲音低低響起。

  半芹歡喜的轉過身。

  “娘子,你也沒睡吧,睡不著吧。”她低聲說道,聲音裡的歡喜難以抑制,“我們到家了。”

  程嬌娘笑了,心裡笑,嘴上浮現的依舊是淺淺的幅度,夜色裡更看不出來。

  “嗯。”她說道。

  “啊,娘子,你也快睡吧,明日,肯定要見很多人呢。”半芹壓低聲音說道,

  程嬌娘嗯了聲,閉上眼。

  夜風透過窗子吹進來,夜色寧靜,偶爾隱隱傳來嘰嘰喳喳人低語的聲音,這並沒有驚擾屋子裡的主僕二人,這一次半芹很快入睡了,這大約是這丫頭幾個月來睡的最安穩的一日,程嬌娘聽著細細的鼾聲,想要翻個身,但試了試,最終放棄了。

  到家了,這裡就是她的家麼?

  程嬌娘閉上眼,沉沉的睡去了。

  夜色深了,程家的四人相談也暫時告一段落,說也說不出什麼來。

  “連夜派人去並州,再派人去周家,問一問,就什麼都清楚了。”程大老爺說道,大手一擺做了決定。

  程二爺夫婦回到自己的宅院,夫妻二人各自洗漱,程二爺抬腳就要去書房,程二夫人攔住了。

  “是妾身錯了,沒問清就鬧起來。”她親自捧了茶蹲禮遞給丈夫,低頭凄凄說道。

  見妻子肯認錯,程二爺面子好看一些了,嗯了一聲,沒接茶,但也沒再走。

  程二夫人便挨過來,伸手拉著丈夫的衣袖。

  “二郎,我並非不明事理之人,只是情深所至不能自己,往日你看我可是那拈酸吃醋之人?這次聽說是外邊的人,又半夜上門來,我真是慌了,怕了,這麼節骨眼上,萬一落下什麼把柄被人抓住,二郎,我們母子可都系在你身上。”她說道,盈盈淚眼看著程二老爺。

  程二老爺續弦,是東平洲彭家的老姑娘,比他小了六歲,又新當了母親,正是最妖嬈豐韻的時候,再加上這一番話,陪上那神情,程二爺先前那氣早就飛走了。

  “你也是,怪不得我生氣,我在你眼裡是那般荒唐的人嗎?”他說道,坐下來,接過茶。

  夫妻終於和解,好好溫存一番。

  “只是,她回來了,這麼突然的,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安排才是。”程二夫人說道。

  “一個傻子,有什麼可麻煩的,吃喝供著就是了。”程二爺不在意的說道,打個哈欠,酒意上頭要去睡。

  程二夫人略沉吟一刻。

  想著這個傻子的事,忽的想到另外一件事。

  “二郎,方才在大哥那裡,你說到的綠娘十三娘都是什麼人?”她轉頭問道。

  正解衣上床的程二老爺身形一頓。

  那是方才因為吵鬧時他隨口說出的幾個外邊舊日相好的,只是在嘴邊滑過跟大哥說都跟那些人斷了關係,沒想到當時哭的那樣的程二夫人竟然聽見了還記得!

  這都是因為那個傻子來!要不是她莫名其妙的半夜上門,哪裡會惹出這麼多事!

  一個傻子有什麼麻煩?錯了!這傻子剛來就給他惹了這麼多麻煩!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01 PM

第六章 閒言

  程府二房的東跨院,緊挨著荷花池,是大房二房共有的花園,也是夏日歇涼的好去處,家裡年輕姑娘們的住處都在這附近。

  一大早僕婦們來來往往伺候,但與往日不同的是,所有人都在經過一處宅院時停下腳多看兩眼議論兩聲。

  昨天半夜,這間屋子臨時匆匆的被收拾出來,住進去了一個女子,據說,是她們家的嫡長女。

  “我們都要往後排一下,七娘以後要叫八娘了。”十二歲的程六娘笑道。

  聽了她的話,屋子裡吃飯的另外二個年輕姑娘都放下筷子,低著頭忍著笑。

  奶媽慌了神的忙過來。

  “六娘子,快別逗妹妹玩。”她說道。

  六娘是大房那邊的嫡女,不是自己家裡的庶女,她可不敢斥責。

  程七娘一晚上積攢的惱火被這一句話鬧起來了,扔了筷子,哭著就向外跑。

  奶媽嗨呀兩聲忙追過去了。

  見惹哭了程七娘,程六娘吐吐舌頭,顛顛的走了。

  屋子裡剩下的兩個少女對視一眼。

  “你還記得那個傻子嗎?”程四娘問道。

  “她離開家時我們才二歲,怎麼記得啊。”程五娘說道,慢悠悠的重新拿起筷子吃飯,“況且傻子有什麼好記的,都是這樣。”

  她說著話,有些調皮的做個吐舌頭翻白眼的鬼臉。

  程四娘被她逗笑了。

  “那以後我就是程五娘了。”她說道,伸手指著程五娘。

  這真是好笑的事,姐妹兩個對視一眼,再次一起咯咯的笑起來。

  一晚上幾乎沒閤眼的程二夫人連飯都沒吃,想要多睡一會兒,卻被女兒哭鬧的不得不起身。

  “沒人不讓你當七娘,你是七娘,永遠都是七娘。”她伸手掐著頭說道。

  程七娘抓著母親的衣袖,大眼睛滿是淚水,得到母親的保證心裡稍微安定。

  “那,我不要有個傻子姐姐,別人會笑死我的。”她又開始扭著身子喊道。

  如果可以,想必程家上下都是這般念頭,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這個傻子扔了道觀七八年,竟然沒死,還回來了。

  程二夫人只覺得頭疼欲裂。

  “好了,七娘,你吵什麼吵,你瞧瞧你,有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嗎?你再這樣子,你也要跟你那個傻子姐姐一樣,被全城的人笑了!”她拉下臉喝道。

  這是程七娘最大的噩夢,她看著母親,哇的一聲放聲大哭。

  程家二房一大早就亂成一團麻。

  消息傳到程家大房這邊,幾乎也是一夜未睡的程大老爺和夫人對視一眼,重重的嘆口氣。

  “二弟一個男人家,弟妹進門晚也沒見過那孩子什麼也不知道,我看就別讓他們問了,帶過來我來問問吧。”程大夫人說道。

  程大老爺點點頭,帶著幾分疲憊。

  “那孩子吃過飯了沒?”程大夫人便讓僕婦去問。

  僕婦不多時回來了。

  “還睡著呢。”她說道。

  程大夫人有些愕然,看了看外邊的天色,夏日裡亮的早,此時太陽已經升起很高了,裡裡外外都亮堂刺目。

  “一個傻子,你還指望她能正常作息嗎?不就是吃吃睡睡!”程大老爺沒好氣的說道,“也別問了,就那樣扔著吧。”

  程嬌娘主僕回到程家的第一天好好的睡了一個安穩覺。

  半芹歸家落巢心思放定,幾個月的擔驚受怕全消,睡的是無比的踏實。

  程嬌娘自幾個月前醒來最初夜夜不能寐,到如今睡眠越來越好,尤其是昨夜,竟然連一絲夢的沒有,莫非這正是到了家,魂魄俱安的緣故。

  總之主僕二人心情大好,所以當起來梳洗過後,見到那涼了的飯菜時也沒什麼反感。

  “家裡飯點早,你們新來不知道,但停了灶就不好再開,家裡一大家子人,又沒有單開小廚房的規矩。”廊外一個僕婦似笑非笑的給半芹解釋道,一面看了看天色,“要麼就再等等,這午飯也差不多要用了。”

  這是諷刺她們起的晚,半芹沒有理會。

  “無妨,我自己熱熱就好了。”她說道,還衝僕婦露出笑臉。

  自己熱熱?僕婦愣了下,果然看那丫頭進去不多時在廳堂中擺出兩個小爐子,打開一個食盒,裡面鍋鏟碗筷等等器具竟然齊全,不止齊全,還很精緻,好幾樣她都沒見過。

  一個傻子用的這樣精巧?

  僕婦看得有些呆,身後來了一個僕婦伸手捅她。

  “人什麼樣?”後來的僕婦帶著幾分好奇低聲問道,一面悄悄的往廳屋裡瞄。

  先前的僕婦搖頭。

  “沒出來過,我也沒進去,窗子開著呢,你悄悄看去。”她低聲笑道。

  兩個僕婦低笑在一起。

  看著這邊半芹熱好了飯菜,逐一擺在食盒裡端著向睡房去了,兩個僕婦也沒跟進去看的心情。

  “當初小時候我還記得,飯也不會吃,屙尿也不知道,到了冬天,衣服都洗不過來,整日身上臭烘烘的,先夫人在屋子裡一把一把的熏香,結果嗆的那傻兒一個勁打噴嚏,一個噴嚏就尿,一個噴嚏就尿。”

  另一邊,灑掃的僕婦們也聚在一起說笑,說到這裡都嘎嘎的笑起來。

  “也真難為先夫人了,這麼個孩子當初真不該留著。”

  “可不是當初老太爺讓溺死,夫人偏不讓,哭的鬧著,搬來了親家,只把老太爺氣的躺了三天,灰了心,再不管這二房的事。”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先夫人為了這個傻兒拖累,二爺不喜,也沒再要上孩子,倒把身子也拖垮了,早早的去了,還不是扔下這孩子活受罪,倒不如當初一個痛快,如今早投胎轉世過好日子了。”

  “瞧你說的,要不是先夫人早沒了,哪有如今新夫人的事。”

  這話又引得一陣嘎嘎笑,話題便轉移到新夫人身上。

  “你們說先夫人和如今的夫人那個更好?”

  跟死人做比較,是程二夫人最忌諱的是,對於一個繼室來說,這是免不了,從她在閨中與程家議親的那時起,她就知道這一點。

  哪個姑娘不想夫妻結發,你只有我一個我只有你一個,但人生總有些無奈,因為父親當年獲罪家事牽連,她生生托成了老姑娘,不得不嫁給人做續弦。

  好在丈夫年輕英俊,仕途平順,妯娌親和,婆婆一心念佛,她來到這家中,不像是做媳婦倒像是做老閨女,如今又產下嫡子,出嫁前擔心的那些事都漸漸的被忘記了。

  沒想到在這日子越過越好的時候,竟然冒出這些事來,那些被壓在心裡不願想起的事頓時都爭先恐後的翻騰上來。

  將來死了,她和她丈夫也不能同寢安葬,中間隔著一個棺材,而她只能擺在靠下的位置,縱然是她陪著丈夫過了幾十年,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也比不過那個活了不過幾年在家裡毫無輕重的女人,只是因為她比她先進門,只是因為她是她丈夫的結發嫡妻。

  程二夫人渾身發抖,被女兒哭了一早上,耳邊還嗡嗡回想著女兒那句,我不要一個傻子姐姐。

  傻子,都是這個傻子引來的麻煩,她怎麼沒死在並州又回來了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04 PM

第七章 驚嚇

  半芹將食盒裡的東西擺開。

  “娘子,好些吃食呢。”她高興的說道。

  程嬌娘看了眼。

  “食貴精不貴多。”她說道,伸手撿了其中一個炊餅。

  半芹忙給她掰了一小塊,露出其中的棗。

  “啊,這比道觀裡的炊餅好多了。”她笑嘻嘻的說道。

  “不好吃。”程嬌娘搖頭,只吃了一小口就不吃了。

  自從娘子好了之後,雖然吃的不多,但卻格外的挑剔,她們掙來的錢除了行路,一多半都花在吃食上,也不知道她怎麼想出的那些精巧吃食。

  比如娘子要吃的冷淘是用青槐葉搗汁和面做麵條,豬肉煉油炒了,一碗面用料不多,費的功夫抵別人做一鍋。

  幸好娘子吃的不多,有時一天幾塊點心就夠了,要不然她們只怕現在還走不到家呢。

  程嬌娘看著食盒,伸手指點。

  “這個炸一下,把這個蒸餅撕碎了和湯裡煮一下,就夠了。”她說道。

  半芹做這些已經習慣了,應聲是高高興興的端著出去了。

  “你蹲下,你蹲下。”程六娘左轉右轉,想到什麼指著小丫頭說道。

  小丫頭怯怯不安。

  “娘子,咱們回去吧,夫人該找你了。”她說道。

  程六娘衝她噓聲。

  “小聲點!別驚到傻子!”她低聲喝道。

  小丫頭都快哭出來了。

  “娘子,別看了,傻子會打人的。”她顫聲說道。

  對於十幾歲的孩子來說,傻子是很可怕的存在。

  “這是在我家,怕什麼,快,蹲下,我爬上去看看傻子什麼樣。”程六娘說道,擺擺手,催促丫頭快趴下。

  小丫頭無奈只得含著淚趴下,程六娘扶著墻踩在小丫頭身上,扒住窗台,看向窗戶裡。

  噠噠的腳步聲響,嚇的程六娘下蹲,小丫頭晃晃悠悠的差點讓她摔倒。

  “娘子,煎餅做好了,你先吃這個,我熬炊餅粥。”

  程六娘小心的探出頭,看著一個青布裙子的丫頭跑過,同時一股焦香氣傳過來。

  “什麼這樣香?”她嘀咕到,扒著窗踮腳,左邊的竹簾幕帳後隱隱有兩個相對而坐的身影。

  “娘子,我去盛湯。。。”

  “娘子,你嘗嘗這個可以嗎?”

  屋子裡小丫頭來來去去,清清脆脆的聲音迴盪,除了她的聲音並無回應聲。

  “那傻子不會說話。”程六娘扭頭低聲對小丫頭說道,帶著幾分打探到最新消息的興奮。

  又是怕又是疼小丫頭渾身抖得跪不住了。

  “娘子,我們快走吧。。”她顫聲說道。

  “你別亂動,我還沒看到她長什麼樣,鼻涕流多長,眼睛嘴巴是不是歪的呢。。。”程六娘說道,一面再次轉過頭。

  一雙大大的眼看著她。

  程六娘啊的一聲尖叫,整個人倒了下去,摔在地上。

  小丫頭也不知道怎麼了,嚇得也跟著叫起來,再看程六娘摔倒在地上,嚇得又連叫三聲,死命的拖起程六娘就跑。

  程嬌娘看著連滾帶爬一陣風遠去的兩個人。

  “娘子,那是誰啊?”半芹站過來面色驚訝又擔心的問道。

  程嬌娘神情木木。

  半芹嘀咕幾句,爐子上有茲茲的油煙響她便哎呀一聲忙轉身跑開了。

  “我不知道是誰。”程嬌娘這才將話說出來。

  說完了她自己也有些悶悶。

  腦子裡都轉了幾個彎了,嘴裡的話才說出來。

  你這七竅心猴兒嘴啊,教你來生變個木頭嘴,憋死你。

  腦子陡然閃過一句話,程嬌娘只覺得心驟疼,疼痛從骨頭縫裡散開,雙耳嗡嗡,便站不住了,伸手要抓住窗台,念頭閃過,待她手伸出來早已經晚了。

  半芹端著食盒樂滋滋的過來,聽得噗通一聲,再看這邊程嬌娘已經倒在了地上。

  這一聲尖叫伴著食盒落地的聲音,終於引來了前門處的僕婦。

  程大夫人過來時,請的大夫才送走,僕婦正在說話。

  “也沒別的,就是受了驚嚇,養一養就好了。”她說道。

  程二夫人臉色焦黃,才一夜半日,眼底的青粉都蓋不住了。

  “好好的在家怎麼受了驚嚇。”她說道,有氣無力的對程大夫人半解釋半詢問。

  “換了新地方的緣故吧。”程大夫人說道,“那種孩子,心智跟幾個月的孩子似的,什麼都不懂。”

  程二夫人勉強笑了笑。

  “大嫂說的是。”她說道,又豎眉看著僕婦,“別以為我不知道,一個個遛馬看猴似的去大娘子那裡,日後再有人如此,就打出去賣了,到街上看什麼都讓你看個夠。”

  僕婦們縮頭垂手不敢言,知道這自然不是她們去看那傻兒,而是聚在一起嚼舌頭的事發了。

  頓時跪下一片連聲賠罪說不敢,程二夫人打發她們出去了。

  “難為你了。”程大夫人看著她,說道。

  程二夫人頓時嚶嚶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反正就是想哭,只覺得心裡委屈又憋屈。

  “七娘正要學規矩,熙哥兒又小,二弟又要準備赴任的事,我家三個丫頭都出嫁了,就剩六娘一個,家裡家外有你大哥操持,我也省心,這個傻兒就先讓我帶著。”程大夫人想了想說道。

  程二夫人起身施禮。

  “怎能勞煩嫂嫂,這是我分內的事。”她哽咽道。

  “行了,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程大夫人說道,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反正就在院子裡住著,我讓個老媽子管著就行了,旁的也不用再費心,你就安心,好好把家裡的孩子們教好,讓二弟他安心赴任,咱們程家,都靠二弟在外撐著。”

  這時候再推辭就矯情了,程二夫人大方又真誠道謝,算是暫時緩解了下心事。

  外邊的僕婦們則又聚在一起。

  “快說說,長的什麼樣?”幾個人圍著那有幸聽到尖叫進去伺候程嬌娘的僕婦們,好奇的問道。

  “長得跟先夫人一個模子裡出來的一般。”一個僕婦嘖嘖說道,帶著幾分驚嘆。

  周氏夫人一副好相貌,幾個家裡的老僕們還記得清楚。

  “只是可惜,連路也走不得,好好的站著都能摔倒。”僕婦又搖頭嘆息,“痴痴呆呆的,醒著也不知道是醒著,怎麼看都是缺魂的,那端進去的飯也沒吃呢,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吃飯。”

  這邊僕婦們感嘆,那邊家裡的姑娘們也聚在一起。

  “眼睛這麼大..”程六娘說道,伸手在臉上比劃一下。

  坐著的幾個姊妹都露出驚訝害怕的神情。

  “而且還沒眼珠!”程六娘又猛地加上一句,衝大家用力的一睜眼。

  女孩子們忍不住呀呀的叫起來,在席墊上互相攥住手。

  “好嚇人啊好嚇人啊。”大家紛紛說道,“六娘,你可別再去看了,聽說傻子還會打人呢!”

  程六娘帶著幾分小得意。

  “我才不怕,我有哥哥,她要是打我,我就讓我哥哥打她。”她叉著腰說道。

  二房至今只有一個兒子,就是躺在床上吃奶的熙哥兒,大房這邊有三個兒子,有個哥哥相護,是女孩子們很羨慕的事,親哥哥和堂哥哥還是有些區別的。

  有木屐聲亮亮的傳來,程七娘進了屋子都沒顧上脫下木屐,徑直走進來,在程六娘最喜歡的花鳥魚紋席墊上留下顯顯的印記。

  “六娘,那傻子現在是你的姐姐了。”程七娘搖著小團扇,雙臂披著紗羅帛,亭亭玉立的大聲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05 PM

第八章 稱呼

  “我家娘子不傻了。”半芹叩個頭急忙忙說道。

  面前的程大夫人抬手制止她說話。

  “我不要當七娘,我不要當七娘。”這邊程六娘坐在著,將面前的雙陸棋盤都推倒了,發出刷拉的聲音,再配上她的喊叫聲,屋子裡亂哄哄的。

  “你別吵。”程大夫人皺眉喝道。

  程六娘還是怕母親的,嘟著嘴不敢再喊。

  屋子裡好歹清淨一些,程大夫人喘口氣,看向一旁的僕婦。

  “大娘子今年多大?”她問道。

  “足足的十四歲了。”半芹忙答道。

  程大夫人帶著幾分嫌棄看她一眼,僕婦也帶著幾分不滿掃了半芹一眼。

  毛毛躁躁的,沒家教。

  “回夫人,過了端午就十四歲了。”僕婦說道,“比四娘五娘大半歲。”

  程大夫人帶著幾分追憶。

  “是啊,當初我記得她們是前後腳有了身孕。”她說道。

  當時程家二房周氏懷孕,家裡人都松了口氣,為了給孩子祈福表示自己的寬宏厚待,周氏還停了妾室們的藥,所以周氏懷孕半年後,二房的兩個妾也都有了身子。

  還記得那時候閤家上下的歡喜,程老太爺日日翻書算名字,沒想到…

  程大夫人嘆口氣。

  當時有多歡喜,以後就有多生氣,所以,這個二房的大娘子都被視為不是程家的人,連排行都被刻意的忘記了。

  “她小名..”她想了想問道。

  “嬌娘,嬌娘,我家娘子叫嬌娘,是外老夫人起的。”半芹忙歡喜的答道。

  嬌娘….

  程大夫人心裡撇撇嘴。

  “那就還叫嬌娘吧,畢竟是外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她說道。

  程六娘鬆口氣,太好了,自己不用換名字了。

  “大夫人,我家娘子在家排行是四,那日常稱呼…”半芹遲疑說道。

  程家的孩子不按順序排著,總好像不是程家的孩子一般,說出去也不好聽啊。

  “說了叫嬌娘嬌娘,你這小蹄子聽不懂嗎?”程六娘喊道。

  看這位比自己家娘子略小一些的娘子在程夫人面前的肆意,半芹猜到是惹不得人,剛進家門,她不能給娘子惹事,半芹忙俯頭在地板上,連聲恕罪。

  “一個小傻子還要什麼名字!”程六娘哼聲說道,帶著幾分舒心。

  半芹俯身遲疑一下。

  “我家娘子已經好了,不傻了。”她賠笑說道。

  屋子裡的人不置可否。

  “真的,大夫人,我家娘子真的好了。”半芹忙忙的說道。

  “傻子都不會說話,好什麼好!”程六娘翹著鼻頭,扇著小團扇說道。

  “會的,會的,娘子會說話。”半芹忙否認,又看程大夫人,“大夫人,你還記得,在門口,我家娘子喊父親呢。”

  程大夫人恍惚想起來,門口燈籠下,那女子掀開冪蘺施禮喊了聲父親。

  舉止呆呆,聲音木木,就如同牽線的玩偶。

  “你教的不錯,日後好好的教你家娘子吧。”她淡淡說道,看了眼這小丫頭,“你是周家的丫頭?”

  半芹點點頭又搖頭。

  “奴婢是周老夫人買的,但給了娘子,所以也不算是周家的人。”她說道。

  那也不是我們程家的,程大夫人懶的再多說,看向那僕婦。

  “還是那個院子,撥個老婦過去,再給個灑掃的小丫頭,小廚房也撥過去一個。”她說道。

  僕婦應聲是。

  “你下去吧,回去好好的伺候……嬌娘。”程大夫人說道,看向半芹。

  半芹應聲是。

  “我家娘子真不傻了,夫人以及老爺們都見一見吧。”她說道。

  不見就已經夠麻煩的了…

  程大夫人嗯了聲。

  “她身子不好,別見了,好好養著吧。”她淡淡說道。

  半芹還要說什麼,那僕婦不耐煩的瞪她一眼,先站起來。

  “走吧。”她說道,趕著半芹起身。

  半芹只得起身退出去。

  “以後注意點,誰也別去那個院子,讓我知道了,送你們去道觀清修!”

  程大夫人的話從屋子裡傳來。

  半芹有些悻悻,回到家裡,不僅連父親母親伯父伯母的都不能正式見一見,連姐妹們都不允許接近,還是被隔離在家之外啊。

  “我家娘子真的不傻了。”她說道。

  領她出來的僕婦抬著眼皮掃了她一眼,連話都懶的說。

  這是把誰當傻子呢。

  半芹回到屋子裡,程嬌娘坐在窗戶前看著外邊在想什麼,又或者只是在發呆。

  “娘子?”半芹小心的喊道。

  昨日突然跌倒暈過去,真是把她嚇壞了,萬幸的是娘子很快醒過來,而且並沒有再變成痴傻兒,只是更不愛說話了。

  “茶。”程嬌娘說道。

  半芹高興的應聲是,跪行在另一邊的矮幾上,沏了碗茶捧過來。

  程嬌娘手不靈活,半芹拿著湯匙喂她,只吃了一口,程嬌娘就皺眉。

  “難吃,不是茶。”她說道,閉口不肯吃了。

  “娘子,茶都是這樣的。”半芹說道。

  娘子的挑食毛病越來越厲害了。

  “不是。”程嬌娘說道,簡單明了而堅持。

  半芹無奈。

  前一段為了養身,程嬌娘自己給自己配藥,不吃茶,只飲白水或者黃酒,如今藥不吃了,難道還要只喝白水和酒嗎?

  “娘子,真的,吃得慣了就好了。”她哄勸道。

  這麼好的茶,以前想吃都吃不到呢。

  程嬌娘在吃喝上從來沒有妥協過,半芹勸了兩句也就放棄了,看著盛了半碗的煎茶,本著不能浪費的原則,小丫頭一口氣都喝了。

  簡直太美味了。

  回過頭看程嬌娘還端坐著看著窗外,半芹給她倒了一杯白水捧過來,也跟著看外邊。

  窗外花藤纏樹,翠石壘壘,隔著縫隙可以看到半個荷花池,如果沒有這藤蔓山石的格擋,應該是絕佳的好景致,當然如果真是這麼好的景致也不可能留著等她們主僕來用。

  “娘子,你心裡難過吧?”半芹想到這幾日的事,有些低落的說道。

  以前是傻子的時候,別人厭惡嫌棄都無知無覺,如今不傻了,聽得到看得到該是多麼的尷尬。

  “難過。”程嬌娘這次很快的答道。

  聽到她說難過,半芹又有些緊張了。

  “娘子,你別難過,那是因為你剛回來,大家還生疏,等熟悉了就好了,你是程家的女兒,這都是你的親人…”

  半芹絮絮叨叨的勸慰,程嬌娘一句也沒聽進去,她看著窗外,只感覺到難過。

  酸酸澀澀的感覺從昨日起就縈繞的心頭。

  更難過的是,她不知道為什麼難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06 PM

第九章 小食

  程嬌娘歸來帶來的麻煩事,暫時解決了。

  程二爺費了幾天的功夫溫存化解了那幾個荒唐舊相好帶來的麻煩,程二夫人暫時不用費心去管這個燙手的“女兒”。

  程六娘程七娘不用在上愁自己的名字被換掉,那個傻子也被關起來,不用怕被嚇到。

  程大夫人不用擔心二房夫妻起生分,家庭和睦,耳邊也沒了女兒的吵鬧。

  日子似乎又回歸以往,平靜而祥和。

  半芹和程嬌娘過的也不錯,不用顛沛流離擔驚受怕,吃喝富足,而且有了自己的小廚房,再也不怕娘子挑食了。

  “娘子娘子,這樣行嗎?”

  半芹的喊聲從外邊傳來。

  程嬌娘依著憑幾閉目,不知道是睡還是醒著。

  半芹喊著已經喊到了門前,手裡舉起一塊麵團,黃油油的。

  程嬌娘睜開眼看了。

  “再加一勺蜂蜜。”她說道,“然後就可以壓麵團。”

  半芹高興的應聲是。

  “啊..”她要跑開又轉過身,“娘子,是用筷子撐開然後..”

  程嬌娘從憑幾上起身,左右伸出兩跟手指,虛空做出幾個動作。

  她的動作緩慢,半芹看的很詳細。

  “我知道了。”她說道,轉身忙忙的跑進了小廚房。

  程嬌娘抿了抿嘴,這便是她的微微一笑,繼續靠在憑幾上。

  “娘子,這叫什麼?真好看啊真的是我做出來的啊。”半芹歡喜驚訝的說道。

  金黃的炸食如同經線輓成扇形擺在矮幾上,賞心悅目。

  程嬌娘看著伸手捏起一根,放進嘴裡慢慢的嚼著,細甜冷脆,入口即化。

  “我,不知道。”她慢慢說道。

  “娘子能想到這種做法真是厲害。”半芹也折了一小根吃,說道。

  程嬌娘默然一刻。

  這不是她想到的,而是就存在她記憶裡的。

  “小道而已。”她說道。

  她只吃了幾口就不吃了,半芹盛了水給她。

  “不過,娘子,真的不吃茶啊?”她問道。

  “不吃那種茶。”程嬌娘說道,端起水慢慢的喝。

  半芹吐吐舌頭。

  “那娘子吃哪種茶?”她有些無奈的問道。

  程嬌娘慢慢的喝完水,放下水杯。

  她的記憶沒有什麼恢復,除了記憶自己的反應,她自己去想去探究卻什麼都得不到。

  比如有時候看到麵食,腦子會自己跳出做法,但有時候卻什麼反應也沒,比如怎麼都吃不慣的茶,除了腦子抗拒的不肯吃,至於要吃什麼樣的,卻一無反應。

  她似乎是她,卻不能自控,真是無奈的很。

  “不知。”她說道。

  這是回答半芹的問話,彼時半芹已經將矮幾移開,她已經習慣了娘子回答慢半拍了。

  “娘子,該歇午覺了。”她說道。

  程嬌娘嗯了聲,扶著她的手站起來,越過竹簾幕帳,向臥床而去。

  屋子裡很快寂靜無聲。

  外邊一個僕婦探頭向內看,透過竹簾帳看到內裡床上女子床下丫頭都酣睡,再看中廳的桌子上擺著一盤金黃酥香的吃食,絲絲纏纏疊加不知是如何做成的。

  僕婦眼睛不由一亮,踮腳小心的進來,伸手掐了一小塊放入口中讚嘆神情更濃。

  屋內有細細的鼾聲和夏風一起傳來。

  “果然傻子,就知道吃睡。”她低聲說道,撇撇嘴,“白白的浪費吃食。”

  她向內看了幾眼,思付一刻,將吃食連著盤子端起來轉身出去了。

  這間院子裡被分來兩個人,一個自己,還有一個粗使小丫頭。

  小丫頭日日出去玩,此時更是沒影子。

  僕婦端著吃食,左右看了看出了門。

  日頭正盛,荷花池裡的荷花都蔫了,林間的蟬鳴都有氣無力,正是歇午的時候,園子裡寂靜無聲。

  僕婦端著盤子腳步匆匆的向外走,從園子穿過去,出了角門,走過一道夾巷就到了自己的家。

  “喂。”

  一聲女孩子的喊聲陡然從頭頂傳來。

  僕婦腳步一頓,有些慌神四下看。

  “這裡。”女聲喊道。

  僕婦抬起頭這才看到假山石上的小亭子裡站著三個女孩子。

  “六娘子,七娘子,五娘子。”僕婦忙矮身施禮。

  五娘年紀最大,但卻排在最後,不是這僕婦昏了頭,而是這便是嫡庶之分。

  “你這老貨,鬼鬼祟祟的幹什麼?”程七娘說道。

  程六娘眼尖,看到僕婦手裡捧著的盤子,忙拉拉程七娘的衣袖,指了指。

  “你拿的什麼?又偷公里的東西補貼自己呢!”程六娘說道。

  她如今十二歲了,到了可以說親的年紀,也開始跟著母親管事娘子學理家事,知道這些僕婦們最會偷摸。

  安上這個罪名,輕的打出去,重的可是要送官府的,僕婦嚇的噗通就跪下了。

  “六娘子,老奴斷不敢的,這是嬌娘吃剩下的要扔了,老奴看著好好的麵食被糟蹋了,所以才想拿家去給孫子吃,並不是偷拿的。”她叩頭說道。

  程七娘哦了聲,這才知道這老奴是程嬌娘那裡的,因為厭惡那個傻子,捎帶看這個僕婦也不耐起來。

  “是那傻子的,別管了。”她拉六娘衣袖說道。

  旁邊的五娘抿嘴笑,又搖頭。

  這些僕婦果然一個二個的滑頭,推到傻子身上,怎麼說都是她有理,也不怕對質。

  程六娘聽了是傻子那裡的人,也要嫌棄的丟開,但目光落在那盤金燦燦的吃食上有些移不開了。

  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傻子那裡扒窗戶時聞到的香味。

  “喂,把那個拿過來。”她說道,伸手指了指盤子。

  僕婦不敢怠慢,此時她已經不指望能把東西拿回家,而是這三個小娘子不再追究就好了,當下恭敬的捧上來。

  “要這個幹什麼?”程七娘掩著鼻子,帶著幾分嫌棄說道,“別沾染了傻病。”

  程五娘主動接過僕婦遞來的盤子,笑吟吟的捧到程六娘跟前。

  “妹妹,要這個玩什麼?”她問道。

  “我們,去喂魚。”程六娘眼珠轉了轉說道。

  “魚兒吃了會變傻的!”程七娘喊道。

  “傻了不是更好,咱們釣魚就很容易了。”程六娘笑道,拎起裙子向荷花池邊去。

  程七娘嘟嘴。

  “那我不和你玩了。”她故作威脅的喊道。

  程六娘才不怕她,催著程五娘快些。

  程五娘笑著拉著程七娘。

  “吃了傻子的東西不會變傻的,況且這又不是她的,是咱們家的。”她笑盈盈說道。

  程七娘這才哦了聲,半推半就的跟著過去了。

  僕婦趁機一溜煙的跑了。

  輕輕一揉,酥脆的麵食就散落在水面上,不多時便引來荷葉下肥大的魚兒來吃。

  “這什麼東西啊,怎麼日常沒見過?”程六娘說道,喂了一會兒魚,耐不住手裡東西的香氣看了又看。

  “不知道,我也沒見過。”程五娘說道。

  “給那傻子吃的,跟咱們吃的自然不一樣。”程七娘說道,掩著鼻子站開幾步。

  程六娘眼珠轉了又轉,伸手捏起一個放進嘴裡,嚇得程七娘叫了聲。

  “啊。”程六娘旋即也喊了聲。

  程五娘有些了然,聽說傻子那裡是單獨的小廚房,卻沒有給配廚子,只給了一個粗使僕婦和粗使小丫頭,這樣的僕婦和丫頭能做出什麼吃食來,不過這傻子也用不著什麼好吃食,對傻子來說,吃僅僅是果腹而已。

  這吃食沒見過,不是她們常吃的,想必就是那傻子的小廚房裡單獨做的,能好吃才怪呢。

  但下一刻程六娘沒有像她想象的那樣呸呸的吐出來,反而是又伸手抓了一把塞進嘴裡。

  “好吃!”她含糊說道。

  程七娘和程五娘瞪大了眼,看著有失大家閨秀風度的程六娘。

  “六娘變傻子了!”程七娘喊道,拎著裙子跑開了。

  程大夫人才消停三天的耳邊又被女兒吵的嗡嗡響。

  這個老閨女,原本想多留幾年,看樣子還是讓她早些嫁人的好。

  “母親,母親,我要吃這個嘛,我也要吃這個嘛。”程六娘說道,跪坐在席墊上,搖著母親的胳膊。

  面前的矮幾上擺著一盤吃食,被掰的有些鬆散。

  “六娘,你已經十二歲了,哪能這樣饞嘴吃。”程大夫人皺眉說道。

  “母親,我不要聽這個,你偏心,給那傻子做好吃的,不給我吃。”程六娘嘟嘴說道,“你還是想讓她當六娘,要我當七娘!”

  程大夫人頭疼。

  “怎麼就好吃了?”她伸手捏了一塊放到嘴裡,眼睛微微一亮,點了點頭,“嗯,不錯。”

  看到母親說好,程六娘更加有底氣了,吵得程大夫人實在受不了。

  “去,問問那個廚子做的。”她只得說道。

  不多時,程嬌娘那邊的那個僕婦就心驚膽戰的跪在了門廳外。

  這種粗使僕婦都沒資格進屋門。

  她以為是事發了,自己的話能哄騙家裡的年輕姑娘們,但主母是如論如何也騙不了的。

  這下慘了,自己要被趕出了,都怪這個傻子,胡亂折騰什麼吃食。

  僕婦又是恨又是怕俯身在地亂戰。

  “這是你做的?”程大夫人問道。

  僕婦聽了兩遍才聽清問的什麼。

  “不是,不是,是半芹那丫頭做的。”她忙擺手大聲說道。

  半芹?

  程大夫人想了想才想到是誰,又點點頭,也是,周老夫人既然把這個丫頭給那傻子伺候,可見是精心挑過的,傻子有什麼需求,無非是吃飽穿暖,丫頭有個好廚藝也再正常不過。

  “母親,我要那個丫頭。”程六娘說道,坐直身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08 PM

第十章 莫名

  雖然程大夫人替程二夫人教養程嬌娘,但程大夫人還是親自去問了程二夫人。

  “大嫂,就是看中我這裡哪個丫頭,你只管要去就是了,更別說如今嬌娘又在你這裡養著。”程二夫人說道。

  份內的事,並非都是情理中的事,多說一句話,累不死,但卻能避免一些嫌隙。

  這是程大夫人嫁為人婦幾十年的經驗。

  “到底是二弟女兒身邊的丫頭,我當伯母的要說一聲。”她說道,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她也知道二房夫婦絕對不會有任何不樂意,再說多,就顯得過猶不及矯情了,她岔開話題,“我讓人叫那丫頭來了,問問廚藝怎麼樣。”

  程二夫人本沒興趣見一個丫頭,況且還是傻子的丫頭,但既然大嫂說了,也便應允。

  “你吃了那個丫頭做的飯,會變傻的。”程七娘說道。

  母親們談話,姐妹二人坐在屏風後玩雙陸棋。

  “那丫頭又不是傻子。”程六娘對小孩子的話嗤之以鼻,同時一推棋盤,“我贏了,我把那盤子炸食都吃了,看,我還是贏了你。”

  程七娘嘟嘴不滿將棋盤晃得嘩啦響。

  “要麼我真變傻了?”程六娘搖著小團扇故作認真說道,“怎麼還贏了七娘你呢?原來七娘你比傻子還傻?”

  她說罷用小扇子掩著嘴咯咯笑起來。

  程七娘又羞又怒大哭起來。

  “六娘!又欺負你妹妹!”程大夫人氣惱的聲音從屏風前傳來。

  奶媽們也碎步進來跪下訓斥六娘安慰七娘,見怪不怪,很顯然對於這姐妹倆來說是常有的事。

  正熱鬧著,半芹被帶來了。

  “你家娘子做什麼呢?”程二夫人依著本分問了句。

  半芹大喜。

  “娘子睡著呢。”她高興的忙答道。

  什麼時候了還睡,程二夫人抿抿嘴,果然傻子就是傻子。

  “這個是你做的?”程大夫人沒必要跟一個丫頭客氣,直奔主題問道。

  僕婦將程六娘吃剩的炸食推過來給半芹看。

  半芹啊了聲,一臉驚訝。

  才發現自己的吃食被人偷了吧,僕婦以及程大夫人看著她的神情暗自說道。

  “娘子不愛吃飯,所以奴婢就做了些小食。”半芹回過神忙低頭說道。

  當僕婦來說二夫人找她時,她跟娘子高興的說肯定是要見娘子了。

  “小食。”程嬌娘吐出兩個字。

  不過當時她沒明白,還以為娘子要吃小食,本來要去拿,但僕婦催著過去,只得吩咐那個粗使丫頭給娘子端小食。

  沒想到這小食竟然已經在夫人這裡了!

  原來娘子說的小食是指夫人見她是為了小食的意思嗎?

  娘子怎麼知道的?

  天啊,娘子果然是神仙開竅的人,真是太聰明了!

  半芹再抬起頭,神情驚喜興奮。

  這種神情對程大夫人二夫人以及僕婦們很常見,家裡的丫頭某一點得到賞識被叫來問話,那種即將獲得意外之喜的興奮激動。

  這丫頭想必也猜到接下來有什麼好運氣要砸她頭上了。

  程大夫人微微一笑。

  “你做的不錯。”她說道,看向門廳外站著的一個僕婦,“桃娘子,讓她跟著廚房裡的朱娘子做點心吧。”

  僕婦應聲是。

  “還不謝過夫人。”她看著半芹指點道。

  朱娘子是家裡做點心做好的廚娘,能跟著她,學一門手藝,多少丫頭們爭著搶著想要呢。

  半芹有些發愣,似乎不太明白怎麼回事。

  “謝過夫人。”她還是依言叩頭道謝,然後抬起頭,“夫人要我做什麼?”

  “看,真是傻子,連話都聽不懂!”程七娘從屏風後坐著說道。

  程六娘起身走出來。

  “我要你來給我做點心吃。”她看著半芹,微微抬著頭說道。

  半芹終於明白了。

  “可是,奴婢還要伺候我家娘子的。”她愣愣說道。

  “再給嬌娘撥去兩個丫頭。”程大夫人接過話說道,又囑咐一句,“廚娘也去一個。”

  這夠了吧。

  “嫂嫂,哪裡用的那麼多?”程二夫人說道。

  “她到底是病著,多些人也好。”程大夫人說道。

  半芹有些呆呆。

  “夫人的意思是,我以後就不跟著我家娘子了?”她問道。

  程七娘起身出來,看著半芹咯咯的笑。

  “果然傻的很,連話都聽不懂,跟著傻子的人都是會變傻的。”她得意的說道,看了程六娘一眼,“六姐,你真要吃這個丫頭做的東西啊?好好想想吧。”

  程六娘還沒說話,半芹開口了。

  “娘子,我家娘子不傻了。”她忙說道。

  程七娘和程六娘這次表情同一,都嗤的笑了一聲。

  “真的,我家娘子好了。”半芹說道,又指著小食,“這個,這個不是我做的,是我家娘子教我的。”

  她說的話,在場的人聽進去的不多,但有一個意思大家聽懂了。

  “六姐,人家不跟你去啊。”程七娘笑道。

  程六娘拉下臉來。

  “你不想去給我做點心?”她向前邁了一步,豎眉問道。

  半芹有些慌神。

  “奴婢,奴婢其實不會做點心的。”她結結巴巴說道,“都是娘子教我的..”

  她的話音未落,程七娘就咯咯的笑,這笑聲讓程六娘立刻發作了。

  “給我掌嘴!”她喊道,將手裡的團扇狠狠的扔出來,跺腳喊道,“掌嘴!掌嘴!”

  半芹惶惶,僕婦們也愣了下,但旋即一個僕婦就依言上前揚手啪啪給了半芹兩耳光。

  “行了。”程大夫人這才開口。

  僕婦已經收了手,垂手站好。

  半芹臉頰腫起來,整個人都懵了。

  她自從被周老夫人買了調教一段便送到道觀裡,伺候程嬌娘,雖然道觀清苦,但由於周老夫人的錢,道觀的人並沒有欺負她們,程嬌娘又是個傻子,安安靜靜的,日常也沒什麼活,上頭也沒主子管制,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被人打。

  “不願意就算了,下去吧。”程大夫人淡淡說道。

  半芹還愣著。

  “還不謝過夫人!”僕婦低聲喝道。

  半芹慌裡慌張的叩頭道謝,慌裡慌張的起身,踉蹌的跑開了。

  “母親,讓她滾啊,讓她滾啊,我不要看到這個丫頭在家裡!”

  身後傳來程六娘的聲音。

  看著半芹慌張狼狽的過來,來往的僕婦丫頭指指點點。

  半芹只覺得臉頰火辣辣的,不知道是臊的還是疼的。

  她低著頭有些慌不擇路腳下差點絆倒,這才發現起身的急,把屐鞋丟在了程二夫人那裡,也不敢回去取,就穿著襪子低著頭慌忙的走。

  石子路咯的腳生疼。

  半芹低著頭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08 PM

第十一章 錯了

  程嬌娘已經看了好一會兒屏風了。

  屏風上畫的是簡單的樹和美人圖,以及一行字。

  程嬌娘看的就是這行字,這是一行篆書,她動了動嘴脣,慢慢的將其念出來。

  她盯著屏風,放在憑幾上的手慢慢的滑動,一點一點的描寫這一行字。

  她識字,也會寫字,並且應該是很熟練,也許還寫的很好。

  手指僵硬,提轉勾劃完全不聽使喚,但她的心裡很流暢。

  這真的是一個傻子的記憶嗎?

  一個傻子因為神仙開竅就能做到這樣嗎?

  你是誰?

  我是誰?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是半芹回來了,程嬌娘停下手。

  但半芹沒有立刻進來,而是進了小廚房。

  鍋裡的糖熬成糨,半芹將切好的桃子倒進去,滾了兩滾忙忙的撈出,一塊一塊的碼好放在一邊晾著。

  沒有鏡子,半芹對著缸裡的水照了半天,將頭髮理了又理,臉上抹上了鍋灰,看上去很滑稽,半芹對著缸笑了笑,哭過的眼還是很明顯。

  她皺起眉轉了幾圈,乾脆將手在眼上也抹了兩道,然後桃子也涼好了,她深吸一口氣端著盤子輕快的向屋內跑去。

  “娘子,娘子,你嘗嘗這次做的怎麼樣?”

  程嬌娘看著她。

  半芹笑眯眯的跪坐下來,將盤子放在憑幾上,用竹簽扎起一個,起身遞到程嬌娘嘴邊。

  程嬌娘張嘴一口吃下。

  “怎麼樣?”半芹問道。

  程嬌娘慢慢的吃,沒有說話。

  半芹也不急,笑眯眯的看著她吃,一面嘰嘰呱呱的講自己怎麼做的。

  “好。”程嬌娘吃完了,回答道。

  半芹高興的笑,伸手摸臉,然後故作驚訝的發現了什麼。

  “啊呀,手上有灰啊。”她說道,“娘子,我有沒有抹到臉上?”

  “有。”程嬌娘說道。

  “哎呀好丟臉啊,不過反正也沒別的人,就不洗了。”半芹笑道。

  程嬌娘抿了抿嘴。

  “好啊。”她說道。

  半芹便又扎著桃子喂她。

  程嬌娘吃了兩個之後不吃了。

  “桃核還留著吧?”她忽的問道。

  半芹點點頭。

  “娘子,又想吃什麼?”她問道。

  “砸,剝出桃仁來。”程嬌娘說道,“拿搗子搗爛了,給我拿來。”

  半芹也不問什麼,應聲是就轉身出去了。

  地板上,沾了污泥的襪子留下一溜腳印。

  程嬌娘的目光看過去。

  “娘子,你看這樣行嗎?”半芹坐在她面前搗桃仁,不時的問一句。

  程嬌娘倚這憑幾閉目養神。

  “姜還有嗎?”她問道。

  半芹點點頭說聲有。

  “取來,用筷子刮皮。”程嬌娘說道。

  半芹哦了聲,依言而行。

  “娘子,只要姜皮不要姜嗎?”她一面小心的將姜皮刮下一層放入碗裡,一面問道。

  “不要。”程嬌娘說道,閉著眼聽她蹬蹬的搗了一刻,“好了。”

  半芹停下手,帶著幾分期待。

  “娘子,要怎麼做?煎炒烹炸?”她問道。

  程嬌娘伸手。

  “來。”她說道。

  半芹有些不解的向前挪了挪。

  “來。”程嬌娘再次說道。

  半芹抱著碗坐過來,和程嬌娘面對面。

  程嬌娘一手扶袖,一手從碗中挖了一塊糊子,抬手抹在半芹臉上。

  半芹嚇了一跳,涼呼呼膩呼呼還有些刺痛。

  “娘子?”她驚訝道。

  程嬌娘不說話,繼續挖了一塊給她在臉上慢慢的擦去,慢慢的抹平,左邊擦完了擦右邊。

  半芹漸漸的不動了,眼淚大顆大顆的滾落下來,很快眼淚越來越多,衝去臉上的糊子已經灰黑。

  程嬌娘用袖子擦她的眼淚。

  “等擦完晾一刻再哭,要不然,你還得重新搗一碗。”她說道。

  半芹扁著嘴,用力的忍住哭。

  “娘子,別用袖子,弄髒了。”她說道。

  程嬌娘嗯了聲。

  “沒事,是你的袖子。”她說道。

  半芹咦了聲,這才低頭看到果然是自己的袖子,她噗嗤一聲又笑了。

  “娘子。”她喊道,帶著哭意又帶著笑意。

  夜色降下來時,半芹對著鏡子照了照,臉上白白嫩嫩一如既往。

  “娘子。”她高興的喊道,“好的這麼快啊!”

  程嬌娘躺在臥床上,似乎睡著了。

  “娘子。”半芹知道她沒睡,在床下的墊席上跪坐,一面散開頭髮,“娘子你真厲害啊。”

  “我連死人都能治活,你這兩巴掌算什麼。”程嬌娘說道。

  聽她提到兩巴掌,半芹的情緒有些低落,她趴在程嬌娘的床榻邊上。

  “娘子,為什麼她們要打我啊。”她咕噥委屈的說道,“我也沒做什麼啊。”

  “因為你有的,她們沒有,而你又不肯,為她們所用,所以,這就是,你的罪。”程嬌娘說道。

  半芹似懂非懂。

  程嬌娘脫口而出的這句話,自己也愣了,腦子裡再次出現那種轟隆隆的鳴叫。

  因為你太好了,你太好了,所以,你該死….

  她不由伸手握住領口,大口大口的喘氣。

  半芹嚇了一跳,慌忙的跪直身子,幫她撫順胸口,一疊聲的喊娘子。

  還好這次程嬌娘沒有再暈過去,她喘息一刻,慢慢的平復了。

  因為這次不是上次那樣的難過的感覺,而是憤怒。

  憤怒的痛,比不得傷心的痛,這種痛不會讓她暈過去,而只會讓她清醒著。

  “娘子。”半芹哭著喊道,“都是奴婢的錯。”

  “是錯的。”程嬌娘說道,長長的吐口氣,“是錯的。”

  “是,奴婢錯了。”半芹哭道,用袖子擦淚。

  是說那句話是錯的,程嬌娘心裡說道,但口中實在是懶的動了,也就不說了。

  喝了幾口水,再三平靜之後,半芹扶著程嬌娘重新躺下。

  夜色深了,連蟲聲呢喃都平息了。

  半芹小心的跪坐了半日,確定程嬌娘平穩無恙,才躺了下來。

  “你錯了。”程嬌娘忽的說道。

  彼時半芹已經星眼朦朧的要睡著了,驚了一下又睜開眼。

  “啊?”她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下才想到娘子這是在回答自己方才的話,有些想笑又想哭。

  “你錯了。”程嬌娘接著說道,看著夜色,“當時你不該,自己說那麼多話。”

  “那奴婢應該如何?”半芹不解的問道。

  “說,自己不做主,讓她們,來找我。”程嬌娘說道。

  “為什麼?”半芹問道,越發不解,“怎好推娘子身上?”

  “因為,我是你的娘子。”程嬌娘說道。

  半芹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

  但娘子說的話總是沒錯的,她嗯了聲,重重的點點頭,等了一刻程嬌娘不再說話,她便躺下了。

  雖然不太懂,但莫名其妙的她覺得很安心,在枕頭上蹭了蹭,深吸一口氣舒舒服服的閉上眼。

  “還有。”程嬌娘又說道,“我是個傻子。”

  傻子做什麼,都是合情合理的。

  這一次沒有半芹的疑問,回應她的是細細的鼾聲。

  室內便再無聲,萬物靜籟。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09 PM

第十二章 周家

  六月半,程大老爺派去並州的人傳回消息了,證明半芹所說的是事實。

  “遭了雷火,燒了一半,那邊的道觀散了,又以為人被拐子拐跑了,怕咱們追究道士們都跑了。”程大老爺將信件放在憑幾上,對屋子裡的人說道。

  此時程大夫人程二老爺夫婦都在。

  大家神情都有些奇怪,似乎不知道該歡喜還是該悲傷。

  “周家那邊呢?”程大夫人問道。

  “還沒回信。”程大老爺說道,“也不知道是沒收到還是收到了不理會。”

  “就是問了只怕她們也不知道。”程大夫人說道,一面看程二夫人,“當初周家老夫人供養道觀,家裡的人都不太樂意。”

  更別提還往道觀裡偷偷埋下一大筆錢,更不會讓周家的人知道了,要不然,周老夫人一死,那些錢必然要被拿回去的。

  程二夫人點點頭謝過大嫂給自己的解釋。

  “既然確定了,那就好好養著吧。”程大老爺說道。

  大家應聲是,便各自散了。

  程二夫人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卸妝歇午覺,一面由僕婦伺候,一面想著方才聽到的事。

  成親以來她先是在家伺候公婆三年,生養女兒後才跟丈夫去並州同住,那時候那個傻兒已經養在道觀,家中從來沒人提起這個孩子,丈夫更是從沒探望過,雖然同在並州生活了四五年,但這個傻兒從來沒在生活裡出現過,就好像不存在一樣。

  但不出現並不代表不存在,只要存在總是會出現的。

  “那周家,很有錢嗎?”她問道。

  記得當時聽父母說,周家祖上是陝邊州人士,進了京為官也是武官,跟他們這等書香世家是不能比的。

  當時作為亡故嫡妻娘家他們派的來見面的人粗俗不堪。

  “很有錢的。”梳頭的婦人聞言忙說道。

  程二夫人看她一眼。

  “你倒比我知道的清楚。”她不鹹不淡的說道。

  這些日子隨著那傻兒的歸來,雖然知道程二夫人不喜,但僕婦還是耐不住私下談的都是周氏夫人的舊事。

  這個梳頭的婦人,是程二夫人從娘家帶來的。

  梳頭婦人有些訕訕垂頭。

  “怎麼個有錢?”程二夫人問道。

  見夫人沒怪罪,婦人松了口氣。

  “夫人,別的不說,你知道當年周氏…周氏嫁過來時的嫁妝多豐厚嗎?”她說道。

  程二夫人斜了一眼這婦人。

  廢話,她一個繼室難道還去查點前任的嫁妝嗎?

  婦人面色尷尬,這就叫不好聽了嗎,那些僕婦們私下說的更不好聽呢。

  “…當年周夫人進門時,那叫一個風光啊,金銀首飾布匹絹絲,二個位於城東西市好地段的鋪子,兩個位於郊好地好收成的莊子….”

  “..那都是周家提前半年派人來咱們江州城精挑細選的…”

  “..我還記得當時周夫人剛過世,由老夫人代管了一段嫁妝,聽那些管事娘子說,光一個鋪子的收成就足夠咱們家半年的開支…”

  那是真金白銀財能生財的嫁妝啊。

  再想如今的夫人的嫁妝…

  到底非京城之地的清貴人家,不能比啊。

  梳頭婦人撿著能說的說了。

  程二夫人暗自咬了咬牙,那又如何,嫁妝在豐厚又如何,一閉眼什麼都不是。

  不過…

  一個鋪子的收成就夠半年的開支?

  “那這些鋪子莊子都是老爺管的嗎?”她忽的想到什麼問道。

  那麼多收益,怎麼家裡從來沒見過?

  難道那些綠娘十三娘什麼的都是靠這個收益養著的嗎?

  “不是,不是。”僕婦一眼就知道自己夫人心裡想什麼,忙說道,“在大夫人那裡。”

  大夫人?

  程二夫人摘下一根簪子,慢慢的放在桌子上。

  “怎麼大嫂從來沒說過?”她笑道。

  雖然不分家,但各方的吃穿用度都是有賬的,如今婆婆不管家事,由大嫂主持中饋。

  “畢竟是先頭那位的嫁妝,怕說起來,夫人您忌諱吧。”僕婦說道。

  程二夫人是覺得不太舒服,也說不上是哪裡不舒服。

  那些嫁妝早晚是那個傻兒的,她以及她的子女都用不得,但那些收益…

  家裡的開支都是大嫂掌管,收益自然也不用分什麼大房二房的,但是…

  她還是覺得哪裡不舒服。

  嫁進來滿九年了,她剛剛知道這件事,還是托那傻兒的福!

  要是那傻兒一輩子不回來,她是不是一輩子都不知道啊?

  “夫人,廚房的解暑湯送來了。”有丫頭進來問道。

  程家雖然富足,但一向秉行節儉,一日三餐,加餐宵夜,點心也都是定食定量,近日炎夏,大夫人讓廚房加了解暑湯,但她自己不用,只讓孩子們吃,二夫人自然跟著嫂嫂看齊,也不用。

  但僕婦們該問還是會來問一問。

  程二夫人轉過身。

  “拿來吧,我正好想用。”她說道。

  “是。”丫頭應聲是,轉身就走,走了幾步才回過神。

  夫人方才說什麼?

  “哎,夫人是說不用?”她忙低聲問旁邊的丫頭。

  那丫頭打著哈欠。

  “你困迷糊了?夫人明明說要用。”她說道。

  啊?丫頭這才明白自己沒聽錯。

  “真是奇怪,夫人怎麼用了?”她笑道。

  “家裡的東西,夫人想用就用嘍,不用也白不用。”先前那丫頭懶洋洋的說道。

  而此時,京城,廣袤胡同,高懸周宅的大門前,一個十七八歲的英武少年正跳下馬。

  門房早跑出來四五個小廝搶著牽馬。

  少年揚手解下腰間的錢袋扔過去。

  “賞你們的,吃酒去吧。”他喊道。

  小廝們一片爭搶。

  “謝六郎賞!”他們齊聲喊道。

  周六郎哈哈大笑著徑直進去了。

  周家的宅院是按照陝邊州的祖宅改造的,尤其是那一面影壁,更是直接從家裡拆了運來的,花費的銀錢簡直抵十個影壁,一舉成名,從此穩居京中奇葩家族榜,人稱老陝周。

  周六郎大步進了自己的院子,屋檐下,坐著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年,長眉細眼,穿著大袖長袍,正看著面前的白瓷圍棋盤若有所思,旁邊跪坐兩個小丫頭也跟著看棋盤,嘰嘰喳喳的說話。

  “秦郎君,這個好沒意思,不如玩雙陸棋吧。”她們說道。

  聽到周六郎的腳步聲,大家都看過來,兩個丫頭跪直身子,再俯身施禮。

  那少年卻依舊看著棋盤。

  “桑子,你今日怎麼過來了?”周六郎衣袖一甩直接盤膝坐下,將棋盤充作憑幾,手臂放上去,刷拉打亂了其上的棋子。

  少年也不以為意。

  “悶的慌,來你這裡聽聽趣事。”他說道。

  “我這裡有什麼趣事?”周六郎問道。

  “聽說江州府你那姑父家派人來了?”少年問道。

  周六郎看身後的跪坐的兩個丫頭,兩個丫頭心虛的低頭。

  “那家人果然是個趣事。”周六郎說道,伸手撥弄棋子。

  “是說你那個表妹的事。”少年說道,“你們怎麼不細問一下,就將程家的人趕走了?”

  “無用之人,與我們周家何干。”周六郎說道,面帶不屑,“當初姑母不聽言,非要留那等傻兒,害人害己,枉費祖母祖父養育,至於那個傻兒,祖母又犯了婦人之仁,不讓她早死早托生,反而呵護喂養,豬喂養尚能食肉,痴傻兒喂養有何益?”

  少年呵呵笑了。

  “六郎,你那豬都不如的表妹養在並州。”他說道,“程家的人現在來問,是不是你們把她送回江州的。”

  “對啊,他們來問如何?我們就該恭敬作答麼?”周六郎看著他瞪眼問道。

  少年看著他笑,伸手在棋盤上修長的手指劃過一道。

  “從並州,到江州。”他說道,“你的表妹在程家,你家不知的時候,自己回去了。”

  周六郎看著他,眉頭微凝。

  少年再次伸手從棋盤上這一點劃到那一點。

  “從並州到江州,一個年幼女郎。”他含笑說道,“你說,一個無用的人是如何做到的?”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10 PM

第十三章 無趣

  少年說完這句話看著周六郎,周六郎看著他。

  人猛地站起身來,幾乎掃翻了棋盤。

  “父親可在?”周六郎高聲問道。

  院外侍立的小廝忙應聲回答,周六郎說著話已經疾步向外而去,轉眼就沒了影子。

  院子裡恢復了安寧,少年略活動了手。

  “這裡暫時也無趣了,我還是回家吧。”他說道,伸手。

  跪坐的丫頭忙起身,一個從身後拿出一雙木拐,一個則起身攙扶少年。

  院中的小廝忙去外招呼,不多時進來四個小廝,手裡抬著一張行榻。

  少年已經撐拐站起來,長袍垂下,身量高瘦,玉樹臨風,只可惜衣抉飄飄之下,一腿竟然扭曲不能觸地。

  丫頭攙扶少年一瘸一拐的坐到行榻上。

  “恭送秦郎君。”兩個丫頭蹲禮相送。

  小廝們抬床向外,很快遠去了。

  程嬌娘的歸來,就像一陣風,漸漸的讓平靜的湖面起了漣漪,這並非是她想,也由不得她不想,一切理所當然卻又無可奈何的發生了,人生就是如此。

  半芹撿起一顆石子投入水中,荷花池裡濺起一朵水花。

  “娘子。”她回過身喊道,“我看到魚了!跑到荷葉下面了!”

  坐在蒲團上的程嬌娘點點頭,微微笑了笑。

  半個月的過去了,她的身子比以前更好一些了。

  身體好轉的程嬌娘自然不會只呆在屋子裡。

  陽光直曬她受不了,幸好院子裡樹木繁多,陰涼遍布。

  半芹回身過來扶她。

  “娘子,你也來看看。”她說道,“是不是比咱們道觀裡的魚要好看?”

  程嬌娘連上個月發生過什麼事都記不清了,哪裡還記得道觀裡的魚什麼樣。

  她站起來,慢慢的向荷花池邊走。

  主僕二人站定在池水邊,看著荷葉下游來游去的鯉魚。

  “不知道這裡的魚能不能吃啊?”半芹問道。

  自從那日挨巴掌後,雖然沒有人事後再找她麻煩,但廚房的供應一日不如一日了,僕婦漫不經心,還時不時的忘了這個忘了那個,再去取的話就粗聲粗氣的說沒了。

  “她一定是都拿自己家裡去了。”半芹猜測道。

  程嬌娘認同她的看法。

  “我把這個記下來了。”半芹說道。

  程嬌娘笑而不語。

  半芹在道觀遵從老夫人的遺命抄經卷為娘子祈福,所以跟著道觀的人認了一些字,因為她的記憶不好,所以便讓半芹用笨拙的字體記下她遇到的事,最初的目的是記錄自己犯病的次數,好掌握分析身體狀況是否好轉。

  此外還記下了一路所見的人所經過的事。

  “哪些有恩,哪些有罅隙,記下來,不見則罷了,萬一再見了,也好心裡有個底,省得懵懵懂懂親遠不分。”她說道。

  蟬鳴聲聲,炎日下樹蔭也變的有些萎萎。

  “娘子我們回去吧。”半芹打個哈欠說道。

  雖然受過一次莫名的委屈,但總體來說,日子還是過得很自在,吃吃睡睡,半芹的個頭明顯的又竄高了幾分。

  “我想要釣魚。”程嬌娘說道。

  她身體好轉的表現之一,就是不再那麼時時的困乏了,精神的時候越來越長,想事情的時候頭疼也減輕了很多,只是神思散漫還是不可掌控。

  坐在這裡釣魚不知道能不能讓她收攏一下神思,好更快的凝聚這混亂破碎不可捉摸的記憶。

  “好啊好啊,釣魚就可以吃了。”半芹很高興,“娘子會釣魚啊,太好了,娘子你先坐這裡,我去找魚竿。”

  她說完就忙向院子跑去,問那僕婦取釣竿來。

  程嬌娘看著半芹跑走了。

  “我不會釣魚。”她說道。

  荷花池邊有個假山,山半腰是個平台,不高不矮,其上樹蔭垂垂,其下正好臨水,位置距離自己的院子也不遠,是程嬌娘很滿意的垂釣地點。

  半芹坐在程嬌娘身後,散落著一地的花草,她編出各種形狀的小籃子。

  “這次有魚上鉤嗎?”她偶爾回頭低聲的問。

  程嬌娘搖搖頭。

  “娘子果然不會釣魚。”半芹說道。

  程嬌娘笑了笑,自然是真的,只是想要釣魚的這種感覺。

  果然如她想的那樣,這樣坐著似乎她的精神不再像往日那樣散漫。

  看到娘子精神比往日好,半芹也很高興。

  除了吃睡外,這成了她們主僕新的一項必做的事,每日的午後,她們便會來此,程嬌娘靜坐釣魚養神,半芹玩花編草。

  程六娘這些日子卻過得不太好,好像不愛吃飯了,作為家中最小的一個女兒,哥哥們都很關心。

  程四郎拎著一盒點心來看妹妹。

  程六娘一個人坐在屋子裡,懶洋洋的看小丫頭玩雙陸棋。

  “六娘,你嘗嘗這個,街上新開了一間點心鋪子,說是京城裡來的好點心娘做的,你嘗嘗。”程四郎說道。

  程六娘依舊懶洋洋的,伸手捏了一個。

  “太膩了,四哥,你沒嘗一嘗嗎?”她不高興的說道。

  程四郎訕訕笑了。

  “我不愛吃這個。”他說道,“他們都說好。”

  程六娘撅嘴,還沒說話,外邊木屐聲聲,程七娘進來了,身後跟著四娘五娘,臉色都不是很好,隨意的將木屐一甩,進屋子裡坐下來。

  “以後不能出門了!”程七娘大聲說道,眼睛紅紅,又是氣又是傷心。

  “怎麼了?”程四郎忙問道。

  四娘五娘與他見禮喊了哥哥,這才坐下來。

  “四哥,你出去難道就沒有被人笑嗎?”程七娘看著他問道。

  “為什麼笑我?”程四郎不解。

  他可是程家的嫡子,雖然書讀的一般,但這不算什麼丟人的事吧。

  “所以說倒霉的是我們女子們。”程七娘一本正經的抱怨道,看向程六娘,“現在滿城都知道我們有個傻子姐姐了,拿著我們取笑!”

  程六娘坐起身來。

  “什麼?”她喊道,“怎麼都知道了?那傻子又沒出門!”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嘛。”程五娘柔聲說道。

  程六娘伸手拍著額頭一臉喪氣。

  “天啊,我後日還要去董娘子家玩呢。”她說道。

  “不能去!”程七娘喊道,“你知道我們今日出去怎麼丟人的嗎?嚴家那個小賤婢,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對我們說一家人血脈相通,聰明的人家姐妹都是聰明的,傻子的姐妹都是傻子!”

  “那糟了,嚴家那個小賤婢肯定也要去董娘子家。”程六娘說道,搓著手,看程七娘,“那傻子雖然是你的親姐…”

  程七娘被這話說的差點跳起來。

  “那也是你的親姐!”她喊道。

  “跟你相比還是差一點的。”程六娘認真說道。

  一旁的程四郎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女人們聊天說話真是可笑,似乎永遠說不到點子上。

  “不是比這個的時候。”程四娘作為姐姐出面拉回話題,柔聲說道,“總之,既然是程家的人,咱們都要被人笑的,六娘,尤其是你往日是品貌皆盛的,那些人私下眼紅嫉妒,必然要趁這個機會嘲弄的。”

  是啊,想她程六娘一向品貌出眾近乎完人,沒想到陡然冒出這麼一個痴傻親眷來,就好象是絕美的畫上滴了污墨,頓時毀了。

  “真是倒霉死了!”程六娘氣惱的將手裡的團扇摔在地上,“我們以後就不能出去見人了!都是被這傻子害的!”

  程七娘卻想到什麼看向四娘。

  “四娘,那今日嚴家小賤婢如此羞辱我,也是嫉羨我品貌皆盛吧?”她問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11 PM

第十四章 美人

  程四娘暗道一聲不好,忙忙點頭應聲是要把話題揭過去,但那邊的程六娘還是笑了。

  “你才八歲,有什麼品貌盛的?”她說道。

  程七娘扁嘴看她。

  “我比六娘你長得好看,大家都這樣說。”她說道。

  “誰說的?哄小孩子的話你也當真啊。”程六娘笑嘻嘻說道。

  程四郎聽不下去了,忙起身告辭,姐妹們心思都在眼前的要緊事,也沒人管他。

  程四郎走出去鬆口氣,聽得裡面女子們嘰嘰喳喳的已經鬧起來了。

  他搖搖頭,穿過花園向外宅而行,一邊走一邊暗笑。

  他亦是早知道家裡來了個新妹妹,也不是新妹妹,當初這個堂妹他還略有些印象。

  冬日裡,躺在床上肥肥痴痴的小女童散髮著臭烘烘的味道,從奶媽身後探頭看過來的他,正好看到那女童衝他露出滿是白仁的眼,嚇得他落荒而逃。

  程四郎晃晃頭,擺脫這個早已經忘記的印象。

  女子的嘻嘻笑聲忽的從頭頂傳來。

  程四郎愣了下,倒也沒什麼避諱,家裡的姊妹們住在這園子的附近,日常也只有她們來這裡玩耍。

  不過此時家裡的幾個未嫁的姑娘都聚在一起拌嘴,想必是丫頭們經過。

  程四郎隨意的抬眼看去,見不遠處一個山石上閃過一個人影。

  硃砂襦裙,雲髻燦燦,身形嬌俏。

  隨著路轉,山石豁然開朗,看清是一個十五六歲的丫頭站在山石上,正笑吟吟的伸手扯垂下的柳枝,笑容明媚。

  頑皮的丫頭,程四郎不由微微翹起嘴角笑,哪個妹妹跟前的丫頭?怎麼沒見過。

  他看著的那丫頭,不由放慢了腳步,那丫頭扯下一段柳枝閃身跪坐下來,程四郎咦了一聲,原來不是那丫頭一個人,又一個女子隨著丫頭的閃開現身出來。

  程四郎隨意看去,只一眼,眼前猶如煙花炸開。

  烏發垂散,齊眉發簾,煙眉細長,明瞳深邃,鼻梁高挺,薄脣凝凝,脖頸細長,一身素黑窄袖寬袍,交領而下,斑駁日影下,熠熠生輝。

  只這一眼,程四郎眼中再看不到方才那硃砂亮麗的身影,眼中唯有這個素黑到極致的女子。

  自來以為五彩斑斕為炫,此時方知世間奪目最無色。

  他呆立在原地,然後看到那女子目光轉動看過來,她不喜不怒無動無波,只那麼靜靜的看著自己。

  程四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目光,如夜色般濃黑,幽潭般深邃。

  “哎,你是哪個?”

  女聲響起,硃砂身影陡然擋住視線,將程四郎救回神。

  程四郎只覺得腳步虛浮,忙加快腳步匆匆前行。

  身後還有女聲的疑問。

  “是哪個啊?嚇人一跳呢,他怎麼不說話啊?娘子..”

  是來家裡做客的客人嗎?

  程四郎一口氣走出內院,渾身還火燎燎的,直到坐在了几案前,一口氣喝了一碗煎茶,才覺得神魂稍安。

  “四郎,你哪裡去了?”有人邁進來問道,話沒說完,看到程四郎的樣子咦了聲,“你怎麼了?怎麼臉紅成那樣?”

  “我,方才在家裡見到一個美人。”程四郎喃喃說道。

  來人哈哈笑了。

  “你在家見不到美人才怪。”他笑道,在一旁坐下來,“咱們家的妹妹們,你敢說不是美人?”

  程四郎回過神,看清坐著的人。

  “三哥。”他忙施禮說道。

  “果然看呆了?”程三郎笑道,“妹妹們都不在這裡,你不用再做戲了。”

  程四郎搖頭,要說什麼,又突然不想說。

  那種美人,如果只可以自己看到,是多麼幸運的事。

  “三哥,你找我有事?”他笑道,岔開了話題。

  “我剛才聽到別人說,董家的三娘子要去墨守閣的詩會,我特意來叫你同去,知道你最愛看這個美人的。”程三郎笑道,一面攜起程四郎的手向外走。

  程四郎卻有些意興闌珊不想邁腳。

  從前董三娘子在他眼裡的確是獨一無二的美人,但方才見過那女子一眼,這世上哪還有什麼美人。

  “多謝三哥,我今日不太想去了。”他說道。

  程三郎很是意外,程四郎往日最追捧有才有貌的董三娘子,怎麼竟然會說出不去的話?

  “真見到美人了?”他奇怪的問道,出來後找下人詢問,得知程四郎方才去過荷花池妹妹們那裡。

  “六娘和七娘又鬧起來,因為七娘被六娘說長的醜。”小廝笑嘻嘻的說打聽來的消息。

  六娘和七娘三天一大鬧,二天一小鬧,對家人來說都習慣了。

  程三郎哈哈笑了。

  “原來如此啊,原來是被美人們吵架嚇到了,怪不得蔫蔫的。”他釋然說道,“還以為真見什麼美人被勾了魂了!”

  半芹扶著程嬌娘走下山石,將魚竿隨手放在山石邊上,魚竿已經不能說是魚竿,只能說是竿,因為根本就沒有魚鉤。

  “娘子,那人是誰啊?”半芹又問道。

  一面取過冪蘺給程嬌娘戴上。

  從山石到院門口,雖然距離不遠,但那一段路的日光程嬌娘也有些受不了。

  她就這樣問著,似乎根本沒想過自己是和娘子一起看到的人,自己是和娘子一起進的家門,甚至算起來,回來程家後,自己走出門的時候比娘子還要多一些。

  在她眼裡心裡,這世上似乎沒有娘子不知道的事。

  而她的娘子沒有讓她失望。

  “他從那邊走來。”程嬌娘說道,慢慢的抬手指了下一個方向,“年紀,十五六歲,穿的是家常衣,所以不是外客,形容隨意輕鬆,不是小廝,父親這邊,沒有這般大的兒子,這便是大夫人,那邊的公子。”

  半芹哦了聲恍然點點頭。

  “娘子知道的真多。”她笑道。

  程嬌娘看著她抿了抿嘴。

  “你。”她抬手有些笨拙緩慢的戳了下半芹的額頭,“這裡想一想,也能知道的。”

  半芹嘻嘻笑。

  “有娘子想呢,我就不用想了。”她說道。

  “我,能替你想,一輩子嗎?”程嬌娘說道。

  “娘子,半芹一輩子都要跟著你的,你可不能不要半芹。”半芹喊道。

  說話時她們已經邁進了院門。

  院門檻上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正抓石子玩,聽見這話嗤了聲。

  “就這傻樣也沒別人要了,傻子跟著傻子當一輩子老姑娘吧!”她說道,毫不掩飾怕被人聽到。

  “你才傻子呢。”半芹反駁道,“我家娘子是天下最聰明的人!”

  “聰明人,趙大娘今日告假沒來,我看門忘了去拿米菜,你們自己想法子吃飯吧。”小丫頭說道,說完扔下石子蹬蹬跑了。

  半芹哎哎兩聲無果。

  “娘子,太欺負人了,我們去告訴老爺。”她說道。

  “這種事不用告。”程嬌娘說道,向屋內走去,“因為明知而不問,我們去告便是自取其辱。”

  半芹似懂非懂,跟上去。

  “那,就算了啊?”她問道,“就沒辦法了啊?”

  “這個麼。”程嬌娘說道,“倒也說不準。”

  啊?什麼意思啊?

  半芹更加不懂了,不過只要娘子懂就好了,她就不想了,她還是想她能想也該想的事吧。

  “娘子,晚上你想吃什麼?還有豆腐,麥豆..”她說道,一面扳著手指數。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11 PM

第十五章 意外

  月底是程大夫人對賬的時候,這些事她已經做了很多年,閉著眼聽就知道個差不多。

  “怎麼比上個月開支多了好些?”她問道,睜開眼。

  面前跪坐一溜的管事娘子忙呼啦啦的翻看賬冊。

  “回夫人,是二夫人那邊的廚房多加了一份消暑湯。”一個管事娘子說道。

  一個消暑湯不值幾個錢。

  程大夫人點點頭,不過,二夫人一向不用,怎麼突然用了?

  那邊又有一個娘子開口了。

  “二夫人那邊新裁一季衣裳。”她說道。

  程大夫人微微皺眉,家裡的四季衣裳都有定時裁制,怎麼這節不節季不季的添置衣裳了?

  但在僕婦面前她卻不能一絲疑問,要不然這話傳話,就變了話。

  尤其是妯娌之間。

  “我都忘了,這還是我說的。”她笑道。

  管事娘子們笑著稱夫人事多哪裡能都記得,但心裡卻都跟明鏡似的。

  這麼多年唯大房馬首是瞻的二房終於變了。

  別小看那一碗湯,一套衣裳。

  對於女人們來說,最細微的反應才是最真實的反應。

  各種小道消息在程家大院裡暗暗的慢慢的散開了。

  程大夫人對完帳,感覺這個月終於要過去了,只覺得身心有些疲憊。

  不知道怎麼的總覺得心裡沉甸甸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似乎沒有舒心的時候。

  以前不是這樣的,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母親,母親。”程六娘的聲音從外邊傳來,“我不要那個傻子住在家裡!”

  哦,對了,傻子!

  程大夫人有些恍然。

  自從那個傻子進家門的時候起。

  仔細的想一想,但凡那個傻子在的時候,他們程家就沒有順心的時候。

  小時候,家中陰郁遍布,氣死了老太爺,熬死了其生母,程家的人都不敢出門。

  送出去後,家裡的日子一下子都好過了,長房生意興隆,二房仕途安順,續弦溫純,也兒女雙全,程家的日子紅紅火火,家裡家外都順心如意,人前人後都春風得意。

  偏偏這個傻子又回來了。

  回來的當晚,一向溫純和睦的二房夫婦就當著他們面打了一架,讓她第一次知道自己這個一向性子溫柔的弟妹原來也有這樣的脾氣。

  程大夫人再次長出口氣。

  “母親,你別光嘆氣,快點把那傻子弄走!”程六娘搖著母親的胳膊喊道。

  程大夫人回過神。

  “又怎麼了?”她問道,聲音有些無力。

  “母親,有她在,我都不能出門了。”程六娘說道,又是委屈又是氣惱,“我今日去董娘子家賞花,被人揪著嘲弄,現如今滿城的人都知道咱們家的傻子回來了。”

  江州府這麼大點的地,有什麼風吹草動,一刻就能從城東傳到城西,更何況又是他們程家,不知道多少眼睛盯著呢,知道也不奇怪。

  “他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咱們家的這個事。”程大夫人說道,“你莫要理會,怕麻煩,這些日子就不要出門了,等他們說夠了,也就不說了。”

  竟然要她程六娘像縮頭烏龜一樣躲起來,簡直太恥辱了。

  “母親,那我一輩子都不出家門好了!也不嫁人了!還嫁什麼人!誰家會願意娶一個傻子的姐妹!”她說道,甩袖跑了。

  程大夫人喚了兩聲沒喚住,無奈的搖頭。

  “六娘這驕縱的性子真是不像話。”她說道。

  “夫人,六娘擔憂的也有道理。”一個僕婦說道。

  “你也跟著一個孩子家鬧?”程大夫人看那僕婦說道。

  “雖然外邊是女孩子們之間的笑鬧。”僕婦整容說道,“但笑鬧多了到底不好,尤其是,咱們家的姑娘們都是到了說親的年紀。”

  程大夫人坐直身子,停下手裡輕搖的扇子。

  一個傻子姐妹,的確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尤其是那些大家族避諱多。

  晚間的時候,程大夫人就和程大老爺說這件事了。

  “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就是有這個人,總不能說沒就沒了,外人如何說暫時不論,還有周家呢。”程大老爺沒好氣的說道。

  “不如還送出去吧。”程大夫人說道,“不止並州有道觀,咱們家也有。”

  “送出去也是有這個人,有什麼區別。”程大老爺說道,吃了口煎茶,連連讚嘆,“滇南過來的煎茶就是好,可惜就是太貴了。”

  “能有多貴啊,家裡還差你一口茶吃?”程大夫人笑道,“那這樣吧,我跟弟妹再商量一下,擇個日子送她過去,當初道士也說了,在道觀養著對她也好。”

  一個傻子犯不著程大老爺上心,點點頭不理會了。

  但當程大夫人去和程二夫人商量時,程二夫人卻沒有像往日那樣說一切由大嫂做主。

  “不如再等一等。”她說道,“現在送去怕不好。”

  程大夫人很意外。

  “等什麼?”她問道。

  “周家那邊不是還沒消息嗎?”程二夫人說道,“他們既然特意把人送來,咱們要是直接送道觀裡去,萬一他們以此拿捏當把柄鬧多不好,不如等他們說了話再送走。”

  程大夫人恍然,忙點頭稱是。

  這周家此時把人送回來,還不知道準備幹什麼呢,他們小心一點為好。

  看著程大夫人離開,程二夫人抿了抿嘴。

  “送出去,到底是我們二房的人,我是她掛名的母親,到時候外邊說起來,還不是指著我的脊梁嚼念,憑什麼你撈了好處又得了好名。”她低聲說道,將團扇拍在几案上,看著僕婦,“這扇子不好了,聽說珍寶坊新來了扇子,你去給我挑幾把。”

  雖然送去道觀暫時擱置了,但程大夫人還是把程嬌娘的住處換了。

  因為她的女兒程六娘果然連屋門也不出了,程七娘也跑來說,她們不能逛園子了,因為傻子住在園子裡會嚇到她們。

  程嬌娘對於住哪無所謂,很順從的搬了家。

  這些誰換了屋子對程家的人來說不算什麼大事,但如果有人病了可就是大事了。

  程大老爺急匆匆的邁進程四郎的院子,屋子裡已經站了好些人,程四郎的奶媽正哭的不能起身。

  “怎麼好好的就病了?”程大老爺問道。

  看向臥榻上,程四郎仰面在上,面色慘白,虛汗連連,竟然已經是呼氣多出氣少。

  “父親,大夫說,四哥得了相思病。”程六娘搶先說道,聲音還有些難掩的笑意。

  此話一出,滿屋子的人都臉色尷尬。

  程大夫人在床邊跌坐臉色白白。

  “六娘子,不是的,四郎是撞客了。”程四郎的奶媽哭道。

  什麼亂七八糟的,程大老爺豎眉臉拉的更長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13 PM

第十六章 焦頭

  程大夫人憂愁之事不減,越發的焦頭爛額。

  程四郎的病一日重過一日,大夫流水般的來來去去,到最後僕婦已經提醒還是早些備後事吧。

  相比於二房只有一個兒子,大房四個兒子也不會嫌多,家業必須有人才能傳承,不管嫡出庶出只要姓程,就都是程大老爺的寶貝。

  更何況這個兒子還是嫡出,程大夫人的小兒子,老生兒女都是格外的受寵。

  程大老爺的嘆氣,程大夫人的焦慮愁哭,讓程家上下愁雲慘談。

  連一向愛吵鬧的程六娘和程七娘這些日子也安穩了很多,姐妹聚在一起不再吵架拌嘴,而是憂心哥哥的病情。

  家裡兄長多,她們外嫁的女子才氣勢,這家裡的哥哥們可都是她們將來的靠山。

  “說是在荷花池撞了客。”程六娘低聲說道。

  程七娘嚇得抱住程五娘。

  “是病了吧,六娘別嚇唬人。”程四娘說道。

  “好好的怎麼突然病成這樣?”程六娘說道,“三哥說了,四郎是在荷花池見了美人,才變成這樣的。”

  說到這裡她壓低聲音。

  “荷花池怎麼會突然有美人?”她說道,“除了鬼還能是什麼?”

  “我不要住在荷花池!”程七娘嚇得尖叫一聲,喊著奶媽哭著跑走了。

  屋子裡的姐妹倒被她這樣嚇了一跳,程七娘嚇跑了,屋子裡一時安靜,氣氛有些詭異。

  “膽子真小。”程六娘說道,擺擺手,“我去找母親。”

  她說罷也起身走了。

  程四娘和程五娘對視一眼。

  “姐姐,我們搬一起住吧,合力趕工,給母親慶生的繡帳做得更快一些。”程五娘說道。

  程四娘忙點頭。

  伴著程七娘搬離荷花池去住母親的耳房,程六娘也藉口幫母親理家事住到程大夫人那裡,程四娘五娘姐妹兩個住在一起,每到晚間院子燈火通明夜夜不滅。

  荷花池有鬼的傳言愈演愈盛,小丫頭們都不敢往荷花池來,一向避暑好地的荷花池越發顯得陰涼起來。

  程大老爺和程二老爺氣急不已,將那些傳謠的下人責罰一批,但卻不能遏制,他們也知道遏制也很簡單,一是先將女兒們送回荷花池居住,二則是程四郎快些好起來。

  前者老爺們有心雷厲風行,但無奈女兒們哭妻子們不依,後者更是無力,除了尋找更好的大夫外束手無策。

  “娘子,都說這裡鬧鬼呢..”

  半芹小心翼翼的扶著程嬌娘走在荷花池,左看右看,與其說扶著程嬌娘,不如說是躲在程嬌娘身後。

  “咱們別來釣魚了。”她說道,“你不怕嗎?”

  “怕什麼?”程嬌娘問道,“鬼怕人才是。”

  “哎?為什麼?”半芹問道。

  程嬌娘默然一刻。

  半芹知道這是娘子在準備說話,帶著幾分期盼等待。

  “不說了,太麻煩了。”程嬌娘最終說道。

  半芹撅嘴。

  “娘子是嫌棄我笨不給我說了。”她說道。

  但這兩句話到底讓她緩解了,不那麼緊張,快走幾步,高興的指著山石。

  “娘子,我們的魚竿還在這裡呢!”她喊道,高興的先跑過去。

  程嬌娘緩步向前,看著半芹一掃驚懼變的雀躍的形容。

  “也不是。”她慢慢說道,“我現在覺得,不說話,也挺好的。”

  說了解了,不說,也是會解了,所以,說不說其實沒什麼。

  程嬌娘握住魚竿在山石上坐下,看著漣漪的水面恢復平靜。

  忽隱忽現的記憶裡,似乎她很愛說話也很能說,但貌似並沒有快樂,勉強去探尋這塊記憶時,心裡泛起的是酸澀。

  “娘子,日光照過來了。”擺弄花草樹枝的半芹說道,用手擋著看刺目的日光。

  程嬌娘這才察覺肌膚炙熱生疼,她不由也抬手微微擋著躲避。

  人都說鬼是怕日光的,那她這樣是不是就是鬼啊?

  日光陡然遮住了。

  “娘子,帶上冪蘺吧。”半芹說道,取過一旁的冪蘺給她戴上,“稍微再玩一會兒,我們就回去。”

  雖然依舊畏懼日光,但她在外邊活動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這是好的現象,說明她的身體狀況在一天天的好轉。

  程嬌娘嗯了聲,繼續釣魚。

  荷花池果然比往日安靜了很多,但也不是沒有人經過。

  那是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頭,走到前邊轉彎處時,似乎再也不敢走了,將手裡的一個包袱放下來,自己也跪下了。

  “求求..放過..公子…”

  丫頭顫抖著想把一把花紅紙點燃,但無奈害怕到極點,越是想快點點燃越點不著,越點不著丫頭
就越覺得這裡陰冷古怪,如此循環,丫頭幾乎嚇哭起來。

  “你幹嗎啊?”

  頭頂上傳來聲音。

  小丫頭下意識的抬頭看去,首先入目是一個黑乎乎的人影,手裡還握著一根桿子。

  “鬼啊!”小丫頭嚇得尖叫一聲,想跑卻不跑不動,跌坐在地上瑟瑟發抖。

  半芹也嚇的尖叫一聲,抱住程嬌娘。

  “鬼啊!”她也喊道,看也不看四周。

  程嬌娘伸手拍了拍她,指了指自己。

  半芹這才恍然。

  原來小丫頭是被帶著冪蘺的娘子嚇到了。

  “你嚇死我們了!”她跳起來喊道,“怎麼膽子這麼小!”

  絲毫忘記了方才自己也嚇得抱住了程嬌娘。

  小丫頭這才大著膽子抬起頭,看到了一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小丫頭,活的。

  她頓時鬆口氣,定睛看去,發現那個黑乎乎的人影是戴著冪蘺。

  “你們什麼人啊!故意跑來嚇人啊!”她也喊道,又是氣又是怕又是委屈又是難過。

  “我和娘子在這裡釣魚啊,你突然跑出來才嚇人呢。”半芹說道。

  娘子?

  家裡的娘子們都不敢來這裡玩了,那麼這個娘子是…

  “哦是那個傻子!”丫頭恍然喊道。

  “你才傻子呢!”半芹立刻反駁道。

  擱在往日作為四公子身邊的丫頭,她是絕對要毫不客氣的教訓這個沒規矩的丫頭的,但此時想到命不久矣的四公子,命都沒了,還不如個傻子呢。

  尤其是想到自己,跟了四公子那麼多年,突然人沒了,她們這些丫頭還不知道被打發到哪裡去,做慣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貼身丫頭,誰還能受得了去做那些粗使丫頭。

  看眼前這個丫頭,縱然跟著傻子,但傻子至少還活的好好的,也不用擔心被趕走。

  丫頭嗚嗚的哭起來。

  半芹有些愕然,自己罵哭她了?

  “你哭什麼?你快別哭了。”她忙說道,

  那丫頭一聲哭出來沒了拘束,乾脆放聲大哭。

  半芹有些手足無措,扭頭看程嬌娘,程嬌娘伸手掀起冪蘺,看著這大哭的丫頭。

  “我們吃食短缺的問題有辦法解決了。”她看向半芹,忽的低聲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14 PM

第十七章 有方

  半芹將一個帕子遞給那丫頭。

  “真就不行了啊?”她問道。

  那丫頭接過手帕擦淚,擦了幾下又回過神。

  這是傻子丫頭的手帕,自己用了會不會變傻?

  但別人的好心總不能當面扔了,丫頭將手帕攥在手裡,用力咽回眼淚。

  “可不是不行了。”她說道,“老爺雖然不許說,還在四處請大夫,但大夫們來了連湯藥都不開了,夫人哭的已經死過去好幾回了。”

  半芹哦了聲。

  “四公子是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就?從哪一天開始的?”她細細的問道。

  面對陌生人,丫頭反而放開了心扉,一一的回答。

  “面色最初是紅的後來又變成白的?”半芹引導她確認。

  “是啊,原以為是發熱,先是服了風寒發汗的藥,結果汗出來了,卻停不了了,那衣服就跟水裡泡似的一件一件的換。”丫頭說道。

  她說道這裡,停了下,看著坐在山石上的還帶著冪蘺的女子,安安靜靜如同石像一般。

  “她..”她伸手指了指,對半芹問道,“這樣坐著沒事吧?你不送她回去嗎?”

  送她回去,娘子還怎麼給你們四公子治病?

  半芹心裡嘀咕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沒事,我家娘子就愛這樣閒坐著。”她說道,催著那丫頭,“然後呢?還有什麼癥狀?”

  傻子可不就是呆傻坐著吃吃睡睡,丫頭也丟開不管了。

  “後來啊人就糊塗了,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滿口的胡話。”她接著說道,說到這裡又忍不住流淚,“我們四公子那麼個美郎君,轉眼就脫了像一般…”

  美不美的都比不上好吃食誘人,半芹要知道的可不是這個,忙打斷她。

  “後來大夫瞧了怎麼說?”她問道。

  這丫頭問的這麼詳細?

  四公子的丫頭有些疑惑的看著半芹。

  “既然是病了,大夫們總得給個說法吧?”半芹忙說道,“哪能一點法子都沒,是大夫不行吧?”

  “好些大夫呢,總不能都不行。”丫頭反駁道,忘記了疑惑,接著說道,“說是憂思過度,傷腦,損心…還,還,傷了什麼肝啊脾啊什麼的…總之說這內裡都傷了,又沒磕著碰著怎麼就傷了內裡了?”

  程嬌娘聽到這裡站起身來。

  那丫頭嚇了一跳。

  “她動了!”她脫口喊道。

  “我家娘子是人,當然會動了!”半芹不高興的說道。

  丫頭有些訕訕。

  “娘子要回去了嗎?”半芹問道,帶著幾分意味深長。

  “是。”程嬌娘說道。

  “她說話了!”那丫頭再次驚叫道,指著程嬌娘,一臉不可置信。

  “喂,我家娘子又不是啞巴!”半芹很不高興,這些人背後怎麼編排娘子的!

  丫頭好奇的打量程嬌娘,只可惜隔著冪蘺看不到面容。

  聽說傻子都是長得歪嘴斜眼的。

  半芹已經明白了程嬌娘的暗示,忍著不高興拉住那丫頭。

  “姐姐,我一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她說道。

  “什麼話?”丫頭問道。

  半芹看了看四周,拉著那丫頭走開幾步。

  “我有個方子,許能救四公子的命。”她低聲說道。

  “什麼?”丫頭驚訝的叫起來。

  半芹忙示意她小聲。

  “你別喊。”她說道。

  “你說真的假的?”丫頭冷靜下來,問道,“你,你…你會看病啊?”

  那時候娘子不能出門,不能親自見病人,一路走來,全靠聽病。

  她在街上打聽那些疑難雜症然後回去講給娘子聽,娘子靠著聽決定能治或者不能治,然後她便會出面,在街上偶遇那些病患家屬,憑著一張嘴把人哄到家裡來治病。

  應對這些質問懷疑,半芹已經很拿手了。

  “我如何會看病。”她笑道,“你知道,我是在道觀里長大的。”

  傻子被養在道觀裡,家裡人都知道,那丫頭點點頭。

  “道觀裡的道長們都是多少會些醫術的,我見過她們給人家看這個病,可靈驗了,不信你去並州問問。”半芹認真的說道。

  隔著十萬八千里誰去問啊。

  丫頭將信將疑。

  “我回去給你把方子寫下來,你可以試一試。”半芹說道。

  丫頭沒說話。

  “你既有這個,何不去告訴老爺夫人?”她問道。

  “我不是大夫,又是…的丫頭。”半芹說道,看了眼還在山石邊站著的程嬌娘,帶著幾分笑說道,“老爺夫人怎麼會信我,你不一樣,你是四公子從小伺候的人,情分不比別人,要不然,你也不會偷偷跑到這裡來求神了。”

  丫頭被她說的心內惻然,主動握著半芹的手搖了搖,眼圈紅了。

  “姐姐你只管拿了去用,如果四公子用了不好了,你儘管指我出來領罪。”半芹說道,握住那丫頭的手,“如果四公子得幸好了,姐姐,這是你的心誠福報,與我無關。”

  她說到這裡重重的握了握這丫頭的手,滿含深意的點頭。

  治好了四公子意味這什麼,這丫頭心裡比誰都清楚,她的眼睛不由亮起來。

  依著她的身份最好的結果是被四公子收房,但這一半的運氣還要賭未來的四夫人身上,但如果自己對四公子有救命之恩,那事情就不一樣了!

  丫頭的呼吸急促起來,握住半芹的手也不知不覺的用力。

  “那好,我就姑且試一試。”她說道。

  半芹點點頭。

  “你在這裡等我,我回去寫了就給你送來。”她說道。

  “你可快點。”丫頭催促道。

  半芹應聲是,腳步匆匆的轉過身,轉過身便衝程嬌娘吐吐舌頭做個得意的鬼臉。

  冪蘺下的程嬌娘嘴角微微的浮現一個弧度。

  直到邁進院子,半芹才敢說話。

  “娘子,真的能治嗎?”她問道。

  程嬌娘看她一眼。

  半芹便嘿嘿的吐舌頭一笑。

  “該打,娘子說能治便一定能治。”她自己笑道。

  程嬌娘坐下來,半芹取過憑幾,拿著紙墨,準備記錄藥方。

  “不過,娘子。”半芹還是忍不住說道,“這麼好的方子,真的要給那個丫頭啊?我們給老爺夫人好好的說,讓老爺夫人信我們,不是更好?”

  “不是。”程嬌娘說道。

  “為什麼?”半芹問道,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問的話,娘子一定不會接著說話。

  “因為有些事做比說容易。”程嬌娘說道。

  這倒是事實,半芹看著娘子失笑,娘子說的都是大實話。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15 PM

第十八章 喂藥

  程四郎的院子裡白日來的人不是那麼多了。

  程大夫人已經哭的熬不住了,也是湯藥吃著,被程大老爺強行送走。

  附近的大夫都請遍了,遠處的大夫還在路上,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只能聽天由命了。

  角門外丫頭接過一個婦人遞來的紙包。

  “春蘭,你真要這麼做啊?”婦人又拉住她的手低聲問道,面容緊張。

  春蘭點點頭。

  “萬一…”婦人顫聲說道,“就是她們認罪,那你一個被蠱惑害主的罪名也逃不了。”

  “娘,別擔心,我喂藥的時候,那個丫頭會過來,到時候出了事,別人也有見證,只說是趁我們不注意下了藥,與我們無關的。”春蘭低聲說道,“藥方子你燒了嗎?”

  “燒了。”婦人點頭說道,“我問過藥鋪的人了,這方子就是慣常用的,沒什麼稀奇。”

  “她說是什麼就是什麼吧。”春蘭說道。

  婦人面色猶疑。

  “她為什麼這樣幫你?”她低聲問道,“對她可一點好處都沒啊?”

  春蘭抿抿嘴。

  “如何沒好處?她要的不過也是一條好生路。”她低聲說道,“跟著那個傻子能有什麼好前程,這次幫了我,萬一成了,我這輩子都記得她的恩情,就是爹娘你們也會多多的私下關照她,她的這個心思,我還是知道的。”

  婦人點點頭。

  “娘,我去了。”春蘭說道。

  “還有這個藥引子……”婦人忙又低聲說道,從寬大的袖子裡拿出一個面具。

  “撿了街上店鋪裡最醜的一個。”她說道。

  春蘭伸手接過,

  婦人用力的握了女兒手一刻,才舍不得的鬆開,面色擔憂的看著女兒進去了。

  春蘭坐在小屋子裡看著咕嘟咕嘟的藥鍋,聽的院子裡有些熱鬧,她心內撲騰撲騰跳的厲害,站起來看過去,果然見一個丫頭向院子裡探頭。

  “你哪裡的?”有丫頭看到了問道。

  “我家娘子讓我來看看四公子。”半芹說道。

  自從四公子病了來探望的人很多,兄弟姐妹們雖不能日日都來,但總會派丫頭過來。

  這是哪個娘子跟前的丫頭吧。

  “怎麼以前沒見過?”那丫頭問道。

  半芹尚未回答,春蘭從屋子裡端著藥出來了。

  “夏菊,幫我看一下爐子。”她說道。

  那丫頭便應聲是,扔下半芹不問了。

  “我給姐姐打簾子。”半芹忙快走幾步笑道。

  春蘭嗯了聲,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子。

  “哦,對了,你幫我看一下,我去拿藥引子。”春蘭剛進去又說道,轉身出來了,到廚房轉了一圈,和看爐子的丫頭說了兩句話。

  看著春蘭小心緊張的樣子,屋子裡的半芹撇撇嘴。

  有什麼好緊張的,娘子開的藥出的方子死人也能救活的,一個相思病算什麼。

  她帶著幾分輕鬆打量屋子。

  程家也不是沒錢嘛,這個屋子就一點也不寒酸,她的視線轉到床上,忍不住啊了聲。

  春蘭和另外兩個丫頭邁進來,被她嚇了一跳。

  “小聲些。”丫頭們呵斥道。

  半芹伸手掩住嘴,看著床上的人。

  是那位公子啊!

  同時又歡喜。

  娘子果然說對了,是程家大房這邊的公子。

  屋子裡愁雲慘淡,這個丫頭卻喜笑顏開的,幾個丫頭很不高興。

  “你回去吧,大夫說了,我們公子要靜養。”她們說道。

  半芹哦了聲走了。

  “哪位娘子的丫頭,怎麼這麼沒規矩。”丫頭們低聲議論帶著不滿。

  這一下,對這個丫頭肯定印象深刻了。

  春蘭認為半芹方才的反應是故意做的,如此有誠意,她心裡對這個藥方更加篤定幾分。

  “扶公子起來喂藥吧。”她說道。

  程四郎被扶起來,人已經不睜眼了,勉強能喂進去湯藥。

  夜色漸漸降下來,程四郎如同死人一般躺在床上。

  因為那鬧鬼的傳聞,到了晚上屋子裡的丫頭都很害怕,能躲出去就躲出去了,越發顯得的陰慘慘。

  春蘭站在床邊,手心都是汗,身子也忍不住發抖。

  藥已經喂下去了,成不成,就看晚上這個藥引子了。

  人這一輩子,總要擇個路,邁個坎。

  “公子,公子。”春蘭低聲喊道,“公子,我來看你了。”

  程四郎一直覺得很累,累到想長喘氣,但卻做不到,但不久前他被灌進去一碗藥,那種累的感覺減輕了很多,卻而代之的是無力,無力整個人都好像要飄起來。

  耳邊的呼喚聲越來越清晰。

  “公子..我來看你了。”

  來看我?是誰來看我了?

  程四郎用力的想要睜眼,如同他往日想做的那樣,但這一次,他竟然睜開了。

  夜燈昏昏,視線模糊。

  “公子!”

  這聲音陡然增大,也讓程四郎的眼聚焦一處,一個刺青鬼面貼近過來。

  程四郎嚇的一聲大叫,翻個白眼暈過去了。

  得知程四郎那邊不好了,程二夫人忙要過去,程七娘抱著她的胳膊不讓走。

  “母親,有鬼啊有鬼啊,你不要去。”她哭喊道。

  程二夫人又是氣又是無奈,也沒功夫好好的安撫女兒,只得讓家裡的僕婦們能過來的都過來陪著程七娘。

  忙忙的來到外院程四郎這裡,就聽見裡面哭聲一片。

  “不行了?”她問道,心裡咯噔一下。

  如今子女難養,又是這麼大的兒子要是說沒就沒了,一家子心裡真跟剜去一塊肉一般。

  程二夫人邁進屋子,春蘭正跪在地上哭的瑟瑟發抖。

  “你說到底怎麼回事?這東西哪裡來的!你要做什麼!”程大老爺喊道,將手裡一物狠狠的摔在地上。

  面具在地上碎裂開了,濺在春蘭的臉上生疼。

  春蘭哭著叩頭。

  這是怎麼了?程二夫人有些不解,正鬧著外邊程大夫人的哭聲傳來了。

  “怎麼又驚動夫人了?”程大老爺氣道。

  這邊兒子有個好歹,妻子再受不得有個好歹,家裡就過不下去了!

  “非要等我的兒死我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得你才安心麼?”程大夫人哭著被僕婦抬進來,有氣無力的喊道。

  程二夫人忙過去勸慰,程大夫人哭著被攙扶到程四郎床邊。

  “沒事沒事,你別亂想。”程大老爺說道。

  程大夫人看著床上一動不動面如金紙的兒子。

  “兒啊,你可嚇…”她撲上去哭喊道。

  話沒說完,程四郎唉呦一聲。

  “可嚇死我了!”他大聲喊道,被程大夫人一壓,前身瞬時抬了起來。

  程二夫人以及站得近的僕婦都驚叫一聲,向後跌去。

  嚇死人了!

  這陡然的變故讓屋子裡的人都呆滯了。

  程大夫人呆呆的看著半坐的兒子。

  “兒啊,你..你…”她顫聲說不出話來。

  程四郎雖然面色慘白,但眼中卻並非無神,只不過經不住母親的重壓曖吆一聲又倒回去。

  一直跪在地上的春蘭猛地爬起來。

  我的天!我的天!

  真的好了!真的醒了!

  這方子是真是的!

  她撞了大運了!

  “公子,公子,”春蘭撲過去,跪在床邊放聲大哭,“你果然醒了!奴婢死了也心甘!”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17 PM

第十九章 奇妙

  “好啊,妙啊!”

  程二老爺日夜不休奔波幾日請來的大夫嘖嘖稱讚。

  人都病的差點死了,有什麼可好可妙的?

  這大夫靠不靠譜啊?

  程大老爺看程二老爺,程二老爺有些尷尬。

  “廖大夫,你看看我家四郎這是如何?”他忙說道。

  這個浙江道有名的神醫可是他費了好大力氣才請來的,別白忙一場沒有功勞也沒了苦勞。

  “如何?”廖大夫說道,捻須,“好了好了。”

  好了?

  這就好了?

  “大夫,這,這怎麼就好了?”程大老爺急問道。

  “你這人,難不成不好才好?”廖大夫看他一眼說道。

  什麼話!這大夫說話的怎麼這麼欠!

  程大老爺皺眉頭。

  “大夫,四郎昨日還人事不醒,委實重病,難道是錯了?”程二老爺忙問道。

  “錯沒錯,只是已經被治好了。”廖大夫說道。

  程家二位老爺對視一眼。

  “怎麼治好了?”他們齊聲問道。

  廖大夫看著他們意味深長一笑。

  “嚇好了。”他說道,“真是妙極了!”

  內宅裡,因為看到兒子醒來而病好了一半的程大夫人聽了丈夫的話也有些糊塗。

  大夫尚在,程大老爺記掛夫人這才急匆匆進來先給她吃個定心丸。

  “嚇好了?”她問道,“這叫什麼事?”

  “那廖大夫說,憂思傷神,肝結鬱郁,氣血凝滯,正是俗稱的相思病。”程大老爺說道。

  程大夫人臉色很是難看。

  先前那些大夫們說的倒都是對的。

  不過好好的得什麼病不好,得這相思病真是丟人。

  “不是說心病還需心藥解,四郎可沒見到那相思中的人也好了,怎麼能說是相思病?”程大夫人爭辯說道。

  “廖大夫說,相思不一定是相思人,物,鳥花蟲甚至山水風景,都可以至相思。”程大老爺說道,這幾句話說出來才覺得這位廖大夫算是一位大夫了。

  程大夫人鬆口氣,有些高興。

  只要兒子不是犯了那種相思就成。

  “不過咱們兒子這個是因人的相思。”程大老爺說道。

  程大夫人的臉重新拉下來。

  “先是飲了一劑疏風理氣的湯藥,接著陡然驚嚇,魂飛魄動,郁結消退,氣血兩通,就好了!”

  而客廳裡廖大夫面帶笑意的說道,一面再次撫掌,“妙啊,妙啊。”

  陪坐的程二老爺聽的雲裡霧裡,不過也沒辦法,道不同不相為謀,他不是大夫,自然聽不懂大夫們的話。

  “原來是對症的湯藥,是哪個大夫開的,快去賞。”程二老爺對下人說道。

  下人應聲是忙出去問。

  “湯藥極好,但還有一人也要大賞,就是那個想到用鬼面具嚇你們家公子的丫頭。”廖大夫說道,“如果單飲這幅湯藥,倒稀鬆平常沒什麼效果,但加上這個藥引子,就大妙了!”

  說到這裡,他再次撫掌大笑。

  “妙啊妙。”他喊道,“我怎麼沒想到過,思而神聚,驚而神散,竟然亦可反之而行,妙啊妙啊。”

  程二老爺可以肯定了,這廖大夫果然是神醫,神神叨叨的!

  親自看著程四郎慢慢的吃了幾口人蔘雞粥,程大夫人才放心下來。

  “讓母親擔憂了。”程四郎虛弱的說道。

  雖然人還沒虛弱,但已經有些精神了。

  程大夫人用手帕擦了擦眼淚,看著僕婦扶著他躺下休息,才走出來。

  她的確想問問那個讓四郎犯了相思病的女郎是怎麼回事,但也知道如今不是問的時候,那就先解決別的事吧。

  大房的堂屋裡,春蘭已經跪了半日了。

  “說吧。”程大夫人跪坐下來,淡淡說道。

  “夫人,奴婢,奴婢是覺得四公子撞了客,所以先去荷花池拜了拜,四公子卻毫無起色,後來奴婢就想鄉下婆子們說的,鬼怕惡人,所以就想嚇鬼。。。”春蘭顫聲哽咽說道,“奴婢有罪。”

  她說著叩頭。

  旁邊的丫頭婆子都露出複雜的神情,真是走了好運道,那位大夫的話已經傳開了,說這次四公子能好了,全是這丫頭嚇了四公子一嚇的功勞。

  說起來也算是四公子的救命功臣,那日後可就不單單是個丫頭那麼簡單了。

  “你沒罪。”程大夫人說道,吐了口氣,“你有功。”

  伏在地上的春蘭嗚嗚的哭,哭聲裡難掩喜悅。

  “只是這功勞不能你一個人占了。”程大夫人看著她,淡淡說道。

  伏在地上的春蘭身子微微一僵,心撲騰亂跳。

  “夫人。。”她諾諾的抬頭,“奴婢不敢居功,奴婢是有罪的。”

  “那就將功贖罪,說吧,是誰告訴你這個法子的?”程大夫人說道。

  此言一出,屋子裡的人都愣住了,春蘭更是面色發白。

  “夫人?”她顫聲問道。

  “春蘭,其實四郎能不能好,你自己心裡也沒底是不是?”程大夫人慢慢說道,看著春蘭,“我想,如果四郎真的有個好歹,你要說的就是面具是不小心掉下來的嚇到了四郎,是不是?”

  春蘭惶惶的搖頭。

  “夫人,夫人,奴婢沒有,奴婢不敢。”她哭道。

  “你先別哭,秋葵。”程大夫人忽的喊道。

  侍立在屋外的丫頭秋葵立刻應聲進來跪下。

  “如果是你當時嚇到了四公子,你當時應該做的是什麼?”程大夫人問道。

  “奴婢有罪,奴婢驚嚇了公子。”秋葵立刻說道,神情惶惶聲音顫顫,似乎她真的犯了這個錯。

  “春蘭,這事發生的時候,你是怎麼做的?”程大夫人問道。

  春蘭面色灰白,周圍的僕婦丫頭也反應過來,看向跪著的春蘭。

  “老爺說,你當時只是跪著哭,並沒有說自己大意有錯,甚至連一句面具怎麼會出現在四郎面前的辯解都沒說過。”程大夫人說道,笑了笑,“小丫頭,那是因為,你想等等看再決定怎麼說吧?”

  春蘭咬著下脣哭低下頭不敢看程大夫人。

  “說,是誰告訴你這麼做的!”程大夫人猛的喝道。

  這突然拔高的怒喝,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春蘭嗚咽一聲跪俯在地上。

  程嬌娘的院門被人敲開時,半芹一臉驚喜。

  “娘子,你又說對了!”她說道,“老爺夫人果然不好騙!”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18 PM

第二十章 其好

  “娘子,我記住怎麼說了,可是她們要是又打我怎麼辦?”半芹問道,跪坐席墊上不願意起來。

  程嬌娘又在看屏風上的字,手一面慢慢的在憑幾上描寫。

  “你不是他們家的人。”她說道。

  半芹愣了下才哦了聲了然。

  “對哦,我又不是他們買來的,我是周老夫人買來的送給娘子的。”她說道,又衝著程嬌娘嘻嘻笑,“我是娘子的人!”

  見她明白了,程嬌娘便不說話了。

  “那,娘子,這次還是不說是你治好四公子的嗎?”半芹又問道。

  程嬌娘停了下手,看著半芹,動了動嘴脣。

  有時候想說說不出,真的是有些痛苦。

  “目前來說,我們要小功,更好。”她有些費力的以最簡單的詞語說出自己的意思。

  半芹有些茫然。

  “他們不信的。”程嬌娘說道,“信你比信我容易,先讓他們信你,其他的再慢慢來吧。”

  半芹還要問什麼,門外等著的僕婦不耐煩了的又催促了。

  “去吧,我累了不想說話。”程嬌娘說道,依著憑幾。

  娘子身子到底是不太好,話又說的不利索,如果真的大老爺夫人來問,娘子辛苦也說不清,那就等等再說,等娘子再好些,現在自己先領了功,得些便利,讓她們的日子過得好一些。

  半芹再次恍然,娘子說的目前要小功更好,就是這個意思吧!

  跟著娘子,她越來越聰明了!

  “是,我知道了,娘子,我去了。”她高興的施禮起身。

  程大老爺已經聽了程大夫人講述的事,不過對於內宅女人這些小心思他不怎麼感興趣。

  在他看來,不管是這丫頭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其他人告訴她的,都不過是神漢道婆的手段而已。

  覺得大夫人有些小題大做,或者這態度有些不對。

  怎麼又是罵又是嚇的,應該賞賜才是。

  “這種事怎麼能賞賜呢?這怎麼能說是為四郎好呢?”程大夫人沉臉說道,“竟然受人蠱惑敢如此行事,這次僥倖是好了,那下次如果人說吃毒藥能怎麼怎麼樣,她便能拿著毒藥去給四郎吃!”

  春蘭嚇的魂飛魄散哭著叩頭。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的。”她哭道。

  這話聽起來似乎是那個理,但又覺得不對。

  程大老爺和程二老爺皺皺眉頭。

  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女人們的歪理吧。

  “她怎麼會那麼做,你想太多了。”程大老爺說道。

  僕婦此時在外說半芹到了,打斷了屋子裡的問話。

  “這就是那個…”程大老爺問道,他一時想不起那個傻子叫什麼,作為長輩又不好當著這麼多人面直接稱呼那個傻子,只得含糊,“的丫頭?”

  “是,奴婢是嬌娘子的丫頭半芹,見過老爺夫人。”半芹施禮說道。

  她施的是蹲禮,而不是跪禮,蹲禮完了,跪坐下來。

  “你好大膽!”程大夫人豎眉喝道。

  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說這丫頭的態度太大膽還是做得事太大膽。

  但喝完這句話她也覺得不知道接著該怎麼說。

  好大膽害四公子?也不是,反而是救了命。

  只是這救命又太過於鬼祟,作為程家的女主人,她實在無法忍受。

  “奴婢不敢。”半芹說道。

  和上一次不同,或許是由程嬌娘提醒的那句話記在心裡,她突然不怎麼害怕程家的老爺夫人了。

  “是你私下讓春蘭嚇四公子的?”程大老爺接過話問道。

  “是。”半芹毫不猶豫的答道,看了眼在地上哭的不能起身的春蘭,“你們別怪她,都是我給她說的。”

  “還用不著你來教我們怎麼做!”程大夫人冷聲喝道,“誰讓你這麼做的?你安的什麼心?”

  半芹一臉疑惑的看程夫人。

  “我沒什麼啊,我是想救四公子啊。”她說道。

  “你,你,為什麼不來跟我說?”程大夫人喝問道。

  “我說了,夫人會信嗎?”半芹反問道,帶著幾分委屈。

  當然不會信..

  程大夫人語塞。

  “那你就私下教唆春蘭?你把四公子當什麼?萬一有個好歹..”她氣道。

  “不會的夫人。”半芹笑道,一面擺手,“四公子這個癥狀我見的多了,當初在道觀裡,道長姑姑們都是這樣做的,很簡單的。”

  程大夫人咬牙不知道說什麼。

  “我原本是想告訴老爺夫人的,但是,你們這裡不是並州,我說了只怕不信,四公子的病可不敢耽擱,如果在並州就好了,我一說是青雲觀的,大家肯定信的。”半芹說道,眼睛亮亮,神情采采。

  她說到這裡想到什麼,看著程二老爺。

  “二老爺,您一定知道吧,咱們並州的青雲觀驅鬼辟邪最厲害的。”她說道。

  程二老爺被問的有些黑臉。

  他恨不得這世上沒有青雲觀,哪裡還會特意去關注青雲觀。

  再說這些求神問鬼是那些內宅婦人才會乾的事,他一個官家老爺怎麼會去理會。

  他哼了聲沒有說話。

  看著這小丫頭神情,再聽她清脆如倒豆子的聲音,屋子裡原本沉悶的氣氛變得有些歡快了。

  程大老爺甚至不自覺露出一絲微笑。

  “你這丫頭委實還是膽子大,你好好跟我們說,我們如何不會信?”他開口說道。

  “老爺夫人,你們再信,也比不上春蘭信的。”半芹說道。

  真是傻子跟前的傻子丫頭,這種話竟然也能說!

  程二老爺以及二夫人看著半芹,神情古怪。

  春蘭跪在地上恨不得死過去算了。

  早知道傻子的丫頭靠不住!她怎麼鬼迷心竅了!

  “你..”程大夫人要發作。

  程大老爺卻搶先接過話頭。

  “為什麼這麼說?”他問道。

  “因為你們是當家老爺夫人,要操心思慮的事太多,春蘭不一樣啊,她的眼裡心裡只有四公子一個主子,只要能救四公子,別說嚇一嚇了,我就是說要用她的心,她也肯不猶豫的就剜出來呢。”半芹認真說道。

  娘子說過了,這也就是為什麼老爺夫人不好騙,而只有一顆心牽絆的春蘭丫頭更好騙。

  春蘭沒想到半芹這樣為自己說話,伏在地上又委屈又欣喜的大哭起來。

  程大夫人皺眉,程大老爺哈哈笑了。

  “婦人之言,婦人之言。”他笑道,神情卻沒有怪罪。

  “真的,老爺,半芹沒有說錯,當初在道觀,道長姑姑們給人治病,瞞著一家子,用搗爛的韭菜糊住病人的口鼻,這要是給那病人的家人事先說了,他們斷然不肯信這樣能救命的。”半芹說道。

  說起這個半芹面帶笑意,這當然不是道長姑姑們做的事,那些道長們就知道怎麼吃韭菜,可不知道韭菜還能治病,知道韭菜能治病自然是娘子。

  如果那家人知道當時屋內屏風後娘子給他們老娘糊住口鼻幾乎悶死時,一定會拼命的。

  “道長們說了,有些事做比說好。”半芹說道。

  “說得好,說得好。”

  門外有人大聲稱讚。

  “問其果,不問其方,倒是大醫聖手的做派!”廖大夫撫掌說道,“妙,妙。”

  這廖大夫什麼時候來的?程大老爺和程二老爺忙起身,才站起身又愣了下,廳堂外除了廖大夫外還站著一位少年。

  這少年十六七歲,穿著墨色圓領袍,膚色微黑,五官硬朗,站在那裡神情無波。

  年紀輕輕卻帶著威壓的氣勢,手扶在腰間,擺出握刀的姿勢,雖然腰間並無跨刀。

  這種姿勢自然而隨意,可見是習慣性的。

  這是,這廖大夫的,弟子?

  醫者弟子不該帶著凶殺之氣啊。

  那是護衛?可護衛不該帶著豪貴之氣啊。

  這是…

  “你就是我祖母送給程家娘子的丫頭嗎?”少年開口說道。

  他目光看都沒看在場的程家人,而是看著跽坐在屋內的半芹。

  半芹這才回頭,只一眼便覺得耀目刺眼,不由呆了,連話都忘了說。

  那少年也不用她回答。

  “不錯,你很好。”他點點頭,帶著幾分倨傲看著她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18 PM

第二十一章 仗親

  我祖母?

  這京城的口音?

  難道是......

  “我方才歸來,在門外遇到周六郎,沒想到你們原來是姻親,便與他一起進來了。”廖大夫笑道,“老夫在京城曾在周家盤桓多日。”

  管家等人也進來了,帶著幾分尷尬。

  廖大夫門上的人都認得,見他進出並不盤問,所以當看到他與一位少年說笑進來時,大家也只當是他的人,哪裡想到是姻親客人!

  這周家的公子也是過分,自己也不說一聲,就這樣堂而皇之的進人家的家裡!還一聲不吭的看人家內宅的熱鬧!

  在場的程家人面子上都有些羞惱。

  武將之家果然粗蠻無禮。

  “公子,您是老夫人家的人?”半芹顫聲問道。

  周六郎看她,點點頭。

  “太好了,您來了,您是來探望我家娘子的吧。”半芹歡喜說道。

  周六郎沒說話,看向一直被忽略的程家之主,躬身施禮。

  “兒周家六郎,收到伯父送來的信,父親命我來親自回話。”他朗聲說道。

  這才是晚輩的樣子,程家的人稍微鬆口氣。

  “賢侄廳堂請說話。”程大老爺說道。

  周六郎再次施禮,轉身隨著管家引路大步而去。

  半芹看著他的背影怔怔。

  “好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程大老爺說道,周家的人到來占據了他的所有心思,“廖大夫說了,四郎的病就是這樣才好了,這兩個丫頭是好心,但行事欠妥,好壞相抵無功無過,就此作罷,誰也不要再提了。”

  “謝過老爺,謝過夫人。”春蘭哭著叩頭。

  半芹回過神只是低頭頓禮。

  程大夫人覺得有些不舒服,但也沒辦法,老爺和大夫都認可了這兩個丫頭是救了四公子,自己偏揪著這兩個丫頭的鬼祟行事而不放的話,委實讓下人們難免覺得寒心。

  “都回去當差吧,以後再有此事。。。。”程大夫人說道,她本要說再有此事定不輕饒,但又想要是真在遇到此事,這兩個丫頭不出手的話,兒子可是真的沒命了。。。

  “。。。定要來先告訴我,不管多荒唐的法子,知道你們的心意是好的,我和老爺都會信。”她緩緩說道。

  有了程大夫人這句話,春蘭才是死而復生的大喜。

  “謝夫人,謝夫人。”她砰砰的叩頭。

  半芹道聲謝就忙忙的走了,連禮都忘了,她急著回去跟娘子報喜。

  一個失去母親的女兒有外祖家撐腰,簡直是大喜。

  丫頭們都退下了,程大老爺和二老爺去廳堂會見這位子侄輩的周家來客。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在後堂說話,揣測這周家突然來人的意圖。

  “還好你之前提醒了我,要不然把那孩子送去道觀,這周家的人說來來了,要見,咱們可是要費些口舌。”程大夫人說道,帶著幾分慶幸。

  程二夫人笑了笑。

  心裡有些遺憾,早知道周家的人肯來,還不如讓程大夫人將人送去道觀呢。

  程嬌娘此時也知道了周家來人的消息,不過相比半芹的激動,她顯得有些漠然。

  當然,就算激動她也很難表現出來。

  半芹跪坐在她面前,握著她的胳膊。

  “娘子,這下好了,老夫人雖然不在了,舅老爺他們果然還記掛著你,不會扔下你不管的。”她高興的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

  “是六公子來了。”半芹咬著下脣,眼睛亮亮說道,“我以前沒有見過六公子呢,說是老夫人買的丫頭,也算是周家的人,可是,我都不認得六公子呢。”

  程嬌娘看著她。

  她說,是周家的人....

  “六公子,多大了?”程嬌娘問道。

  這是半芹進來後她問的第一句話。

  “看樣子是十六?不,不,好像是十七?”半芹忙答道,想著那年輕公子的樣子認真的猜測著。

  “你說他不聲不響的進了門,看了半日你們的事?”程嬌娘問道。

  娘子問這個做什麼?半芹點頭,想到那突然的聲音,突然的回頭所見,有些走神。

  “六公子來的真及時,奴婢當時立刻就不怕了,就好像,老夫人還在的那時候一般。”她感念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不說話了,依著憑幾繼續看屏風上的字,這次她換了左手寫字。

  左右交替,兩隻手都能鍛煉的靈活一些。

  “娘子,我們要不去見六公子?”半芹在一旁又坐直身子說道,說完又坐下,“還是等六公子過來吧。”

  “等他過來吧。”程嬌娘說道,“他會過來的。”

  半芹應聲是。

  “還有,你報仇的機會來了。”程嬌娘說道。

  半芹哎了聲有些不解的看著她。

  報什麼仇?

  程嬌娘將憑幾邊放著的小本子拿起來,翻開一頁,指了指。

  日,僕婦又偷鮮蘿蔔一筐,娘子不得食。

  周六郎很快跟著程二老爺過來了。

  “怕她不習慣,人多嚇到,所以住在這裡。”程二老爺說道。

  說完了又有些後悔,眼前這個不過是個小屁孩子,自己憑什麼要和他解釋,再說,這是自己的女兒,讓她住哪裡就住哪裡,誰管得著。

  程二老爺繃著臉不說話了。

  “只要是家裡,住哪裡都好。”周六郎說道,“表妹能回家就好,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程二老爺大怒。

  這小兔崽子,當面罵人啊!

  “我長這麼大第一次離家這麼遠,現在就想家的很。”周六郎轉頭看著程二老爺認真的說道,“姑父自小就離家讀書,後又外地赴任,真是讓六郎佩服不已呢。”

  程二老爺咳了聲,神色稍緩。

  “好男兒志在四方,等你長大就亦會如此了。”他點點頭說道。

  說著話他們已經邁進程嬌娘住處的院門。

  粗使僕婦和丫頭施禮迎接。

  站在廳堂屋檐下的半芹高興的喊了聲老爺表公子。

  程二老爺自這個女兒回來後,第一次邁進女兒的院子,但是那個屋子他實在是不想進。

  這孩子小時候屋子裡的那種氣味,陡然縈繞在他鼻息間,幾乎令人窒息。

  “你家娘子是醒著還是睡著?”程二老爺站住腳問半芹。

  周六郎也站住腳看著站在屋檐下的半芹。

  “醒著,醒著。”半芹忙說道,“我扶娘子出來。”

  不待程二老爺說什麼,半芹已經轉身進去,不多時便扶著程嬌娘出來了。

  “娘子,娘子,快看,這是表公子。”半芹扶著程嬌娘的胳膊說道,引她看向周六郎。

  看到眼前的少女,程二老爺和周六郎都微微一怔,不過心裡還沒浮現對少女外貌的感觸,少女就開口了。

  “我餓。”程嬌娘說道。

  程二老爺一愣,那些美好的詞彙頓時煙消雲散。

  周六郎眼神未閃,目光掃過程嬌娘,不做片刻停留,而是落在半芹身上,看著她搖晃著程嬌娘胳膊的手上,嘴邊一絲笑意一閃而過。

  “姑父!”他臉色一沉,轉頭看程二老爺豎眉瞪眼喊道,“這是什麼意思!”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19 PM

第二十二章 抱屈

  程嬌娘又被扶回屋子裡,作為一個傻子,正常人的事她不需要參與。

  程嬌娘坐在屏風後,依著憑幾,寬大的衣袍鋪在地上,發鬢垂散,安安靜靜神情木然,如果此時有人看過來,一定會感嘆一句真像個木偶娃。

  不過也不一定,周六郎回頭向廳堂裡看了眼。

  “一個傻子。”他怒氣衝衝的伸手一指,然後看著程二老爺,“會說謊話嗎?”

  程二老爺僵著臉,門外有很多人涌進來。

  “怎麼了?”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急忙忙的問道。

  周六郎的隨從也都過來了,正將廚房裡的東西呼啦的扔出來。

  見底的米缸,枯萎的菜頭,水裡飄著的半塊豆腐,半死不活的魚。

  院子裡粗使僕婦和丫頭以及半芹都跪著。

  周六郎一腳踹倒面前的缸框,嚇得剛進門的程大夫人二夫人忙躲。

  “姓程的,我叫你一聲姑父,你就是這樣對待我姑姑的遺女的!”少年暴怒喝道,伸手握腰間作勢要拔刀,卻發現沒有佩刀,轉身又踹小廝,“拿我的刀來!”

  周家武將暴虐,只用拳頭講話,家風如此,此時更是少年意氣可真什麼都敢做出來。

  程大夫人忙喊著人拉住周六郎。

  “六郎,有話好說,這到底怎麼回事?”她說道。

  “怎麼回事?”周六郎恨恨道,伸手指著地上散落的東西,“你們就是這樣對待我表妹的?一個常人有手有腳也就罷了,讓一個口不能言身不能動的傻子挨餓,不怕天打雷劈嗎?”

  程大夫人和二夫人面色微慌。

  “你們怎麼回事?”程大老爺轉身喝道。

  跟來管事娘子僕婦們立刻跪下一片。

  “是奴婢無能,沒有照顧好娘子。”半芹哭道。

  她原本不想哭,但不知怎麼的,看著地上散落的殘羹剩飯,想到一路歸來的艱辛,想到歸來後的不安,尤其是想到那莫名其妙的一巴掌,她抬起頭,看著站在眼前日光下顯得越發高直的少年。

  “如不能為妹抱屈,妄為男兒!”他恨聲喝道。

  半芹的眼淚如雨而下。

  “是奴婢無能。”她俯身在地大哭道。

  程大夫人已經多少明白怎麼回事了,氣的渾身發抖,一恨僕婦下作惹禍,二恨傻子的丫頭故意鬧事,遇到這種事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麼不說!方才在那邊說的不是挺熱鬧,這事為什麼不說,偏偏這時候鬧出來,安得什麼心!

  “都是我的錯。”程二夫人開口說道。

  周六郎看向她,帶著幾分冷笑不屑。

  “你就是那個繼室?果然後娘無狀!”他說道。

  程二夫人的臉色唰的白了,這話要是傳出去,她的名聲可就完了。

  “六郎,事情還沒問清,你莫要亂言!”程二老爺繃著臉喝道。

  “有後娘就有後爹!”周六郎立刻轉向他冷笑道,“我不過說你後妻一句,你就受不了,我表妹挨餓受欺,你就跟瞎子啞巴一般!”

  無禮!無禮!這哪裡有後輩的樣子!

  程二老爺氣的渾身發抖,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我原本是來看看表妹是否平安到家,沒想到路上倒是平安了,到家裡反而如此不平,我年輕子侄沒資格說話…”周六郎不容他們說話,接著冷笑說道。

  你還沒資格說話,自始至終都是你在說話..

  程家的人心裡喊道。

  “….我這就回去,讓家中長輩過來,你們長輩們坐在一起好好的說!”周六郎說道,說罷拂袖撩衣大步向外走。

  一個後輩都這樣囂張了,要是長輩來了,還能好好說話?才怪呢!

  程大老爺似乎已經看到一群武夫塵煙滾滾凶神惡煞踏破程家的大門。

  “慢著,這有什麼好說的,惡僕欺主,當逐!”他豎眉喝道。
  周六郎腳步不停。

  “青娘失察之過,當去祠堂思過!”程大老爺一咬牙又說道。

  此言一出,院子裡的人都大吃一驚,紛紛看向程二夫人。

  周六郎的腳步這才停下。

  程二夫人咬著下脣,感覺四周的視線灼灼,令她燥熱不安。

  自她進門後,這大約是第一次受到指責,而且還是如此嚴厲的指責,並且是當著下人的面。

  她以後可怎麼在家中立足。

  “是。”她哽咽說道。

  “大哥,這不管青娘的事!”程二老爺急道。

  “是,還有你!”程大老爺喝道,對於二老爺此時還護著妻子很是惱火。

  也不看什麼時候!哪個事重要!

  “大哥,青娘身子不好,那個…孩子是由大嫂照顧的。”程二老爺卻依舊說道,說完低下頭。

  程大老爺一臉錯愕。

  程大夫人吐口氣。

  算了,事已至此,裡裡外外的面子算是丟盡了。

  “是,是我的錯,真不管青娘的事。”她說道,一面前行幾步,衝周六郎微微施了半禮,“六郎,伯母在這裡認錯了。”

  周六郎還禮。

  “誰錯我不在乎,只是,希望日後不要再有這種錯便是了。”他說道,“人心肉長,廟前施粥念佛,倒不如感念骨肉親情來的功德容易。”

  這少年,倒是會說話。

  程嬌娘抿抿嘴,垂下視線,左手慢慢的繼續在憑幾上描畫。

  這首詩詞的字她已經能寫了,要不要趁這個機會,要一些書畫過來做更多的練習?

  傻子的住處不是好好說話的地方,很快人就呼啦啦的退出去了,不多時候,粗使僕婦和丫頭便被人牙子過來帶走了,連句哭訴都沒讓說,除了她們自己,其家人也一併被趕離了程府,家中所有下人森寒不已,再看向那傻子的所在時,多了幾分畏懼。

  消息很快傳遍了程家內宅,住在程二夫人耳房的程七娘抱膝神情微怔。

  “七娘別擔心。”奶媽撫慰道,“夫人和二夫人並沒有真的去祠堂思過,那周家的人被安撫下來了。”

  程七娘還是有些呆呆的失神。

  一旁的程四娘便開口了。

  “當然不會了。”她說道,“伯母和母親到底是家裡的女主人,怎麼可能為了一個晚輩去思過,就是那周家的長輩來了,也不能的。”

  奶媽點頭。

  “四娘子說的是。”她含笑說道。

  程七娘放下手跪坐,醒過神來。

  “有個哥哥真好啊。”她忽的說道,眼睛亮亮,“有個這樣的哥哥真好啊。”

  說到這裡神情悵然。

  “可惜我沒這樣的哥哥。”她喃喃說道。

  心裡第一次對那個傻子有些羨慕,又有些憤憤。

  那樣一個傻子有這樣的哥哥真是浪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20 PM

第二十三章 生隙

  有這樣的哥哥真好。

  看著面前豐盛的飯菜,半芹歡喜的轉身。

  “娘子,吃飯了。”她說道,一面跪坐下來。

  新來的小丫頭和僕婦忙合力將飯桌抬過來。

  竹簾幕帳後,臥榻之上一女子身影正側臥。

  “你們下去吧。”半芹說道。

  僕婦和小丫頭應聲是。

  “不知娘子口味,還請姑娘看著。”僕婦恭敬的說道。

  “好。”半芹說道,點頭還禮。

  僕婦和丫頭退出去,看著幕帳拉開,有一女子被半芹攙扶坐在廳堂裡。

  小丫頭有些好奇的想要看清這女子,被僕婦瞪眼拉了把,忙低頭退了出去。

  “娘子長什麼樣?”小丫頭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傻子能有什麼樣!快別惹事了,萬一再被那周家的公子抓到把柄發作,你我可就也倒霉了。”僕婦警告道。

  想到因為這一件事兩家總共七個人被趕出府,這等被主家驅逐的僕從下場可想而知,小丫頭嚇的神情緊張,再不敢多看那屋子裡一眼,只怕因為看到傻子形容不妥惹來事端。

  吃過飯,程大夫人等來了程大老爺。

  “他怎麼說?”她急切問道。

  “什麼都沒說,灌了一壺酒睡去了。”程大老爺沒好氣的說道,坐下來,只覺得氣悶。

  今天的事從頭到尾都讓他覺得氣悶,偏偏又無從發作。

  程大夫人何嘗不是,在對面坐下,剛要說話,程二老爺夫婦來了。

  程二夫人進門就哭,哭的程大夫人越發的心煩。

  “嫂嫂。”她跪下大禮。

  這種大禮讓程大老爺夫婦嚇了一跳,忙伸手攙扶。

  “做什麼?”程大夫人說道。

  “今日當眾,我有罪卻推脫到嫂嫂身上,實乃不敬大過。”程二夫人哭道,卻不肯起身。

  說起這件事,程大夫人神情閃過一絲異樣。

  這邊程二老爺也俯身施禮。

  “是我的錯,我不該..不該說嫂嫂的。”他低頭說道。

  “快別這樣。”程大夫人忙左右相攙扶,帶著幾分嗔怪,“這算什麼錯,本來就是我的事,是我治家無方,讓你受著委屈了。”

  程二夫人拉著程大夫人的手嚶嚶哭泣。

  “好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現在要緊的是外人的事。”程大老爺說道。

  兩邊這才各自分別坐下。

  “說他們家並不知…..那…那孩子叫什麼?”程大老爺說道,這裡也沒外人,乾脆的問道。

  屋子裡三人都微微愣了下,似乎都在想那傻子叫什麼。

  “叫,嬌娘!”程二夫人最先想起來說道,又補充一句,“好像是周家外祖母給起的。”

  程大老爺面上不喜。

  “起的古怪名字。”他嘀咕一句,不知道是說這名字還是說周家的人。

  “那周家六郎說不知道嬌娘回來的事,這話可信否?”程大老爺接著說道。

  “不知道才怪呢。”程二老爺沒好氣的說道,“不知道還巴巴的跑來鬧!”

  屋子裡沉默一刻。

  “今日的事,也是我們的錯,遞了把柄給人家,怨不得別人折辱。”程大老爺說道,“我們認了,就看這周家還想幹什麼吧。”

  “他們還想幹什麼?”程二老爺怒道,“真當我們程家怕他不成?”

  程大老爺點點頭。

  “沒錯,今日之事是我們矮一分在先,但他們要得寸進尺故意鬧事的話,我們程家也不是任誰都能欺辱的。”他說道,“被一介武夫羞辱,丟的可不是我們程家的臉面,而是大周文人的臉面。”

  自來武賤文貴,一個秀才沒功名也不怕一個武官老爺。

  “當初就不該結下這門親,害得我在外被人笑。”程二老爺哼聲說道。

  程大老爺一瞪眼。

  “你這是議父親之過了?”他喝道。

  因為說到先頭的那位妻子,程二夫人一直低著頭。

  程大夫人拉了拉丈夫。

  “二郎不是那個意思,你別胡亂揣測說他。”她說道,一面看程二老爺,“好了,都累了,去歇歇午,養足了精神,咱們可不能讓人看了笑話。”

  程二夫婦告退向自己的宅院走去。

  “你這幾日多去嫂嫂跟前伺候。”程二老爺說道,“讓嫂嫂早日化了心結。”

  程二夫人微微的撇了下嘴。

  “不都說開了嘛,我都行稽首大禮了,面子也夠了吧,再說,我們也當時也沒說錯。”她說道。

  程二老爺停下腳回頭瞪她。

  “你說什麼呢?”他低聲喝道。

  “我說什麼了?我說的不對嗎?憑什麼好事她都占了,罵名我來背?是她要把那傻子帶去養的,怎麼出了事倒任我挨罵?當時二郎你要是不開口替我說話的話,她是不是就不會主動說?是不是還要看著我去祠堂思過?”程二夫人說道,眼圈發紅。

  “你小聲點這是在外邊。”程二老爺嚇了一跳,忙說道。

  跟隨的僕婦丫頭惶惶的避開。

  程二夫人一甩袖子越過程二老爺快步走了。

  程二老爺只覺得頭疼的太陽穴突突疼。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好的怎麼就成這樣了?!

  家裡這點地方,有什麼能瞞得住,程大夫人後腳就知道了程二夫婦的拌嘴,她嘆口氣,摘下發釵。

  “下去吧,這話不許再傳。”她說道。

  僕婦應聲是,低頭退出去。

  “老二媳婦怎麼突然不懂事了?”程大老爺半躺在榻上,皺眉不悅說道。

  “你也是,怎麼忘了嬌娘是我養著呢。”程大夫人說道,有些無奈還有些無力。

  “就是你養著,又如何?她到底是嬌娘名義上的母親,我如果不說責罰與她,那周家的人怎麼肯罷休?再說,又怎麼可能真的責罰與她。”程大老爺說道,吐了口氣,“真是不像話。”

  程大夫人在榻上另一邊躺下,一面揉著眉心。

  “許是因為嬌娘回來的緣故,以往的日子突然變了,她一時受不了。”她說道。

  程大老爺哼了聲。

  “我們家有這個孩子的事,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怎麼現在受不了?”他說道。

  程大夫人抿嘴一笑。

  “知道是一回事,親見到又是一回事。”她說道。

  “我看是舒服日子過久了慣的她。”程大老爺不鹹不淡的說道。

  這一次程大夫人沒有再辯駁,而是吐口氣,換隻手揉額頭,閉上眼。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21 PM

第二十四章 所為

  “讓媽媽費心了。”院門外半芹施禮道謝。

  “姑娘客氣了。”僕婦客氣還禮。

  半芹急忙忙的轉身跑進室內。

  “娘子,娘子,我問過了,表公子是吃了酒歇午去了。”她高興的說道。

  程嬌娘不需要歇午,因為一天內她睡覺的時候已經很多了。

  此時此刻她正看著憑幾上擺著的一本書。

  趁著程家和周家的人鬧完之後坐下吃飯的功夫,她讓半芹幫她要了本書來。

  因為具體也不知道要看什麼,聽到僕婦要求後的小廝們回稟了老爺,從老爺的書房撿了一本最厚的送過來。

  這樣夠撕折玩一段日子了。

  傻子要書除了玩,總不會是用來看的吧哈哈。

  大周繁盛錄,程嬌娘手指摩挲著封面,默默的念出書名,半芹在說什麼她倒沒在意,她心裡很高興,只不過表現不出來。

  “娘子,等表公子醒了就會來看娘子了。”半芹在她面前跪坐下,手扶在憑幾上,擋住了書,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對她點點頭。

  “好。”她說道。

  “娘子。”半芹略坐回一刻,又跪直身子,神情激動又不安,“你見了表公子,想要跟他說什麼?”

  程嬌娘哦了聲,半晌沒說話。

  “是想要說的很多娘子說不出來吧,別急。”半芹笑道,“慢慢說,表公子一定會耐心聽你說的。”

  程嬌娘又哦了聲,其實,沒什麼可說的,跟他又不熟。

  她低下頭想要看這本書。

  “有表公子在,以後她們不會敢欺負娘子了。”半芹又說道,帶著幾分激動欣慰,“早知道,我們還不如先去老夫人家,然後再回來呢。”

  程嬌娘抬起頭。

  “你說過,一個叫韓元朝的人。”她忽的說道。

  半芹被打斷愣了下。

  韓元朝?

  程嬌娘從一旁拿起半芹日常記錄事的本子,翻開指著其中一行。

  今行,同江,韓氏公子元朝路見不平相助。

  半芹哦了聲想起來。

  “我記不清,是怎麼回事了。”程嬌娘問道。

  半芹便又將事情講了一遍,只不過跟往次相比,她今次講的簡單快速一些。

  “娘子,六公子比這個韓公子還要小一些呢。”她說了又補充道。

  “半芹,韓公子說,舉手之勞,人人皆能,算不得什麼恩情。”程嬌娘說道,並沒有由著她的話頭說周六郎。

  半芹看著她,點點頭。

  “對,對,娘子記起來了吧,娘子便說了,這世上舉手之勞的事很多,但卻非人人願為,所以才要我記下來,免得忘了這位韓公子的相助。”她笑嘻嘻的說道。

  程嬌娘看著她。

  “是,半芹,遇到韓公子的這樣的人的機緣並不多。”她說道。

  半芹疑惑不解,這,說什麼跟什麼啊。

  娘子腦子慢,又想到別的地方了吧,或者是因為感念周六郎撐腰相助,所以才想到那韓元朝了。

  一定是的,娘子腦子轉過去了,一時轉不回來了。

  “是啊,所以表公子能來,真是太好了。”她笑道,扶著憑幾起身,“娘子,我去看看待客的茶。”

  半芹說罷蹬蹬的跑出去了。

  程嬌娘看著她又折回來,穿上放在廊下的屐鞋,然後又噠噠的進了廚房。

  程嬌娘抿抿嘴,算是微微一笑,低下頭翻開這本書。

  等到過了晌午,半芹的茶涼了又涼,周六郎還是沒來。

  “還沒醒嗎?”半芹說道,“是不是喝多酒了?”

  沒人回答她,在別人午休過後,到了程嬌娘午休的時候。

  她躺在臥榻上睡著了,不遠處窗邊的憑幾上,風翻動書不時的輕輕做響。

  半芹小心的過去,將書翻過,她望著窗外日光綠蔭怔怔一刻,站起身來。

  “我去看看六公子,你幫我看著娘子。”她低聲叫過那個新來的丫頭說道。

  丫頭面目普通,丟在人堆裡也毫不起眼那種,大約有十六七歲,聞言愣了下還有些害怕。

  “啊,啊,那,那我該怎麼做?”她顫聲脫口問道。

  可是從來沒有照顧過傻子的……

  傻子醒來要是哭鬧怎麼辦?會不會打人?要喂水嗎?吃什麼點心?更衣的話是她一個人能不能行?

  半芹有些惱火的瞪著丫頭。

  “我去去就來,你在廊下等著,不用進去,娘子醒來如果我沒在,她會躺著不動的,你什麼都不用做。”她低聲說道。

  丫頭松了口氣。

  “姐姐快去快回啊。”她還是緊張的囑咐一句。

  半芹邁步出去了。

  她問了幾個人才知道周六郎的歇息處,趕過來後,卻並沒有見到。

  “郎君去見程二老爺去了。”門外的小廝說道。

  先去見娘子的父親也是對的,半芹高興的想到,轉身往二老爺這邊去,她並沒有回院子,想了想在外邊等著,等郎君出來自己便可以帶他去見娘子。

  盤桓許久,卻始終不見周六郎出來,半芹有些等的焦急,忙去問了二老爺門上的小廝,才知道原來是一開始就和二老爺往大老爺這邊來了。

  半芹氣惱的跺腳,轉身又奔大老爺這邊去。

  她這邊氣惱,留在院子裡的丫頭也是焦焦。

  “媽媽,你說進去看看還是不看看啊?”她有些心慌的拉著僕婦問道。

  二人在廊外跪坐半日了,聽的內裡悄無聲息,安靜的令人有些害怕。

  “那丫頭說不用,咱們還是別進去了。”僕婦也拿不定主意說道。

  “怎麼還不回來啊。”丫頭向門外張望,“說什麼說這麼久啊,非要現在說,住下來明日再說也不遲嘛。”

  半芹才到大老爺這邊的門前,裡面的小廝已經出來。

  “什麼?六公子要走了?”半芹大吃一驚,“今日才來的,怎麼就要走啊?”

  程大老爺和程二老爺聞聽此言面上並無輕鬆。

  “天要黑了,賢侄怎麼能走呢?”程大老爺說道。

  “無妨,夜黑人少才好趕路。”周六郎笑道,帶著少年的狂氣。

  程二老爺心裡鄙視幾分。

  “那賢侄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只是為了回話,真是辛苦了。”程大老爺說道,也不再強留。

  “哦,除了回話以及見見表妹是否平安外,倒還有一事。”周六郎想起什麼恍然狀說道。

  來了!

  程大老爺和程二老爺心中一凜,東扯西鬧的,如今總算是要說真正的目的了。

  “請說。”程大老爺說道。

  周六郎坐直身子,雙手扶膝。

  “我要那個丫頭。”他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21 PM

第二十五章 去吧

  我要那個丫頭。

  這句話程大夫人覺得似乎剛剛聽過沒幾天。

  “那個……嬌娘的丫頭?”她問道。

  程大老爺點點頭。

  “就是為了這個?”程大夫人問道。

  “他說是。”程大老爺說道。

  顯然這個要求實在是太低於大家的預料。

  “也別想了,他既然要就給他,反正也不是咱們家的丫頭。”程大夫人說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開口咱們就應對,他不開口咱們便不動。”

  說到這裡,想到那個丫頭。

  “再說,那個丫頭,自來了以後生了多少是非,咱們家,容不下這樣的丫頭。”她說道。

  程大老爺點點頭。

  “去吧,告訴那丫頭,跟她真正的主家走吧。”他說道。

  僕婦們領命而去,不多時就回來了。

  “老爺,夫人,不用去說了,那丫頭就在門外,見到周六公子了。”她說道。

  程大夫人笑了笑。

  “那正好,他們自己家的事,自己解決吧。”她說道,說到這裡笑了笑,搖著扇子看程大老爺,“不知道,那丫頭這次願不願去啊。”

  “跟公子回家?”半芹驚訝的問道。

  周六郎點點頭。

  “太好了!”半芹大喜,“我這就去告訴娘子。”

  轉身要走,想到什麼又停下腳。

  “公子,老爺同意了?”她又問道。

  “你又不是他們家的人,他們如何同意不同意。”周六郎皺眉說道。

  半芹愣了下。

  “可是,娘子是他們家的人啊。”她問道。

  周六郎更皺眉。

  “什麼娘子,我是說你。”他說道。

  “啊?”半芹愣住了,看著周六郎,“不是帶我家娘子走嗎?”

  “你糊塗嗎?”周六郎審視這丫頭,皺眉帶著幾分不耐煩,“你家娘子難道姓周嗎?快些收拾,我們天黑之前要出門的。”

  他說罷轉身大步而去。

  半芹站在原地,滿耳嗡嗡。

  程嬌娘很早就醒來了,在半芹叮囑小丫頭的時候,默默的躺累了,她便自己坐起來,悉悉索索驚動了外邊的丫頭僕婦,她們的低聲議論她也聽到了。

  安靜的翻開書,與屏風上圖畫以及僅有的兩行字不同,打開密密麻麻的字體撲入眼簾,程嬌娘只覺得眼前一花,心內翻江倒海的亂起來,她閉上眼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看還是不看?

  默默的看著窗外風景一刻,程嬌娘再次低下頭。

  半日的時光很快就過去了。

  那種噁心的感覺已經不會再出現了,用手掌蓋住,一行一行的看,字也不會在眼前亂跳了。

  雖然她最終只看了一行字。

  對於這半日來說已經夠了。

  程嬌娘抬起頭,看外邊已近傍晚了,燒雲染紅了天邊。

  外邊丫頭僕婦焦急的碎語再次傳來。

  “怎麼還不回來啊..”

  “會不會當差啊…”

  “她的娘子可是個傻子,離不開人的…”

  “要不我們進去看看吧…”

  程嬌娘默默的看著窗外,她合上書。

  “來人。”她喊道。

  外邊的說話聲陡然停了,院子裡似乎安靜的連呼吸都聽不到了。

  片刻之後,有人顫顫的又慌慌的進來了。

  “娘子。”丫頭跪坐下來,顫聲喊道,也不敢抬頭。

  “我要更衣。”程嬌娘看著她說道。

  “是。”丫頭應聲是,抬起頭來,夕陽西下,亮麗的落日的餘暉披在眼前這個跽坐女子身上,一時間炫目。

  天啊,這麼好看,而且,也不臭……

  那些人說的都是騙人的!

  半芹急匆匆的踏進門。

  “娘子醒了嗎?”她忙問道,話音未落,就見廊上的丫頭回頭看她。

  半芹的聲音便嘎然而止。

  “娘子,白水。”丫頭收回視線說道,跪坐低頭探手將茶杯放在憑幾上。

  程嬌娘伸手要去端茶杯。

  半芹回過神忙快走幾步上前跪坐下來。

  “娘子要喝涼的水。”她說道,伸手先拿住茶杯,試探。

  “無妨,我等一等也可。”程嬌娘說道。

  半芹應聲是,收回手坐好。

  “娘子,你要不要更衣?”她又想到什麼忙問道。

  “我已經給娘子做過了。”還在廊下跪坐著的丫頭忙說道,帶著幾分激動,似乎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

  半芹哦了聲。

  程嬌娘端起茶杯慢慢的喝水。

  “娘子,晚上你想吃什麼?半芹給你做。”半芹又笑道。

  程嬌娘看著她。

  半芹垂下視線,不敢直視。

  “冷淘。”程嬌娘說道。

  半芹低頭應聲是。

  “我這就去做。”她起身說道。

  她才走下台階,門外就有僕婦過來了。

  “半芹姑娘,二門上周公子的人問你好了沒?”她說道。

  半芹的身形頓時僵住,臉色變白。

  “請媽媽告訴公子,容我給娘子再做一次冷淘。”她顫聲說道。

  程嬌娘放下茶杯。

  “半芹姐姐,你要是忙的話就先去吧,我讓廚房裡做就是了。”那丫頭在一旁說道。

  “我能做的!”半芹回頭喊道。

  丫頭嚇了一跳,再看半芹眼淚汪汪,更加不解。

  半芹轉過頭低著頭忙向廚房走去。

  “不用了。”程嬌娘說道,“你去吧。”

  半芹轉身跪下了伏地大哭。

  門外的僕婦和廊下的丫頭都愕然。

  這是怎麼了?

  “娘子,娘子。”半芹泣不成聲,喊道,跪行向前,“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這就去告訴六公子。”

  她說罷起身踉蹌向外跑去。

  丫頭看的目瞪口呆。

  “這是怎麼了?”她不解的問道。

  沒人回答她。

  半芹已經跑遠了,門外的僕婦也跟著去了。

  丫頭不由回頭看程嬌娘。

  散著發,穿著鬆散寬大的素色緞衣,安靜而坐的女子神情依舊,似乎什麼也看到什麼也沒聽到。

  知道吃喝拉撒睡,已經算是不錯了,想必喜怒哀樂什麼的傻子都是不懂的吧。

  “告訴廚房,我要吃冷淘。”程嬌娘說道。

  看,是吧!

  “是。”丫頭應聲是。

  這個傻子沒有大小便不知,沒有傻笑喜怒無常,也不會打人吵鬧,只是安安靜靜的坐著,吃吃喝喝伺候脫衣穿衣就可以了,簡直太好照顧了。

  丫頭邁著歡快的腳步走了。

  程嬌娘坐在廳堂裡,手握著茶杯木然不動。

  看著哭哭啼啼的半芹,周六郎皺眉。

  “我惜你是個脂粉裡的英雄才要帶你走,你這樣哭哭滴滴的是為何?”他說道,抓住韁繩翻身上馬。

  英雄?是說自己嗎?公子竟然如此高的看待自己?

  但是……

  “可是,可是我家娘子怎麼辦?”半芹哭道。

  “沒了你,程家就沒別的丫頭了嗎?”周六郎有些好笑,聰明伶俐歸聰明伶俐,只是女人的通病還是太鬧人。

  “可是,娘子從小就跟我…”半芹哭道。

  “從小跟你,就是不跟你,跟別人就不能活了嗎?如今沒了你,她就不能活了嗎?”周六郎皺眉說道,“這世上誰離了誰不能過啊?莫要自我看重,才是自欺欺人!”

  半芹低著頭哭泣,只覺得心肝肺都要碎了。

  是啊,她不是程家的人呢,她是周老夫人買來的,是周家的人吧,那,是該回去的。

  “你走不走,我還要趕路呢,不走就算了,我又不是少你一個人!”周六郎喝道,“不過是看著你扔在這裡可惜了罷了!”

  半芹噤聲不敢言,抬起頭看著這個馬上的少年。

  少年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夕陽的餘暉中熠熠生輝。

  半芹回過頭看門內。

  娘子如今雖然好了很多,但如果不提醒,只能記住三四天間隙內的人和事。

  那麼,三四天后,她也就不記得有過半芹這個人了吧。

  她低頭擦去眼淚。

  “是。”半芹垂首俯身哽咽道,“奴婢聽公子的,奴婢什麼都沒有,不用收拾了。”

  夕陽收起最後一絲餘暉,暮色籠罩大地。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22 PM

第二十六章 誰傻

  盛在青瓷面碗裡點綴了香蔥豆腐細白的冷淘被丫頭擺上憑幾,再將兩碟小菜以及碗筷放好,這才端到程嬌娘身前。

  屋子裡燈已經點亮,竹簾放下來,阻擋想要撲進來的飛蟲。

  程嬌娘看著面前的餐桌,沒有動。

  不知道會不會自己吃飯....

  丫頭遲疑一刻,看了看一旁的僕婦,僕婦衝她使個眼色。

  丫頭便伸手要拿起筷子。

  程嬌娘伸手先拿起來了,一手撫袖,一手慢慢的挑起面來吃。

  丫頭鬆口氣,衝僕婦做個了小得意的高興神情。

  門外一陣腳步聲,走進來四五個人。

  “郭娘子怎麼來了。”丫頭和僕婦忙含笑迎接。

  為首的婦人含笑指了指身後的人。

  “這個丫頭以後就給你們這裡了。”她說道。

  一個丫頭拉著臉站出來,粗粗的施禮。

  “怎麼又添人了?”僕婦問道。

  “哦,原來跟娘子來的那個丫頭走了,夫人怕你們兩個照看不來,所以又添置了一個。”郭娘子說道,看了眼廳堂。

  昏暗的燈下,那個女子正低頭吃飯,絲毫沒有停下看過來的意思。

  當個傻子也挺好,省心省事。

  郭娘子無心再多呆,轉身就走了。

  留下這裡的丫頭和僕婦還處在震驚中。

  “怎麼就走了?”

  新來的丫頭撅著嘴打量四周,聽見了嗤聲一笑。

  “不走?留在這裡熬一輩子啊?”她說道,“人家有好的地方去,又是公子親自來接,還不去,才是傻子呢。”

  丫頭和僕婦這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有些悵然又有些說不上來滋味。

  “就這樣走了啊。”丫頭回頭看了眼廳堂裡的程嬌娘。

  燈光下那女子還在慢慢的吃飯。

  “好歹跟了這麼久,來叩個頭說句話也好啊。”她喃喃說道。

  “叩了,在門外叩了好幾個呢。”新來的丫頭說道,“再說,有什麼好說的,傻子懂什麼。”

  周家的公子只待了白日就走了,且帶走了一個丫頭,消息很快也傳到了內宅。

  “不是舍不得她娘子嗎?連來廚房做點心都不願意,這還是在一個家裡呢,怎麼,現在說走就走了,這可是隔著十萬八千里呢,這就捨得了?”程六娘哼聲說道。

  “這世上有什麼舍不得的,這丫頭自然是個聰明的,人往高處走,跟著這個傻子,這個傻子一輩子就這樣了,跟著那個公子將來可不一樣。”程五娘慢慢說道。

  程六娘已經知曉些人事了,聞言明白,便帶著幾分怒意掃過自己身旁的丫頭。

  “你們哪個要是敢這樣思春棄主,不管跟了哪個主子,我也必然要追去打死你們。”她抬起下巴狠聲說道。

  丫頭們嚇的忙跪下伏地聲稱奴婢們不敢。

  “思春是什麼?”程七娘好奇的問道,“思春為什麼就會棄主?”

  這裡還有個八歲的孩子呢,幾個姐妹掩飾的拿扇子扇了扇。

  “怪悶的,我們去荷花池玩。”程六娘岔開話題說道。

  姐妹們附和站起來,程七娘不願意。

  “那裡有鬼的。”她喊道。

  “沒有,四哥是病了,讀書太辛苦,憂思過重,在荷花池吹了風才生病的,廖神醫都說了!”程六娘豎眉喝道,伸手戳程七娘的頭,“你如是再編排我哥哥,我不帶你玩!”

  程七娘又是委屈又是氣惱。

  “我還不跟你玩呢!”她跺腳說道,抬腳不穿鞋就走了。

  奶媽丫頭司空見慣,拎著木屐忙追上去。

  程六娘哼了聲。

  “咱們走,那傻子如今不在荷花池了,我們放心玩。”她說道。

  一覺天明,聽到屋內聲響,睡在竹簾外席榻上的丫頭忙起身。

  “娘子,你醒了嗎?”她問道。

  屋內有人恩了一聲。

  丫頭便起身攏了下頭髮進去了,程嬌娘已經坐在床邊。

  “娘子,我伺候你更衣。”丫頭說道。

  雖然才三四日,她做這些已經熟練了,因為真的很簡單。

  這個娘子不吵不鬧安安靜靜簡直太容易伺候了,哦,除了吃飯。

  梳頭洗臉,飲了幾口白水,丫頭將餐桌推到程嬌娘面前。

  “娘子,你看……”她有些小心的問道。

  程嬌娘目光掃過餐桌默默一刻。

  現在的飯菜都是廚房那邊送來的,但這邊的小廚房卻沒有撤去,因為……

  “這個魚麻油煎一下,這個米泡湯。”程嬌娘說道。

  丫頭應聲是,重新將餐桌上的食物放進食盒拎了出來。

  院子裡丫頭正在洗頭。

  “別洗了,把水舀出來,我要用灶火給娘子重新做飯。”丫頭說道。

  洗頭的丫頭帶著幾分不耐煩。

  “不是都做好了嗎?還做什麼?”她說道。

  “她不吃,要重新這樣那樣的弄一下。”丫頭說道。

  洗頭的丫頭一甩頭髮蹬蹬過來,看了食盒,撇撇嘴。

  “傻子知道什麼啊,順著哄就是了,真當個正經娘子伺候啊。”她說道,伸手接過,“讓我來。”

  她拿起筷子,將魚翻個,又將一旁的湯倒在米飯裡,胡亂的攪了兩下。

  濃烈的新擦的頭油的味道在屋子裡散開。

  程嬌娘從窗邊抬起頭,看著這個陌生的丫頭。

  “娘子……”丫頭喊道,突然就愣住了,看著這個窗邊安坐的娘子。

  這是她進來後第一次進這個屋子,第一次看清這個娘子。

  真好看啊,她失神了一刻。

  真是可惜是個傻子。

  “娘子。”她回過神,跪坐下來,將食盒裡的魚和飯擺出來,“按你說的煎過了,也泡過來。”

  程嬌娘看著桌上的碗盤,再抬起頭看那丫頭。

  原本輕鬆自在的丫頭,不知怎麼的在她的目光下變得有些緊張。

  傻子總是讓人有些害怕的是吧。

  她對程嬌娘擠出一絲笑。

  “要奴婢喂娘子嗎?”她結結巴巴說道。

  程嬌娘看著她,抿了抿嘴。

  “我不是傻子。”她說道,“你才是傻子。”

  丫頭失笑。

  真是傻子……

  程嬌娘伸手將桌上的碗盤推了過去。

  湯泡飯頓時跌落灑在地上桌上以及對面跪坐的丫頭的身上。

  “哎呀哎呀燙死了。”丫頭跳起來喊道。

  才覺得安心沒幾天的程大夫人皺了皺眉頭。

  “嬌娘子說是那丫頭用飯燙她……”僕婦跪坐在面前低聲說道,“那丫頭說是嬌娘子自己打翻的……別的人都在外邊,沒看到,夫人,信哪個?”

  “你問我信哪個?”程大夫人說道,坐正身子,看著這僕婦,陡然拔高聲音,“這還用來問我嗎?是看周家的人走了,這輩子都不會來了嗎?伺候個吃吃喝喝的就難為死她們了嗎?是把誰當傻子呢!把我!”

  僕婦嚇得忙叩頭。

  “是,是,夫人息怒,夫人息怒,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去處置。”她說道,起身快步的出去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22 PM

第二十七章 記得

  短短的幾天程嬌娘這裡換了三撥丫頭。

  除了跟周家跑了的那個,其餘的兩撥都被發賣了出去。

  程家治家嚴謹,祖訓清明,對下人寬宥,這種接連發賣僕從的事幾年都難發生一次,沒想到此時一個月不到就發生了兩次,一時間閤家上下風聲鶴唳小心翼翼。

  有關這兩撥下人被發賣的事情經過很快就傳開了。

  這都是跟程家二房那個傻子有關。

  別人家的傻子都是長相難看喜怒不知打人罵人的,而程家的這個傻子竟然是善於栽贓陷害下人,讓所有下人丫頭都驚駭不已。

  而最關鍵的是,這個傻子因為背後外祖家撐腰,還不能惹。

  頓時去程家傻子那邊當差不僅僅有被排擠打壓的自卑,還有賠上全家老小前程的危險。

  “姐姐,姐姐,你來得早,我們是不敢進去伺候的。”

  “姐姐,我家妹妹還沒斷奶呢,這要是被發賣出去,可就活不成了。”

  看著兩個新來的丫頭一臉驚恐的哀求自己,丫頭有些哭笑不得。

  “其實,娘子也不是那樣…”她說道。

  那個丫頭被發賣出去,其實也不是被冤枉的,是她先作弄娘子,所以…

  這要是換別的娘子那裡,也是要狠狠受罰的。

  換做別的娘子那裡,借給這丫頭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

  說到底,這還是欺人最終欺己而已。

  不過,傻子怎麼知道是被作弄的?

  莫非,不傻?

  丫頭有一瞬間走神。

  “姐姐,姐姐,你是善心菩薩我們一家老小可都靠你了。”兩個丫頭拉著衣角哀求道。

  丫頭回過神嘆口氣。

  “好吧好吧,你們不用進屋子當差,灑掃收拾燒鍋洗灶吧,娘子那裡我貼身伺候。”她說道。

  兩個丫頭如蒙大赦連連道謝。

  丫頭轉身進屋子。

  屋子裡那個先是被譏笑如今又被退避害怕的傻子正安靜的坐著,一如既往的翻看手裡的書。

  丫頭倒了杯白水跪坐下來遞過去。

  “娘子,喝水了。”她說道。

  程嬌娘嗯了一聲,伸手接過水杯。

  丫頭看著憑幾上的書,從她見到的那一天起到現在依舊是那一頁,沒有翻動過。

  娘子修長白皙的手指按在一行字上,其上已經有了摩挲而出的印記。

  “娘子要歇午嗎?”丫頭又問道。

  程嬌娘看著她搖搖頭,伸手。

  “扶我起來。”她說道。

  丫頭忙伸手起身攙扶。

  “我要出去走走。”她說道。

  丫頭應聲是,扶著她走到廊下。

  院子裡湊在一起說話的丫頭聞聲看過來,見廳堂門中站著一個穿著素襦裙,罩著青緞衣,烏發垂散的女子,都愣住了。

  待反應過來這女子是誰,她們便哄的一聲擠進廚房,印象裡只看到那女子精緻細白的臉盤,至於具體相貌卻是沒顧得上看,也沒膽子看。

  萬一看的惱了,說自己害她,那豈不是要了命了。

  丫頭看著陡然安靜的院子有些尷尬。

  “她們趕著收拾下廚房。”她說道。

  程嬌娘卻是沒有理會,她微微抬頭。

  日光灼灼,秋蟬陣陣。

  程嬌娘眯眼。

  丫頭有些不知所措,試探著攙扶她往下走。

  “拿冪蘺來。”程嬌娘說道,“我,不能曬日光,會不舒服。”

  丫頭啊了聲,帶著幾分惶惶。

  “奴婢不知道,娘子恕罪。”她說道。

  “無妨。”程嬌娘說道,“我告訴你,你下次就知道了。”

  “是。奴婢記下了。”丫頭歡喜說道,忙轉身進去取了冪蘺來,小心的給程嬌娘帶上,這才扶著她慢慢的走出去。

  “哎呀嚇死我了。”

  “這大熱天的,她出去幹嗎?得嚇的很多人不安生吧。”

  兩個丫頭才從廚房裡探出頭,拍著心口,一臉餘悸的說道。

  程嬌娘並沒有走多遠,只是圍著自己的院子轉了一圈,最後停在門口。

  “要回去嗎?”丫頭一直小心的攙扶著她,此時見她不走了,便忙問道。

  “是。”程嬌娘說道。

  丫頭不敢多問扶著進去了,院子裡的丫頭自然又是慌慌的躲避。

  自此後,程嬌娘每日都會出來轉一轉,也不遠走,只在房子四周,丫頭們日漸習慣不再每次都驚嚇的躲避,程嬌娘也漸漸的由走一圈變成了走二圈三圈。

  半月過去,炎夏褪去,初秋到來。

  “娘子,累了吧,咱們歇息一下吧?”丫頭問道,她已經不用攙扶程嬌娘了,而是在後小心跟著。

  她們已經走夠了三圈,程嬌娘站在門前,冪蘺掀開兩邊,露出面容。

  細白的肌膚上有微微的汗珠泛起。

  “不累,接著走。”她說道。

  丫頭應聲跟著。

  四圈過後,程嬌娘才停下,到底是身子疲憊,倚在了丫頭身上。

  “娘子,你這是何必呢,累了就歇歇嘛。”丫頭說道。

  這些日子的相處,她不知不覺有些喜歡這個安靜的娘子了。

  相比於伺候家裡其他喜怒不定的娘子們,這個雖然傳說起來很可怕的娘子,其實容易伺候的多,只要順著她來就行。

  程嬌娘站住腳,看了眼身後。

  “不累。”她說道。

  一日一日好過一日,雖然緩慢,但是總有回報,相信這樣堅持鍛煉下去,她很快就能活動自如,能換得如此結果,做這些不累。

  丫頭等了一刻,不見程嬌娘再說話,知道這是回答結束了,她便忙扶著程嬌娘進去了。

  熱水已經備好了,伺候程嬌娘洗過澡,換了乾淨的裙子罩衣坐下來,丫頭幫她擦頭髮,程嬌娘則繼續看書。

  站在她的身後,丫頭看到程嬌娘左手在那行字上慢慢的移動,右手則在憑幾上慢慢的劃動,過一刻,兩隻手便換過來,重複這個動作。

  這是在看書?真是奇怪的很。

  屋子裡很安靜,程嬌娘就這樣安靜的坐著,一遍一遍的摩挲著劃動著。

  丫頭突然有些傷感。

  娘子很少說話,除了那些必要的更衣吃飯喝水外,她基本上就不說話。

  丫頭想起半芹,半芹在的時候,她和僕婦在院子裡時不時的聽到主僕二人的說話聲,當然,很多時候都是半芹在說。

  自從半芹走了,娘子更安靜了,安靜的一圈一圈繞著院子走,安靜的一遍一遍坐在屋子裡手指劃動。

  她,知不知道,半芹走了呢?

  是不是,在難過?

  “娘子,你,還記得半芹嗎?”丫頭忽的問道。

  說完了自己也嚇了一跳,有些害怕。

  據說傻子是不記得人的。

  程嬌娘停下手。

  “記得。”她說道,薄薄的嘴脣呈現一絲不太明顯但又能看出的弧度。

  這讓她的整張臉都生動起來。

  丫頭都看愣了。

  這是在笑嗎?

  這麼淺淺的笑,竟然也能笑的如此好看啊。

  不過,怎麼是在笑呢?

  “娘子,那,那你知道她……”丫頭回過神磕磕巴巴說道。

  程嬌娘微微點了下頭。

  她知道,也記得,那個叫半芹的丫頭跟著別人走了。

  就是在那一刻,她突然發現自己能記住事情了。

  那麼以前自己記不住,到底是因為病著記不住呢,還是因為有依仗所以懶得記。

  那一刻,她突然覺得病好了。

  其實,她本來就不是病,她的腦子沒病,身體也沒病,只是協調性差一些。

  認識到這一點,程嬌娘的身體恢復速度明顯加快了,這真是一件好事,所以她怎麼會忘。

  “娘子,半芹走的時候,在外邊給你叩頭了。”丫頭看著娘子平靜的臉,忍不住說道。

  她說這個做什麼,是想安慰娘子,半芹也不是不告而別棄她而去嗎?

  “哦。”程嬌娘說道。

  簡單的一個字,聽不出喜怒的聲音。

  丫頭忽的放下心來,在一旁跪坐。

  “娘子,我想……”她打算再多說一點,或者編一些話說是半芹說的。

  程嬌娘看著她再次笑了。

  “多謝你,不過,我不難過。”她說道,“難過的,是她。”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24 PM

第二十八章 如想

  “半芹!”

  有人在外喊道。

  坐在廊下修剪新花枝的丫頭應聲是,抬起頭來。

  “你要的豬肝羊肝什麼的。”一個小丫頭探頭進來,捏著鼻子,一手將一個油紙包遞過來。

  丫頭起身含笑去接。

  “哎呀,姐姐,你要這種東西做什麼?嚇人的。”那小丫頭帶著幾分嫌棄問道。

  “娘子要吃的。”丫頭說道。

  那小丫頭撇撇嘴。

  “放著好好的廚房送來的不吃,這都吃的什麼啊,真是傻子。”她說道。

  “我們娘子不是傻子。”丫頭說道。

  站在門外的僕婦聽到這裡時有一瞬間的恍惚。

  這種對話,這個名字……

  好像這一個月她們這裡其實從來沒變過一般,那些丫頭走了來了又走了的事從來沒發生過一般。

  “你不怕傻子,我怕,我走了。”小丫頭擺擺手,急忙忙的蹬蹬跑了。

  丫頭拎著油紙包進來了。

  “姐姐,火燒好了。”廚房裡兩個丫頭探頭說道,看著她手裡的東西,也露出幾分嫌棄,“真要吃這個啊?”

  “要不,你去給娘子說別吃了?”丫頭笑道。

  “我活的不耐煩了..我才不去。”一個丫頭笑道,縮回去。

  “她連你的名字都改了,我可不想被改了名字。”另一個說道,也躲進去了。

  “叫什麼都無所謂,只要我還是我就好了。”丫頭笑了笑,也邁進廚房。

  面發好,小磚雕爐子燒熱,蒸熟的肝腎搗爛成泥,三個丫頭坐在廚房裡兩個包餡,一個放進爐子裡燒烤。

  “古古怪怪,怎麼想出來的這些……”

  “放著廚房好好的胡餅不吃,非要吃這個,這些,這些東西都是喂狗的……”

  兩個丫頭一面嘀嘀咕咕,忽的話停了。

  香氣在廚房裡散開了。

  “好燙好燙。”丫頭將烤好的放進竹盤裡,吹著手指頭說道。

  “好香啊。”兩個丫頭不由湊上來,看著金黃酥松的兩個小小的圓餅。

  丫頭抿嘴一笑,伸手掰開一個。

  “要不要嘗嘗鹹淡?”她問道。

  看著其中的餡料,兩個丫頭遲疑一下,那丫頭已經自己放進嘴裡吃起來。

  “嗯!”丫頭瞪大眼點點頭,“好吃。”

  她含糊說道,又忙咬了一口,燙的忍不住吸涼氣。

  “我來嘗嘗,我調的餡,看看如何。”一個丫頭忍不住了,將油手在圍布上隨意摸了下,那過餘下的另一半,一口放進嘴裡。

  程嬌娘的院子外很少有人經過,除了不得已的時候。

  此時院子外走過兩個不得已的丫頭,腳步匆匆恨不得一步過去,但突然一個停下腳步。

  “嗯,好香。”她嗅了嗅說道。

  “是啊。”另一個也嗅了嗅,看向這邊的院子。

  兩人對視一眼。

  “又給傻子開小灶呢,真是比別的娘子還嬌貴。”她們撇撇嘴說道,“也不知能喂出個什麼好來。”

  丫頭端著食盒邁進屋子,跪坐下來擺好餐桌,放下食盒,搬起餐桌邁步到窗前。

  “娘子,請食。”她恭敬的說道,將餐桌推過來。

  窗前依著憑幾閉目側坐的少女睜開眼,放下屈起的腿坐好。

  “娘子,你嘗嘗可還行?”丫頭說道。

  程嬌娘伸手捏起一個小餅,掰開放進口中慢慢的吃。

  丫頭沒那麼緊張,她已經嘗過了,對成品很有信心。

  “太香了。”程嬌娘搖搖頭說道,只吃了一個就放下了。

  丫頭啊了聲。

  “那,香,不好嗎?”她不解的問道。

  “不好,太散了,要內蘊,不是聞著香,是吃著香。”程嬌娘說道,慢慢的用湯勺吃粥。

  這麼多講究,娘子的口味也太叼了,是怎麼養出來的!

  金枝玉葉也不過如此吧?

  丫頭有些無奈,或者,是那位真正的半芹手藝好吧。

  “奴婢魯鈍。”她俯身說道。

  “沒關係,小道而已,我會讓你不魯鈍的。”程嬌娘說道,並沒有看她,停頓一刻,“只要你想的話。”

  丫頭喜色滿面,再次俯身叩頭。

  “半芹,謝娘子費心。”她說道。

  程嬌娘不再說話慢慢的吃飯,丫頭小心的伺候布菜。

  “娘子,這個叫什麼?”她想到什麼問道,“原來那些大家都不吃的下等食也能做的這樣好吃啊。”

  程嬌娘看了眼綠竹盤中的金黃餅。

  “太平。”她脫口說道,說完停了下,等待記憶裡越來越清晰浮現的名字,“太平饅頭。”

  “太平?”丫頭念了變,笑道,“真是好吉利的名字,日日吃這個,就能永享太平了。”

  那吃不到這個的,會不會不太平?

  “母親!”程七娘拎著裙子進來喊道。

  程二夫人忙衝她噓聲。

  “你弟弟才睡了.”她說道。

  一旁的奶媽忙從她懷裡接過嬰童,躬身退下了。

  有七娘子在,孩子在這裡可睡不好。

  “母親,伯母偏心嘛!”程七娘喊道,在母親身邊跪坐下來搖著她的胳膊。

  “又怎麼了?伯母偏誰了?”程二夫人問道。

  自然是偏她們一家了,她心裡暗自答道,就算是一樣親生的子女,當母親還有偏心喜好,更不用說她們兩家只不過是兄弟。

  真是不知道自己以前怎麼想的,竟然會認為長嫂如母,是如母,不是真母。

  “那個傻子!”程七娘說道。

  “那個傻子?”程二夫人皺眉,拿過扇子輕搖,“她又賣什麼好?橫豎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錢。”

  一旁的貼身僕婦輕咳一聲提醒。

  當著孩子的面可不能說不妥的話,童言無忌。

  “你伯母照看她,她又是病人,偏心一些也是應該的。”程二夫人說道,揭過方才的話。

  “她是傻子,又不是像四哥哥那樣病著,她天天變著花樣的吃好吃的有什麼用!病著吃好的補一補身體好起來,傻子難道吃好的補一補就能不傻了嗎?”程七娘喊道,抱著母親的胳膊,“母親,我也要!難道我在家裡還不如一個傻子嗎?”

  程二夫人被搖的有些暈。

  “果然是單獨開小灶?”她問僕婦。

  “大約是吧。”僕婦答道,“除了一日三餐正事兩點心,廚房的人常常送去瓜果肉菜,都是單獨采買的,不是咱們日常用的。”

  “母親,我也要單獨開,我不要吃廚房那些。”程七娘忙跟著說道。

  如果說錢是公中出的,那為何家裡的孩子們不都如此?

  如果說不是公中的錢,那就是先頭夫人的嫁妝,既然說到嫁妝,就得詳細的說說了吧?

  程二夫人握著扇子沉默一刻。

  “好,她既然吃的,你自然也吃的,你要吃什麼,去和廚房說。”她看著女兒點頭含笑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25 PM

第二十九章 不平

  又到月底的時候,程大夫人的院子裡氣氛比往日緊張一些。

  啪的一聲。

  屋內跪坐的管事娘子們打個寒戰。

  “這家如今是不用我當了是不是?”程大夫人豎眉喝道。

  地上散落著被扔下的賬本。

  “夫人,是二夫人親口吩咐的,實在是……”幾個管事娘子俯身在地顫聲說道。

  這話她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怕落下一個挑唆兩房妯娌不和的話柄。

  又是她,這青娘怎麼越活越小了?

  她不肯來說,自己不能再當看不到了,要不然那次隨意裁衣賞,采買把器玩物,這次又隨意增添山珍海味,如果是她自己的賬付也就罷了,偏偏都走的是公賬,下一次還不知道會幹什麼呢。

  “請二夫人來。”程大夫人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管事娘子們忙應聲是,收拾賬冊小心翼翼的魚貫而出了。

  出了門都互相使個眼色吐吐舌頭。

  躲遠點吧。

  程二夫人聽到大夫人有請,笑了笑。

  “大嫂找你做什麼?”依著憑幾坐在地上看書的程二老爺隨口問道。

  “或許幾日不見,掛念我了吧。”程二夫人笑道,站起身來。

  程二老爺哈哈笑了。

  “那你快去吧,你們好好的坐一坐。”他說道。

  看著程二夫人走出去,翻看書的程二老爺打個哈欠,聽得外邊有女子的笑聲,秋日裡天高氣爽,笑聲聽起來格外誘人。

  他放下書起身走出去,沒多久外邊的笑聲沒了,院子裡的僕婦也沒見程二老爺再回來。

  “誰在外邊呢?”一個僕婦抿嘴一笑問道。

  站在門口的一個僕婦撇撇嘴。

  “東院那位姨娘的人。”她低聲說道。

  “這位姨娘的眼可真尖。”先前那僕婦笑道。

  兩個僕婦對視一眼無聲的笑了。

  程二夫人帶著僕婦丫頭不緊不慢的走在路上,去大夫人那裡要經過荷花池。

  “幾日沒見,這菊花就開了。”她說道,一面看著花池邊的菊花。

  “是,今年菊花開得早。”僕婦笑道。

  程二夫人放慢了腳步。

  “嗯,好,我瞧瞧。”她說道。

  身後的僕婦們對視一眼,有些焦急有些不解。

  不是程大夫人有事要找嗎?怎麼,還耽擱?

  但他們還沒傻到出聲提醒,程二夫人又不是傻子!

  “母親。”程七娘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程二夫人看過去,見程七娘等幾個女孩子也在賞花。

  “好好玩,仔細些,別掉水裡。”她說道。

  程七娘在那邊攏手喊了聲知道了,看著母親帶著人走了。

  “真沒意思。”她說道,將手裡的花枝扔進池水裡。

  程五娘和四娘正給六娘挑菊花戴。

  “聽說董娘子家辦茶會呢。”程六娘說道。

  “那又如何,咱們又不能去,去了被人笑。”程七娘說道,在山石上坐下來,看著面前的菊花,“那個傻子什麼時候走啊?”

  “別瞎說,往哪裡走啊。”程五娘說道。

  “咱們家的菊花開的這麼好,董娘子家可沒有,她辦茶會,我可以辦個菊花會。”程六娘眼睛一亮說道。

  “姐姐,出去還被人笑,請人到家裡來看傻子嗎?”程七娘嘟嘴說道,伸手扯下一朵半開的菊花揉爛了扔在地上。

  “也是啊。”程六娘喪氣說道。

  “幹嘛還不把她送道觀裡去啊,我父親說了,當時道士說了,送到道觀是對她好。”程七娘揪著
菊花憤憤說道。

  程六娘如有所思,看著滿院子璀璨的菊花。

  “你們賞花呢。”男子的聲音傳來。

  姐妹幾個看去,都驚喜的一笑。

  “四哥哥!”

  一個月沒見程四郎消瘦了很多,但看上去也精神了,扶著丫頭站在一旁。

  姐妹們圍過去問好。

  “四哥哥,你還敢來園子裡啊,不怕再被女鬼捉了去嗎?”程七娘笑道。

  其他幾個姐妹忙嗨她。

  程四郎倒是無礙笑了。

  “不怕,鬼怕惡人,上次沒捉走,這次她不敢來了。”他笑道,撫了撫程七娘的頭。

  “四哥哥,鬼,長得嚇人嗎?”程七娘來了興致,好奇地問道。

  “不嚇人。”程四郎笑道。

  “好了好了,讓四哥哥自己慢慢走走散散心,咱們那邊玩去。”程五娘說道。

  程七娘雖然還想問有關女鬼的事,無奈姐妹都走,她又不願意被單獨丟下不待自己玩,只得不情不願的跟著走了。

  “公子,累了吧,我們回去吧。”春蘭問道。

  “不累。”程四郎看著前方不遠處,說道,“再走一走。”

  春蘭應聲是扶著他,二人慢步而行。

  來到那塊大山石旁,二人同時停下腳。

  程四郎要說話扭頭看春蘭,見她正呆呆的看著那塊山石。

  她…怎麼也看?

  程四郎看過去,恍惚間見那女子端坐淡然的垂視,一眨眼消散了去。

  “春蘭,你來這裡求過女鬼?”他忽的說道,“難道,你在這裡看見了什麼?”

  春蘭打個哆嗦。

  “奴婢,在這裡,遇到了給奴婢出主意,救公子的人。”她說道。

  程四郎哦了聲,心裡有些失望。

  也許那個女子真的是他幻象所見吧,那時候他已經病了。

  “那個周家的丫頭啊。”他說道,微微一笑,“還沒謝謝她呢,就走了。”

  春蘭點點頭。

  “是啊。”她說道,再次看那山石,奇怪的是,那個丫頭的形容倒是記不太清了,反而是那個罩著一身皂紗的傻娘子清晰的浮現,她晃晃頭,“公子,你才好,我們回去吧,如今天涼了。”

  程四郎說聲好,扶著她轉身慢慢的走了。

  此時程二夫人終於在程大夫人面前坐下來。

  “嫂嫂,這裡的菊花開得好。”她說道,看著屏風前擺著的一枝菊花。

  “園子裡的都開了,你喜歡多采一些去。”程大夫人說道。

  程二夫人接過丫頭捧來的茶抿了抿。

  “咱家的雖然好,但還算不上最好,城中來了一個新花匠,養的好些名貴菊花。”她說道,“人人都搶著買,我運氣好,占到兩個,過幾日就送來了,大嫂到時候瞧瞧,定然喜歡。”

  程大夫人聽到名貴二字,心頭亂跳。

  “多少錢?”她脫口問道。

  聽說那名貴的花有的價值千金!

  “也不貴,三百貫。”程二夫人說道,“大嫂,到時候擺在院子裡,咱們也辦個賞花會……”

  她的話沒說完,程大夫人就拔高聲音喊了聲青娘。

  程二夫人看著她,不說話了。

  “把花退了。”程大夫人深吸幾口氣說道。

  “嫂嫂,你還沒看呢,看了定然也喜歡。”程二夫人微微一笑,摸著扇子,這是她新買的象牙扇子,質地細膩,很是喜歡,“再說,這定金都給了,哪有再退了的事。”

  程大夫人看著她咬牙。

  “好啊,既然你喜歡,你自己的錢,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吧。”她說道。

  “嫂嫂這話說的。”程二夫人笑了,搖著扇子,“都是家裡的人,家裡的錢,我怎麼就不能用了?”

  “你!”程大夫人氣急喝道。

  這大約是彭青娘進門以來,第一次這樣跟自己說話!

  她這是怎麼了?變得陰陽怪氣的!鬼上身了嗎?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26 PM

第三十章 之過

  程嬌娘掀起皂紗,聽著風中傳來的隱隱的哭聲。

  “有人在哭嗎?”丫頭在後問道,跟著她看過去。

  這邊的院子位於程家的最北邊,位置略高,原本是用作探查防護用的,但太平盛世也用不著。

  二人居高臨下聽去,聲音似是從東邊傳來。

  “是老夫人那裡的。”丫頭說道。

  “程家的老夫人嗎?”程嬌娘問道。

  “是,老夫人不管家事,一心向佛,怎麼出事了嗎?”丫頭說道一面向那邊看。

  出什麼事,也不管她的事,程嬌娘低下頭,抬腳邁步。

  還有一圈今天就轉夠五圈了。

  但她估計錯了,這件事還真跟她有關。

  程老夫人看著面前兩個都在哭的兒媳婦,頭疼欲裂。

  “所以說你是說當初不怪你,老大卻要罰你去祠堂思過?”她問道,覺得有些糊塗。

  方才不是在說單獨給誰開小灶其他人卻沒有的事嗎?怎麼又扯到這裡了?

  不對,不對,最早的時候好像說的是誰買了一把扇子?又好像是花?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都給我住口!”程老夫人將手裡的佛珠重重的拍在憑幾上喝道。

  兩個兒媳婦都掩口住聲。

  “我聽明白了。”程老夫人說道,面容銷售,精神卻是矍鑠,目光掃過兩個兒媳,“你們心生芥蒂,是因為那個傻子。”

  仔細的想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

  因為那個傻子的丫頭作怪,讓周家人借機鬧,老二媳婦在那時受了委屈,才對自己不滿。

  程大夫人點點頭。

  其實那件事還不算最早,如果不是因為那傻子母親留下的嫁妝的事當家的大嫂從來不提的話,自己也不至於在周家人鬧的時候覺得白白受委屈。

  不過,說到底是這還是跟傻子有關。

  程二夫人也點點頭,抽抽搭搭的擦淚。

  “真是丟人!就為這點破事,你們加起來比我歲數都大的人,鬧到我跟前來!”程老夫人哼聲說道,“老大媳婦,你有錯,當時你為什麼不主動站出來認錯!”

  “是,媳婦錯了。”程大夫人俯身說道。

  “老二媳婦,他大伯為什麼要說你有錯?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周家人不知道。”程老夫人說道,“那種時候,難不成還要當著外人的面,你們仔細先掰一掰自己誰的錯嗎?你如此就委屈了,實在是錯了!”

  “是,媳婦錯了。”程二夫人拭淚俯身說道。

  程老夫人吐了口氣,端起煎茶一口喝了。

  “那花,老二媳婦退了,這花草就是愉悅人心的,不分貴賤,看了高興就是價值千金,看了不高興的那就是一文不值。”她說道。

  程二夫人應聲是。

  “各屋子供應的飯食點心瓜果,老大媳婦你也別那麼苛刻,口腹之欲人之常情,只要不是窮奢極欲,吃食上莫要節省。”程老夫人說道。

  程大夫人應聲是。

  “咱們程家弟兄們都是不分家的,弟兄們在外邊倒還沒什麼,只是你們這些媳婦們日子要難一些,上下牙還有磕絆的時候,女人們又都是針尖大的心眼,有什麼也不愛說,非要憋在心裡,一句話的事到最後都能鬧出不共戴天的仇來。”程老夫人說道,神情肅穆,“你們現在心裡怎麼想,不用說我也都知道。”

  她說到這裡,目光掃過兩個垂首而坐的媳婦。

  “你自己心裡怎麼想,對方也都知道,就是今日不知道,日後也會知道,這世上哪裡有什麼傻子,不過是一個早知道一個晚點知道而已。”她說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低著頭俯身應聲是。

  程老夫人吐口氣。

  “還有,那個傻子跟我盡快弄出去。”她說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都愣了下,抬起頭。

  “母親,可是,要是周家的人問起來……?”程大夫人說道。

  程老夫人哼了聲。

  “他們不會問的。”她說道。

  “可是,前幾天才來為了那傻子鬧了一場,要不然我和弟妹也不會起了嫌隙。”程大夫人說道。

  程二夫人低下頭。

  “你以為他們是為了那個傻子鬧的嗎?”程老夫人瞪眼道。

  啊?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不解,難不成還是為了那個丫頭鬧的啊?

  “人家過來,就是憋著勁要鬧,不過是正趕上那個傻子那裡給遞了刀子,哪裡就是特意為了傻子。”程老夫人說道。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對視一眼。

  “他為什麼帶走了那個丫頭?不就是贊這丫頭伶俐,讓他合心意歡喜嘛。”程老夫人說道,“就你們還蠢乎乎,要是真心為了那傻子,至於在這裡連一晚都不住就走了嗎?可曾多問過一句那傻子的吃穿坐行?”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恍然。

  “你們心裡沒底氣,自己先矮了三分。”程老夫人說道,“有什麼沒底氣的!那傻子姓程!不姓周!我們家的孩子,輪到他們外姓人來指點嗎?真要指點,讓他們帶走!”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頓時坐直身子。

  對啊,怕什麼啊!這是她們家的孩子!

  “這麼個生事的傻子,誰讓你們一開始就留下的!”程老夫人越說越生氣,“就該回來的當時就給我送道觀裡!”

  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終於徹底恍然了。

  “當年因為這個傻子,老太爺鬱郁而終,老夫人心裡恨啊。”程大夫人低聲說道。

  她們已經從程老夫人那裡出來,妯娌兩個互相道歉,面子已然恢復以往。

  程二夫人扶著程大夫人,二人緩步而行。

  “所以,老夫人在傻子這個問題上,是絕對不會讓步的。”程二夫人點點頭。

  “那就把她送走?”程大夫人問道,“可是要是周家的人知道了來質問……”

  “就如老夫人說的,他們來質問,也不一定真的是為那傻子啊。”程二夫人說道,“人這一輩子,鬧來鬧去的,不過是一是面子,二是……利益。”

  “面子,利益?”程大夫人問道。

  “面子已經鬧過了,那接下來再鬧大約就是為了利益了。”程二夫人含笑說道,手裡的象牙扇子已經換了,此時拿的是竹扇子,拍了拍程大夫人的手,“比如,嫁妝。”

  嫁妝?

  程大夫人愣了下。

  一個僕婦急匆匆過來,對程二夫人耳語幾句。

  “賤婢!”程二夫人咬牙說道,攥緊了手裡的扇子,擠出一絲笑對程大夫人施禮,“嫂嫂,有點事我先走一步。”

  她說罷跟著僕婦疾步而去。

  程大夫人在原地尚有些出神。

  “嫁妝。”她重複一遍,看著程二夫人遠去的身影,終於徹底恍然了,“原來,是為了嫁妝!”

  她說罷苦笑一下。

  “半芹,半芹。”

  不知哪裡傳來喊聲,程大夫人嚇了一跳。

  這個名字她可是記得很清楚。

  “半芹?”她問道,“不是那個跟周家走了的丫頭嗎?”

  “不是,夫人。”一個僕婦笑道,“是新送去伺候嬌娘子的丫頭,嬌娘子給她改名叫半芹。”

  程大夫人不知該做什麼表情。

  “真是…傻子。”她說道。

  她抬腳邁步,才走了沒幾步,又聽得哪裡傳來哭喊聲,聲音很小很短,似乎立刻被人按了下去。

  “又怎麼了?”程大夫人皺眉說道。

  幾個僕婦忙匆匆而去,在程大夫人回到屋中坐下時,她們回來了。

  “二夫人要發賣二爺的一個侍婢。”她們低聲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程大夫人過來人自然心裡明白,擺擺手不再問了,伸手掐著額頭。

  真是前所未有的亂糟糟,她只覺得疲憊之極。

  果然不是面子就是錢,這人心真是淺啊,以前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這麼說起來,還真是多虧了那傻子的歸來呢。

  誰想到一個傻子怎麼就引來這麼多麻煩呢?

  就像一滴油,落入了平靜的水面,不溶不解,將整個水面都攪渾了起來。

  這傻子,不能留在家裡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26 PM

第三十一章 取捨

  “那依你說送到道觀去?”程大老爺問道。

  丫頭捧上茶,程大老爺滿意的喝了口。

  “萬寧寺新來的一個大和尚煎的好茶,托了好些人情才得來一壺。”他說道。

  “不就多花些銀子嘛算什麼。”程大夫人說道。

  程大老爺便笑了。

  他平生無所好,唯有愛茶。

  “送到道觀不是我的意思。”程大夫人說道,“是母親的意思。”

  廳堂外有僕婦進來,在她身旁附耳說了幾句話退下了。

  “又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程大老爺問道。

  “老二那邊賣了個侍婢。”程大夫人說道,有些無奈的嘆口氣,“隨著年長,青娘的脾氣也見長了。”

  “胡鬧。”程大老爺不高興的放下茶杯,“你就不管管?”

  “我可不敢管了。”程大夫人說道,停了一刻,“自從這個孩子進門,家裡真是亂了套了。”

  “那就送走吧。”程大老爺說道。

  “周家的人還用特意去打個招呼嗎?”程大夫人問道。

  話音未落,門外有僕婦急匆匆進來。

  “老爺,夫人,周家派人來了。”她說道。

  真是人前不說人啊,怎麼又來了?

  程大老爺夫婦對視一眼,有些驚訝。

  周家這次來的還不如上次,是四個男人四個女人,但形勢做派亦如周家以前接觸過的主子一般。

  “老爺夫人讓我們來,是來接手我們大娘子的嫁妝鋪子莊子。”其中一個管事男人說道。

  程家的人都愣了下。

  “荒唐!”程二老爺坐直身子喝道。

  “姑爺休怒。”管事俯身施禮說道,“以前嬌娘子沒回來,也以為是活不長的,所以老爺夫人沒有做打算,只是如今嬌娘子回來了,年紀也不小了,將來出門這嫁妝必然是要帶走的。”

  程家的老爺夫人們露出奇怪的神情。

  傻子,還打算出門?

  這周家的人扯謊真是一點也臉紅的。

  “所以,老爺夫人讓我們親自來打理大娘子的嫁妝,好讓嬌娘子將來風風光光的出門。”管事接著說道。

  “你們是覺得我們程家會貪了嬌娘的嫁妝不成?”程大夫人冷笑問道。

  “老爺夫人不是這樣想,只是想要為嬌娘子進份心意。”管事面無表情說道,“如果說不清,不妨請了官府,親自拿嫁妝單子對一下,總不好讓親家老爺夫人平白擔了污名。”

  “都有單子,怎麼說不清?”程二夫人開口了,“好好的對那個做什麼。”

  反正自己也撈不到好處,樂見他人也撈不到。

  程大夫人心裡吐口氣。

  “你們來的也正好。”她開口道,“去見見嬌娘子,過幾日她要去道觀裡養身了。”

  周家的男女們一愣,不過來之前得了囑咐,一切由管事做主,他們垂下頭不言語。

  “好好的送道觀去做什麼?”管事問道,“傳出去,別人怎麼說?”

  “怎麼說?當初道士就跟算過,這孩子三魂六魄不全,送道觀裡鎮著才得福全。”程二老爺冷聲說道,“這你們又不是不知道,要是不信我們,京城好大夫多,送過去你們給好好看看。”

  管事笑了,俯身施禮。

  “不敢,二老爺血親骨肉自然是好的,是老奴不懂妄言了。”他賠罪說道。

  程大老爺就和程二老爺對視一眼,搖了搖頭。

  周家要的不過是利益,至於那個嬌娘子,他們果然是不理會的。

  “既然知道是我們家的血肉,那麼這嫁妝,我們也不放心都交給你們。”程大老爺淡淡說道,“弟妹是不在了,但嬌娘還在,他父親還在,我這個大伯還在,哪裡輪到你們姓周的來指手畫腳?”

  程二夫人立刻坐直身子。

  沒錯,父親還在,也輪不到你這個大伯來指手畫腳。

  是時候,好好的說說這嫁妝的事了。

  這兩廂來人三廂心思開始你爭我奪你進我退的籌劃,不是一天兩天就能說好的,有關嫁妝的管理下人們不太關心,相比之下,程嬌娘要被再送去道觀的消息則更重要。

  “什麼?要送娘子去道觀?”

  程嬌娘院子裡的丫頭僕婦頓時亂了。

  道觀那種地方去了,尤其是跟著這傻子,極有可能一輩子都出不來了!

  來這傻子跟前果然半點好事也沒有,先是導致兩家下人閤家老小被驅逐,如今又要被累害終生,比那發賣驅逐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個傻子可真是掃把星,誰沾誰倒霉啊!

  頓時院子裡丫頭僕婦惶惶奔走託人情只求脫身。

  丫頭坐在廊下縫製一雙襪子,神情安靜。

  屋子裡有輕微的聲音傳來,她忙放下針線,疾步進去。

  程嬌娘正從臥床上慢慢起身。

  “娘子醒了。”她說道,伸手攙扶。

  更衣,淨面,在窗前憑幾前坐下,遞上一杯溫白水,這一套丫頭做下來很是流暢。

  “娘子,我按你說的,要了白蓮蓬,煮了加了米粉蜜糖搗爛蒸好,已經晾涼了,切來你嘗一嘗?”丫頭問道,“我吃著甜味剛好,不知娘子可合口。”

  程嬌娘點點頭。

  放在白瓷小盤裡的黃綠米糕很是宜人,程嬌娘略食了一兩片。

  “還好。”程嬌娘說道。

  丫頭便高興的笑了。

  “東西收拾好了嗎?”程嬌娘問道。

  “是,就剩娘子要看的這本書了。”丫頭說道,“等走的那日,奴婢親自拿著。”

  程嬌娘抬眼看她。

  “你要跟我去?”她問道。

  “是,奴婢就是來伺候娘子的,娘子去哪奴婢自然也去那。”丫頭說道。

  “跟我去有什麼好?”程嬌娘問道。

  “奴婢能來娘子這裡,就已經是在府裡不受待見。”丫頭含笑說道,手放在膝上,“留下來,或許聽起來好聽一些,只是日子必然是要過的不自在,奴婢年紀也大了,過個一兩年就要配人了,依奴婢的身份,能配個什麼人可想而知,這些日子跟著娘子,倒是覺得這日子過的自在,奴婢想了,吃的喝的名聲什麼的都是無關緊要的,人這一輩子不可能什麼都合心意,奴婢別的也不求了,就得個自在好了。”

  程嬌娘看著她,抿了抿嘴。

  “你說這麼多,我一個傻子聽得懂嗎?”她問道。

  丫頭掩嘴笑了。

  “娘子,你莫要說笑了,你要是傻子,那奴婢就是傻子了。”她笑道。

  程嬌娘不說話了,低下頭看書。

  丫頭也不說話了,退後幾步,坐下來接著拿起針線。

  “人這一輩子,什麼都合心意,也不是不可能。”程嬌娘忽的說道。

  娘子說話比常人慢一拍,丫頭已經知道了,聞言笑著應聲是,卻沒往心裡去。

  門外有人叫門。

  二人從窗邊看出去,見是一個陌生的僕婦,穿著打扮與她們家的不同。

  如同所有初見程嬌娘的人一樣,僕婦也愣神一刻,才在程嬌娘那木然的注視下回過神。

  “這是,家裡人帶給娘子的。”她俯身推過來一個四四方方的盒子。

  “半芹。”程嬌娘忽的開口說道。

  僕婦嚇了一跳,驚訝的抬頭看。

  不是說不記得人和事嗎?怎麼…..

  “是,娘子。”丫頭應聲是,伸手拿過盒子。

  僕婦有些迷糊,覺得有些想到什麼又覺得沒想到。

  “娘子,是吃食。”丫頭打開盒子看了,說道,目光驚喜。

  包裹打開是雙層食盒,裡面四四方方的格子裡擺滿了各色點心蜜餞,色彩絢爛。

  “這是京城有名的小食,半……家裡人說娘子愛小食,所以特意挑選的。”僕婦說道,不過這話是對著丫頭說的,“不過也別多吃,仔細壞了肚子。”

  丫頭一笑沒說話。

  “那老奴告退了。”僕婦說道,雖然這個傻子長的很好看,但呆在一個傻子跟前總是讓人覺得不愉悅。

  “這個。”程嬌娘再次開口了,從憑幾旁拿起一個本子,“你帶走給她吧。”

  僕婦一愣,看著程嬌娘。

  她是誰?誰是她?這個傻子難道知道誰是誰?不可能吧?

  丫頭已經伸手接過遞給僕婦。

  僕婦看了眼,見是手裁紙簡單縫製的一個本子,薄薄的,她不識字,也不認得寫的什麼,只得拿起來再次施禮走出來。

  丫頭親自送到廊下。

  “這位姐姐,敢問如何稱呼?”僕婦走下台階後,又想到什麼回頭問了句。

  丫頭看著她微微一笑。

  “奴婢,半芹。”她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27 PM

第三十二章 笑談

  京城,因為天涼,菊花比江南這邊開的更盛。

  周六郎的院子裡擺滿了各色各式盤子大小的菊花,丫頭們環繞其中賞玩,鶯聲燕語悅人。

  “再折兩個。”秦郎君說道,他的手裡捧著一個搗罐,正一手用杵子噔噔的搗著。

  兩個丫頭應聲是跑著過去折了兩個菊花拿回來。

  花絲被毫不憐惜的揪下噔噔的搗爛。

  “桑子你竟然會做這麼摧花折葉的事,說出去一定沒人信。”周六郎在廊下屈膝斜倚笑道。

  “這是在做茶,做好了更能誘人,豈不是更美。”秦郎君說道。

  “好好的總是搗鼓這些東西。”周六郎說道。

  身後有丫頭快步走來,在廊上跪坐下,推過來兩碗茶。

  “公子,郎君,請用茶。”她低頭說道。

  周六郎伸手端起一飲而盡。

  秦郎君卻是沒接,依舊搗花。

  “我不吃這茶,難吃。”他說道,“我要試試自己做的。”

  周六郎笑而不語,丫頭卻驚訝的抬起頭來。

  “郎君也覺得這煎茶不好吃?”她問道。

  秦郎君的手停了下。

  “也?”他問道,看向這丫頭。

  “半芹,你也覺得這茶難吃?”周六郎問道。

  半芹低下頭。

  “是,奴婢粗淺。”她帶著幾分不安說道。

  秦郎君笑了擺手。

  “不粗淺,不粗淺,難得遇到像你如此明理的人,很好很好。”他笑道。

  周六郎撇撇嘴,將給秦郎君的茶也拿過來仰頭吃了。

  半芹在秦郎君的笑聲裡少了幾分緊張,這秦郎君見了自己之後,那審視的眼神總讓她心裡不安,此時此刻他看自己的神情好了很多。

  “那你覺得茶應該如何才是好吃?”秦郎君含笑問道。

  半芹不知所措,有僕婦走過來,打斷了他們的說話。

  “六公子。”她施禮說道。

  看到這婦人,半芹有些失態驚喜坐直身子。

  “那邊回信了?”周六郎漫不經心的問道。

  “是。”婦人答道。

  “還沒說清?”周六郎問道。

  “是,原是鋪子一分為二,田莊則全歸咱們,程大夫人同意了,但程二爺不同意,說嬌娘子將來可要靠田莊吃穿的,如今又重新分呢。”婦人說道。

  周六郎冷笑一聲。

  “一下子吃了那麼多年,吐出來肯定舍不得。”他不屑說道,“那就慢慢的分,想要白占我家的便宜,沒那麼容易。”

  婦人應聲是。

  “老爺夫人正是如此吩咐的,我即刻要再去那邊的。”她說道,說到這裡遲疑一下,“還有,那孩子,被送到道觀去了。”

  “什麼?娘子?”半芹失態喊道,眼淚頓時盈眶,跪行向前幾步,“娘子被送道觀裡去了?”

  周六郎有些不滿的看她一眼。

  “大驚小怪做什麼?”他不悅道。

  半芹垂下頭強忍著眼淚。

  “程家的孩子自然他們做主,不管咱們的事。”周六郎說道,擺擺手。

  “是,老爺也是這般說的。”婦人含笑說道。

  半芹在周六郎身後想要說話又不敢,秦郎君則一直安靜的搗花,似乎沒聽到他們的對話。

  “還有一事。”婦人要轉身,又停下,拿出一個本子,“半芹,這是那邊人捎過來,說是給你的。”

  半芹啊了聲,起身連鞋子也不穿就下來接過,一眼看到,身子發抖眼淚也在忍不住涌出來。

  她這異樣讓大家都看過來,連那位搗花的秦郎君也抬頭看了一眼。

  “娘子…娘子….”半芹哽咽出聲,抓著本子跪坐在地上不能自製。

  “是那傻子給的?”周六郎問道,“是什麼?”

  “是奴婢記下的和娘子一路行來事的本子。”半芹哭道。

  周六郎哦了聲不理會了,秦郎君則若有所思。

  “娘子,可有話給我說?”半芹哭著抬頭問那僕婦。

  秦郎君皺了皺眉,看了眼這半芹丫頭。

  婦人搖搖頭。

  “你下去吧。”周六郎說道。

  僕婦應聲是轉身,走了幾步又站住,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有一事…”她轉過身遲疑道。

  “說。”周六郎道。

  “那娘子的身邊新添的丫頭,也叫半芹。”婦人說道。

  半芹愕然抬頭,臉上眼淚縱橫,怔了一刻伏地嚎啕大哭。

  娘子,到底是記得這個名字的吧,她心裡一定是念著自己的!

  周六郎將她們都趕下去了,耳朵裡才算清淨一些。

  “最煩這些女人哭哭啼啼的。”他說道,說完看這邊秦郎君,不搗花了,若有所思,“把你哭鬧的都走神了?”

  秦郎君回過神笑了笑,放下手裡的藥杵。

  “六郎。”他開口說道,“你在周家,是先見了你那傻子妹妹,才見這丫頭的吧?”

  “沒有,我見她做什麼。”周六郎說道,長袖一甩坐直身子,“一進門就見這丫頭演的一場好戲,將程家的人說的一愣一愣的,真是好玩,更好的是她竟然知曉我的來意,攛掇教那傻子黑了程家那群人一把。”

  他說到這裡哈哈大笑,暢懷愜意。

  “要不然,我還要在周家多呆一日浪費時間呢,真是痛快順暢。”他說道。

  “你沒見那傻子?”秦郎君問道,皺眉。

  “怎麼?有何不妥?”周六郎問道。

  “我覺得有些不對,但又說不上來。”秦郎君說道,斜倚而坐看著滿院的菊花,“那邊給這半芹捎過來的本子……”

  周六郎等了半日,等來這一句話不由嗨了聲。

  “那是她的東西,程家不要扔回來也是正常的。”他說道。

  “是啊,又給新的丫頭也起了名字,還叫這個名字。”秦郎君說道。

  “程家的人哄那傻子不鬧的而已。”周六郎說道,“你就想著這些芝麻綠豆的事,真無聊。”

  秦郎君笑了不以為意。

  “如果真是那程家人的無心之舉倒罷了。”他說道,“如果是那傻子的意思,那…”

  “傻子?那如何?”周六郎問道。

  “那這傻子,可真是個很小氣很記仇的人。”秦郎君慢慢的撫著手說道。

  周六郎看著他一刻,仰頭哈哈笑了。

  “那說不定那丫頭在程家人面前說的話做的事也是這傻子教的。”他收了笑肅容說道。

  秦郎君點點頭。

  “也說不定。”他看著周六郎說道。

  周六郎再次拍膝大笑。

  “桑子,也說不定我是個傻子呢!”他大笑道。

  周家的院子幾進深,笑聲隔了又隔傳不到門外。

  門外的小廝正灑掃街面,一隊馬車急促而來,看到為首的差役開道,依仗威嚴,周家的小廝知道這是官宦人家,而且還身份不低的官家,便忙讓開了。

  “這是誰啊?”

  大家互相議論,京城中最靈通的就是消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新任吏部相公大人陳紹。

  這位少年神童,成年及第進士,內閣以及地方都曾任職歷練多年的江南名士,在為母守孝三年後終於在天子期盼中重新入仕了,且直接獲任六部之首,掌管官員升遷任免的吏部尚書。

  陳相公大人離京三年,曾經的宅院雖然有人看守,但久不住人還是顯得有些破敗,當然,想要提前給修葺房子的人幾乎能從家門排到城門口,但一向清正廉明的陳相公自然不會如此做。

  就連來迎接的人街面上都沒有,一輛簡單的馬車,幾個隨行的老僕,打發走了官府的差役,陳相公門前就如同小門小戶一般不起眼。

  “父親。”年約四十五左右的陳相公親自從車上扶下一個老者。

  “爹爹。”老者身後鑽出一個女童,笑吟吟的喊道,“丹娘要去街上玩!”

  陳相公含笑先把女童抱下交給僕婦,自己再攙扶父親。

  老者的面容有些憔悴,可見這路途奔波的確有些吃不消。

  他慢慢的走上台階,忽地停下腳,身子僵了下。

  “父親?”陳相公擔心的問道。

  老者站立不動一刻身子松弛下來。

  “這腰有些痛,活動一下就好了。”他說道。

  “讓父親奔波勞累了,兒不孝。”陳相公面帶慚愧說道。

  老者沒說話,一隻手在身後重重的揉了揉。

  最近一陣一陣的麻痛越來越頻繁了,是坐車時間太長的緣故吧,總算到家了,好好歇歇,這把老骨頭可不敢有事,三年為母守孝已經耽擱了兒子前程,如果自己再出事,那兒子這輩子的再進一步的希望就徹底沒了。

  老丈,你的病要盡快治。

  耳邊似乎閃過一個聲音。

  讓老者邁步的腿略停了下。

  “父親?”陳相公憂心的問道,“不如請個大夫來瞧瞧。”

  老者遲疑一刻,點了點頭,邁進門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28 PM

第三卷 坐井

第一章 玄妙

  七月半,江州進入秋季多雨期,雨已經有些涼,江州城外的玄妙山籠罩在雨中,越發顯得蒼翠,掩映著山下兩個道觀若隱若現。

  如其他地方一樣,有山則有仙,玄妙山有玄妙觀,但說道玄妙觀卻有大小之分。

  大玄妙觀位於山腳,始建於晉時,有兩門三殿,並一個戲台,小玄妙觀位於山腰,依山而建,只有山門一殿,狹小卻風景甚好。

  相同的是兩個道觀都是坤道,大玄妙觀一位觀主仙姑帶著五個女徒,小玄妙觀原本只有一個觀主仙姑,但前幾年收養了兩個孤女做小童。

  玄妙山雖然秀麗,但還算不上名山勝景,按理說在這種地方,一個道觀就足以,偏卻有兩個道觀,香火可想而知,尤其是有一個道觀的名聲還不佳。

  一個矮胖粗黑的婦人衝進山門,看到一個正從廊下走過的仙姑,就如同見了仇人般眼紅。

  “不要臉的小禿驢,我打…”婦人喊道衝過來。

  那仙姑卻面色平靜,顯然已經司空見慣。

  “善人,我們這裡是大玄妙觀。”她施禮說道。“您要找的是否是小玄妙觀?”

  就要砸到仙姑頭上的拳頭停下來,婦人氣喘吁吁的瞪眼一刻。

  “反正你們都沒一個好東西!”她最終說道,轉身奔出去了。

  仙姑看著婦人的背影無奈的苦笑,廳堂裡走出一個四十多歲的仙姑,她忙上前施禮。

  “觀主。”她說道。

  觀主點點頭。

  “觀主,任那小玄妙觀的胡鬧,我們的名聲也要敗盡了。”仙姑苦笑道。

  觀主嘆口氣。

  “又能奈如何?那是程家的供養觀,不依仗香火而生,再說,又有程家撐腰,奈何奈何。”她說道,站在廊下看向半山的方向,“只是可惜了那好地方。”

  空中一道滾雷滑過,嚇得道姑掩耳。

  “最近的雷越發的多了。”她說道。

  “哪一年不是如此。”觀主含笑說道,她說罷轉身進去了。

  那道姑再次看了眼半山露出的半邊道觀。

  “年年如此,怎麼雷不劈了它去?”她嘀咕一句。

  “這地方是高祖父當年安置的,為妻子祈福,請了青城山的仙姑來坐鎮,果然是萬事順遂。”丫頭說道,“比那山下的大玄妙觀還要靈驗,所以倒忘了本名,只稱呼為小玄妙觀。”

  夾著雨絲的風有些涼,她伸手將窗戶拉上,被風吹的雲卷雲舒般的鴉青帷幔安靜下來,其後的人影清晰的透露出來。

  丫頭掀起帷幔走過去,看著安靜看書的程嬌娘一如既往,一面看書,一隻手在憑幾上慢慢的劃動。

  也不能說一日既往,跟既往相比,娘子寫字的手動作流暢了很多。

  一行字寫完,程嬌娘停下手。

  “如今坐鎮的不是青城山的仙姑了吧?”她問道。

  “當然不是,百年前的事,那不真成神仙了?”丫頭笑道,跪坐下來,捧上一杯水,“後來仙姑去世,一時請不到人,程家又因為挖河引水耗盡家財,這個道觀便荒廢了,還是老太爺在時重新修整起來的,如今的觀主是咱們程家本族,南程那邊的一個女子,自願修行,所以便到這裡來了。”

  程嬌娘默然一刻,那日進門的時候,自然有觀主迎接,只不過那觀主忙著和管事的娘子說話,並沒有到自己跟前來,恍惚掃了眼,年紀三十四五,相貌算不上多好,但一雙眼卻是靈妙婉轉。

  心中念頭百轉而過。

  “嗯。”程嬌娘只是說道。

  丫頭得到回答,才敢繼續說話。

  “娘子,要吃點心嗎?山下有新鮮蜜桔買,我買了一小把。”她說道。

  程嬌娘手扶著書略沉默一刻。

  丫頭知她在想,便也安靜無聲。

  “用餳裹了吃。”程嬌娘說道。

  娘子口中說出的吃食,總是她聞所未聞的,但丫頭並沒有疑問。

  “好。”丫頭含笑說道,“娘子告訴奴婢怎麼做?”

  小玄妙觀依山而建,地域有限,除了山門和正殿,左右各有廂房,兩個圓洞門進去,那邊住的是觀主以及兩個小童,這邊便住了程嬌娘和丫頭,各有灶火,互不相干。

  丫頭走過這邊來時,兩個小童正淋著雨清理水龍口的雜草枯葉,穿的舊衣改造的道袍已經濕透了,瘦瘦小小看上去很是單薄。

  “怎麼也不撐傘?”她不由問道。

  這聲音驚動了小童,她們惶惶起身,看著舉著傘過來的丫頭怯怯不敢言。

  “這雨也不大,兩個人偷懶才弄了這麼久。”屋內傳出女聲,旋即走出人來。

  觀主面色帶笑,一面看了眼那兩個小童。

  “還不去燒火做飯!”她喝道。

  兩個小童慌張跑去。

  觀主才又看向丫頭,堆起笑。

  “娘子有什麼吩咐?”她問道。

  “來與仙姑借幾塊飴糖。”丫頭說道,不知怎的對著觀主的笑有些感覺不舒服,長話短說。

  “說什麼借啊,都是程家的人。”觀主笑道,轉身進去拿了幾塊糖出來。

  丫頭道謝轉身離開,舉著傘看路,冷不防在院門口撞上一人,抬頭一看竟然是個五大三粗的披著蓑衣斗笠的男人。

  丫頭嚇了一跳。

  這是女修觀,怎麼有男人進來了!

  “賣柴的,你可算來了,昨日怎麼沒送柴來啊?”觀主在後說道。

  賣柴的?丫頭低下頭,感覺肆無忌憚的視線打量自己,她忙匆匆走開了。

  “正是來告訴仙姑,天不好,昨日的柴沒有了,明日定然送來。”

  身後傳來男子粗楞的聲音,來到自己這邊關上院門,聲音便聽不見了。

  看著院門關了,男子才收回視線,對上觀主那似笑非笑的眼。

  “看得都拔不出來了?”觀主說道,依著門,面上幾分慵懶妖嬈,哪裡還有方才的半點修持。

  男子嘿嘿笑,伸手攬住那觀主。

  “也就嫩點,長得不好。”他說道。

  觀主撇撇嘴。

  “這是那送來的娘子?”男子問道,“我聽說了特意來看看,日後只怕不方便來了吧?”

  “那娘子是個傻子,這只是個丫頭。”觀主笑道,扭身進屋,“有什麼不方便的,你不想來便說不想來罷了。”

  男人嘿嘿笑了緊跟了進去隨手關上了房門。

  “..這丫頭也太醜些,還不如你這裡養的兩個小兒…”

  “..知道你饞什麼,那也得等等,還太小呢……”

  男女的嬉笑聲隔著窗戶傳出來,廚房裡兩個小童低著頭抱著膝頭瑟瑟抖,灶膛裡的火已經點燃了,卻似乎驅不散她們身上的寒意。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29 PM

第二章 各自

  雨收天晴,燒雲冉冉。

  “明天是個好天。”程大夫人看著外邊說道。

  晚飯還沒擺上,一天的忙碌已經結束,正是最悠閑自得的時候。

  “母親,母親。”

  程六娘的聲音從外邊傳來。

  程大夫人伸手扶了下額頭,兒女是債,這輩子都甩不開的。

  “伯母,伯母。”程七娘的聲音也在後響起。

  兩個女子脫掉木屐跪坐在身前,一左一右圍著程大夫人。

  “哎,哎。”程大夫人含笑應聲,看著兩個如花嬌艷的女兒。

  “伯母。”程四娘和程五娘在後安靜的脫鞋上來,跪坐在一旁施禮。

  “好,好,你們姐妹幾個餓不餓?”程大夫人含笑問道。

  “母親,不急著吃。”程六娘說道。

  “伯母,伯母我們要開菊花會。”程七娘搶著喊道。

  被程七娘搶了先,程六娘瞪她一眼。

  “你別說了,你說不清,一旁坐著去。”她說道,拉著母親的胳膊,“母親我們要開菊花會,請董娘子她們來家裡玩,比畫藝以及花藝。”

  “還有釣魚,釣魚,伯母,我喜歡釣魚,我要玩釣魚。”程七娘又跟著說道。

  “好,七娘釣魚肯定能得第一。”程大夫人笑道,伸手撫七娘的肩頭。

  “不要釣魚。”程六娘卻不同意,“咱們家的荷花池小,要釣魚,好幾家比咱們的好,省的被她們嘲笑。”

  程七娘啟蒙晚,正在習字,書畫花藝都還不通,如果菊花會只論畫和插花,那她就沒有出頭的機會,很是不高興。

  扭著程大夫人不依,安靜的屋子裡充滿了女子的吵鬧,程大夫人只覺得滿耳轟轟,忙找了個管事娘子來,讓她去伺候女兒們籌劃,好容易哄走了。

  吵鬧聲不時從另一邊的屋子傳來,但已經比在跟前好多了,姐妹幾個吵吵鬧鬧間或高興的笑,氣氛歡悅又生動。

  這才叫家嘛,其樂融融。

  程大夫人舒心的吐口氣。

  真該聽婆母的,那傻子一開始就該直接送道觀裡去,平白鬧出這些讓人生惱的事端。

  說道惱人的事端,程大夫人又皺起眉。

  嫁妝的事前前後後折騰這好些天,還是說不清,周家的人原本讓步,偏那二房跳出來這不行那不行,好好的又從頭分,周家的人乾脆住進鋪子裡,害的好好的生意頓減。

  程大夫人手上不自覺的用力,差點掰斷了一把團扇。

  “來人。”她越想越氣,喊道。

  外邊僕婦進來。

  “下個月除了老夫人那裡,廚房的份例都減半。”程大夫人說道。

  僕婦咧咧嘴,但不敢多說什麼,應聲是下去了。

  “減半就減半。”程二夫人聽到消息嗤笑說道,“總好過,她們吃肉,我們連湯都喝不上。”

  “是啊,大夫人竟然同意把田莊都給周家,也不想想,那些田莊的收成可是不少的。”身旁的僕婦低聲說道。

  “她當然不想,她握住那兩個鋪子多久了,人也好錢也好都熟悉的很,舍了那個,才是剜了她的肉,田莊,有錢多少田莊買不得。”程二夫人冷笑說道,“一個鋪子分成兩個,我就是搶的,也比不過她的人,還不是等於沒有,還不如直接要田莊呢。”

  “是,是,夫人。”僕婦忙笑道,一面湊過來低聲道,“我家那口子可是種田的好手,做生意咱們不行,種地沒問題的。”

  程二夫人嗯了聲。

  僕婦伺候的更殷勤了。

  “大夫人也不會管那個,我男人前幾天去看過了,好好的地都白瞎了…”她說道,“瞞了咱們這麼多年,撈到什麼好,也不想想,那傻子到底是咱們二房的人,她難道還想一輩子占著不成?”

  “至少給她的幾個女兒占出嫁妝來。”程二夫人哼聲說道,想到這個又是氣,“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要拿到,難道只有她有女兒不成。”

  “就是,那傻子論起來,跟咱們七娘是親姐妹呢,跟她們只算是堂姐妹。”僕婦說道。

  相比於家裡的暗潮涌動,城外玄妙山則清幽自在。

  昨日下過雨,地面濕潤,丫頭折下一樹枝,撇去葉子,又小心的用手滑了兩遍,確認不會扎到手才遞給程嬌娘。

  程嬌娘雖然還帶著冪蘺,但已經能夠掀起皂紗,感覺徐徐秋風。

  她伸出手,接過樹枝,在一旁的山石上坐下來。

  丫頭有些緊張的看著。

  程嬌娘一手拂袖,一手執樹枝,在地上慢慢的劃動,但遺憾的是,她的手似乎無力,樹枝顫抖,在潤潤的地上呈現歪歪扭扭的痕跡,根本不成字。

  還是不行啊,手指似乎是能自如的寫字了,但如果執筆的話,依舊不能掌握。

  程嬌娘放下樹枝坐直身子。

  “娘子,習字不是一天兩天就能。”丫頭勸慰道,“我給娘子買紙筆,咱們慢慢練。”

  對此時的她來說紙筆是沒用的。

  “不用。”程嬌娘說道,站起身來。

  玄妙山風景很好的,道觀依山勢而建,從門出去一條山路繞著道觀一圈,距離不遠,但略微陡峭,一圈走下來比在程家那裡要更費力一些。

  這正合程嬌娘的意,第一次發現試走了一遍後,就成了她每日必做的事。

  她抬腳邁步,丫頭在後忙跟上。

  雖然手口依舊不能隨心而動,但至少不用攙扶就能走了,雖然看起來有些慢,但算起來,半年多的時間這個恢復的速度也不算慢了,相信等到過年,她應該就能健步如飛了。

  一圈走路下來,程嬌娘和丫頭邁進觀門,院子裡觀主正與一個人說話,地上擺著兩個筐,一個已經空了,另一個還有一半。

  “娘子回來了。”觀主忙說道,一面指著那個盛著物的筐,“家裡的米菜送來了,讓他與你們背過去。”

  程嬌娘自行過去了,觀主也不理會,只是看著丫頭說話。

  丫頭應聲是,走過去看,見其中不過是一袋米幾把菜,不由皺眉。

  “這數目不對啊。”她說道,“怎的如此少?且沒有魚肉乾果?”

  觀主含笑在一旁不說話,那男僕撇撇嘴。

  “我怎麼知道,家裡就是這麼給的。”他說道。

  “我家娘子的定例可不是這樣的。”丫頭說道。

  “那你去家裡說罷。”男僕毫不客氣的說道,抓起筐將其中的東西刷拉倒在地上,扁擔掛起兩隻空框揚長而去。

  丫頭氣的渾身發抖,指著那遠去的男僕說不出話來。

  “哎呀,這怎的是好。”觀主在一旁嘆息說道。

  丫頭咬牙一刻,矮身要去撿。

  “不要撿了。”不知何時停腳看了這一幕的程嬌娘說道,說罷轉身邁步。

  要矮下身的丫頭愣了下,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米菜,轉身跟了過去。

  這傻子竟然會說話,還會發脾氣。

  不過發脾氣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觀主撇撇嘴,怪不得是傻子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29 PM

第三章 為安

  雖然早已經料到來到這裡會比家中更艱難,但真遇到了,丫頭還是氣憤難過。

  “好個惡奴,他怎麼敢!”她說道,“難道家中發賣那麼多人,都還沒教訓麼?他就不怕我們告去?”

  “既然敢做,自然是不怕的。”程嬌娘說道,“想必他,與那觀主已經商議好了。”

  觀主?

  丫頭坐直身子。

  “娘子是說,那觀主竟然也參與其中?”她問道。

  “不止參與,應該是主謀。”程嬌娘說道,手扶著書面,沒有打開。

  “我找她去!”丫頭說道,就要起身。

  “你找她說什麼?”程嬌娘說道,“她既然敢做,自有說辭,既然我被送出來,家中親長是不喜的,而且,這樣的鬧,事不過三,更何況,這次,可沒周家在了。”

  “娘子。”丫頭想到什麼坐直身子,“周家派了幾個人正好在呢,不如我去找他們。”

  “不好。”程嬌娘說道。

  丫頭看著她。

  “我們來道觀之前,他們就來了。”程嬌娘說道,“我被送入道觀會如何,他們怎麼,能不知道?”

  丫頭黯然。

  “是,那時候他們不管,便是不管了。”她低頭說道。

  “再說,上一次,不過是湊巧罷了。”程嬌娘又說道,“人有需,我們告,才相合,如今他們,已經在周家拿到,想要的,他們知道,什麼叫適可而止。”

  那就沒辦法了麼?

  丫頭頹然。

  “說到底這都是,因為,我,是個傻兒的緣故。”程嬌娘說道。

  否則作為程家的嫡女,縱然母親早亡,但也不敢有人小覷。

  丫頭垂淚。

  這句話說起來怎麼如此的心酸。

  “娘子不傻的。”她說道。

  “是,我原本想慢慢的,安安靜靜的好起來,他人待我何,暫不在意,但看來是不行的。”程嬌娘說道。

  丫頭再次傷心。

  “這地方不好,耽誤了娘子養病。”她說道。

  “不,我們在這裡很好。”程嬌娘說道,“我很喜歡。”

  丫頭愕然不解。

  這還叫好?哪裡好?

  “這個傻兒住在這裡倒真是極好。”

  夜色深深,那邊的廂房裡,被喚作送柴的男子跟觀主相對而坐,此時的觀主哪裡還有白日的端莊。

  她本就是個好吃懶做的,在家混不下去了,北程家又絕不用本族之人做下人,外派的零散活又輪不到她一個女子來搶,思來想去想到了山上的道觀,便自稱受亡親託夢入道清修祈福,花了些許功夫硬是背下幾卷經,哄住了老太爺,得了這個差事。

  自此後吃喝有人供養,雖然清貧但也無憂無慮,更後來又憑著幾分姿色搭上這附近幾個男人,更是逍遙自在。

  “我還道不便呢。”送柴男人說道,與那觀主吃個對嘴酒,“沒想到竟是好日子來了。”

  他說著粗大的手直接從桌上拎起一塊羊肉,送入口中大嚼。

  “這傻兒也沒別的用,程家這輩子就好吃好喝的養著,如今送到我這裡來,就好似我喂了頭大肥豬。”觀主笑道,倚在那壯漢身上,飲了酒臉兒赤紅。

  “你克扣她們的吃食,不怕她們告去?”漢子問道。

  “一個傻子!”觀主咯咯笑道,“更何況我與那送糧的人說好了,他保證不貪一點一毫,我再給他別的好處便是了,對質起來,那人也是理直氣壯的。”

  “你給他什麼好處?”漢子問道,笑著在那女人身上摸了兩下,引得女人一陣嬌笑。

  “現如今就剩那個丫頭了。”女人笑著接著說道。

  聽她提起那個丫頭,男人眼中露出幾分饑色,雖然長得不怎麼樣,但到底青春年少,滋味自然比這個半老徐娘要好。

  “對啊,那丫頭要是去告你故意難為呢?”男人引著話頭說道。

  “那個丫頭被發落這裡來,在家裡肯定是混不下去了,今日給她一個黃連吃,明日我再給她一個蜜棗,好吃好喝的不虧待與她,我慢慢的將這觀中逍遙的好處告訴她。”女人笑道,“你說她是願意跟著那傻子受苦受難呢,還是跟著我享福享樂呢?”

  “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願意跟你享福享樂的。”男人喜不自禁。

  想來用不了多久,這臥榻上就多一個黃花少女了,想到那滋味,男人上下火熱,迫不及待的按了那女人泄火。

  秋夜裡靡靡之嬉聲若隱若現,柴房裡兩個窩在草墊子上的小童屈身貼近掩住耳朵。

  “姐姐,我們跑吧。”

  “能跑哪裡去?跑出去即刻就是死,在這裡好歹還能多活幾日。”

  “那以後呢?”

  “能多活幾日先多活幾日吧,管不了以後了。”

  天亮時,一夜未睡的丫頭起身,昨日聽娘子扔了那些米糧真是可惜,今日的飯食可怎麼辦?

  “不用愁,會有人送來的。”

  當她小心跟娘子說起時,程嬌娘這樣告訴她。

  誰啊?難道那惡奴幡然悔過來給她們送嗎?

  幔帳後臥榻上程嬌娘還在睡著,丫頭小心的打開門走出來,才望著天在院子裡呆立一刻,院門被人敲響了。

  “半芹姑娘,半芹姑娘。”

  丫頭一愣,莫非這就是….

  她遲疑一刻上前打開門,果然見觀主站在門外,身後跟著兩個小童各自抱著一個籃子,裡面是米袋菜。

  果然!丫頭神情驚喜。

  她知道這娘子不傻,但沒想到不止是不傻,竟然知過去未來一般。

  看到丫頭驚喜的神情,觀主笑容難掩幾分得意。

  “半芹,昨日嚇到了吧?”她柔聲細語說道,收起那一閃而過的得意,讓小童上前一步,“喏,別賭氣了,拿著這些吃食。”

  丫頭遲疑一刻側身讓她們進來。

  “那些人吃軟不吃硬,日後可別跟他們一般鬧。”觀主說道,“咱們靠人家定時定量送來的,哪裡能不受個冤枉氣呢?有什麼不夠的,你和我說,我在這裡多年,又年長,論生計自然比你們強。”

  她的神情和藹還帶著幾分無奈,如果不是丫頭已經從娘子口中猜到她參與其中,只怕真的要信了她這份好意。

  “也太欺負人了。”丫頭喃喃說道。

  不知是說這觀主還是那送米菜的男僕。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30 PM

第四章 偶見

  丫頭環視一眼觀主的廂房。

  “仙姑在這裡住了十幾年了啊?那真是清苦啊。”她說道。

  觀主從門外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塊肉。

  “清苦是清苦,少了紅塵羈絆清苦之中自有樂趣。”她說道。

  丫頭忍著厭惡之感,堆起一絲笑。

  “這是善人們贈與的,你拿去與娘子吃吧。”觀主說道。

  什麼贈與的,那種切法明明是家裡廚房的習慣,果然是這女人貪了她們的東西。

  丫頭也沒客氣伸手接過。

  “倒要讓你這個出家人照料了。”她故作苦笑說道。

  “我雖是出家清苦,但比起你的艱難還要好一些。”觀主帶著幾分同情說道。

  丫頭無心再看她虛假,來這一趟也算是表達了自己對這女人的相信。

  “哎呀,時候不早了,我要去陪著我家娘子走走了,要不然她要生氣了。”她說道,匆匆轉身連施禮都忘了。

  “真是可憐,好好的人卻不得不任一個傻子驅使。”觀主在後說道,似是自言自語卻故意讓丫頭聽到,然後又提高聲音,“半芹姑娘,缺什麼自管來與我說。”

  丫頭擺擺手在門口略一施禮走開了。

  “娘子,累了嗎歇歇腳吧?我帶了糖桔球,要吃嗎?”

  山路上,丫頭說道,伸手虛扶程嬌娘。

  程嬌娘站住腳,接過丫頭從香包中拿出的一顆白霜滾球放入口中,從這裡可以看到山下,此時清晨剛過,山路上還沒什麼人。

  “等中午的時候人就多了,還有賣山貨果子的,娘子吃得桔子就是從那裡買來的,挺便宜的。”丫頭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娘子,那觀主還邀請我過去說話的話,我還要去嗎?”丫頭問道,“我看她笑的實在是不舒服。”

  “去。”程嬌娘說道,“但是,不許多留,也不許吃她給的東西。”

  丫頭應聲是。

  迎面有女子的笑聲傳來,主僕二人看去,見從對面山路上下來三個仙姑,背著簍,說說笑笑,看到這邊有人忙收住笑,還微微的施禮。

  “這是山下大玄妙觀的。”丫頭低聲給程嬌娘說道。

  大小玄妙觀的事程嬌娘不知道,因為有些好奇。

  丫頭低聲給她講原委,程嬌娘若有所思。

  “大玄妙觀在山腳?”她問道,一面向下張望。

  丫頭扶著她向前走幾步,伸手指給她看。

  綠蔭掩映中隱隱看到一角廟觀。

  “也不是,很大嘛。”她說道。

  “比咱們家的大一些。”丫頭說道,“當初還曾想將咱們的道觀一併伺候侍奉呢,不過被這女人搶了先。”

  程嬌娘哦了聲。

  “真是,可惜了。”她說道。

  “對啊,好好清淨神仙地,也不至於被那女人弄成這樣。”丫頭又氣又可惜的說道。

  正說著話,聽得有人喊起來。

  “老爺,你怎麼了?”

  “快來人啊!救命啊!”

  救命?丫頭嚇了一跳,這青天白日的不會有害人的匪賊作怪吧?

  “去看看。”程嬌娘說道,她先邁步而行,不像以前只能依靠丫頭的腳丫頭的眼丫頭的嘴。

  這種感覺真好。

  丫頭忙跟著,沿著山路走拐個彎,聲音就更喧嘩了。

  大玄妙觀的三個仙姑已經圍過去了,山石邊正有一個老者面色蒼白的躺下,身旁只有一個老僕急的眼淚都出來了。

  “這是怎麼了?”

  “病了嗎?”

  “被蛇咬了嗎?”

  仙姑們緊張的詢問著。

  老僕用力要把老者背起來。

  “最近的大夫在哪裡?”他問道。

  “哎呀那可遠呢,要到城裡才有。”仙姑們慌慌的說道,幫著攙扶。

  “慢著!”

  有女聲從上邊傳來,大家的腳步停了下看過去。

  見是一個穿著藍布群的女子,手裡捧著一個香包疾步而來。

  “送去尋醫反而耽擱了。”她說道。

  大家回過神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說什麼。

  “這位娘子通醫術?”老僕顫聲問道。

  “喂他慢慢的吃這個。”丫頭沒回答,而是直接說道,“讓他側躺,幫他安撫胸背,狠掐他的耳朵,掐出血來,一會兒就好了。”

  老僕以及三個仙姑都怔怔看著聽著。

  就這樣?

  “就這樣,一會兒就醒了,醒了別急著走,坐一會兒,最好,吃些東西再走。”丫頭說道。

  她說完,將手裡的香包塞給那個老僕,轉身就走,不待大家回過神,人就拐彎消失在山路上。

  “哎?這位娘子。”老僕喊道。

  “我們方才見她了,兩個人呢,許是來遊玩的哪家的娘子。”一個仙姑說道。

  大家看著手裡的香包。

  吃嗎?

  老僕看著老者越發慘白的臉色,就要陷入昏迷,一咬牙倒出香包。

  一個個核桃大的裹了糖霜的小球滾落出來。

  “我家老爺無愧於天地,不會有人害他。”老僕說道,伸手掰開老者的嘴喂了下去。

  丫頭此時已經和程嬌娘走到了自己道觀的門外。

  “娘子,吃那個糖桔子真的能救命嗎?”她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道。

  “不礙性命事,何談救命。”程嬌娘說道,“只是微恙而已。”

  “那,糖桔子也是藥嗎?”丫頭還是不解問道。

  “饅頭是藥嗎?”程嬌娘看她問道。

  “饅頭當然不是啊。”丫頭搖頭說道。

  “餓的要死的時候,它就是救命的藥。”程嬌娘說道。

  “娘子,你這樣說就耍我了。”丫頭笑道,扶著程嬌娘進門,”你直接告訴我說,那老丈不是病了,是餓的不就行了?“

  “非也。”程嬌娘說道,“餓了也是病啊。”

  丫頭噗嗤笑了,丟開這個話題,看到堆在門後的柴。

  “咱們的柴用完了,我正好搬些過去。”她說道,彎身去撿柴。

  “小娘子要搬柴麼?怎麼好勞動娘子,我來吧。”

  一個帶著乾乾笑意的男聲院內傳來。

  丫頭嚇了一跳,看過去,程嬌娘也轉頭看去。

  她如今垂下的皂紗已經能夠掀起來,所以露出面容。

  好一張相貌!

  哐當一聲那男人手裡拿著的扁擔掉在地上,呆呆的看著程嬌娘。

  丫頭認出是那日在觀主院子遇到的男人,她雖然年輕,但長於大家之院,人事早通,知道這男子與觀主有些首尾,這種人必然品德敗壞,當日看自己便肆無忌憚,今日竟然讓他看了娘子。

  丫頭轉身疾步過去拉下程嬌娘的皂紗,柴也不要扶著程嬌娘從另一邊進了自己的院子插上了門。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33 PM

第五章 何人

  老僕並兩個道姑扶著老者小心坐在廊下的草墊上。

  “這血要不要擦一擦?”一個道姑緊張的問道,看著老者兩耳上的血跡。

  “無妨,無妨。”老者緩緩說道。

  那邊得到消息,兩個道姑疾步出來。

  “觀主。”三個道姑忙施禮說道。

  “怎麼了?”觀主問道。

  幾人忙把事情說了。

  “叨擾了,在仙姑這裡略做歇息。”老者說道。

  雖然面容虛弱,但氣度依舊不凡。

  觀主忙施禮。

  這是為登山而來的人,她們已經見慣了,只是一則玄妙觀名氣小,二來小玄妙觀名聲不佳累害,很少有人走進她們道觀來。

  這老者便是這樣的人,如果不是突然意外,他絕不會走入這道觀,雖然讓他成為香客基本無望,但觀主還是帶著大家熱情相待。

  清湯菜飯很快擺上桌。

  “觀中粗食,善人見諒。”觀主說道。

  “多謝多謝。”老者還禮說道。

  觀主見他並沒有立刻動筷子,而是將手中的香包裡倒出一個白霜滾球,慢慢的放入口中。

  “這便是那山中娘子送與的丸藥?”觀主好奇問道。

  老者笑了。

  “其實,不是丸藥。”他說道,又倒出一顆遞過來,“仙姑嘗嘗。”

  不是丸藥?還能隨便嘗嘗?

  道姑們有些驚訝。

  “這怎麼使得。”觀主忙推辭。

  “嘗嘗,嘗嘗。”老者笑著說道。

  這一番歇息,精神漸漸恢復了。

  觀主年長自持身份自然不會去嘗,一個小道童耐不住好奇伸出手拿了一顆,又膽怯的看師父。

  觀主搖搖頭,卻並沒有責怪,小童放心了放入嘴裡,蜜汁在口中濺開。

  “師父,是桔子!”小童瞪眼含糊喊道,汁水流了出來。

  除了已經知道的老者,其他人都驚訝不已。

  “桔子?”

  “就是山下買的小桔子呢。”

  果然不是藥,觀主想到。

  “師父,桔子還能這樣吃嗎?”

  “師父,桔子不都是直接吃的嗎?”

  當然不是,那些富貴人家,就是吃個瓜子也有諸多花樣,果子蜜餞更是繁雜奢侈。

  聽著仙姑們低聲議論,老者含笑吃飯,他用食挑剔,這些粗茶淡飯自然不合口。

  “老爺,那娘子說要你吃飯…”老僕低聲說道,看著自己老爺要停下的筷子。

  老者搖頭笑。

  “你可從來沒這麼聽話過。”他打趣道,一面伸手摸了摸耳朵,嘶嘶兩聲,“真沒看出來,萬平你下手這麼狠。”

  老僕苦笑一下。

  “老爺,現在沒說笑的心情,你吃過飯,我們這就去看大夫。”他說道。

  “那娘子不是說沒事嘛,這話你就不聽了?”老者笑道,到底是拿起筷子,接著吃起來。

  道姑們都退下了,觀主親自作陪,看著老者將一碗飯一盤菜一碗湯都吃了。

  小童捧上白水。

  “沒有茶,請善人見諒。”觀主說道。

  外邊的茶我也不隨便吃,更何況還是個不起眼的道觀,老者微微一笑。

  “無妨無妨。”他說道,端起略有些粗糙的瓷杯吃了一口,吃過飯精神基本上都恢復了,環視這小道觀。

  青磚灰瓦,看得出主人精心修護,但依舊難掩幾分陳舊,少了幾分靈氣多了一些煙火氣。

  有仙則靈,道觀之地還是要人氣來撐才能有靈氣。

  喝了一杯水,老者又倒出兩顆糖桔子,遲疑一下,最終只吃了一顆,將餘下的放回去,站起身來。

  外邊驢車趕過來,老僕扶著老者上車,觀主帶著徒弟們相送。

  “多謝。”老者說道。

  觀主忙還禮。

  “多謝。”老者又拱手向一旁說道。

  驢車慢慢的遠去了。

  “這位老丈真客氣,連說了兩次。”小童嘻嘻說道。

  “那次不是給咱們道謝呢,是給那位娘子道謝呢。”一個仙姑摸了摸小童的頭笑道。

  “師姐,那娘子是什麼人啊,莫不是山上的仙人?”小童好奇的問道,很後悔自己沒有跟去挖野菜,要不然就能見一見仙人了。

  童言讓大家都忍不住向山上看去,日光正中,照得山林泛著粼光,樹叢掩映中露出一個小道觀,正有炊煙升起。

  大家頓時都壞了興致。

  有那髒醃的女人在,仙人也留不住的!

  丫頭掀起鍋蓋,碗裡的肉粉光油亮,她用布墊著端出來,又盛了一碗米,從旁邊的甕裡夾出濃綠細細長長的醃菜擺了一盤,仔細看了灶火滅了,才端起托盤向屋中而去。

  程嬌娘坐在廳堂裡看書。

  “娘子,先吃飯吧。”丫頭跪坐下來說道,看著翻開的書,抿嘴一笑,“不急著看書,離過年還早呢,一頁肯定能看完。”

  程嬌娘抿嘴微微一笑。

  相處到如今,這丫頭已經不似最初的那樣拘謹,還會開玩笑了。

  人不都是這樣,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再到陌生。

  程嬌娘拿起筷子,夾了肉放在米上,又夾了一根醃菜,略微拌了拌吃入口中。

  “那個人,就是那觀主的野漢嗎?”她忽地問道。

  這種話題對於未出閣的女子來說,實在是羞人的,丫頭沒料到她會說出那麼羞人的字眼,而且還神態平靜,就好像說的是今天的米有些軟似的。

  “是吧。”丫頭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不說話了,接著慢慢的吃飯。

  有人在外叫門。

  “半芹姐姐,半芹姐姐。”

  是那觀主收養的小童,丫頭起身過去。

  “觀主請你過去。”小童怯怯說道。

  丫頭遲疑一下,回頭看廳堂裡的程嬌娘,程嬌娘衝她拜了拜筷子。

  “好,我去看看。”丫頭說道,邁步出門,順手關上門,跟著小童去了。

  她們才離開,另一個小童從房子一邊探出頭來,左右看了看,最終一咬牙躡手躡腳的過來,伸手將門推開了半扇,不知道耍什麼頑皮扭頭跑了。

  程嬌娘聽的門響抬起頭,卻不見半芹進來,微微停頓一刻,接著吃飯。

  “要請那丫頭吃飯,也沒必要趕我走啊,一起吃多好。”男人有些悶氣的後門閃進來,嘀嘀咕咕,“說什麼心急吃不到熱豆腐……我還餓這呢。”

  他忽地停下腳,看到了這邊半開的門。

  是那傻娘子住的地方……

  傻娘子三字閃過,他的眼前浮現清晨時所見,那從沒見過的美貌……

  最關鍵還是個傻子…

  傻子,什麼都不懂……

  男人的呼吸急促起來,喉頭涌動咽下幾口口水,秋日裡只覺得渾身騷熱,忍不住伸手將衣襟扒了扒,露出黝黑毛絨絨的胸膛。

  他抬腳走過去,從那半開的門邁進去。

  “小娘子….”他顫聲喊道,向廳堂內看去。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33 PM

第六章 可恨

  “咱們江州城的魚最是有名的,以前水盛的時候,在咱們家門外就能隨意的釣到呢。”觀主笑道,熱情的指著剛擺上桌鮮香騰騰的魚。

  丫頭擠出一絲笑哦了聲。

  “你家娘子吃飯呢吧?”觀主問道。

  “是,正吃著呢。”丫頭說道,一面要抬腳,“觀主沒事的話,我得回去伺候著了。”

  “哎,既然會自己吃飯,那就讓她自己吃,來,坐下來,你在我這裡吃。”觀主笑道,一面遞上筷子,“總是吃人家的殘羹冷炙怪可憐的。”

  “不了不了。”丫頭說道,“多謝觀主美意了。”

  二人正拉扯著,門外小童們的說話聲傳來。

  “姐姐,柴在哪裡啊?”

  “大叔不是去拿了嗎?”

  “哦,是嗎,我見大叔去半芹姐姐那邊了…”

  “是先給半芹姐姐那邊送去了吧,等等吧。”

  這話傳來,屋子裡的人一怔,旋即臉色大變。

  丫頭第一個衝出來,又慌又急又怕腳步踉蹌幾乎跌倒,不到門口眼淚就出來,只覺得腦子轟轟。

  觀主也緊跟著出來了,揚手就給了呆立在院子裡一個小童一巴掌。

  “小蹄子,怎麼不喊住他!”

  她罵完急匆匆的也向外衝去。

  這個賊漢子,非要害死她不可!

  “小娘子…我…我帶你玩可好?…抓..抓蝴蝶?”男人一步步的走向廳堂。

  從這裡可以看到坐著吃飯的少女,簡單的素色寬袍,齊齊的發簾,垂散身後鋪在地上的烏發,安安靜靜的舉著筷子看過來。

  傻子就跟那沒心智的小孩子,他在村裡也見過那傻兒,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吃玩和傻笑,給塊石頭都能哄他當糖啃掉了牙。

  “…哥哥給你糖吃,你,吃不吃糖?”他顫聲說道,終於走近廊下,越發看清這少女的形容,越發的不能自己,他扶著木廊歪坐下來,胡亂從地上摸起一塊石頭,舉起來。

  眼前的少女嘴角彎了彎,似乎是笑了。

  是笑了吧?笑了吧?果然管用啊!

  男人只覺得嗓子發乾,這麼白淨的少女,一點也不像別的傻子那樣令人做嘔,光看著就受不了,如果….

  男人舔了舔嘴脣。

  “小娘子,哥哥這裡有根好糖,給你吃好不好?”他顫聲說道,再也按奈不住,只覺得胯下欲裂,他幹脆一隻手去抓撓舒緩,一隻手扶著台階就要跳上來。

  廳堂里程嬌娘放在嘴邊的筷子慢慢的拿下來握在手裡,靜靜的看著他。

  門外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男人卻沒聽到,直到門咚的一聲被撞開。

  丫頭看到已經爬上廊的男人,尖利的發出一聲叫,抓起一旁的門栓就撲過來,口中不言,唯有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衝那男人劈頭蓋臉的打過去。

  男人一個激靈醒過神,挨了兩下,雖然女子沒什麼力氣,但癲狂之下也是嚇人的。

  男人慌忙躲避。

  “誤會了誤會了,我是來送柴的…是這傻子叫我的…我只是進來看有什麼吩咐….”他一面慌亂的說道。

  丫頭依然瘋狂什麼也聽不到,只有一個念頭要打死這個賊人,大膽的賊人。

  男人也怒了,一個小丫頭,早晚也是自己的身下玩物,橫什麼橫!

  他劈手躲過門栓。

  “小蹄子,想讓大爺揍你…”他罵道。

  話音未落,門邊又有女人的尖聲喊起來。

  “黃二郎,你要幹什麼?”她喊道,一面作勢喊小童,“快去告訴程老爺們,有人在程家這裡撒野了!”

  男人一個機靈醒了。

  是啊,這裡是程家!這位可是程家的娘子!不是隨便丫頭下人!也不是那些偏房落魄的族人!而是程家正房的血親骨肉!

  這要是傳出去,他立刻就要被打死的。

  “誤會誤會,我說過了,我從這裡過,是這人叫人,我擔心有什麼事才進來看看的!”男人將奪過來舉起的門栓憤憤的扔在地上,故作委屈的喊道。

  丫頭被奪了門栓,甩在地上,哭喊著爬起來就往這男人身上撲打。

  觀主疾步過來攔住她。

  “黃二郎,以後我們這裡的柴不要你的了,快滾!”她喊道,一面安撫丫頭,“別怕,別怕有我在。”

  就是有你在才會如此!丫頭掙扎著向那女人抓撓。

  觀主嚇了一跳,不提放被抓了臉和頭髮。

  “瘋了瘋了,快來按住她。”她喊道。

  那男人早已經跑了,小童們惶惶不敢進來,觀主一時被丫頭撕扯住,好一番費力才掙脫,看著丫頭此時瘋魔也無心再呆。

  “你們看著她,安慰她,我去看那賊人跑了沒,我去喊人來.”她說道。

  她跑了,那兩個小童哪裡敢留下,立刻也跑了。

  丫頭要追,卻已經用盡了力氣,跑了沒幾步歪到在地上,放聲大哭。

  程嬌娘在熱鬧起來的時候,就不再理會了,慢悠悠的繼續吃飯。

  她挑食,不喜歡的不吃,但如果合心意的飯擺到跟前,便會吃的乾乾淨淨。

  等她撿起最後一粒米時,丫頭哭著跌跌撞撞的過來了。

  “娘子,娘子,你沒事吧?”她哭道,又想什麼叫有事沒事,閨閣女子被人如此相待已經是天大的羞辱了,難道還非要真的被…才算是有事嗎?

  丫頭退後幾步,砰砰的叩頭。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她哭道。

  “半芹。”程嬌娘喊了聲。

  丫頭淚流滿面的抬起頭,看著程嬌娘。

  “娘子,娘子要..說什麼?”她哭道。

  “添飯。”程嬌娘說道,放下筷子。

  碗盤空了,丫頭伸手一一撤下,將一碗湯汁放上。

  “娘子,梨漿。”她啞著嗓子說道。

  程嬌娘伸手用勺子慢慢的舀了吃。

  丫頭在一旁又開始啜泣。

  “娘子,我們回去吧。”她哭道,“我們回去吧,告訴老爺夫人,他們不會不讓我們回去的。”

  “傻話。”程嬌娘說道。

  好容易才出來,回去做什麼。

  “那賊人賊婦太可恨。”丫頭哭道,“太可恨!”

  看著哭腫眼的丫頭,程嬌娘神情依舊,用石磨做出的梨漿清澈鬱郁,低著頭可以看到倒影的半張面,低著頭露出發簾下的長眉如墨,越發映襯的雙眼幽幽。

  “人作孽,不可活。”她說道。

  說完抬起頭看著丫頭。

  “半芹,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敢不敢?”她問道。

  丫頭淚眼點頭。

  “娘子,就是讓奴婢去死奴婢也敢。”她說道。

  程嬌娘抿嘴微微一笑。

  “你為什麼要去死?”她說道,“該去死的又不是你。”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34 PM

第七章 去玩

  夜幕降下來時,站在正殿墻角的丫頭忍不住打個寒戰。

  這山上的天氣,入了秋比在家時要冷很多。

  她忍不住抱了抱肩頭,山裡的夜色比其他地方更黑更安靜,不知名的鳥獸的鳴叫也格外的清晰。

  終於等的她牙關忍不住要打顫的時候,輕輕的敲門聲從不遠處傳來。

  丫頭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呼吸都停止,緊緊的貼在墻上。

  敲門聲響了沒多久,從觀主那邊的院子裡摸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咯吱打開了門。

  雖然隔著濃墨的夜色,丫頭也似乎能看清這個人影,她的身子再忍不住顫抖,手指狠狠的掐在手心裡,憤怒恐懼交織。

  一大一小人影很快閃進那邊的院子,門被插上了。

  丫頭又等了一刻,才顫抖著跑開了。

  費了好大勁才穩住顫抖的手開了鎖,進去了又飛快的插上門,丫頭靠在門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氣,卻猛地看到廊下站著一個人影,嚇的她驚叫一聲。

  “是我。”程嬌娘說道。

  丫頭拍著胸口,喘了好幾口才緩過勁。

  “娘子,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她快步上前,藉著屋子裡的燈光,看到程嬌娘只穿著襪子站在廊下,忙說道。

  “看天。”程嬌娘說道,微微的抬頭看著夜空。

  漆黑一片,一點星光也無。

  丫頭收回視線,這有什麼好看的……

  “娘子,天涼了,別光著腳在這裡站著。”她說道,扶了程嬌娘進去。

  二人在臥榻前坐好,丫頭神色緊張。

  “娘子,那個賊人真的來了。”她顫聲說道,“怎麼辦?”

  程嬌娘點點頭。

  “那就好辦了。”她說道。

  惡人來了怎麼就好辦了?丫頭不解,但她沒問,看著燈下的娘子,換做其他女子,遇到此種羞辱驚嚇,只怕早就氣憤悲傷哭泣不已,但自始至終,娘子都神情平靜。

  看著她平靜的面容,丫頭惶惶的心似乎得到了撫慰,同時又忍不住苦笑一下,誰會想到一個傻子竟然能給人帶來撫慰,而且似乎還是依仗。

  “他如果,不來,倒是危險,必然是要鋌而走險,那樣,你我就沒有時間。”程嬌娘看著丫頭,決定多說兩句,要不然這個丫頭始終惶惶的話,要她做事難免紕漏,“他來了,說明怕了,要來和那女人,想個對策,這個對策一定是針對我是個傻子,將這事說成誤會,然後安撫你,讓你不要聲張,這樣,他們必然是不會再為難你我,我們就暫時,安穩了。”

  丫頭恍然,心裡更平靜了。

  “是與不是,你明日就知道了。”程嬌娘說道,一面慢慢的躺下來。

  這一番話說的她疲憊至極。

  丫頭忙幫她整理枕頭,蓋上薄被,看著閉上眼的程嬌娘,在臥榻前坐下來。

  她回想著程嬌娘方才說的話,猛的坐直身子。

  “娘子,你是說我們暫時安穩,那以後呢?他們還是要對我們。。。。。”她顫聲說道。

  程嬌娘躺著沒動,也沒有說話,似乎已經睡著了。

  丫頭不敢再問,畢竟這件事論害怕,娘子比自己更害怕,別這樣一遍一遍的提醒她了。

  她熄滅了燈,放下帳子。

  如今日常的所有活都要她一個人做,白日是乾不完的,那些洗刷以及醃菜什麼的都要利用晚上來。

  廚房亮起燈,小小的身影忙碌著。

  屋子裡的程嬌娘慢慢的翻個身,微微的睜了睜眼。

  “以後?以後他們沒機會了。”她慢慢說道。

  天亮時,聽說程嬌娘還要出門去散步,丫頭都快哭了。

  “娘子,我們在家呆著吧,出去太危險了。”她說道。

  “在家呆著,你永遠不知道有何危險,也沒有應對之策,這才是最危險的。”程嬌娘說道,扶住她的胳膊,“走吧,不用怕。”

  真的不用怕嗎?

  丫頭顫抖著打開門,就嚇得尖叫一聲,順手抓起門栓。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門前跪著的男人咚咚叩頭,“昨日都是我的錯,衝撞了娘子,我任認打認罰,只求娘子饒過一命。”

  他說著嚎哭起來。

  “我家裡還有八十老母,三歲幼兒,一家老小都指望我活命。”他喊道,一面叩頭,“娘子饒命啊。”

  站在一旁的觀主也忙跟著呵斥。

  “你如此衝撞娘子,還想活命?”她怒聲喝道。

  “仙姑,仙姑明鑒啊,我當日真不是故意進娘子院子的,我是聽見娘子叫人,才去看看的,我真沒有啊。”男人叫屈喊道,“不信你們問那娘子。”

  “我家娘子心智不全,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如何對證?”觀主喝道。

  “那也不能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啊,小的冤屈死了!”男人大呼小叫喊道,一副委屈的樣子。

  丫頭看的聽的心裡氣的直打顫,這定然是這對狗男女昨晚想出的對策!

  以為她娘子傻,所以便要將事推到娘子身上,你們說什麼就是什麼,傻子說什麼自然什麼都不是。

  只是他們不知道她的娘子不是傻子。

  丫頭握著門栓邁上前要張口。

  程嬌娘的聲音搶先在後響起了。

  “去玩,捉蝴蝶。”她說道。

  丫頭一愣,觀主也是一愣,但那跪著的男人欣喜若狂。

  “看,看,昨天,就是說這個的!”他喊道,伸手指著程嬌娘,“昨日就是她喊我進去,然後說要我去給她捉蝴蝶,我說山上這時沒蝴蝶,她就哭鬧,我嚇壞了想要去哄哄她,你們,你們就進來了,不由分說就打!”

  真沒想到,這傻子竟然能說話,而且說話說得太及時太對口了。

  男人喜色難掩,從地上起來。

  丫頭心內驚異但明白娘子的提醒,她舉著門栓沒有再上前一步。

  “那,那你也不能隨便進我家的院子,我家娘子是傻子不懂事,你,你也不懂事嗎?”她顫聲說道。

  成了,觀主和那男人心裡鬆口氣。

  “我又不知道你家娘子是傻子。”男人哼聲說道。

  “行了,黃二郎,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是看你家老老小小的日子難過,才讓你送柴掙些錢,慣得你不知規矩,誰讓你在我觀裡亂逛的!”觀主喊道,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撇撇嘴不情不願的不說話了。

  “好了好了,既然是誤會一場,半芹姑娘不要氣了。”觀主說道,又瞪那男人,“還不快滾,這次就饒你一命,以後不要來送柴了。”

  男人吭吭唧唧的嘀咕幾聲,轉頭走了。

  觀主鬆口氣笑著伸手拿住半芹手裡的門栓。

  “好了好了,我打走他了,以後不讓他進觀半步,半芹姑娘消消氣,都是我不好。”她說道。

  半芹咬著下脣,恨不得一門栓敲在這女人頭上。

  “去玩,去玩。”程嬌娘在後說道。

  半芹鬆開了手,觀主見她聽話心裡大喜。

  “好,好,好妹子,這次真是驚嚇到你了。”她說道,“晚上我親自下廚,給妹妹你做幾個菜壓壓驚。”

  丫頭垂頭一眼也不想看她。

  “我帶娘子出去玩了。”她說道。

  “好,好,去吧。”觀主說道,笑著拍她的胳膊,一面感嘆,“真是辛苦你了。”

  丫頭不說話扶著程嬌娘走了。

  看著這兩人消失在院子裡,觀主面上浮現一絲得意的笑。

  “就說嘛,一個傻子一個小丫頭,還不好哄嘛。”她說道,晃晃悠悠的走了。

  墻角裡兩個小童慢慢的坐在柴上。

  “姐姐,我們跑吧。”

  這一次姐姐沒有回答,晨光照不到的陰影裡,兩個小童顫顫而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35 PM

第八章 幫我

  程嬌娘繞著道觀轉了兩圈,跟往日不同,她這次走的很慢,不時的停下來。

  丫頭心中有事,也走的心不在焉,冷不防撞到又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來的程嬌娘身上。

  “娘子,累了嗎?”她慌忙問道,身上攙扶。

  程嬌娘搖頭,站在這個位置,居高臨下的看著小道觀。

  丫頭跟著她呆呆看去。

  “你看,這房頂都壞了。”程嬌娘說道。

  啊?丫頭愣了下,這才看過去,是有些破舊了,但也還算可以,不過這跟她們有什麼關係?

  日光漸亮的時候,丫頭將冪籬給程嬌娘戴上,向觀中走去,還沒到門口,斜刺裡衝出一人。

  丫頭的神經已經脆弱不堪,見到人衝過來發出一聲尖叫,回身抱住程嬌娘。

  倒把那來人嚇的後退幾步。

  這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穿的舊衣布衫,樣子有些呆呆。

  “你是青梅姐姐嗎?”他問道。

  丫頭在沒有改名半芹以前,名字是青梅。

  “我姐姐是春蘭,她讓我來找你。”少年接著說道。

  丫頭這才收起驚慌。

  “這是?”她看著少年遞過來的布包,不解。

  “這是我姐姐讓我給你捎來的錢。”少年說道。

  青梅打開布包,看到裡面幾塊碎銀子,嚇了一跳。

  “你姐姐給我錢做什麼?”她問道。

  在家時她身份低微,跟少爺跟前的丫頭那是天上地下之分,那些少爺跟前的貼身丫頭日常見了都不會正眼看她們,更何況如今自己被打發出家門,這輩子也可能不會再回去了,給自己送錢?這是什麼意思?

  “也不是給你的。”少年說道,“當初那個半芹姐姐,與我姐姐有恩,走時託付我姐姐多照顧一下娘子,姐姐怕你們在外艱難,所以攢了些錢要我送來,你給娘子吃些好的吧。”

  丫頭恍然,不自覺的鼻頭一酸,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

  少年被嚇了一跳,果然跟著傻子的都跟正常人不一樣了,好好的不是喊就是哭。

  “多謝你姐姐了。”丫頭拭淚說道。

  真沒想到,家裡那麼多人,竟然會有一個丫頭記掛娘子,雖然是受了先前那丫頭的囑咐,但是人走茶涼,能記得別人恩惠的人真是不多了。

  “不用謝,不用謝,我,我住在家裡後巷子裡,你有什麼事就讓人來找我吧。”少年說道,轉身要走。

  “等一等。”一直在後坐著的程嬌娘開口說道。

  少年愣了下,回頭看廊下坐著的帶著冪籬的女人。

  “她,喊我呢?”他好奇的問道。

  “是。”程嬌娘說道,“半芹,把錢給他。”

  丫頭和少年都愣了下。

  是還在生原來那個丫頭的氣,所以絕不受她恩惠吧,丫頭想到,沒有絲毫猶豫應聲是,將布包遞給少年。

  “幹什麼啊?”少年愣愣問道。

  “我要你,幫我一個忙。”程嬌娘說道,“這是給你的工錢。”

  丫頭和少年都愣住了。

  “你,你要我幫什麼?”少年結結巴巴問道。

  “這裡的屋頂壞了,你去幫我找些泥瓦匠來修補屋頂。”程嬌娘說道。

  屋頂壞了,真的跟她們有關係啊?丫頭驚愕的看著程嬌娘。

  男人閃進屋子來時,觀主正躺在臥榻上小憩,聽到動靜睜開眼見是他嚇了一跳。

  “大白天的,你怎麼進來了!”她起身喝道。

  男人欺身上前,諂笑著在女人身上揉摸兩下。

  “不是沒事了嘛,我怎麼不能來了,都好幾天沒挨身子了,饞死我了。”他笑道。

  女人掙了幾下掙不開,二人廝磨一刻。

  “我不是讓你避一避嘛,待我安撫了那丫頭,你再來。”女人說道,一面理著頭髮。

  “那個小丫頭,還不是你手到擒來的事。”男人仰在床上滿不在乎說道。

  女人哼了聲,側眼看著男人一刻,抬起手狠狠的捶打他一下。

  “你幹嗎?”男人腹肚展露被打了吃痛喊道。

  女人恨恨的瞪他。

  “你真是葷素不忌,連傻子都想要!”她恨道。

  男人嘎嘎笑起來,提到傻子便想到那傻子的容貌,頓時壓下的火又上來了。

  那個傻子,長得那麼好,難得又什麼都不懂,在床上豈不是要她做什麼就做什麼。。。。

  他起身摟住女人。

  “傻子扔著也是白扔著嘛。”他嬉笑道。

  “你自己要死自己死去,別來害我!”女人恨道。

  “有你在,我怎麼捨得去死嘛。”男人笑道,又是親又是哄安撫女人,“這觀中還不是你說了算,那程家既然把傻子扔到這裡來,自然是不要了,程家都不要了,你還把她當娘子供著啊,好心肝,不如便宜我了吧。”

  女人被廝磨的無奈,對著男人又恨又愛,也知道自己色衰,又沒什麼錢,要想拿捏住這男人少不得給他嘗鮮。

  一個丫頭,一個傻子,很容易籠絡住在手心,事成了不怕她們嚷出去,也不怕她們勾了這男人撇了自己,當真是再合適不過。

  “在收服那丫頭之前,先不許惹那傻子。”女人伸手點著男人的額頭說道。

  男人大喜,既然有先,那就有後,不管先後,只有到手就是樂事,抱住那女人壓下去。

  “我什麼手段你還不知道,保證那小丫頭嘗過一次就日思夜想。”他淫笑道。

  女人聽這話心中明明是嫉妒,但卻還有莫名的情動,仰身迎合他。

  正要入巷,門外傳來嘈雜,似有很多人亂哄哄的說話,唬的二人忙抖衣起來。

  “怎麼了?誰在外邊?”女人喊道,心中慌怕。

  聽得外邊很多男人說話,該不會是那丫頭回去告了,程家派人來了吧?

  不會啊,一直讓小童盯著那主僕呢,回稟沒什麼異樣啊?

  女人大著膽子來到院子裡,看到一群拎著筐背著繩子的男人,正亂哄哄的圍著院子指指點點。

  “是來修補房屋的?”她問了驚愕道。

  “是啊。”丫頭此時從後邊也匆匆出來了,說道,“觀主,我那邊的屋子有些破舊漏雨,所以讓人來修修,你那裡也一起修修吧。”

  自己不花錢就給修房子,那自然是極好的。

  女人笑著點頭。

  “如此甚好,這幾日下雨多,我正要請人來呢,那就一起修補吧。”她說道。

  站在後邊的兩個小童對視一眼,滿眼的失望。

  還以為那少年來了是機會,卻不想,竟然只被打發了找人修房子。

  傻子,果然就是傻子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37 PM

第九章 敢去

  路上不時有背泥巴乾草的人過去,熱熱鬧鬧的,大玄妙觀的人少不得打聽,待聽說是山上小玄妙觀修補屋頂,心裡便滋味複雜。

  “這女人又從哪裡弄來了錢。”有小童嘀咕道,“顧不得吃喝的,竟然修起房子來了。”

  正說著話,一個道姑忽的呀了聲。

  “快看,快看。”她喊道,伸手向門外指。

  門大開著,一眼可以看到外邊的路上,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左右兩隻手都抓著紙鳶走過。

  “紙鳶有什麼好看的?”小童嘟嘴說道,“雖然這時節很少見,但也不稀奇。”

  “不是,那個女子。”道姑說道。

  女子?

  大家都看過去,見一個小娘子迎向那少年,少年舉起手裡的紙鳶給她看,似乎在問可以不可以。

  “哎呀,是那個娘子!”一個道姑喊道。

  “哪個?”小童不解問道。

  “就是那個,在山上,給那位老丈吃糖桔子的娘子。”道姑說道。

  仙人!小童大驚,立刻向外跑去,其他人也忙跟去,連觀主也跟過來。

  “若是那位娘子,就道一聲謝,替那老丈轉達一下。”她說道。

  幾人涌到門外,那娘子和少年已經走開了。

  “這位娘子。。。。”一個道姑要喊,卻見她們去的方向是山上的小玄妙觀,聲音不由戛然而止。

  又有兩個背著泥筐的男人追上去。

  “娘子,草料要午後才能送到的。”他們說道。

  “可別再耽擱了,下午要弄好的。”丫頭說道。

  一行人說著話上山去了,大玄妙觀外的道姑們怔怔看著。

  “啊,那仙人,是住在小玄妙觀嗎?”小童說道,扭頭看師姐們,“仙人才不會住那裡呢!”

  道姑們亦是神情尷尬又些許失望。

  “原來是有了新住客,才要修補房子的啊。”觀主說道,點點頭

  丫頭手裡抓著一個紙鷂先跑進門裡。

  “娘子,娘子,你看這個好不好?”她大聲喊道。

  “我這裡還有大燕子的。”少年在後喊道,舉著手裡的紙鷂也跟著跑進去。

  真是傻子,多大了,還玩這個。

  站在院子看泥瓦匠修補房頂的觀主搖頭撇撇嘴。

  “半芹啊。”她想了想喊道,“帶娘子出去玩吧,這裡亂哄哄的。”

  院子裡丫頭應聲是,不多時扶著穿著冪籬的程嬌娘出去了。

  “怎麼飛不起來啊。”

  “娘子,今天沒風..”

  “要飛,要飛。”

  “青梅姐姐我來,我跑的快。”

  接連幾天,山上都傳來丫頭少年以及那傻子的喊叫,空中也有搖搖晃晃的紙鷂,不過飛不了幾下都跌落下來,有一次甚至砸在觀主的肩頭。

  “哎呀,這季節不是玩這個時候,山上也不能玩。”有老匠人說道。

  “無妨無妨,她可不懂那個,只要高興,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觀主笑著說道。

  匠人們這幾日已經知道那個娘子是個傻子了。

  “真是可憐。”他們紛紛低聲說道。

  傻子心智不全,自然什麼都不懂。

  夜色降下來時,匠人們開始收工。

  屋子裡丫頭將一根長長的鑄鐵棍子遞給少年。

  “要把這個按到房頂上?”少年不解的問道。

  “是,當年老夫人說過,娘子住的地方就要有這個,這個叫定神針,有了這個,娘子的三魂六魄就會慢慢的歸位了。”丫頭說道,“是先前那個半芹姑娘走時囑咐過的。”

  這些事少年也懶得理會,反正拿了人家的錢,就給人家辦事,自己第一次掙這麼多錢,覺得成大人了,得意的不得了。

  “好,我這就去。”他說道,抓過鐵棍就走。

  “慢著,悄悄的,別讓人看到,看到就不靈了。”丫頭忙囑咐道。

  少年哎了聲噔噔跑了。

  外邊收工觀主松了口氣,一天天的站著看著也是累人的,好在再有幾天就完工了,她讓兩個小童看著人走了鎖門,自己先進屋子裡歇息了,剛坐在墊子上,男人端著酒壺進來了。

  趁著匠人做工,那男人也摸上來了,幫著活泥遞水,當然重活是不肯乾的,別人都走的時候,他磨磨蹭蹭的在後頭,然後就乾脆留下不走了。

  “人還沒走完呢,你怎麼進來了!”女人嚇了一跳低聲喝道。

  “沒人看見。”男人笑嘻嘻說道,滿不在乎。

  再說,有人看到又如何?不幹自家事誰會亂出頭啊。

  “來來,仙姑辛苦了,來喝杯酒解解乏。”他笑著說道,一面挨過來。

  觀主瞪他一眼,她倒也不怕,只要沒有人被人堵在床上,誰說什麼又能如何,他們敢說,自己還要告他們污人清白呢!污她的清白,就是污程家的清白,這江州府敢跟北程過不去的人還真沒有幾個呢。

  二人剛斟了酒,就聽房上咚的一聲響。

  “什麼啊?快去看看。”觀主嚇了一跳就要起身。

  “哎,是那些收工的匠人丟了東西又上去了吧。”男人說道。

  是嗎?

  “都走了沒?”觀主對外問道。

  “還有一個。”小童顫巍巍的在外說道。

  男人衝觀主做了個你看我說對了吧的神情。

  “讓他快點,天都黑了。”觀主喊道。

  小童在外應聲是,很快院子裡安靜下來。

  夜色籠罩了小道觀。

  屋子裡燈光昏昏,丫頭看著程嬌娘。

  “娘子,娘子要我去那邊,借一把菜?”她問道。

  “是。”程嬌娘看著她說道。

  丫頭哦了聲,連問借菜做什麼都不問,轉身要走。

  “那男人應該在那裡。”程嬌娘說道。

  丫頭的身子頓時繃直了,她咬住了下脣,但是還是邁步。

  我要你做一件事,你敢不敢?娘子問過她,她也回答過,死都敢,還有什麼不敢的。

  娘子沒有讓她去死,而是讓她聽自己的話,說什麼她就去做什麼。

  “如果,她要請你坐下一起吃酒,你要吃一杯。”程嬌娘繼續說道,“但只吃一杯,她再輓留你的話,你就說,要下雨了你要回來陪我。”

  丫頭下脣都要咬出血了,她不由抬頭看外邊的天,已經接連幾天都是展晴的好天了,熱的都快趕上炎夏了,雖然夜晚風涼無月無星,但半點下雨的意思也沒啊?

  這種太虛假的託辭能讓她脫身?

  但是….

  “是。”她說道,抬腳邁步出去了。

  不長不短的一段距離,丫頭似乎走了一輩子長,但再長也還是有終點的,站定在院門前,夜風裡隱隱送來男人女人的說笑聲。

  丫頭抬手敲門,若隱若現的說笑聲頓時消散。

  “誰啊?”

  內裡傳來小童顫抖的聲音。

  丫頭深吸幾口氣。

  “是我,半芹。”她說道,“來借一把青菜。”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38 PM

第十章 欺天

  半芹走了後,程嬌娘就站在廊下了。

  讓一個弱女黑夜踏入那觀主的院子,且是在明知有賊漢在內的時候,是多麼大膽的事。

  依著常理推論有程家身份的震懾,賊婦賊漢不敢輕舉妄動,但是這世上到底還有很多常理意料之外的事發生。

  如果不是時間太緊迫,錯過了這個機會就不知什麼時候才有機會,她也不想冒險。

  夜色也來越深,連夜風都似乎停下了。

  丫頭顫抖著手接過酒杯,仰頭一口喝了。

  屋子裡響起笑聲。

  “好妹妹好妹妹。”觀主眉開眼笑的說道。

  一旁的男人長身施禮到底。

  “謝娘子寬恕謝娘子寬恕。”他笑道。

  丫頭放下酒杯。

  “我走了。”她顫聲說道,轉身要走。

  男人面色有些焦急,拼命的給觀主打眼色。

  好容易這時候遇到這小娘子,且三言兩語哄的有些軟了,如何好放過。

  “妹妹。”觀主伸手拉住丫頭。

  丫頭嚇得身子發抖。

  “唉呦,你這是,冷嗎?”觀主倒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問道,又看了看外邊,“今日挺熱

  的嘛。”

  “晚上有些冷了。”男人忙在一旁說道,“小娘子穿的單薄許是冷了。”

  說著就忙拿來墊子,又斟了杯酒。

  “快坐下,再吃酒暖暖。”他殷勤的說道。

  一副饑色樣,看得觀主暗自咬牙,恨不得一腳將這丫頭踹出去,又知道不能,只是拉著她的胳膊不放。

  丫頭臉色都白了。

  “我..我得回去了。”她說道。

  “回去做什麼,天還早呢。”觀主笑道。

  丫頭忍不住咬下脣,要說,那句話嗎?現在能說了吧?

  她不由看向門外。

  “要下雨了,我得回去看看娘子。”她顫聲說道。

  此話一出,女人和男人都愣了下,旋即都笑起來。

  “哪裡下雨了,這天好好的…”男人笑道,笑聲未落,陡然一聲震雷炸響,夜空如同被撕裂閃過白光。

  屋內兩個女人嚇得尖叫一聲,男人也呆了,覺得耳邊轟轟,好一陣才緩過來,聽的外邊滾雷嗡嗡向天邊去了。

  “我家娘子最怕打雷,我得快去看。”丫頭喊道,甩開觀主的手衝了出去。

  觀主也顧不得阻攔了,趕著喊小童們收拾外邊晾曬的東西。

  大雨點已經開始掉落。

  丫頭一口氣跑回院子裡,只覺得心都要從嗓子眼跳出來,一眼看到廊下站著的程嬌娘。

  “娘子。”她不由哭著撲過去,心裡竟然說不上是歡喜還是悲傷。

  果然下雨了!果然下雨了!天也,這,這,娘子是會呼風喚雨麼?

  程嬌娘伸出手,擋住她。

  “還沒完。”她說道。

  丫頭停下哭,抬起頭看著她,程嬌娘將手裡的東西遞過來。

  紙鷂。

  “娘子?”丫頭不解的問道。

  外邊的滾雷一聲接著一聲,雨點也越來越大。

  “你現在扶我去那邊。”程嬌娘說道。

  丫頭倒吸一口涼氣,瞪圓了眼。

  “娘子,不可。”她抓住程嬌娘的手喊道。

  萬一有什麼事,她好歹行動自如能跑能掙扎,但娘子可是完全沒有反抗能力的。

  “你送我過去,然後藉口出來。”程嬌娘接著說道。

  丫頭簡直以及聽呆了。

  “你別說話,沒有時間了,馬上要起風了,現在,聽我的,你不需要想不要問,只要記住我接下來說的話,按照我說的去做,一句,一步,一點都不許錯。”程嬌娘沒有給她再哭的機會,拉著她的胳膊一字一頓說道,“錯了一點,我們就會死。”

  丫頭看著她渾身顫抖緊緊繃住嘴。

  丫頭扶著程嬌娘走進這邊院子時,狂風大起,雷聲越來越密集。

  “仙姑,我家娘子怕打雷,這雷太厲害了。”丫頭顫聲說道。

  屋子裡觀主和男人都呆了,不可置信的看著去而復還的丫頭,更喜出望外的是,那個傻子也過來了。

  外邊電閃雷鳴的光亮下,屋子裡站的的傻嬌娘若隱若現越發的誘人。

  “這山上到這個時候一向如此,別怕別怕,一會兒就過去了。”觀主回過神忙說道,一面忙請她們坐。

  丫頭應聲是,扶著程嬌娘在席墊子上坐下,自己才要坐,想起什麼。

  “哎呀,我忘了關窗戶關門。”她說道,轉身就跑出去了。

  觀主那句讓小童去的話都沒來得及說,丫頭已經看不到影子了。

  她要起身,卻被那男人拉住了。

  “今晚你看住那丫頭。”他低聲說道,聲音雖然低,但並沒有刻意的迴避。

  一個傻子有什麼好迴避的。

  觀主愣了下,看到這男人的視線,那色迷迷的視線自始至終都落在一旁安靜坐著的傻子身上。

  “你!”她忍不住豎眉,“不是說過現在不行嗎?”

  “都他娘的送上門了,還不行,我還算不算男人。”男人沒好氣的說道,扒拉女人一下,“這雷雨天,簡直是老天爺給的運氣,再不要,那可是要被雷劈的啊。”

  他說著站起來,向程嬌娘這邊挪去。

  程嬌娘此時也站起來了,嚇的男人停下腳。

  觀主也愣了下,和男人呆呆的看著那傻子走到窗邊,伸手啪的推開了窗戶,狂風夾著雨水衝進來,吹得床帳亂飛。

  “哎哎,別開窗啊。”觀主忙喊道。

  “好玩。”程嬌娘轉過身看著她說道,微微一笑。

  油燈下這一笑看得男人差點癱倒,他伸手就攔住要走過去的觀主。

  “好,好玩,就玩嘛。”他顫聲說道,一把甩開觀主,自己咽了口口水挪到程嬌娘身邊,啪的一下,又推開了旁邊的窗戶。

  程嬌娘再次笑了。

  “好玩。”她說道。

  男人大喜。

  “那,我帶娘子玩好不好?”他顫聲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點點頭。

  男人喜的差點飛起來,左右亂看,幾步跑到門邊,一把推開。

  此時雨水正大,片刻間地上已經積水一片。

  觀主氣的咬牙。

  “你們別鬧了行不行?下大雨呢。”她喊道,“這還能住人嗎?”

  男人此時已經試探著去拉程嬌娘的手,渾身繃緊。

  “沒讓你住,你快出去,哄住那丫頭。”他啞聲悶氣說道,一面咽了口口水,目光落在程嬌娘的胸脯上,傻不傻的,該長的地方都長了….

  女人氣的恨不得踹死這男人,走的急了腳下濕滑差點摔倒。

  啪嗒兩聲,伴著狂風兩根粗繩敲打在窗戶以及門上,嚇的二人一跳。

  “好大風,把那邊修補房子的繩子都刮下來了。”女人說道。

  男人便也向外看,見隨著風,兩個繩子搖搖晃晃,一根越過窗戶甩進室內來。

  程嬌娘抬腳走出去了。

  “哎,哎,”男人回過神忙喊道,“別出去,下雨打雷呢。”

  程嬌娘已經幾步邁到院子裡。

  大雨如注,程嬌娘瞬間就濕透了,雨水澆的她幾乎不能呼吸。

  “娘子!”雨中有丫頭的聲音隱隱傳來。

  “快進來。”觀主也聽到了,模糊看著院門外那丫頭奔過來,忙喊道,“你們快進來,這大雷大雨的在外邊可不得了。”

  當說完這句話後,空中一個炸雷,震得屋子都在顫抖,地面也在顫抖,她的身子也在顫抖。

  身子顫抖?

  緊接著霹靂啪的聲響在屋內散開,女人下意識的回頭,看到窗邊地上騰起一個火球。

  “這是什麼?”觀主尖叫喊道。

  正要衝進雨裡拉這濕透的小娘子回來的男人也下意識的看過去。

  此時山下,大玄妙觀裡也響起尖叫。

  “師父,師父,快看啊,小玄妙觀被雷劈了!”兩個在正殿雨夜值夜的道姑看著外邊發出尖叫聲。

  雨夜中,半山上一道閃雷似乎是從天際直下,直直的劈在小玄妙觀的屋頂上。

  轟的一聲,球雷炸開,噗噗兩聲,屋內的兩人已經渾身焦黑的躺在了地上。

  空中接連滾雷炸響,一束束火光在道觀屋頂上迸發,火騰騰而起,纏繞在房頂鐵棍上的風中飄搖呼啦作響的紙鷂瞬時燒著,跌落下來與燃燒的房屋混為一體。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04:39 PM

第十一章 應得

  雷聲滾滾,閃雷陣陣,但跟方才在頭頂相比,已經高遠去了。

  房子已經燒了一半了,雨水漸漸澆熄火勢。

  火光忽明忽暗下,照著院子裡大雨中蹲著的縮成一團的身影。

  四個。

  那兩個小童在火起的同時也從廚房裡跑出來了,她們惶惶不安,在聽到程嬌娘喊著讓跑過來的丫頭抱膝蹲下的時候,下意識的跟著做了。

  這山上的雷暴天來的快去的也快,雷聲再小一些時,程嬌娘慢慢的要起身,但是大雨澆的她實在沒力氣起身了。

  “半芹。”她虛弱的喊道,“可以了。”

  丫頭聽到了這才抬起頭,看著距離房屋最近的程嬌娘,連滾帶爬的沖過來,放聲大哭。

  她滑下梯子就直奔過來,卻在才進院子的時候被娘子喝止。

  現在想想,方才那是多麼危險可怕的境地,她蹲在院門邊,都感覺到頭皮發麻身上發木,似乎有奇怪的東西穿透身子,可想近處的程嬌娘。

  “娘子,娘子你沒事吧?”她哭喊道。

  “沒事。”程嬌娘說道,沒力氣拍撫丫頭,扶著她的胳膊,站起來。

  丫頭更是又累又怕身子發抖,與其說攙著程嬌娘。倒不如說二人相互依靠著,還沒走兩步,就聽的山門外雜亂的腳步聲以及拍門聲。

  “我們來救火的,還有人嗎?人還好嗎?”

  顫抖的女聲從門外傳來。

  門內悄然無聲,只有火燃燒的聲音。

  “師父,都燒死了吧?”穿著蓑衣斗笠拿著水盆木桶掃帚的道姑們顫聲說道。

  觀主看著山門。又看門內那火光煙霧。

  人雖有過,但萬物有命,遇難不救,不堪為人。

  “撞門。”她說道。

  幾個道姑齊齊的擠在門邊。

  “聽我喊。”觀主站在一旁,“一二三。”

  道姑們嗨呀嬌叱,一起向門上撞去。

  門就在這個時候打開了。幾個道姑嗨呀發力聲變成驚呼,跌跌撞撞的摔進門去。

  不知是心情愉悅還是這些道姑看起來很好笑。來開門的小童竟忍不住咧著嘴笑起來。

  那個女人竟然被雷劈死了!那個女人竟然被雷劈死了!

  在她們走投無路的時候,那女人竟然先死了!

  這真是太好笑的事了。

  小童越笑聲越大乾脆抱著肚子蹲在地上。

  雨中疊在地上的道姑們面面相覷,道觀都被雷火燒了,竟然還笑得出來?嚇瘋了嗎?

  丫頭用薄被子將程嬌娘裹住,又立刻端來熱姜湯,二人都慢慢的喝了幾口之後臉色好了很多。

  “娘子。等,等一會兒燒了熱水再泡一泡。”丫頭說道。

  張口上下牙還是打顫,不知是嚇的還是凍的。

  門外有腳步聲。丫頭忙轉身看去,一個年長的道姑在廊下停住腳。

  “善人。”她施禮說道。

  丫頭忙還禮。

  “程觀主已經升天了。”道姑說道,“火勢已經撲滅了,除了,程觀主…以及…外,沒有其他傷亡。”

  道姑屋子裡大半夜裡死了一個男人,這話委實無法說出去。

  “那,那,如何是好啊?”丫頭顫聲問道。

  看著那裹著被子的少女呆呆傻傻,這個年幼的丫頭瑟瑟無神,觀主歎口氣。

  “如此,不如去讓程家老爺定奪吧。”她提醒道。

  丫頭恍然哦哦兩聲,忙回頭去看程嬌娘。

  娘子太累了,回來到現在還沒有說過一句話。

  這樣做行不行?

  程嬌娘看著這觀主。

  “道長。”她開口說話。

  門外的觀主略有驚訝,她自然已經聽說,這小玄妙觀住進去的是程家的一個傻女,傻女竟然還會說話,而且聲音也並不帶有傻氣。

  她回過神忙施禮應聲。

  “只怕要有勞你走一趟了。”程嬌娘說道。

  觀主愣了下。

  “好,娘子放心,我替娘子去叫程家的人來,昨日看到雷火,去通知一下程家的人也是情理當中的。”她說道。

  意思就是說她並沒有進門不知道這小玄妙觀如何,自然更不知道有個男人死在裡面,保全了程家的臉面名聲。

  “不。”程嬌娘說道,“觀主看到了什麼就是什麼,觀主仁慈心腸磊落,無須掩飾。”

  觀主看著程嬌娘,驚訝之色難掩。

  傻子?

  傻子嗎?

  “道長,小玄妙觀,平白無故雷火劫,還是要大玄妙觀來鎮著的好。”程嬌娘說道。

  這個娘子是不是傻子觀主不知道,但觀主知道自己不是傻子,這句話的意思,她立刻就懂了。

  夢寐以求的事突然就落在眼前了,觀主臉上浮現激動以及難以置信。

  她覺得自己要說些什麼,但是怔怔一刻,最終俯身施禮。

  “多謝娘子看重。”她說道。

  昨夜山上又是雷又是雨,城中倒沒如此厲害,一夜暴雨來得快去的也快,清晨的江州城一如既往拉開了熱鬧的序幕。

  只不過幾匹急促穿市而過的馬讓安靜的街道一陣騷亂,引來咒駡聲。

  程大老爺在客廳裡踱步多時,總算看到門外急匆匆進來的管家。

  “如何?”他忙問道。

  管家點點頭,附耳上前說了幾句話,程大老爺面色極其難看。

  “真是門風敗壞,家門不幸!”他回到內室,坐下來。猶自氣憤難耐。

  程大夫人摒退丫頭,親自捧茶。

  “沒人知道,就沒事。”她勸慰道,說到這裡又忍不住再次問道,“果然是如此嗎?”

  程大老爺黑著臉點點頭。

  “已經查到就是附近村裡的男人,女人正在找呢。管家已經給了銀錢打發好了,只說在山上打獵遭了雷,那女人也沒孩子,很高興拿著錢變賣了田產回娘家改嫁去了。”他說道。

  程大夫人長長的吐了口氣。

  “能壓下最好能壓下最好。”她感歎道,合手念佛,“這次真是多謝孫觀主了。”

  程大老爺點點頭。

  “你看。那孩子還在觀裡,出了這事。接回來嗎?”他問道。

  程大夫人沉默沒說話。

  按理說出了這事真該接回來,但是……

  玄妙觀道姑被雷劈死的消息很快在家裡傳開了。

  程六娘才知道是怎麼回事。

  “哎呀,怎麼好好的遭雷劈了?”程七娘驚訝的說道,扭頭看外邊跪坐侍奉的奶媽,用小扇子指了指,“媽媽說。那些十惡不赦的才被雷劈呢,或者是那些精啊怪啊的,哎呀。那觀主不會是個狐精山怪吧?”

  真是小孩子…

  屋子裡的姐妹無奈的瞪她一眼。

  “山裡多雷雨,山火也多,這是很常見的。”程六娘說道。

  “那怎麼以前不劈,現在那傻子去了就劈了?”程七娘不服氣說道,說到這裡哈了一聲,猛地坐直身子,發現什麼揮動小扇子,“哦,哦,哦,傻子,是那傻子,肯定是那傻子引來的!”

  與此同時,其他的地方也在議論紛紛。

  “就是那傻子的緣故。”

  “真是誰挨著誰倒楣,自從進了門,你們算算,多少人倒楣了?”

  “…大夫人二夫人被當著人的面責駡,老唐家的一家老小,小菊以及爹娘都被趕出家門,都是因為她,算下來已經有十個人了。”

  “這剛進了那道觀沒幾天,好好的觀主就被雷劈死了,嘖嘖嘖…”

  唧唧喳喳嘎嘎的說笑從門後傳來,帶路的僕婦拉著臉重重的跺腳咳了聲,門後說笑聲頓散。

  “仙姑,這邊請。”僕婦擠出一絲笑對身後的道姑說道。

  孫觀主點點頭,神情淡然含笑,慢慢的走了幾步,心裡卻回蕩著方才僕婦們的閒談說笑。

  因為那個傻子,已經好些人倒楣了…

  好些人…

  當家的主母,伺候的僕婦丫頭…….

  這些人總不會無緣無故的就倒楣了吧..是惹到那個傻子不喜了吧…

  這個念頭閃過,孫觀主打個機靈。

  惹到那傻子不喜?

  所以,那個女人,就倒楣的被雷劈死了?

  “仙姑。”僕婦喚道,打斷了她的出神。

  孫觀主才看到已經進了程大夫人的屋子,她忙施禮。

  “這次真是多謝觀主了。”程大夫人示意她起身,一面含笑說道。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孫觀主再次施禮說道。

  “雖然說是我們家的道觀,但到底是不如你們修行中人打理的周到,所以,我和老爺的意思,就是將這個道觀交由孫觀主打理。”程大夫人開門見山說道,一面推過來一份契書。

  雖然已經猜到會有這個結果,但當真的聽到後見到後,孫觀主還是止不住激動。

  “多謝老爺夫人信重。”她鄭重施禮說道。

  總是以為這世上有些事只是想想而已,只是沒想到有些遙不可及的事一眨眼就送到了眼前。

  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呢?她有些暈暈乎乎。

  山上下雨了打雷了,這不稀奇,每年這個時候都是如此。

  但今年偏偏有一夜打雷了下雨了,小玄妙觀就雷火劈了。

  然後她帶著弟子們去救人救火。

  然後就看到了雨中被丫頭攙扶著走過來的渾身濕透的女子。

  然後那女子就告訴她,小玄妙觀要她的大玄妙觀來鎮著好……

  那個女子!

  孫觀主再次打個機靈。

  “還有一事要說與夫人,夫人好定奪。”她說道。

  “仙姑請說。”程大夫人說道。

  “先前小玄妙觀裡住的娘子,受了驚嚇,我略通些醫術。所以,想要為她看一看收收驚,再者,守著觀裡的香火,也要好一些,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孫觀主說道。

  這真是上天有眼賜給的活菩薩。程大夫人喜笑顏開,阿彌陀佛,果然只要那傻子不在家裡,她就能心想事成事事順遂。

  程大夫人即刻就去告訴程大老爺,又請了程二老爺夫婦過來,說了觀主的建議。

  這個建議對大家來說自然都是再好不過。

  “孫觀主是個真正修行的人。穩重可信,就按她說的辦吧。”程大老爺說道。

  程老二爺也點點頭。

  “當年道士就說過。要住在道觀,果然是好的。”他說道。

  “小玄妙觀燒的厲害,撥些錢讓人去修整。”程大老爺說道,看著程大夫人,想了想,“找什麼人怎麼修就交由孫觀主做主吧。”

  修繕用工都是有油水可撈的。這個孫觀主幫了他們家大忙,又如此善解人意主動要求將那傻子留在觀中,程大老爺覺得一定要給這個人回報。

  這一點所有人都沒有異議。程大夫人起身去告訴孫觀主了,程大老爺也請了管家來吩咐支付工錢的事。

  程二老爺夫婦無事告辭了。

  “不過,真是奇怪啊。”程二夫人想到什麼,低聲說道。

  “什麼奇怪?”程二老爺心不在焉的說道。

  這些日子他的任命還沒下來,再問也說准了准了,但一日拿不到告身一日就不算准了。

  “在並州的那個道觀就是被雷劈了,怎麼回來了,這個道觀又被雷劈了,莫非真的有些什麼…….”程二夫人低聲說道。

  “有什麼?什麼都沒有!”程二老爺沒好氣的打斷她,“好好的你也聽那些無知鄙婦亂說什麼!”

  說罷甩袖子先行一步,程二夫人在後撇撇嘴跟上去。

  丫頭扶著程嬌娘走進山下的大玄妙觀,孫觀主親自引路,已經提前被囑咐驅散的道姑們都躲在屋子裡,幾個年紀小的耐不住好奇扒著窗戶縫往外看。

  “真的是那位娘子!”一個小聲說道,“那天在山上見到的就是這兩個娘子呢。”

  “原來她們是程家的人啊。”

  “那個娘子真的是個傻子啊。”

  “你們來得晚不知道,我還記得當初程家的周夫人,常常從山下過到小玄妙觀去,路過咱們這裡也進來叩頭,就是為這個孩子祈福呢,每一次都在裡面哭半日呢,很是可憐。”

  其他人低聲議論,踮著腳看那位從頭到腳罩著皂紗冪籬的女子,最終目光都還是落在旁邊那個丫頭身上。

  “這個丫頭是好心人。”

  “不是好心人,也不會跟著來伺候這個傻子啊,要換做別人,肯定是嫌棄的。”

  “對啊,會拉著臉不高興,你看她現在神情多體貼,是真心真意的照顧這個傻子呢。”

  孫觀主親自取過草墊子鋪好,看著丫頭扶著程嬌娘慢慢坐下,自己才在一旁跪坐下來。

  “已經按娘子說的做了,程家讓娘子暫居與此。” 她說道,神情難掩激動,“多謝娘子。”

  這種激動在她看到程家管家給開出的銀票的時候,就一直存在了。

  她沒想到程家會將修繕小玄妙觀的事交給自己來做,真是意外之喜。

  這筆錢修繕小玄妙觀綽綽有餘,作為一個香火不盛的道觀的觀主,真的是很缺錢,有了這些多餘的錢,她和徒弟們穿的不能再穿的道袍可以換一換了吧。

  “這不過是剛開始而已。”程嬌娘看著她說道。

  第一步已經邁出了,一來小玄妙觀到底是程家的產業,二來人情來往,有來往才有人情,以後走動及時,再有著這次在程家那裡結下的好做根基,日後那香油供奉自然也不會少。

  孫觀主自然也想到了,但是….

  自己想到沒什麼奇怪,只是自己什麼都沒說,這娘子卻似乎知道自己想的什麼,甚至要說什麼。

  她忍不住抬頭看著眼前的娘子。

  程嬌娘已經摘去了冪籬,露出面容,這是孫觀主第一次看清她的長相,上一次在夜間又是慌亂時刻看得不真切。

  孫觀主還記得程家周氏夫人,此時看來這孩子相貌多像其母,又融合了其父,揭去冪籬撩動發簾露出一雙墨眉,細如柳葉,窄長如刀,再配上那一雙杏仁大眼,只可惜眼中黑瞳少於白仁,生生增添森寒之氣,讓人不敢多看。

  孫觀主低下頭。

  “多謝娘子看重。”她再次道謝說道。

  “是觀主仁心應得。”程嬌娘說道。

  那種雷雨天氣,雷火兇猛,又是名聲不佳的小玄妙觀,她還能帶著徒弟赴險來救,可見確實是慈悲仁心。

  再客氣下去就沒必要了,孫觀主道謝。

  “娘子暫在這裡安住,待那邊修繕後搬過去。”她說道,又帶著歉意,“陋室委屈娘子了。”

  程嬌娘還禮沒說話。

  孫觀主不敢多言退了出去,徒弟們早等的不耐煩忙都圍過來,看著師父似乎鬆口氣如釋重負一般。

  “觀主,那傻兒是不是很嚇人?”年紀最小的弟子忍不住巴巴問道。

  會打人罵人哭鬧哄不得勸不得不通人情道理那樣嗎?

  那個傻子啊..

  觀主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小小年紀,坐在那裡,不動不言,無容無波,但卻讓她覺得不敢多言不敢多看。

  最關鍵的是,她總覺得這次的事跟那傻兒有關,可是,雷火是人可以操控的嗎?這根本是不可能的,只有神仙才能做到的吧。

  但那種念頭就是縈繞在心頭徘徊不去,她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念頭。

  “是啊,真是有些嚇人吶。”她喃喃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10:47 PM

第十二章 很快

  天色微微亮的時候,程二老爺已經在城中一個巷子口等了好一會兒了,身後跟著兩個小廝,捧著滿當當的禮盒,站的腳都有些麻了。

  不是他不敲門,而是敲了沒人理會。

  程二老爺只得等著。

  這是一間毫不起眼的宅院,就如同周圍那些普通人家一樣,但刺史老爺卻不敢有一絲不敬。

  因為這是他老師張純的故居,如果僅僅是故居也就罷了,現如今裡面住進去了一個老者。

  張純的老父一個月前從京城回來了,說是思鄉所以特意回舊居安住些時日。

  日光亮起來了,程二老爺再次示意小廝上前叫門,這一次過了一時門內有人回應了。

  “誰啊,這麼早?”老舊的門打開,走出一個顫巍巍的老眼昏花的蒼頭。

  這還早!都要日上三竿了。

  程二老爺含笑施禮。

  “某程棟,是先生的弟子,曾來拜訪過老先生。”他說道。

  張純先後曾在江州、渭州開館講學數十載,如今被請入京中太學講學,弟子遍佈天下,尊師敬道,雖然張純已經離故居很久,家中親眷也多搬入京中,但這裡的故宅每年還是有很多學生來探訪,或者遊學特意到此。或者途徑而過。

  尤其是張純老父歸來,前一段很是熱鬧一番,如果不是張老父被擾不耐煩發了脾氣,這熱鬧只怕今日還在持續。

  老蒼頭顯然很熟悉這一切。

  “不巧,老先生一早出門去了。尚未歸來。”他說道。

  這麼早!程二老爺很吃驚。

  這時候是程嬌娘吃早飯的時候,丫頭將食盒推過來。

  除了一碗白粥小菜,還有一個蒸熟的黃橙,掀開蓋,鮮香撲鼻。

  丫頭小心的從中挖了一勺蟹黃,捧給程嬌娘。

  程嬌娘伸手接過,略沾了鹽醋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娘子,是做的不行嗎?”丫頭有些惶惶問道。

  “橙不夠熟,蟹黃不夠足,酒不夠好。味不夠正,實在難以下嚥。”程嬌娘說道,看著丫頭的臉色,又微微一笑,“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與你無關。”

  丫頭稍微釋然。

  “等我進城再挑好的來。”她說道。“家裡送來的不行。”

  程嬌娘並沒有說不用太麻煩了,而是點點頭。

  “挑到好料再做吧,無好料便不用費功夫。”她說道。

  丫頭應聲是看著程嬌娘慢慢的吃完白粥和小菜,收拾了食盒。

  程嬌娘拿過書接著看,這本從家帶來的大周繁盛錄,她終於看完一頁了。

  丫頭站在一旁拉開簾帳,回頭看程嬌娘。

  安安靜靜,一如既往,似乎那晚的事從來沒發生過,似乎那兩個人不是被殺死了而是從來就沒存在過….

  死人了呢。是死了,是人死了,還是兩個,就那麼突然之間就死了....

  丫頭忍不住顫顫抖了幾下。

  “娘子。”丫頭忍不住喃喃了聲。

  程嬌娘沒抬頭嗯了聲,卻久久聽不到丫頭再說話。

  “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程嬌娘翻過一頁書,說道,“人不管,天也要收,那女人自作孽遭雷劈,是天收了她的命,你可記住了。”

  丫頭忙轉身跪下。

  “是,奴婢記得,不是,奴婢,知道。”她顫聲說道。

  她知道了,原來殺人不一定要親自動手,原來天,也是可以驅使的。

  她始終不明白,怎麼房上安個鐵棍,掛個紙鷂,扔下繩子,就能引來雷火。

  她也不明白,娘子怎麼知道那時會下雨會打雷。

  但這都不重要,她只要知道,聽娘子話,就可以了。

  丫頭捧著食盒走出來,遇到兩個道姑送水來。

  “半芹姐姐。”她們恭敬的施禮。

  這個娘子可是當初在山上出手救人的善人。

  而且接觸這幾日來看,平易近人果然是個仁心仁義的好姑娘。

  不論年長還是年幼,觀裡的人都喜歡她。

  丫頭沖她們笑著道謝,如今她們依舊是單獨開火做飯,引著兩個道姑將打來的山泉水倒入水甕裡。

  一個道姑聞著廚房裡散發的香味不由好奇。

  “好香啊。”她忍不住吸吸鼻子說道。

  丫頭哦了聲,將食盒遞過來。

  “這是一些小食,你們拿去吃吧。”她說道。

  兩個道姑嚇了一跳忙擺手。

  “不敢不敢。”她們說道,“讓娘子吃吧。”

  “娘子不喜,我做了好些,放著就糟蹋了。”丫頭說道。

  這麼香,怎麼會不喜歡呢?

  看來傻子果然跟常人不同。

  見她如此說,再加上香氣誘人,兩個道姑道了謝便接過來。

  老者神清氣爽的從山上邁步下來,身後除了上一次跟著的老僕,還多了一個小廝。

  “老爺,可以回去了吧?”老僕問道。

  “大夫都說沒事了沒事了,我這次出來吃過飯了,不會再有事了。”老者笑道。

  老僕面色憂愁。

  “可是,老爺你到底吃的不多。”他說道。

  老者哈哈笑著只當沒聽到,伸手指著半山。

  “幾日不見,山林都變了,上次來那家道觀還沒修繕呢。”他隨口轉移話題說道。

  “那家道觀被雷劈了。”小廝忙說道,有些眉飛色舞,“人都說那觀主是個狐精化作的呢。所以引了天雷來,當時好大的雷火呢,還有人親眼看到雷公爺呢。”

  民間趣談便是這般誇張,老者哈哈大笑,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大玄妙觀。

  看到這裡。嘴角微微有些泛酸,想起那日吃的糖桔子,回去之後他也讓廚娘試著做了,看似簡單的糖桔,做出來卻總是不對味,不知道是自己當日病著的緣故,還是果然就是小食也有妙法。

  “既然來了,就去那裡討碗水喝。”他說道,自己大步先邁過去。

  看著老者邁進門內,正在掃地的小童咦了聲。

  “是那個餓病了的老丈。”她忍不住說道。

  如果說真是太不敬了。旁邊的道姑忙伸手阻止她,一面忙迎接過來。

  “善人。”她施禮說道。

  老者自然聽到小童的話,只是一笑。

  “這次不餓了,來討碗水吃。”他含笑說道。

  小童有些羞的笑了,扔下掃帚忙取來鋪墊。又蹬蹬去倒水來。

  “師妹。你看我拿來了什麼好東西。”

  院後有兩個道姑笑說著快步走來,手裡捧著一個食盒,看到坐在廊下的老丈,也咦了聲。

  “老丈,您來了,太好了。”其中一個忙說道,“那次山上遇到的娘子,就在這裡呢。”

  老者以及老僕都很驚訝。

  “哦,那太好了。”老丈說道,本要起身。想到是女子,便又坐下來,“勞煩仙姑去問一問,可否一見。”

  道姑應聲是,轉身向後去了。

  小童也捧了水來,老者端起要喝,鼻息間聞得鮮香,不由看過去,目光落在一個道姑手裡的食盒上,正要打開給師妹們看。

  “仙姑,是什麼好東西?”他問道。

  道姑笑著從中捧出一個圓橙。

  “是柳丁。”她說道,說著又掀起柳丁其上被割開又蓋上的皮,“裡面是肉。”

  伴著這蓋子打開,香氣四溢。

  老者忍不住深吸一口,腹中咕嚕幾聲,餓意湧了上來。

  那道姑看出來了,笑著捧過來一隻。

  “老丈你嘗嘗,這是什麼肉啊?”她說道。

  老者接過一看,點點頭。

  “蟹膏肉。”他說道,竟然如此做蟹肉,真是妙啊,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頓時滿臉驚喜,“好,好,好。”

  說完這三個字,也顧不得說話,大口大口的吃起來了,老僕和小廝一怔之後大喜。

  “太好了,老爺終於想吃飯了!”小廝說道。

  三個道姑對視一眼,這老丈又犯了餓病了…

  這老丈絕對是犯餓病了。

  道姑們看著桌上空了的三個柳丁,再看接過帕子擦嘴的老者。

  “要是再有碗白米粥就更好了。”他意猶未盡說道。

  道觀裡哪裡吃得起。

  “只有茶湯,善人要吃嗎?”一個道姑說道。

  老者搖頭。

  “不好,不好,那就沖了才吃到的美味了。”他說道,三個橙蟹黃肉下肚,只覺得神清氣爽,拍拍手站起來。

  “如此也好,我們儘快趕家去,煮上一碗白米,要濃濃的,再來一碟菜心涼拌。”他說道,頗有些急不可待。

  老僕和小廝忙引路,老爺厭食已經很久了,這麼急切的想要吃飯真是天大的喜事。

  一個道姑急匆匆從後邊跑來。

  “善人,不巧,那娘子出去了。”她帶著歉意說道。

  老者伸手拍了下頭,才想起自己為什麼坐在這裡。

  他是等著要謝恩人呢,卻三個橙肉下肚全忘了。

  出去了?是走了吧?

  “如此不巧。”他說道,皺眉思付一刻,“敢問娘子是哪家人氏?”

  道姑們對視一眼。

  “其實,她也不算是娘子。”小童說道。

  老者嗯了聲,不解。

  “是哪家的夫人?”他問道,或者山村裡的婦人?,“你們既然認得就告訴我,我讓人親送謝禮,大夫曾說當日多虧救治及時,要不然老夫我要在床上躺幾天了。”

  那個糖桔子竟然有這樣的奇效?道姑們很驚訝。

  那這個丫頭真的是不僅心好,還真的是手巧呢。

  “不是娘子,她是娘子的伺候人。是個丫頭。”一個道姑立刻說道。

  老者哦了聲。

  “哪家的丫頭,竟然如此靈巧?”他好奇問道。

  “是北程家的,名字叫做半芹。”道姑說道。

  老者再次哦了聲,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老爺咱們快回去吧,既然知道這娘子是那家了。也好道謝了。”老僕催促道。

  好容易想吃飯了,可別耽擱了,萬一想吃的勁頭過去了,就太可惜了。

  老者哈哈笑了,對道姑們施禮告辭了。

  看著老者的馬車駛離,送到門口的三個道姑才轉過身來,面帶歡喜。

  “這善人看起來氣度不凡,如果能真的讓人去程家道謝,那半芹姐姐也許就能得家人賞識,不用再這裡伺候傻子熬一輩子了。”一個道姑說道。

  另外兩個點頭。

  “氣度不凡嗎?這個善人家該不會很窮吧?怎麼每次來都餓成這樣?”

  邁進門看著桌上子還擺著的空水碗。柳丁皮,小童說道。

  “這東西真那麼好吃嗎?”她有些好奇的拿著空橙皮看。

  橙皮已經冷了,肉也吃光了,沒有先前的那般香,而是只有蒸後的熟燙酸香。可算不上多麼美味。

  “就是啊。半芹姐姐說她家娘子都不吃呢,傻子都不吃的,能算什麼好東西啊?”一個說道。

  “啊?這個也是半芹做的?”小童驚訝問道。

  方才兩個師姐拿著食盒出來,還沒問是什麼,就因為這老丈斷了話頭。

  原來這個也是那靈巧的丫頭做的啊。

  “半芹姐姐治了兩次這老丈的餓病了。”小童說道,“她可這當的起他的謝了,我們快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她說完就要向內跑,被其他人拉住。

  “先別去說。”一個道姑說道。

  “為什麼?這是好事啊?半芹姐姐可以趁機求求那老丈照顧,從這裡離開呢。”小童不解。

  “知恩圖報在嘴上說說容易,做的人可不多。”年長的道姑說道。“還是莫要告訴半芹了,如果那老丈真有心道謝,對半芹來說會是一個驚喜,如果他隨口說便忘了,半芹不知便無求無盼,如此也便不會難過。”

  確是如此,兩人點點頭。

  “那就希望半芹姐姐能夠等到一個驚喜吧。”小童笑說道。

  半山腰的小玄妙觀叮叮噹當的熱鬧著,被火燒的那觀主的房子,按照孫觀主的意思不再重建,而是就地推到,將這裡改為空地,修葺一座小亭子。

  當然,孫觀主的意思就是程嬌娘的意思。

  不用重修建設房屋,只是將其他舊屋子粉刷修補,再加上孫觀主工錢給的充足及時,工程就進行的很快。

  “說不定十五就能搬進去呢。”

  半芹收回視線,轉過身看著程嬌娘說道。

  程嬌娘坐在山石上。

  “快要到八月十五了?”她問道。

  “是啊。”半芹說道。

  程嬌娘站起來慢慢的向前走了幾步,看著已經明顯換了面貌的小玄妙觀,不,它已經不再叫小玄妙觀了。

  大小歸一,大為玄妙,小觀附庸,別名太平。

  “挺快的。”她說道。

  從七月出門到八月半,從小玄妙觀到太平觀,一個多月的時間確是挺快。

  臨近中秋,京城的街面熱鬧非凡,酒肆茶樓的位置更是從早到晚都沒個空閒,多少人家拖兒帶女扶老攜幼出門賞景玩樂。

  街面上的女子們明顯增多,富貴人家的車馬絡繹不絕,笑聲說唱聲叫賣聲充斥。

  “半芹姐姐,你快點。”一個丫頭喚道。

  在一個吹糖人的攤位前看得入神的半芹忙應聲是,將手裡的食盒抱緊了擠過人群跟過來。

  “這街上好熱鬧。”她說道。

  “這還不算熱鬧,等十五那幾天再出來看,更是熱鬧呢。”丫頭笑道,親密的挽著她的胳膊,“到時候你就能出來看個夠了,我們就只能在家拜月了。”

  “我怎麼就能出來呢,大家都一樣的。”半芹有些羞澀的笑道。

  “那怎麼能一樣,六公子那麼喜歡你,只要你說要出來玩,他一定肯帶上你的。”丫頭笑嘻嘻說道。

  這話說的讓半芹飛紅了臉。

  “哪有,公子,公子,我也不過是個丫頭而已。”她結結巴巴說道,又有些慌亂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丫頭,公子跟人出來吃飯,也不忘讓你過來。”丫頭笑道。

  “那是公子想吃炸果子了。”半芹低頭說道。

  “這種果子就你一個人會做,這就夠了,家裡那麼多丫頭,有幾個能被公子這樣記住的。”丫頭笑道,挽著她的胳膊,帶著幾分討好,又幾分羨慕,“怪不得公子那麼遠要把你帶回來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10:48 PM

第十三章 路人

  周六郎親赴江州,不日回轉,身旁多了一個妙齡俏丫頭,驚呆了家裡的人。

  在於父親母親相談後,這個被大家紛紛猜測來歷的丫頭,成了周六郎的近身伺候丫頭。

  這個位置家裡的丫頭經過最少三年打磨調教才有機會得到的。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野丫頭竟然如此被公子看重,一時間成為家裡的焦點。

  說什麼是周老夫人在世時買的,贈與程家的傻子,如今傻子歸家了,她便自然要回周家來,這麼簡單?誰信才是傻子呢。

  半芹被說的又是害羞又是不安,她並非是個伶牙俐齒的,又從小長在道觀,跟家裡這些丫頭們打交道,心裡總是有些發怵的,不過還好,看在周六郎的面子上,人人對她和善。

  可是她還是不會應對大家的打趣玩笑,如果娘子在的話,會怎麼說呢?

  閃過娘子二字,半芹的心忽悠的沉下去,就好像掛著一塊鐵秤砣,墜啊墜啊的。

  娘子…

  還好嗎?

  自己扔下她就這樣走了,她會不會難過?或者,已經忘了世上有半芹這個人了吧。

  此時回想起來,當初她怎麼就迷了心竅一般,想都沒想的,就……

  “喂,你可來了。”

  頭頂上突然有人喊道。

  半芹凝神看去,見二樓的窗戶邊,少年皺眉斜倚看過來,臉上帶著不耐煩。

  “怎麼這慢!”他說道,態度囂張又霸道。

  半芹只覺得歡喜從心底散開。那塊秤砣暫態不見了。

  “是。”她應聲,忙邁進酒樓裡,在店小二的引路下穿過喧囂的大堂,來到二樓的雅間。

  剛上樓梯,迎面有幾個女子走過來。多數都帶著五彩紗帷帽,有兩人手裡還各自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女童。

  半芹側身避讓,忽地其中一個女童呀了聲。

  “姐姐?”她喊道,“你是那位姐姐!”

  伴著她的喊聲,大家都停下腳有些不解,半芹也下意識的抬頭看去,見那女童沖自己揚起驚喜的笑臉。

  “呀,呀。”女童看清她的樣子更為高興,舉起小手,“你是那個會呼風喚雨的娘子的丫頭!”

  半芹看著她。恍然。

  雨中,破廟,依著老者饞紅豆糕的小童。

  只是此時,女童身邊沒有老者,她的身邊也沒了娘子。

  一時間半芹有些悵然。

  “是你呀。”她說道。忍不住露出笑臉。“小妹妹,你也來京城了啊。”

  女童高興的點頭,忙忙的搖著拉著自己的女子的手。

  “姐姐,這個姐姐是我和爺爺,在路上遇到的呢,可厲害了,會下雨,還會做好吃的。”她童聲童氣的說道。

  在場的女子們知道這女童是一路從南到北而來的,這種路遇又再見的雖然不多,但也不是沒有。於是看了半芹一眼,不甚在意。

  拉著女童的女子對半芹略一點頭,算是打招呼。

  半芹忙還禮。

  “姐姐,你叫什麼啊,你住在哪裡啊,我叫丹娘,我住在….”女童很是激動的說道。

  話沒說完,被女子輕輕的拉了下,女童的話被截斷了。

  而那邊丫頭也催促。

  “半芹,快點,公子等著呢。”她說道。

  兩廂都合意,半芹與這些女子們再次施禮,在女童依依不捨中各自邁步了。

  就如在路上,遇到了相識一笑,最終還是要各奔東西。

  “我們丹娘也有舊相識了。”

  同行的女子們打趣小女童。

  女童有些得意,來到京城離開從小生活的環境,對於她這個孩子來說,真的是有些寂寞孤獨,尤其是爺爺還病了…….

  爺爺!

  想到爺爺,女童有些急切。

  “快回家,快回家,我要告訴爺爺去。”她高興的說道。

  聽她提到爺爺,幾個女子面上都浮現幾分憂傷,撫了撫女童的頭,下樓上車。

  馬車穿行過街道,拐進一個僻靜的巷子,停在一間看似普通的民宅前。

  房屋普通,迎接出來的人不少,氣勢也不小。

  女童掙脫僕婦的手。

  “我去找爺爺。”她喊道,向一個院子跑去。

  僕婦忙追著。

  女童人小身輕甩開僕婦進了一個院子,迎面與一人撞上,那人眼明手快抓住她,才免得跌倒。

  饒是如此,也讓女童捂著鼻頭眼中泛淚。

  “恕罪恕罪,老夫沒看到小娘子。”顫巍巍的白髮老翁忙哄勸說道。

  跟在老翁身旁的男子神情肅穆。

  “丹娘,無禮。”他沉聲喝道。

  陳家家教嚴格,不論男女皆是四歲啟蒙,如今才滿五歲的丹娘已經知曉進退禮儀了,見父親不悅,丹娘忙有模有樣的沖老翁施禮。

  “是丹娘失禮。”她諾諾說道。

  老翁含笑撫須點頭。

  陳紹面色稍緩。

  “父親,我想去看看爺爺。”丹娘察言觀色忙說道。

  “莫要去,爺爺才吃了藥,不要去吵醒他。”陳紹說道,看著跟過來的忐忑的僕婦擺擺手,“帶娘子下去。”

  僕婦們忙上前拉住女童,連哄帶勸的抱走了。

  陳紹輕輕吐口氣。

  老翁看著他,思付一刻,伸手。

  身後跟著的小廝立刻拿過醫箱,老翁從中拿出一個瓷瓶,遞給陳紹。

  “這個你用得著。”他說道。

  陳紹面色浮現驚喜,下意識的握住老翁的手。

  “李太醫,此藥是為我父親….”他顫聲問道。

  老翁搖頭。

  “是讓你用的。”他說道,將瓷瓶拍在陳紹手中,壓低聲音。“陳大人憂心過重,要保重啊,此藥可以調理精氣,緩解大人不食不睡的耗費。”

  說罷又拍了拍陳紹的胳膊。

  “大人,要穩住。”他說道。

  面對病人家屬。一個太醫說的不是要保重節哀,而是要穩住,聽起來有些怪異,但陳紹卻一個機靈醒過神。

  父親的病最初的起因是突然摔了一跤,年老人摔跤只怕傷筋斷骨,但幸運的是老父只是擦破了一點皮,幾個大夫瞧了都說養一養就好了。

  卻沒想到,這一養不僅沒好,反而更重了。

  先是起不了身子,緊接著就腿腳失去知覺。很快大小便不能自主,到如今半日昏迷。

  從一個精神矍鑠的老者到癱在床無知無覺命不久矣,不過是短短半個月的功夫,這太快了!太突然了!

  醫生走馬似的換,卻連個統一病因都說不上來。到最後。陳紹也不敢輕易請大夫了。

  因為,父親病重的消息傳開,朝裡有關他丁憂的事已經議論開了,據說已經有人上書皇帝準備推薦接替他的人了。

  才回到京城,還沒開始大展宏圖,就要再次離開,如果這次離開,三年,三年,人生有幾個三年!

  怎麼甘心。怎麼甘心。

  父親的病,自己的前途,陳家的前途,日夜折磨讓陳紹這個儒雅大氣的文士幾乎脫像。

  這種樣子給外人看到,必然傳言愈烈。

  陳紹握緊手裡的瓷瓶,這些藥是可以讓他保持精神,形容穩重的吧。

  一個太醫,會想到這個?

  陳紹看過去,老翁的背影正邁出門,顫顫巍巍。

  是受誰人所托來給他的叮囑?

  穩住,穩住。

  陳紹握緊了瓷瓶凝神思付久久未動。

  小小的身影趁著侍女端了藥碗出去溜進了室內。

  室內藥味,騷臭味混雜,丹娘並不在意,而是急切的看向幕帳後,臥榻上一個老者安睡。

  “爺爺,爺爺。”丹娘喊道,躡手躡腳的過去。

  臥榻上蓋著兩層錦被的老者閉目無聲,微張的嘴呼呼的喘氣,告訴別人他還活著。

  丹娘尚分不清病和死,她只知道是爺爺累了所以要多休息,此時便跪坐在床邊,將手裡的玩偶舉起來。

  “爺爺,爺爺,你看我買了什麼。”她說道。

  女童的聲音清脆,老者悠悠的醒來,轉頭雙目渾濁的看過來,這是他難得清醒的時候到了。

  真高興,能看到自己的孫女。

  “啊,丹娘..”他發出沙啞含糊的聲音。

  女童見爺爺醒了更高興,唧唧喳喳的給爺爺講街市上的見聞,吃了什麼玩了什麼。

  “爺爺,你快些好起來,”她搖著爺爺的胳膊,眼睛亮亮的說道,“我們十五的時候去看燈,我要爺爺背著我去看,爺爺能托我高高的。”

  老者渾濁的眼裡流下一道眼淚。

  好不了了,丹娘,爺爺,不能陪你去看燈了,爺爺,不能再陪你了……

  “啊,對了,爺爺,我今天見到那個姐姐了。”丹娘說道,將手裡的玩偶放下,“那個給我紅豆糕吃的姐姐。”

  老者的思維愣了下。

  紅豆糕…

  “爺爺,你還記得吧,那個,咱們趕路,下雨,那個娘子說下雨,就下雨了,說不下就不下的,那個娘子,那個娘子的丫頭,給我紅豆糕,特別好吃。”

  童言混亂,咋咋而論,想到哪裡說到哪裡,毫無章法斷句。

  這些混亂的話聽在思維混亂的老者耳內,卻清晰明白起來。

  那個娘子…

  那個娘子!

  老丈,你的病要儘快治……

  木然的聲音在耳邊炸響,老者猛地抬起身子,但最終無力,只是舉起手,嗓子裡發出呵呵的聲音。

  “那個娘子!”他嘶聲喊道。

  女童被嚇了一跳,呆呆的看著掙扎的爺爺不知所措,門外的人聽到動靜跑進來,陳紹也進來了,看到父親面色慘白,雙目爆瞪的樣子,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不行了麼…這麼快就要……

  他的腦子頓時一片空白。

  “父親。”他撲過去抓住父親的手。

  父親的手也猛地抓住他,前所未有的用力。

  “三郎,那個娘子..”他看著兒子,用盡力氣喊道,“救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10:49 PM

第十四章 論道

  食盒擺上來,半芹施禮退後幾步跪坐在周六郎身後。

  “吃吧,上次你在我那裡吃過的,就是這個。”周六郎說道。

  對面坐著的秦郎君笑了,拂袖伸手折了面前盤子裡金黃香酥的一根放進嘴裡,讚歎的點點頭。

  “不錯,果然精妙,如何做的如此?”他沒理會周六郎,而是看其後的半芹問道。

  “無它,只是麵食,合了蜂蜜,揉拽抻拉油炸而已。”半芹低頭說道。

  “不過是一點小食,也急著要即刻吃。”周六郎有些不屑的說道,“桑子,莫要你父親說你玩物喪志。”

  秦郎君笑了,搖頭,一面再次折下一根吃。

  “小食?食無小事。”他說道,“只不過略加了蜜糖,多加揉拽,便與你我往日吃的不同,怎麼你我沒想到?”

  “我又不是廚娘。”周六郎嗤聲說道。

  秦郎君搖頭。

  “非也。”他說道,“用不用心而已,如果用心,吃喝玩樂行住坐臥皆能與眾不同。”

  “在那些事上用心,又能如何?小道而已。”周六郎依舊嗤之以鼻。

  “又或者說,能在這些小事上都能如此用心,可見其心多竅。”秦郎君笑道。“小道大道,皆是道,聚小為大,小道也不可小瞧。不是有那句見微知著的話嗎?”

  周六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將面前擺放著炸食的盤子往秦郎君這裡一推。

  “吃,吃,全給你吃,快吃,堵住你的嘴。”他喊道,“我是自找罪受跟你這個無理攪三分的傢伙辯論!我算知道為什麼覺空那老和尚見了你就跟啞巴似的!他寧願不傳經佈道也不想招惹你這個呱噪的佛尊!”

  秦郎君朗聲大笑。

  “什麼叫無理,那是你們明知自己無理無法自圓其說罷了,你們這些人,只見他人過。從不肯認自己錯。”他笑道。

  “打住。打住。你要是再叨叨,我可就走了。”周六郎故作煩惱的喊道。

  說罷又回頭看半芹。

  “都怪你做什麼這小食,惹出這些麻煩。”他喝道。

  這是公子在和自己開玩笑。只有看重自己才會對自己如此隨意,半芹面帶歡喜的低下頭。

  “是,是奴婢的錯。”她施禮說道。

  秦郎君笑著也飲了酒。

  “半芹,這小食叫什麼?”他問道。

  半芹低著頭,耳邊回蕩起曾經相似的對話。

  “娘子,這叫什麼?”

  “我,不知道..”

  其音繞繞在。

  “奴婢,不知道。”她說道。

  秦郎君看她。

  “不知道?”他問道,有些奇怪。

  周六郎不耐煩的嘖了聲。

  “不就是一個吃的,哪來的那麼多名字名字。”他說道。

  是啊。可是,為什麼這丫頭不說沒有名字,而是說,不知道名字?

  不知道的意思是它是有名字的,既然有名字,那麼就是說有主人。

  它的主人,不是這個丫頭?

  那是誰?

  秦郎君開口要問,周六郎打斷了他。

  “我是來找你喝酒的,不是來找你談食論道的,悶死人了。”周六郎拎起酒壺塞給他不耐煩的說道。

  將談詩改為談食,貼切!

  秦郎君哈哈笑了,這也就是為什麼一讀書人一武人,一瘸子一健壯少年,在外人看來完全不搭的不該有交集的二人卻是從小到大的好友。

  粗中有細,雅中有俗,談談而談,豁然相處。

  秦郎君拿起酒壺直接仰頭就喝。

  周六郎撫掌。

  “這才對了。”他笑道。

  酒過三巡,這般吃法二人都醉了,興頭上來,周六郎提議去城外騎馬觀山,秦郎君因病疾不能走路,借助馬能暫時享受自由行馳的快感,所以也愛騎馬,二人一拍即合,招呼小廝呼啦啦的下樓離開酒樓。

  半芹獲准跟隨。

  “可是我不會騎馬啊。”她有些歡喜又有些忐忑的說道。

  “怕什麼,讓公子教你。”另外的丫頭嘻嘻笑道。

  半芹緋紅了臉,與那丫頭嬉鬧。

  街上人多車多,他們這一行少年俊美婢女嬌俏很是惹人注目。

  馬車行了沒多久,就聽前邊威武呼喝聲,摩肩接踵的人群神奇般的散開,竟然讓出一條路來。

  “是誰?”微醺的周六郎皺眉,他被人群擠得亂晃,頗為著惱,“爺趕著去城外,莫耽擱小爺趕路。”

  他縱馬要走,前方馬車中的秦郎君忙掀起車簾沖他擺手。

  “是晉安郡王的依仗。”他說道。

  周六郎的酒意散去,翻身下馬,同眾人一起避讓路邊。

  半芹擠在人後,看著英武的公子聰明高雅的秦郎君態度如此恭敬,很是驚訝。

  在她眼裡,這兩人大約就是世上最厲害的人了,能讓他們如此恭敬的人,會是什麼人?

  “是很大的官嗎?”她忍不住低聲問旁邊的丫頭。

  果然是鄉下來的小丫頭。

  “是郡王,就是皇帝的親戚。”丫頭低聲說道。

  半芹恍然哦了聲,是皇親國戚啊,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啊。

  這個郡王的車駕到了眼前,四周的人都騷亂的擁擠著,紛紛的張望觀看。

  能見到皇親國戚呢,京城果然很厲害,半芹帶著小激動也踮腳看去。

  一輛只有皇家特有標誌的馬車,肅穆威嚴帶著殺氣的侍衛。隨著走動,垂下的車簾中可見端坐的人。

  側面形容,玉冠束髮,隱約見面容肅棱。鼻樑高挺。

  一晃而過,半芹什麼也沒看清。

  怎麼能看清楚呢,隔著紗簾呢。

  車駕遠去之後,這邊的街市恢復了熱鬧。

  半芹和丫頭擠過去,緊跟在秦郎君的馬車旁。

  “多看兩眼,沾沾福氣。”秦郎君說道。

  周六郎在馬上搖頭。

  “女子之福,咱們男兒湊什麼熱鬧。”他說道,微微一笑。

  晉安郡王是秀王的長子,幼年隨父進宮,被當時皇后抱了一抱。不日後皇后有了身孕。子嗣艱難的皇帝和太后大喜。後皇后產下皇子,只可惜三個月夭折,次年後。晉安郡王再次進京,被貴妃抱玩,不久之後貴妃竟然也有了身孕,太后與皇帝大喜,自此認為晉安郡王福星,便將五歲的晉安郡王留在宮中撫養,至今已經十年。

  十歲以後不能再隨意在妃嬪身前,但依舊養在太後身前,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皇帝的子嗣果然順暢。至今已有十位子女,雖然其中只有二位皇子,但對於年過四十才得以當父親的皇帝來說已經很是滿意了。

  晉安郡王因此備受恩寵,在妃嬪貴勳中譽為送子童子。

  幼童得此稱號歡喜一笑,但如果一個郡王冠於此號被養在宮中,且即將成年,就似乎沒那麼好笑了。

  不過據說,晉安郡王就要被送回其父封地了。

  “他,說起來,也是可憐人。”秦郎君喃喃說道,看著那已經遠去的儀仗。

  皇家之事還是不談為好,一行人很快出了城門。

  不多時周六郎秦郎君適才所在的酒樓裡,七八個人急惶惶的沖進來,嚇了店家小二一跳。

  “客官是…”大家忙來詢問。

  為首的管事男人手一揚。

  店家眼明手快的伸手接住扔來的銀錢。

  好傢伙,出手闊綽啊。

  “客官有什麼吩咐?”店家立刻眉開眼笑的說道,一面看著眼前的眾人,其中還有兩個帶著帷帽的女子以及一個女童。

  “我們要找一個人。”帶著帷帽的一個女子牽著女童走出來切聲說道。

  而此時江州,玄妙觀內,世外喧囂隔絕。

  “半芹。”

  樹下的程嬌娘說道,伸出手。

  丫頭將一根用手帕纏了頭的樹枝遞過來。

  程嬌娘接過,慢慢的坐在蒲團上,丫頭有些緊張的看著。

  濕潤的地面上,隨著樹枝的劃動,顫顫巍巍的出現一個字。

  雖然不認得是什麼字,但丫頭也知道這是一個字。

  “娘子,娘子,寫出來了,寫出來了。”她忍不住喊道。

  程嬌娘穩穩的收了最後一筆,手才顫抖,她吐了口氣,再次試探要寫第二個時,手便控制不住了,顫顫巍巍,字不成字。

  程嬌娘坐正身子,將樹枝在手裡晃了晃。

  “不行,不行。”她說道。

  “娘子,已經能寫一個字了,不錯了,明天就能寫兩個了。”丫頭矮身在她面前蹲下,扶著她的膝頭高興的說道,“不急,不急的。”

  程嬌娘微微一笑。

  “我不急的。”她說道,用樹枝指著地上的字,“我是說,這字,寫的,不行。”

  丫頭再次看地上的字,方方正正的,挺好看的啊。

  “挺好看的啊。”她說道,“比家裡公子們的字帖上寫的還好。”

  程嬌娘用樹枝敲了下她的肩頭,抬頭看天,可惜有心大笑終無聲。

  她慢慢的收回視線。

  “娘子,這是什麼字?”丫頭問道。

  “太。”程嬌娘說道。

  “太?”丫頭重複一遍,恍然,“是不是太平的太?”

  程嬌娘點點頭。

  “太好了,娘子好好練,練好了自己寫門匾。”丫頭撫掌道,“太平,太平,多好的名字啊,是祈求太平的意思嗎?”

  “不是。”程嬌娘說道,“是我喜歡吃太平饅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10:52 PM

第十五章 安排

  太平饅頭?

  丫頭一怔旋即咯咯笑起來,笑的蹲不住跌坐在地上。

  “好啊,娘子,我們今天晚飯吃太平饅頭吧,我讓仙姑們幫我買了羊肝什麼的。”她說道。

  程嬌娘說聲好。

  院門外孫觀主過來,看著眼前古槐樹下,青緞罩衣烏髮垂散安然端坐的女子,膝下跪坐素花襦裙綻開笑顏的丫頭,好似一幅賞秋仕女圖。

  這圖裡濃綠的枝葉,明豔衣衫璀璨笑的丫頭均不是亮點,而是那個素到極淡木然無波的女子。

  她失神怔怔看了一刻,如此女子,程家怎麼棄之不顧?

  “無量天尊。”她施禮說道。

  程嬌娘和丫頭看過來,對她點頭還禮。

  “娘子,再過幾天那邊就好了,娘子去看一看,還有什麼要修整的。”孫觀主說道。

  “好。”程嬌娘說道。

  當下由丫頭扶著和孫觀主一起過去了,小玄妙觀經過修整已經煥然一新,前院的殿堂也顯得肅穆,後院的住處幽雅。

  站在院門口丫頭有些恍惚,就在不久前的雷雨夜,她在風雨中顫抖著從外院的梯子爬上房頂,跪趴著在房頂上前行,似乎下一刻就要死去,但雨收天晴,她依舊好好的活著,而那些讓她噩夢的人事都已經不在了。

  八角亭四周新培土,移栽了一片山竹,秋風吹來沙沙作響。

  耳邊傳來孫觀主和程嬌娘的說話。

  “您看這個還可以嗎?要不要再添些花草?”孫觀主恭敬的問道。

  “可以了。”程嬌娘說道。

  丫頭收回神,扶著程嬌娘前行。兩個小童此時跑出來,一個恭敬的在亭子裡鋪了一個墊子。

  “娘子請坐。”她低眉順眼的說道。

  自從小玄妙觀出了事,程嬌娘和丫頭搬到山下住,這兩個小童自然也跟著去了。後來因為小觀用人修繕,孫觀主一個人照看不過來,兩人便自告奮勇過來幫忙。

  “這些日子都是妙春,妙靈兩人打掃擦拭的。”孫觀主笑道。

  兩個小童低著頭怯怯的站在一旁。

  可憐的,被那女人隨手撿來,跟小貓小狗似的養著,高興了不理會,不高興了抬手打張嘴罵。

  無量天尊,那禍害終於死了,孫觀主感歎道。以後跟著這位娘子。就有好日子過了。

  “娘子。她們原本是這裡的人,怎麼安排還是要娘子做主的。”她說道。

  這小玄妙觀很顯然以後就是程嬌娘的地方,要是修道的話。小童自然要跟自己去山下,不過程嬌娘這邊多些人伺候也是應該的。

  程嬌娘看著這兩個小童。

  “是,我來安排。”她說道。

  兩個小童微微抬頭對視一眼,看到各自眼中的驚喜。

  “娘子,多謝娘子救命。”她們噗通跪下叩頭說道。

  能跟著這個娘子,以後終於有好日子過了!

  她們終於可以過上好日子了!

  孫觀主也微笑點頭。

  “孫觀主。”程嬌娘看向她,“你可有相熟的道觀?”

  孫觀主一愣。

  “有。”她點頭說道。

  “把她們二人送去吧。”程嬌娘說道。

  什麼?

  兩個小童愕然抬頭,孫觀主和丫頭也都很是吃驚。

  為什麼?

  “娘子,娘子,我們有錯你只管責罰。不要趕我們走,不要趕我們走。”兩人齊齊的叩頭哭道。

  “其實,也不能算你們有錯。”程嬌娘說道,坐在亭子裡神情始終木然,“人都要想辦法活著,都要為了自己賭一賭,拼一拼,螻蟻尚且偷生,所以,你們做的事,也不能算錯。”

  什麼意思?

  孫觀主更是不解,不由看丫頭。

  丫頭卻也是一臉茫然。

  “娘子,娘子,我們,我們做什麼了?”一個小童抬起頭哭道,滿面的委屈,“當初被那觀主收養我們也不做不得主,跟著她,我們是日日不得安心,並不敢學她那般心腸啊,娘子,娘子明鑒。”

  她們說這話,已經不看程嬌娘了,而是看著丫頭和孫觀主。

  那是傻子啊,喜怒不定,什麼都不懂,但是這丫頭和孫觀主自然是懂的吧,雖然說那傻子是主人,但最終做決定的還是這兩人吧。

  丫頭和孫觀主看她們哭的如此,心中惻然。

  是啊,這兩個孩子雖然是那女人的徒弟,但年紀尚幼,也沒做什麼苟且不得之事,如果僅僅是因此就厭惡要趕走她們,委實可憐。

  孫觀主遲疑要不要說句話。

  “那日,是你們推開了我的院門,引那男人進來的吧?”程嬌娘說道。

  此言一出,那兩個小童跌坐在地上,滿面驚駭。

  她怎麼知道?她真的不是傻子嗎?

  丫頭頓時色變。

  她記得當日確實關好了門,還以為是那賊漢色膽包天自己開門,原來竟然是有人從中牽線!

  如果那門是關著的,想必那賊漢也不會起了心思走進去!當看到開著門,窺視的心思一起,那更大的心思便壓不住了,就如同開了一個小口的堤壩,最終滔滔而沖。

  竟然,是有人,故意設下的局!

  竟然,不是那黑心的賊婦,而是這兩個楚楚的可憐人!

  怎會!怎會!怎敢!怎敢!

  “你們!”她喝道,渾身發抖,指著這兩人,竟然說不出話來。

  孫觀主不敢說話了,知道自己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事,又不好避開只忙低下頭。

  兩個小童再次大哭,沖著程嬌娘砰砰叩頭。

  “娘子,娘子,我們不是,不是的,我姐姐一直看著,即刻就去叫人了,不會,不會讓…”其中一個哭道。

  “是,你們做的很好,既讓那男人惹惱了我,可以請程家出手懲治,又小心的及時叫人來,免得事情不可收拾。”程嬌娘說道,點點頭,“想來你們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己走投無路。”

  兩個小童哭著叩頭,心內稍安。

  “娘子明鑒,娘子明鑒。”她們哭道。

  這一次的明鑒說的真心實意。

  “我自然明鑒,但是。”程嬌娘看著她們,接著說道,“我這個人很小氣的。”

  兩個小童再次愕然抬頭,看著眼前亭子裡安坐的面無表情的女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10:53 PM

第十六章 想多

  孫觀主走過來時,在廊下坐著縫襪子的丫頭忙沖她擺手。

  孫觀主忙放輕腳步在廊下坐。

  “娘子睡了?”她低聲問道。

  丫頭點點頭。

  “娘子身子不好,精神不濟,白日要睡半個時辰。”她說道,手裡的針線不停。

  孫觀主哦了聲。

  “不過到底是好了,慢慢的養著總歸是越來越好。”她含笑說道,“不枉當初周夫人一片虔誠之心。”

  丫頭點點頭。

  “要是夫人還在,得多高興啊。”她歎口氣說道,回頭看屋內。

  多麼聰慧的孩子啊,而且,多厲害的孩子啊。

  “那兩個小童,已經送走了。”孫觀主說道,“寶元山道觀,我曾與那觀主同門修道,娘子放心。”

  這個放心,是哪個放心呢?

  丫頭低著頭做針線嗯了聲。

  孫觀主誇了她兩句針線好就告辭了,丫頭拿著針線怔怔一刻,內裡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娘子。”丫頭忙放下針線進去了。

  程嬌娘已經在臥榻上坐起來。

  丫頭服侍她安坐下來,吃了一杯水,又幫她梳頭。

  “娘子,觀主說,那兩個人已經送走了。”丫頭說道。

  程嬌娘嗯了聲,低著頭看書。

  屋子裡安靜無聲。

  “你是不是覺得那兩個小童很可憐?”程嬌娘問道。

  “沒有,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們以為自己安排的周到,可是萬一呢?萬一娘子要是有什麼事…”丫頭忙顫聲說道。

  說到這裡不敢說下去,想都不敢想,這幾日夜夜噩夢。都是為此。

  “要是真如此,咱們這些人都活不了了。”程嬌娘說道,微微一笑。

  閨閣女被羞辱,如此傷臉面的事,程家一定會將知情人全部滅口。

  “所以那兩個小童一定在外小心看著,萬一真叫不來你們,她也會沖進來的。”程嬌娘說道。

  丫頭哦了聲。

  “說起來,她們這樣做確實很不錯。”程嬌娘手扶著書說道,“這兩個孩子,倒是聰明。”

  丫頭有些不解。看著程嬌娘。

  “那。娘子。喜歡這兩個小童?”她問道。

  程嬌娘抬頭看她。

  “我只是傻子,又不是瘋子。”她說道。

  丫頭沒忍住噗嗤笑出聲。

  “娘子,你又逗我。”她喚道。

  “我沒逗你。我說過,我很小氣的。”程嬌娘說道,將書頁翻過一張,“怎麼可能將欺我踩我利用我的人留在身邊。”

  是啊,那兩個欺她踩她的人已經沒了性命。

  這兩個小童只是被送到別的道觀而已,真的是運氣不錯了。

  丫頭低頭應聲是。

  “娘子,新買了魚,你想怎麼做來吃?”她問道,語氣輕鬆歡快。

  “什麼魚?”程嬌娘問道。

  “大青魚。”丫頭說道。

  “廚下還有什麼?”程嬌娘又問。

  “有幾把蔥,蛋。還有昨日山上採摘的菇和木耳。”丫頭板著手指說道,“還有兩個瓜….”

  “好了。”程嬌娘打斷她,“做魚羹吧。”

  丫頭高興的點點頭,跪坐好,準備認真聽記。

  夜幕降下來時,京城裡陳紹陳相公終於等到管家回來細說詳情。

  “虧的是十六娘記得有人喊了那丫頭一聲的名字,這個名字說出來,又萬幸一個跑堂小二也聽到了,因為是自己從家帶了吃食,所以小二心生憤憤所以記下了。”管家感歎說道。

  這算不算吉人自有天相?

  陳紹撚須想道,如此之巧,巧中又巧。

  “那麼打聽出是哪家的娘子?”他問道。

  “當時包廂裡只有兩個公子。”管家說道。

  公子?父親不是說那丫頭跟隨的是個娘子嗎?還是個年紀只有十四五歲的娘子?怎麼又成了公子?

  陳紹皺眉。

  “更幸這兩個公子也是京中名人。”管家接著說道,“一個老陝周家六公子,一個瘸子小秦郎,至於那位半芹是誰家的,店小二便不知道了。”

  周家,秦家。

  陳紹默然一刻。

  “如此,拿我的帖子一問便知。”他說道。

  管家正是此意,這兩家不是平民百姓人家,不好貿然上門詢問人家的丫頭,所以拿著老爺的名帖就方便多了,他應聲是轉身便走。

  因為又是飲酒,又是騎馬,秦郎君沐浴更衣之後便躺下歇息了,外間丫頭們低聲的說話驚動了他。

  “你們方才說誰來找誰?”他隔著簾帳問道。

  丫頭們疾步過來,在簾帳外跪坐下。

  “回郎君。”她們說道,“是陳紹陳相公家派人來問咱們家可有一個名叫半芹的丫頭,甚是奇怪,不知為何。”

  秦郎君猛地坐起來。

  “誰?陳紹?”他問道,“半芹?”

  丫頭們很少見公子如此語氣,有些驚訝,遲疑一刻卷起簾帳。

  “是,陳相公的名帖,問半芹可是咱們家丫頭。”丫頭認真說道。

  秦郎君沉默一刻,伸手拿過床邊的拐杖。

  “去周家。”他說道。

  現在?

  丫頭驚訝的看了看外邊。

  周六郎精神奕奕,被父親叫過來時正在演武場打拳,就這樣汗流浹背的走進來。

  “天涼了,吹了風。”周母心疼的說道,催著丫頭拿擦洗的過來。

  周父不耐煩的擺手。

  “你們下去。”他說道。

  周母不敢有違,帶著丫頭僕婦退了出去。

  “父親,什麼事?”周六郎開口問道。

  “你帶回來的丫頭不一般啊。”周父說道。

  周六郎皺眉。

  “言談舉止倒也有些不一般,但仔細看來,貌似也沒什麼不一般。”他說道。

  周家人說話習慣直來直往,他說完便看著父親。

  “父親有什麼就說吧。”他說道。

  “方才陳紹陳相公派人來了。”周父說道。

  周六郎眼睛一亮,如此一個高官儒士竟然來拜訪他們周家?莫非是為了立太子的事?

  皇帝年歲漸長,且體弱多病,太子之選,迫在眉睫,二個皇子,朝中派系紛紛,別人對這種站隊擇選非利既害的事都頭疼不已避之不及,但周家卻認為這是大好的良機。

  但只可惜,武將低賤,周家官職又是武將中的偏下,如果不是祖父先見之明,當年進京一舉成名,只怕泱泱京中早已經沒人知道他們周家是誰,所以如此時刻竟然沒有人拉攏他們,空有一腔躍躍欲試熱情無處可報。

  沒想到,不來則不來,一來就來個如此大的大人。

  “陳相公莫非已經有了擇選?”周六郎忍不住激動,眼睛發亮,“跟誰?”

  那樣子或有挽起袖子,不管跟誰他即刻就要跟上去大幹一場的架勢。

  自古以來富貴險中求,瞻前顧後怕狼畏虎也不見得能安全,大拼一場,不論成敗,都是痛快。

  周父看著兒子的樣子有些失笑,但又想自己方才聽到管家遞來的帖子時,估計也是這般神態。

  “六郎,你想太多了。”他搖頭說道,“陳家是來問個丫頭。”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10:56 PM

第十七章 錯了

  周六郎一愣。

  “半芹?”他問道,“為何?”

  周父一攤手。

  “正要問你。”他說道。

  沒想到這丫頭竟然認得陳相公?這丫頭,到底還有多少神奇事沒說?

  原以為只是靈巧機敏所以能扶送傻兒千里歸家,所以並沒有過多詢問。

  “我去問她。”周六郎說道,轉身就要走。

  門外管家跌跌撞撞的跑進來。

  “老爺,陳相公登門了。”他顫聲喊道。

  先前遞帖子詢問,確認之後,竟然這麼快人就親自來了?

  周家父子對視一眼,驚訝不已。

  這個丫頭,竟然如此,重要?

  周家父子不敢怠慢,急忙來到待客廳,披著斗篷帶著兜帽的陳相公已經大步邁進廳堂,身後還跟著一個老僕抱著一個女童。

  “陳…”周父忙躬身相迎。

  剛張口,這邊陳相公解下兜帽沖他施禮相拜。

  “請貴府娘子救命。”他說道。

  救命?

  周父愕然。

  “哪個娘子?”他問道。

  他弟兄三人共有七男八女,五女已經出嫁,閨中尚有三女,最小的還在繈褓之中。

  他的這些女兒竟然還有能救陳家相公之能?

  “那個半芹丫頭侍奉的娘子。”陳紹說道。

  半芹侍奉的娘子?

  “可是,半芹侍奉的是我家六郎啊。”周父說道,一面看向廳堂外。“喏,你看,她來了。”

  陳紹回頭看去,見兩個丫頭提燈。引著一個丫頭急匆匆而來,周六郎也從廊下轉出來。

  女童看到那匆匆而來的丫頭,高興的伸出手。

  “姐姐。”她喊道。

  半芹微訝異,沒想到竟然在家中再見這女童。

  “你…”她要開口,想到公子老爺都在,忙低下頭施禮。

  “姐姐,我爺爺要見你呢。”女童跑過去拉住她的手說道。

  “半芹姑娘,當日大雨廟中,得你家娘子贈酒問病的老者,你可還記得?”陳紹親眼看到女兒與這半芹丫頭相見的反應。確認了的確是舊相識。便不敢再拖延。立刻問道。

  半芹正因這突然再見的女童有些懵懵,陡然見一陌生男子詢問此話,不由愣住了。

  當日。大雨,破廟,車馬旅途,主僕相伴,磚爐小酒,跋涉艱難。

  娘子病身過事既忘,而自己也不再與娘子相伴。

  那些往事她以為這輩子再也沒人提起了,頓時眼中有淚流下。

  “您是?”她顫聲問道。

  陳紹見她承認,心中大喜。

  “老者是家父,娘子慧眼。家父不識,如今病重不能起身,還請娘子救命。”他躬身施禮。

  對一個小丫頭竟然施禮,可見陳紹心中的急切。

  這二人一番對話,讓周家父子聽得有些糊塗,半芹亦是怔怔,老者,病重,娘子,一時腦子轟轟。

  “娘子?哪個娘子?”她呆呆道。

  而秦郎君此時也正趕到,聽到這裡,心中轟然。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一直覺得有些不對,到底是哪裡不對了!

  “就是那位教你做小食的娘子,就是那位也不喜飲煎茶,就是那位你一路相伴千里歸家的娘子。”秦郎君說道,顧不得人前小廝相攙扶,自己撐著拐一步一步近前。

  側間裡,周六郎秦郎君,看著眼前低頭跪坐的半芹。

  “當時再遇上遇到了,娘子說他的病要早些治,因為我說了要收診費,那老丈便笑而不信走了,沒想到,沒想到真的還是犯病了。”她顫聲說道。

  “你等一等。”周六郎覺得腦子有些懵,打斷半芹,“娘子說,娘子說,娘子是哪個娘子說?”

  秦郎君歎口氣。

  “六郎,你莫要不信了,你明知是哪個娘子的。”他說道。

  周六郎卻固執的看著半芹。

  “是我家娘子啊。”半芹答道,看周六郎。

  “那個傻子?”周六郎瞪眼喊道,“她會治病?”

  “我家娘子,不傻的,只是病了,已經慢慢的好起來了。”半芹忙說道,帶著幾分切切,“是的,她會看病的,很厲害很厲害的。”

  周六郎滿眼驚駭。

  “胡說!荒唐!”他拂袖喝道。

  一個傻子!一個傻子!開什麼玩笑!

  半芹被喊得打個哆嗦不敢再說話。

  “半芹。”秦郎君接過話,看著這丫頭問道,“我來問你,你們這一路是如何從並州回到江州的?”

  半芹看著他。

  “我們走走停停,就這樣走回去的啊。”她說道。

  剛回來的時候不就問過她這個了?已經說過了啊?

  “盤纏,盤纏何來?”秦郎君問道。

  “是……娘子看病掙來的。”半芹說道。

  “胡說!”周六郎憤然起身喝道,“你這丫頭是何居心如此胡言亂語!你們的盤纏不是我祖母留下的嗎?”

  正因如此,他從來沒問過,這有什麼可問的!不是再明白不過的事嗎?

  這丫頭,如今盡然敢胡言亂語!

  半芹惶惶看著他,不明白公子為何如此憤怒,但也似乎又有些明白。

  “娘子,為何不說咱們是如何來的?外老夫人並沒有給咱們留錢啊?要是說你會看病,那豈不是大喜之事?”

  “說那個,他們不會信的。”

  說那個,他們不會信的。

  周六郎居高臨下看著眼前這個丫頭,聽得這句話,眼前似乎浮現一個女子。

  那日隨意一撇,如玩偶般呆坐無神的女子慢慢的在眼前清晰。

  似乎慢慢站起身來,似乎比他還要高。

  說那個,你們這些蠢人不會信的。

  她的嘴邊浮現一絲嘲諷笑,就那樣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咚的一聲悶響。

  周六郎轉身一拳擊在屏風上,六扇書畫屏風嘩啦傾倒,嚇得外邊的丫頭們忍不住進來,又被周六郎罵了出去。

  “半芹。”秦郎君歎口氣看著嚇呆了丫頭,“你去見老爺吧,跟陳相公實話實說,你家娘子還在江州。”

  半芹應聲是,看著憤怒的周六郎有些害怕還有些莫名的心酸,她低下頭疾步出去了。

  似乎有什麼錯了吧…

  “六郎,你這次可真是錯了。”秦郎君看向周六郎說道,搖搖頭。

  “這有什麼錯?”周六郎哼聲說道,揮袖坐下,“她又沒與我說,我怎麼知她不是傻,我又不是神仙。”

  秦郎君看著他,忽的笑了。

  “好,我說錯了,你不是錯了。”他說道,意味深長的看著周六郎,“你,是惹了大麻煩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11:27 PM

第十八章 知趣

  馬車徑直停在了玄妙觀前,趕車的老僕和小廝跳下車,一個去攙扶車裡的老者,一個則從車上扯下一竹簍。

  “那個有餓病的老丈又來了。”門前的小童看到了忙跑進去喊道。

  老者哈哈大笑,撚須邁進觀內。

  “我觀裡的小食?”迎接出來的孫觀主被說得一頭霧水。

  什麼時候她玄妙觀也有讓人莫名而來的小食了?

  有很多廟宇道觀供齋飯,從最初本意方便香客,到最後無心插柳成為盛名,有些齋飯的名聲極大,有錢也難求一席位,甚至成了寺廟的代名。

  有盛名與素齋的,比如城外萬寧寺,有盛名與素點心的,比如福州的普陀寺。

  不過那些都是香火極盛名聲旺旺的大寺廟道觀,一般的小廟小觀,自己吃飯都困難,哪裡還供應的起對外的齋飯點心。

  “仙姑不要謙虛了。”老者笑道,“我這次不是來吃白食的,喏,食材我自帶,勞煩仙姑們受累烹製,救治老夫的餓病,不勝感激。”

  孫觀主被說得忙施禮告罪。

  什麼柳丁燉蟹肉,別說吃了,她聽都沒聽過,何談烹製,做頓飯能籠絡香客,她自然很想受累,但也受不來啊。

  “師父,上次那個是半芹姐姐做的。”小童說道。

  其他做功課的道姑們此時也出來了,見了這老丈很是高興,嘰嘰喳喳的一番細說,孫觀主以及那老者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恩人竟然就在這裡居住?”老者很是吃驚。一面站起身來,“請仙姑通傳一聲。看可否當面致謝。”

  廚房裡正在攪面的半芹聽了有些驚訝。

  “哪個老者?”她不解問道,“謝我?”

  “對啊,你忘了,在山上暈倒了,你給了他糖桔子。還讓掐耳朵什麼的。”道姑說道,帶著幾分崇敬看著這丫頭。

  真是好人啊,救人的事都不放在心上。

  丫頭恍然。

  “哦,那個啊,那個該謝的可不是我。”她笑道,“是我家娘子。”

  那個傻子?

  道姑愣了下,心內更是感念,這個丫頭真是好啊。如此的以主為尊。

  “還有啊上次你做的那個柳丁什麼蟹肉的,他也吃了,可喜歡了。”道姑撇開這個話題,接著歡喜的說道,一面將身後的竹簍推過來,“你看,他特意送來了給你,說上次吃了你的。這是答謝。”

  丫頭放下手裡的筷子,看竹簍,見其中是滾圓濃黃的柳丁。以及捆著結結實實的螃蟹,還有一罐酒。

  “當然,這個不是謝你救命之恩的,那老者不知做柳丁蟹肉的你是那個你,所以這個僅僅是謝上次的小食,不是上上次的救命之恩。”道姑又忙說道。

  是你不是你的上次上上次的。讓丫頭笑了。

  “好,我知道了。”她說道,看著那竹簍若有所思。

  娘子想吃柳丁蟹肉,可惜她去山下買來的食材不精,娘子不喜沒有吃。

  後來娘子不說,自己也忘了再去買,此時正好送上門來……

  “你等我片刻。”丫頭說道。

  道姑不解,看著丫頭拎起竹簍向屋中而去。

  山中日漸涼爽,為了避寒,原本的竹捲簾已經撤下,換上紙推門。

  道姑看著那丫頭拉開推門,內裡屏風前坐著一個女子似乎在看書。

  傻子也看書?

  道姑待要再看,門被拉上了,隔絕了視線。

  “娘子,你看,收還是不收?”

  丫頭說完事情原委,恭敬的問道。

  程嬌娘已經放下書,沉吟一刻,目光落在那竹簍上。

  “我看看,東西怎麼樣。”她說道。

  丫頭忙將竹簍推過來,將柳丁蟹還有酒逐一擺出來。

  程嬌娘拿起逐一查看。

  “這個不錯,這個也不錯。”她說道,將看中的黃橙螃蟹放在另一邊,最終拿起酒,聞了聞,立刻撂在一邊。

  “這個酒嗆到娘子了?”丫頭緊張的跪直身子問道。

  “不是,太難聞了。”程嬌娘說道,“也叫酒?”

  將水碗裡的水喝掉,老者拿起一個小酒壺,小心的到了一個碗底,然後端起來小心的一點一點的喝。

  “老丈。”一旁小童眨著眼好奇的看著,“這藥很難吃嗎?”

  “藥?”老者瞪眼。

  “那老丈你吃這麼小心…”小童說道。

  老者哈哈大笑。

  “小兒,這是美酒,我是捨不得啊。”他笑道。

  “太爺,那你還給了她那麼多,這三勒漿家裡帶來的統共就這麼點了。”小廝在一旁心疼的抱怨道,“做個柳丁蟹肉還要用酒嗎?”

  “蠢兒,自然用酒的,我吃的出來。”老者說道,“美味自然要美酒配,缺一味,獨有好酒也不美啊。”

  這邊正說話,那邊道姑急匆匆的背著竹簍回來了。

  “難道不在?”小童忙問道。

  “在。”道姑點頭說道。

  在?為何不見?

  “半芹姐姐說老丈客氣了,她正洗手為老丈烹蟹膏肉還禮,待做好親捧來與老丈。”道姑說道。

  老丈大喜,撫掌說聲好。

  “只是有一件。”道姑說道,將竹簍遞過來,“酒不好,需要換新酒來,才好入味。”

  “酒不好?”老者愣了下。

  “什麼啊,我們這是最好的酒了,這要是還不好,天下就沒好酒了。”小廝立刻說道一臉的不服。

  道姑被說得怯怯。

  “我,我也不懂這個。”她忙說道,“是半芹說的,說這酒不好,要用新釀的酒來,才好入味。”

  是說這味菜需要新酒來配,並非是說這酒不好,而是對這道菜來說不好吧。

  老者釋然點頭。

  如此講究,可見食之精,果然是個能做出美味的人。

  “好,好,好。”老者說道,催著小廝,“快去打新酒來。”

  霧氣騰騰中,新出鍋的螃蟹釀橙被丫頭小心的擺在程嬌娘面前。

  “娘子,嘗嘗這次的如何?”丫頭帶著幾分欣喜說道。

  程嬌娘拿起筷子,撿起一點,沾了鹽醋吃了一口。

  “這酒,也就沾個新味罷了。”她說道,搖搖頭,放下筷子。

  還不行啊?丫頭有些失望。

  “是山村裡的酒太差了吧,我去城中打好的來。”她說道。

  程嬌娘一笑搖頭,伸手指了指外邊。

  “我想,最好的酒,也不過爾爾了。”她說道。

  “那個老丈?看起來很普通啊,拿的就是最好的酒嗎?”丫頭不解問道。

  “先無憂後精食,能為了一個吃食,不惜精挑細選食材親自登門,豈是普通人能為?”程嬌娘說道。

  丫頭哦了聲,點頭。

  是啊,想自己以前能在廚房搶到一碗飯吃就已是高興的事,哪裡想過這個好吃那個不好的,更別提跟著娘子才知道原來吃,還有這麼多花樣。

  “那娘子,也是無憂之人了。”她笑道。

  程嬌娘面容木木,依著憑幾望著門外沒有說話。

  曾經想必也是嬌貴奢靡之人,要不然為什麼會有如此精剔口味,但,不一定是無憂之人。

  模糊的遙遠的記憶裡,似乎有看不清的人影疊疊幢幢,想要湊近看清,卻雙目辣痛,酸澀蝕心。

  她已經知道自己不是程嬌娘,她是誰?又怎會如此?

  程嬌娘閉上眼。

  “你,去見那老者吧,倒也是個雅趣之人,同樂吧。”她說道。

  丫頭意外的從娘子一貫木木的聲音裡似乎有些寂寥,她不敢多問,應聲是。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11:28 PM

第十九章 不妙

  “半芹。”

  一個細眉長臉的丫頭含笑站過來,攔住路。

  半芹有些怯怯。

  “我來吧。”丫頭說道,不容她再說話,接過半芹手裡的茶盤。

  半芹怔怔站著,看著那丫頭邁進周六郎的室內。

  如今,公子已經不許自己進屋了。

  “原本就是破格慣得她…”

  “本來只有隨風姐姐她們三個能跟公子近身伺候的…”

  “沒人說她,她自己倒裝不知道了。”

  耳邊是廊下站著的丫頭們的竊竊私語傳入耳內,半芹只覺得如芒在背,要走,也不知道該走哪裡去,要留,這留……

  “我又不是女子,要喝茶便喝茶,給我弄這些糕糕點點的做什麼!扔出去!”

  屋內傳來周六郎喝聲,旋即有盤碟摔碎的聲音。

  半芹眼淚跌落,再不敢在這裡,轉身踉蹌而走。

  走?去哪裡?哪裡可去?

  “你如果實在是氣自己,不如去找你幾個哥哥們打一場的好。”秦郎君說道,倚在憑幾,低著頭翻看一個小本子。

  “我何來氣自己?”周六郎哼聲說道。

  秦郎君沒說話,忽的笑起來。

  “你笑什麼!”周六郎沒好氣的瞪眼喝道。

  秦郎君對他的怒氣視而不見,伸手指著冊子上一行。

  “今聽門前婦談說張家婆媳爭執,娘子說可待來圈。”他笑念道,“有趣,這錢字不會寫。以圈充之。”

  “有什麼趣,莫名其妙。”周六郎哼聲說道。坐下來端起煎茶一飲而盡。

  “六郎啊。”秦郎君看著他含笑歎道,“如果你早些看了這冊子,怕是不會惹麻煩了。”

  說起這個,周六郎就焦躁。

  “我惹什麼麻煩?我年少輕狂,正是惜花憐草的年紀。看中這個丫頭愛之要帶走,又有何?不過是奪她之愛,待她來我自給她賠罪。”他說道,“父親母親責打我一頓,我便將那丫頭還給她,再送她七個八個丫頭便是了。”

  秦郎君一笑。

  當時聽了原委,又親自帶著半芹跟那陳紹去了府中,果然見陳父清醒時認得半芹。說的話也無誤,周六郎當時便要再赴江州,將程嬌娘接來,但被秦郎君攔住。

  “你現在去不得。”秦郎君說道,“你已經惹了她,再去,必然碰壁而歸,如今陳家可等不起你們這般折騰。還是先解了陳家的急難要緊,不管怎麼說,你們這都是一家人關起門來說的事。如果傳給外人知道,只怕不妙。”

  這話讓周六郎等人都嗤之以鼻。

  “有什麼不妙的?不過是一個丫頭,她要怎的?再說,她也不過是一個丫頭而已,又能如何不妙?”

  秦郎君搖頭。

  “我確實不知道她能如何,我只能知道。你們周家只怕已經在小冊子的左冊頁上了。”他說道,伸手敲了敲小冊子。

  右冊,記恩情,左冊,記歹意。

  “我們做什麼了?”周六郎失笑,“不就是要走了一個丫頭嗎?什麼大不了的,還歹意,仇人!”

  秦郎君看著他。

  “一點一點教導修剪出來的臂膀依仗,突然被人奪去”他說道,看著眼前的冊子,“換做你,斷臂之仇,恨不恨?”

  他說著伸手握住自己的拐杖,輕輕的撫摸。

  冊子中記載,那少女病體蹣跚,從不能行,到能慢行幾步,從昏昏不醒到漸漸回神,從不能言笑,到一字一字成句,如何艱難,清晰可見。

  要吃藥,要掙錢,要說話,要走路,要避險,精巧心計,步步教導,悉心指引。

  他想到周六郎描述見那半芹如何在程家人面前侃侃而談,此時看到的卻是那個言拙身僵被喚作傻子的女子。

  傻子麼?

  秦郎君苦笑一下。

  “她,什麼樣?”他忽的問道。

  “我哪裡記得,來了你見了不就知道了。”周六郎沒好氣的說道,“已經聽你的,我們家只讓一個管事陪著陳家的人去請了,這下她就不會掃我們周家的面子不來了吧。”

  眼前浮現那個女子的面容,曾經一掃而過的呆呆,此時怎麼看都像是嘲諷。

  當時自己自以為聰明的帶走那丫頭,在她眼裡就跟傻子一樣吧?

  他不由端起茶大口的喝要壓下悶燥意。

  秦郎君看著他喝茶。

  “原來是她說這茶難吃。”他微微一笑說道。

  周六郎一口茶吃嗆。

  這茶以後也不能吃了!

  老者接過小廝捧來的茶一飲而盡,老僕遞上手巾。

  老者輕輕擦拭了額頭,抬眼看面前的道觀。

  “好了,該去歇腳了。”他說道,看著這邊小廝又倒茶,忙止住,“別倒了,留著配點心吃。”

  三人進了院門,徑直進了大殿,雖然不通道,老丈也奉了香火錢。

  小童很高興的引他們在側殿坐下。

  “我今日得了新鮮的魚,送與半芹娘子。”老丈笑道,一面示意小廝。

  小廝將竹簍遞過來。

  “還有白米。”他說道。

  “善人,是要在我們這裡用飯了?”小童笑道。

  “你們這玄妙觀好啊。”老者笑道,“晨起山上一行,出一身汗,就此回去總有些意猶未盡,如果爬完山,再來這裡沐浴下真靈,吃上一碗齋飯,神清氣爽才為玄妙啊。”

  “無量天尊。”孫觀主含笑說道,從一旁走來施禮。

  老者還禮。

  “有善人這句話,我們玄妙觀便也有靈了。”孫觀主笑道。

  不多時小童便進來了,手裡捧著一疊點心。

  “半芹姐姐正在蒸魚,讓善人先吃茶。”她說道。

  老者等的便是這個,當下高興的讓小廝斟茶,自己撿起一塊點心。

  “唔,這次是桃子。”他笑道,指著盤子裡的長條點心。

  “半芹姐姐說,山下的桃肉味道不好,娘子不喜,所以便糖滾下。”小童說道。

  “只要用心,萬物萬事皆能美。”老者看著手中捏起的桃條,感歎道,“世上最難是用心啊。”

  一個蜜餞還有這麼多說法?

  “這餓病果然也是病呵。”小童扒著師姐的肩頭低聲說道。

  門外傳來腳步聲,以及飯菜的清香。

  一個素衣布衫,相貌平平,眉眼含笑的丫頭邁步進來。

  見到這丫頭,屋子裡的人都露出笑,發自肺腑的歡喜迎接。

  小童搶著接過她手裡的食盒,孫觀主側身讓路在一旁。

  “老丈久候了。”丫頭施禮說道。

  見她到來,老者含笑起身。

  “不敢不敢,倒是叨擾小娘子了。”他笑道。

  小廝站在一旁忍不住吸吸鼻子,想自家老太爺待人很少如此和氣,多少名門貴族文官小吏恭敬侍立,他老人家都是一副愛答不理,沒想到會對這個毫不起眼的小婢起身相迎,真是嘴饞喪志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11:30 PM

第二十章 精巧

  “金哥兒,你跑什麼。”春蘭喊道。

  撒腳跑了沒兩步的少年站住,看著從前邊院子急匆匆進來的少女。

  “姐,你怎麼回來了。”他問道。

  “我上次好容易與四公子說了,要你去喂馬,你怎不去?”春蘭急道。

  金哥兒用袖子摸了鼻涕。

  “我才不去呢,我忙著呢。”他說道。

  春蘭氣急,自己只有這一個弟弟,原先不能提攜,如今自己在四公子面前得力,所以趁機給他也求個好差事,沒想到過了好幾日了,一問才知弟弟根本就沒去。

  “你都這麼大了,還亂跑什麼。”她喊道,揪住弟弟的胳膊,“爹娘怎好放心?”

  “我掙錢呢。”金哥兒爭辯道,“可比伺候那些牲口要好。”

  “你哪裡掙錢?”春蘭根本不信,“被人誆騙了吧。”

  “青梅姐姐那裡修房子,我當小工呢,一日能掙一文錢呢。”金哥兒笑道,帶著幾分得意。

  青梅?

  是誰啊?

  春蘭倒愣了下,才想起來。

  “那個傻娘子跟前的丫頭?”她說道,小玄妙觀修繕她也知道,“那不是大玄妙觀觀主的事麼?她能說上話?”

  “那我不知道,青梅姐姐反正讓我去了,那些人還是我找的呢,上次修的時候就是我找的,這次還讓我找的人,那工頭感謝我還給我酬金呢。”金哥兒說道,一面往屋子裡努嘴,“不信,你去問娘。”

  春蘭娘從屋子裡走出來,聞言也有些驚訝。

  “怎麼?不是你在四公子那裡打了招呼才讓金哥兒去的?”她問道。

  “我跟四公子打了招呼是給那丫頭幾個錢,好讓她盡心照看那傻子幾分,承那半芹的情。”春蘭說道,覺得有些糊塗,“怎麼又扯上金哥兒了?”

  “是那孫觀主。也看四公子的面子?”春蘭娘猜測道。

  家裡都知道,因為大玄妙觀的觀主主動留下傻娘子,對了家裡老爺夫人們的心意,所以才得了這個好差事,據說老爺一次給了那觀主八十兩銀子。

  修個房子才花多少?裡面的油水大了去了。

  好些人有心撈一把。但那孫觀主大家都不熟。還沒來得及暗示,人家那邊已經找好了人開始了。

  那些有頭臉的還沒撈到,春蘭一家更是不想。偏偏不想這好事就落她們頭上一份了。

  春蘭娘一直以為是自己女兒的在四公子跟前的面子,沒想到女兒竟然不知道。

  “不會的,四公子讀書要緊,才不管這些俗事,再說,夫人還氣我呢,如果四公子去說,得不到這個差事是一個,我少不了吃排揎。”春蘭搖頭否認。

  “說了是青梅姐姐讓我去的。你們還不信。”金哥兒不耐煩的說道,“我走了,還忙著呢,快要完工了。”

  他說完蹬蹬跑了,春蘭在後也沒喊住。

  “青梅?”春蘭有些失笑,“她算什麼啊?照顧傻子也照顧出這麼大的臉面了?”

  金哥兒來到玄妙山時。見到孫觀主也在小玄妙觀前,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老者和老僕,他們看著兩個匠人將兩個字拓在門頭上。

  青梅姐姐也在,孫觀主正對她露出恭敬和善的笑意。

  看,就說是青梅姐姐的面子嘛。她們還不信。

  金哥兒從一旁溜進門去了。

  “半芹姑娘,再過三五日就差不多收拾好了,你和娘子可以搬回來了。”孫觀主說道,“家居擺設也都到了,你看看還有什麼需要的?”

  丫頭含笑點頭。

  “看過了,觀主安排的好。”她說道。

  孫觀主臉上就浮現輕鬆,既然這丫頭說好,那便是那娘子說好,娘子說好,就好。

  一旁的老者幾分詫異。

  “我可能進去瞧瞧?”他問道。

  小廝老僕有些意外,一個女子住的道觀有什麼好瞧的,更何況這道觀先時名聲還不好。

  老爺真是......

  孫觀主立刻去看丫頭,丫頭含笑點頭。

  “請,請。”孫觀主這才說道,一面做請。

  老者抬步進去了。

  前只有一殿,並無奇處,來到後院,院子裡還有工人忙碌著,地上堆積著雜物,亂哄哄,但老者一眼看去面露驚訝讚歎。

  原來這小玄妙觀如此精妙,格局小而雅致,一房兩側耳,一院子一小亭子,綠竹石路,除此之外別無他設,倒顯得豁然通朗。

  越過山石,看那正室,素青紙門半開,兩個村婦正在擦拭地板門窗,一眼看到其內六扇美人屏風,長憑幾,白氈墊,高腳美人爐。

  這便是這丫頭安排的?要不然那觀主方才不會如此詢問。

  看了一圈,到底是女子閨所不便久待,老者走出來,又回頭看山門。

  原本玄妙觀三字已經抹去,新拓上的二字尚未開鑿著色。

  “太平。”老者念出聲。

  這兩個字,起得太平,寫的也太平,但為何總讓他覺得有些不太平?

  這兩個字論起來不算精妙,甚至猶如初啟蒙的幼童所寫,但其中一筆一畫又似乎別有玄妙。

  貌似不是自己熟悉的任何字體。

  “太平,仙姑起的精妙。”老者笑道,看孫觀主。

  孫觀主一愣,旋即明白老者是想到了《太平經》。

  “不是,不是,不是我起的。”她忙笑道,“太平經我倒是常念,不過提名倒是不敢。”

  她說著話看丫頭,老者有些意外,但又明白。

  方才那院子顯然是那丫頭佈置,自然名字也要自己起。

  丫頭笑了。

  “原來有經書也叫太平啊。”她笑道,“那太平就是從經書裡來的嗎?”

  看來只是取個太平的好寓意了,並非別的意思。

  老者笑點點頭。

  “天道無親,為善是與,所謂太平。”他笑道,“經書來自人道,恰如是,如是。”

  丫頭一句沒聽懂。

  “我家娘子愛吃的饅頭叫太平饅頭,倒是巧了。”她笑道。

  在場的人神情一愣,怔怔看著這丫頭。

  什麼意思?

  難道這太平,是因為愛吃的饅頭叫太平饅頭麼?

  這也太…俗了吧?

  臨近中秋,程家也在準備迎節,但程二夫人這邊卻有些氣氛低沉。

  外邊晚飯已經送來了,對坐的夫妻二人誰也沒有吃的心思。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1 11:31 PM

第二十一章 開解

  程二老爺從並州卸任後,按理應該擢升的,但吏部遲遲沒有消息來,雖然托人問了好些,得到消息都是放心放心,這一次肯定是擢升,但沒見到告身到底是沒底,不日前終於有確定的消息傳來,為萊陽州刺史。

  雖然同為刺史,但並州為下州,萊陽則是中州,就是由正四品下擢升為正四品,且萊陽此地富足,民豐安順。

  但同時不好的消息是,有人也看中了這個位置。

  “咱們朝裡能說話的也不是沒人。”程二夫人說道,“你的老師張純不是在太學嗎?請他出面舉薦一下。”

  張純並非官身,但卻是名大儒,開館立學,弟子三千,威名赫赫。

  “是,我正有此意,已經給老師寫了信送去了,不日便有消息。”程二老爺說道。

  “老師的父親正好在這裡,又恰好臨節,你去見一見。”程二夫人說道。

  程二老爺點頭。

  “那是自然,只是老太爺始終不會客。”他說道,皺眉上愁,“真是愁人。”

  “那就多去幾次,總不會總不見吧。”程二夫人說道。

  “好,吃飯吃飯。”程二老爺說道,跪坐拿起筷子。

  程二夫人卻沒動。

  “怎的不吃?”程二老爺問道。

  程二夫人看著桌上的飯菜冷笑一下。

  “有人不樂意讓我吃,我何必要吃。”她說道。

  又怎麼了?程二老爺一頭霧水。

  那惹麻煩的傻兒已經送走了,怎麼家裡好像還是不得安寧?

  玄妙觀裡,丫頭將漿洗好的衣裳疊起來。

  “娘子,那老丈沒有送食材來,你想吃什麼?我一會兒去城裡,那老丈說要吃太平饅頭,我做好了與他送去,然後買回來菜肉什麼的。”她一面問道。

  程嬌娘抬起頭。

  “這幾日沒來?”她說道,“倒是可惜。他挑選的果菜肉不錯。”

  沉吟一刻。

  “就沒別人再送上門?”她問道。

  丫頭知道她說話想事情慢,要等一等,沒想到等來的這一句話,不由被逗笑了。

  娘子幾乎不笑,但有時候說話偏生逗人笑。最關鍵是她還不笑。說真的似的。

  “本就說真的。”程嬌娘說道。

  丫頭掩嘴笑。

  “是,是,奴婢不笑。”她說道。嘴還合不上。

  程嬌娘不明白有什麼好笑,便也不理會。

  “奴婢笨,選不好菜肉。”丫頭笑過又自責說道。

  “也不是笨。”程嬌娘說道,“是心不在。”

  “娘子,奴婢不敢偷懶的。”丫頭嚇了一跳,忙急急說道,“都是仔細的選的。”

  “不是這個。”程嬌娘說道,說到這裡,又歎口氣。

  丫頭不知所以。擔憂的看著她,不敢再說話。

  屋子裡安靜一刻。

  手腳也算是能自如了,只是這說話,幾乎是沒好轉,舌頭僵硬。

  不急,不急。話,不在多,在說到就可。

  “你,心裡不想吃,不知怎麼吃。所以,便想不到要什麼樣,用什麼味,這便是,心不在焉,而不是說,你對我,不用心。”程嬌娘說道,抬頭看著丫頭。

  丫頭釋然,旋即眼睛微紅。

  “娘子,奴婢魯頓,還要娘子開解。”她說道,俯身在地叩頭。

  “那也是,你肯聽我開解。”程嬌娘說道,抿抿嘴,“所以,在這時,你便是用心,人若不用心,只聽自己要聽的,所謂偏聽偏信。”

  丫頭看著她認真的點頭。

  “謝娘子教誨,奴婢明白何謂用心了。”她再次施禮,起身跪直,“那沒有有心人精挑細選的食材,娘子用心想想一下想吃什麼,奴婢好用心去做。”

  程嬌娘看著她再次抿嘴,這一次嘴角微彎,顯然是在笑。

  “但凡用心,都是美味。”她說道。

  丫頭笑著起身。

  “娘子,您等著瞧好吧。”她說道轉身含笑退出。

  孫觀主在屋中坐了好半日了,門外兩個送飯來的徒弟對視一眼。

  “師父是怎麼了?從山上回來就長籲短歎,有什麼愁事一般。”她們低聲說道,“莫非修繕的銀錢不夠花了?”

  另一個徒弟點點頭。

  “光佈置那房間,就花去了比修繕房子多得多的錢。”她壓低聲音說道。

  “一個傻子怎麼用那麼好的東西啊?”先一個驚訝,差點喊出來,“看來,咱們是換不了新道袍了。”

  她怏怏說道。

  怪不得師父不在提衣服的事。

  屋門在這時打開了,觀主走出來,卻又停下腳退了回去。

  “師父,您到底怎麼了?”兩個徒弟跟進去,乾脆問道。

  “我在想一件與咱們道觀有關的大事,但又不知能不能行。”孫觀主說道,愁眉不解。

  “什麼事啊?您說出來,大家一起想想。”徒弟們說道,在她面前跪坐下來,顧不得擺飯。

  孫觀主遲疑一刻。

  “我想,咱們觀有個好揚名的機會。”她說道。

  道觀名揚,自然是好事,兩個徒弟很是高興。

  “師父,是什麼機會?”她們急忙問道。

  孫觀主躊躇。

  “齋飯。”她說道。

  兩個徒弟對視一眼。

  齋飯揚名,並不稀奇,江州城就有一個現成的例子,便是那城西的萬寧寺。

  最初廟裡來個了看破紅塵的名廚,入了佛門之後,潛心修行,佛法精修不精修不知,廚藝飛漲,先是廟中僧侶稱讚,再接著香客稱讚,日漸聞名,到今日等著吃一頓齋飯的香客們都要排隊等,可見盛名。

  吃齋飯不要錢,但沒幾個人會白吃齋飯,功德箱裡自然要多添幾個,最關鍵是,揚名聚人氣,人氣旺則名更揚,如此往復,萬甯寺至今名聲赫赫,香火旺盛。

  這種看破紅塵的名廚可遇不可求,能像萬寧寺那般機遇的少之又少。

  “咱們的齋飯?”兩個徒弟苦笑一下,“師父,今日才勉強多了些油水,誰人肯吃。”

  “咱們的自然不行。”孫觀主說道,看向門外,“所以,要學嘛。”

  學?

  “跟誰?”徒弟問道。

  “半芹姑娘啊。”孫觀主說道。

  “半芹姑娘做的飯,真的那麼好?”徒弟們問道。

  孫觀主笑了。

  “那你們以為,那老者當真是登山累了過來歇腳?”她說道,“是為了那半芹姑娘端來的一碟果子一碗菜。”

  徒弟們恍然。

  “可是半芹她們就要搬到山上去了,總不能還跑去端人家的果子飯菜吧。”孫觀主歎氣說道。

  “那師父何必上愁,去問問半芹姐姐,可否能教會咱們。”一個徒弟說道。

  “這個,可以嗎?”孫觀主遲疑,她半日糾結的就是這個。

  “怎麼不可以啊,半芹姐姐是個好心人,她肯定同意的。”徒弟說道。

  半芹是個好心人,但關鍵是,做主的不是她。

  孫觀主默然。

  “我不敢…”她喃喃說道。

  徒弟們很是驚訝。

  “師父,為何不敢?半芹姐姐很好說話的,行與不行,問一問怕什麼?”她們不解問道。

  “我怕,萬一她不高興了,大玄妙觀也會換換名字…”孫觀主喃喃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25 AM

第二十二章 來意

  八月十四,孫觀主帶領弟子們做了一個法事,程嬌娘和丫頭搬進了新居。

  前殿后院,孫觀主派了一個小童負責香火之事。

  “你在這裡要恭敬守禮,無召喚不許到後邊去,但後院的灑掃要做的盡心。”孫觀主叮囑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不是大觀離不開人,她一定要自己住在這太平宮裡。

  沒錯,這裡叫做太平宮,不再是小玄妙觀,一山只有一觀,宮為之所屬。

  孫觀主看著山下,帶著幾分舒暢吐出一口氣。

  原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實現的事,竟然成真了。

  雖然此時屬於那個程家女兒,但她到底是女兒家,不是修行人,早晚要離開的。

  丫頭出來擦拭廊下,看到孫觀主在門外躊躇踱步,似是要進來,又似乎要走,她先開口打招呼。

  “娘子,可醒著?”孫觀主說道。

  “醒著呢。”丫頭含笑說道。

  孫觀主欲言又止。

  “住得好還吧?有什麼需要的我再去添置。”她說道。

  “好,好,很好了。”丫頭說道。

  “請進來吧。”程嬌娘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丫頭忙起身拉開門,孫觀主也深吸一口氣,應聲是邁步進來。

  “這次。讓你破費了。”程嬌娘開門見山說道。

  孫觀主拿來的錢,修繕道觀倒沒花多少,基本上都花在佈置這住所了,地墊子臥榻門窗幕帳等等全部煥然一新。

  “不敢不敢,本就是娘子得來的錢。”孫觀主忙說道。

  “我喜歡,明事理的人。”程嬌娘說道,“你很好。”

  這是誇獎?

  孫觀主有些小歡喜。

  自己的年歲抵著少女兩個還要多,此時竟然感覺自己是個不諳世事的少女。而這少女則是個久曆人世的老嫗。

  孫觀主有些失笑。

  “你需要我為你做什麼,儘管說。”程嬌娘說道。

  一旁的丫頭有些愕然,這還是頭一次見娘子這樣主動說話呢。

  孫觀主同樣愕然,但更多的是歡喜。

  “我,我想,娘子可否讓半芹教與我弟子們廚藝。”她也直接說道。

  丫頭愣了下。

  “學這個?做什麼?”丫頭忍不住問道。

  “那老者喜歡半芹姑娘你的手藝,如今你們搬到山上來住,總不好麻煩你,所以我想…”孫觀主訕訕說道。

  總不好直接說自己想要靠這個……

  “你。想要大名,還是,小名?”程嬌娘打斷她問道。

  大名?小名?

  這娘子竟然再次猜中自己的來意?

  孫觀主更加忐忑。

  “如是。想要小名。我可以,給你煎炒烹炸煮,菜魚肉,蛋米,果茶酒湯,各色方技。”程嬌娘說道。

  孫觀主瞪大眼。滿面的驚愕。

  所以說,那些東西,其實不是這丫頭的手藝?

  “是她的手藝,我不過是,提了一提。”程嬌娘說道。

  提了一提。就讓那老者恨不得一天三頓在她們觀裡吃?

  孫觀主有些激動。

  她這次問對了!

  小名,就這麼多做法。擺出去一桌宴席就齊全了,那要是大名的話……

  “如是,想要大名,以上方技,只選一個。”程嬌娘說道。

  孫觀主以及那丫頭都再次愕然。

  一個?一種?反而能成大名?

  “仙姑。”程嬌娘看著孫觀主,“你修行所為何?”

  孫觀主打個機靈,腦中頓時清明。

  “仙姑,你修的是,大道,小道,不過是小道而已,可以為輔,不可為主,主次不分,大小不明,道,遠矣。”程嬌娘說道。

  是啊,她是道觀,不是飯館。

  她是修道,不是修名。

  她是道士,不是廚子。

  怎麼可以迷了心竅,忘了正道,縱然靠著齋飯聲名大作,但玄妙觀成了什麼?

  縱然盛名,那她穿著這身道袍豈不是成了笑談?

  有此笑談,這名又能盛多久?

  所以學得多反而是小名。

  “多謝娘子。”孫觀主誠心誠意的俯首施禮。

  程嬌娘看著她微微一笑。

  “也不用謝我,要謝,謝你自己才是。”她說道,“人敬我一尺,我便要還人一丈,這,本就是道。”

  這是程二老爺第三次來到張家老宅前,與前幾次不同,這次與他相伴的還有另外一個男子。

  這是個三十上下的男人,身材高大,一身儒袍透著文翰之氣。

  “老太爺難道常不在家麼?”他說道,開聲一口陝甘味。

  “玉昆弟,倒是來的不巧。”程二老爺說道,帶著幾分地主之誼的灑脫,“老太爺一向避世,老師弟子眾多,來訪也眾多,所以他刻意都避開了。”

  被喚作玉昆的男人帶著幾分羨慕看了眼程二老爺。

  “大人居於此,能常常得見。”他說道,“我在老師門下學三年,卻西北奔走,自從老師入京以後,一別數載無緣得見,此次押解經過,能見見老師的老宅也就滿意了,不敢叨擾老太爺,這就告辭吧。”

  程二老爺忙拉住他。

  “玉昆,莫要急,好容易來了,總是要見一見的。”他說道,有些急切。

  這個劉玉昆劉樸他早就聞名,同州劉氏族人,劉樸如今只是一個散職,但他的叔父可不是一般人,乃是佑寧三年的狀元郎,如今的翰林院大學士劉平。

  程二老爺早就知道劉朴亦是張純門下弟子,只不過相隔甚遠,又並非是同期弟子,所以始終沒有交集,沒想到竟然送上門來了,他怎麼可能放過這個交好的機會。

  他想要見見老師的父親,只不過來了兩次禮物送進去了人卻不得入門。

  程二老爺說了大話,非要帶他再來。

  “還是別打擾老太爺了,他老人家既然不想見,那就別見了。”劉樸說道。

  程二老爺只是拉著不放,催著小廝再去門房問。

  小廝拉拉踏踏的不想去,心裡不由埋怨老爺吹牛皮說大話。

  說什麼在這裡常常見,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次了,連門房的門都沒進去。

  那門房裝聾作啞的不理會,明顯是人家不見的,還要去問,白碰一鼻子灰罷了。

  小廝撅著嘴過去,還沒到門前,門打開了,他忙站住腳,見從中走出一個挎著籃子的丫頭。

  “姑娘慢走,我這就趕車來。”一向老眼昏花裝聾作啞的門房笑的裂開沒牙的嘴,一面熱情的說道。

  “不用了老伯,沒多遠,我還要去趟東市,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婢含笑說道。

  “那怎麼成!你特意給老太爺送吃的來,讓你走著回去,那是什麼待客之道!”門房義正言辭說道。

  小廝聽得瞪眼,不就是一口吃的,這小婢就成客了?

  哪家的婢子啊,好厲害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25 A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4-1-22 09:34 AM 編輯

第二十三章 中秋

  見張家開了門,程二老爺大喜,也拉著劉樸忙過來。

  “我家太爺不在家。”門房看到了,立刻眯眼拉臉說道。

  騙人!

  門外三人心裡都喊道。

  但卻不敢喊出來。

  “老丈,你看我們來了好幾次…”程二老爺帶著幾分笑恭敬討好的說道。

  話沒說完,那小婢咦了聲,疾步過來沖他施禮。

  “老爺,您也來了?”她喚道。

  老爺?

  程二老爺愣了下,看著眼前的婢女。

  喊我?

  他還沒說話,劉樸一愣旋即大喜,帶著幾分驚喜看著他。

  “大人,原來你家一個小婢就能進出老太爺家,怪道厲害呢。”他大聲說道,陝甘口音更濃了,聽得程二老爺耳中嗡嗡。

  我家一個小婢就能如此進出老師老宅!

  我家的,小婢!

  張老太爺端起茶杯。

  劉朴和程二老爺很知趣的起身。

  “學生們告退了.”他們恭敬的說道。

  張老太爺嗯了聲。

  程二老爺和劉朴退出張家老宅。

  “子固兄,這次真是多謝你了。”劉樸帶著激動的神情說道。

  “玉昆弟,這話不敢當。”程二老爺面色有些僵硬,但還是擠出一絲笑說道。

  “如此,我要趕路去了,不能與兄把酒言歡,日後有機會一定不醉不歸。”劉樸說道,伸手拍著程二老爺的胳膊。

  劉朴幼時習武,半路投張純門下,雖然讀書但功夫也沒放下,這一巴掌拍在程二老爺胳膊上,疼的程二老爺齜牙,不過心裡卻樂開了花。

  有了這一出,他和同州劉氏一族,算是扯上關係了。

  尤其是臨別時劉樸仔細的問了他前程任職,聞言若有所思。卻又什麼都沒說。笑呵呵的告辭走了。

  “成了?”

  程二夫人不解的問道,一面接過丈夫解下的披風。

  “劉玉昆這個人粗中有細,必然要給他的叔父寫信,有了老師的舉薦,再加上劉學士的助力,這件事要是再不成,那我就直接卸職歸田吧。”程二老爺笑道。

  能成就好,程二夫人很高興,她還指望丈夫將來給掙一誥命夫人呢。

  “那這次真是太好了,要多謝張老太爺才是。”她笑問道。

  說到這個。程二老爺神情凝滯。

  謝張老太爺賞臉讓進門?

  但..

  “老太爺賞臉不是賞我的臉。”他坐下來,帶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是咱們家的一個小婢。”

  當時的門房聽到那小婢喊老爺,臉上的神情立刻就變了,再聽他說拜見,沒有像以往那樣直接一句不在關門,而是說進去問問,進去問了不多時,就請他們進了。

  程二老爺心知肚明。這承的是那小婢的情。

  “小婢?”程二夫人不解。

  程二老爺將事情講了,程二夫人臉上的神情比他好不到哪裡去。

  “當時,我也不能問她是誰,也不知道叫什麼。”程二老爺說道,“你把家裡的丫頭都叫來我看看到底是哪個。”

  “咱們家的婢子,怎麼可能隨意在外行走,且進出那外人家門?”程二夫人說道,“老爺,你莫不是聽錯了吧?”

  也對啊。

  “那就不是家裡的婢子?”程二老爺說道。

  不是家裡的?那是哪裡的?

  夫妻二人一頭霧水。

  “娘子。你果然說對了,那老丈真不是一般人呢。”

  丫頭放下籃子,急忙忙的說道。

  “我今日在那裡竟然見到老爺呢。”她說道,察覺冷風吹來,忙又回去將門拉上。

  程嬌娘放下書看著她哦了聲。

  “老爺在那老丈門前很是恭敬呢。”丫頭含笑說道,眉梢間難掩激動,“如果那老丈跟老爺說讓咱們回去的話,老爺一定會遵從的。”

  “回去?”程嬌娘看著她,“我好容易出來,又得此時的自在,回去做什麼。”

  “娘子。”丫頭有些緊張,跪行前幾步,扶著程嬌娘的膝頭,“雖然咱們住在這裡,可是,你可不要,也生出什麼皈依的心思啊。”

  程嬌娘嘴角彎了彎。

  “人生處處皆修行,我不會拘泥在哪一處的。”她說道,伸手拍了拍丫頭的手,“你且寬心,別想那些事,先起來,將你會的幾樣乾果,教與那些仙姑們,趕上明日中秋,她們拜月可以用。”

  丫頭應聲是。

  “娘子,你想吃什麼,說與我做,我們一邊吃一邊賞月。”她高興的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說了聲好。

  “這裡山高氣爽,正是賞月的好地方,在家裡,可不一定有如此怡然。”她說道,看向門外,竹林沙沙,嫻雅自得。

  到了中秋那一日,如同千家萬戶一樣,程家張燈結綵,很是熱鬧。

  孩子們上街賞燈歸來,在程老夫人的帶領下拜月,拜月之後,闔家聚坐吃喝賞月,程六娘展示了花藝,程五娘和程六娘給程老夫人獻上一雙繡鞋,程七娘勾勒一副賞月圖,一家子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程老夫人正和幾個老僕低聲說話時,女兒們坐的桌子前刷拉響了,原來是個僕婦摔碎了一個盤子。

  這種事不用程大夫人出面,自有管事的娘子處置,那管事娘子才要過去將人低聲呵斥,那僕婦已經跪下了去撿拾,這一跪下,懷裡又滾出來幾個圓溜溜的果子。

  “哎呀,你這作死的,偷到這裡來了。”站得近的一個僕婦尖聲喊道。

  這一嗓子,讓所有人都看過來,一時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但那個偷字大家都聽到了。

  程老夫人臉沉下來,看了程大夫人一眼。

  “她不是偷東西。”另一邊的程七娘此時喊道,“這是我跟前的媽媽。”

  大家愣了下,程老夫人更是臉色不好,看程大夫人。

  “如今,這樣的人都能到近前伺候了?”她問道。

  能在跟前伺候的人自然都是有頭臉的,做出這樣的事,自然是任人不明治家不嚴。

  “媳婦有錯。”程大夫人低頭說道。

  “不是的,祖母。”程七娘喊道,站出來,“她不是偷東西,是我讓她拿些等我回去吃。”

  “不是的,不是的,是奴婢手欠,是奴婢嘴饞,要偷拿些果子的,不管七娘子的事。”那僕婦聞言竟然驚慌,忙咚咚叩頭說道。

  這種急著認罪認錯反而很不正常。

  程老夫人看著程大夫人,面色陰沉,將手裡的茶碗撂在桌子上,吧嗒一聲,在滿場寂靜中格外刺耳。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26 A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4-1-22 09:36 A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隨喜

  拜月早早的結束了,孩子們都被趕回去睡覺了,程老夫人的院子裡還亮著燈,僕婦丫頭垂手而立,寂然無聲。

  “…真不管別人的事,是奴婢,奴婢想著七娘子愛吃這些,日常不夠吃,總要吵鬧,怕惹來麻煩,所以想著這次先拿點留著,真不是誰教奴婢這樣做的。”

  “是啊祖母,黃媽媽來問我要不要拿些這個,我說拿吧,她真不是自己要偷的,我知道的。”

  “都是媳婦教導無方,母親不要怪大嫂,都是媳婦的錯。”

  程老夫人屋子裡的人來來去去,最後便是程大夫人低低的哭聲。

  “說人家故意給你難看?故意怎麼了?那也是你先做了蠢事,才讓人家有了給你難看的機會,說白了,是你自己給你自己難看!怨得了別人?”

  程老夫人的喝聲從屋中傳來。

  外邊的僕婦丫頭把頭低的更低了。

  “說別人越活越回去了,你自己不是嗎?有氣沒處撒,克扣定食,虧你想得出來,我看你也是舒服日子過久了!”

  “丟不丟人吶,逼得家裡的孩子們都要偷食了!”

  “給我回去好好想想!”

  程大夫人從屋子裡掩面啜泣而出,丫頭僕婦們恨不得把頭埋在地下。

  月色正明,程家院子裡卻是寂然無聲,氣氛沉沉。

  “好好的中秋就鬧成這樣了。”

  荷花池裡,兩個少年席地而坐,旁邊各自丫頭斟酒。

  “一家人,上下牙總有打架的時候。”程三郎說道,跟程四郎碰杯。

  二人一飲而盡。

  “二叔就要赴任了,二嬸自然要跟去的,常在眼前多怨言,一分兩地格外親。”程四郎笑道。

  程三郎點頭。

  “叔父據說這次有望為萊陽刺史?正四品下擢升為正四品,真是可喜可賀。”他說道。

  話說完,見程四郎望著一處出神。並沒有聽自己說話。

  他跟著看去。見池水對面一座山石。

  “又想你那個美人呢?”他笑道。

  程四郎荷花池遇美人勾魂的事,已經成了家裡私下的笑談。

  程四郎性子隨和,並不為怒,他只是一笑。

  “想到美人,倒想起一事。”他說道,轉頭看身旁的丫頭春蘭,“那個孩子在道觀,不知如何過的,你明日去送些吃食,也算是過個節。”

  春蘭應聲是。

  “一個傻子。能如何過,不知春秋寒暑罷了。”程三郎笑道。

  “她知不知道無所謂了。我們畢竟是知道的。”程四郎說道。

  程三郎下意識的也看了眼那邊的山石。

  “當初,嬸母對我很好的,我記得她總是笑眯眯給我抓一把飴糖,後來,有了這個妹妹後,就再沒見她笑過,聽說。死的時候也是哭著不肯閉眼。”他說道。

  那是不放心那個孩子啊。

  可憐天下父母心。

  二人一陣沉默,心中淒然。

  “春蘭,我這裡有一份,你也一同捎過去吧。”程三郎說道。

  春蘭忙應聲是。

  “當初嬸母真是個很好的人,如果她還在的話,今日…”程四郎忍不住說道,話說一半知道不妥,忙收住。

  “多抓些碎銀子,天冷了。該添置的東西也多了。”他咳了一聲,看著春蘭轉開話題。

  春蘭再次應聲是。

  不管承認不承認,這個傻子的歸來,到底是在家裡人心裡種下了痕跡。

  而此時的玄妙觀,賞月正酣。

  孫觀主親自來相邀,程嬌娘也欣然同意,扶著丫頭來觀看她們的拜月法事。

  托程家的福,這是孫觀主來這裡之後過的最豐盛的一次中秋法會。

  桌面的貢品玲琅滿目,她與弟子們也換上了新的道袍,最高興的是,這還不是最好的日子,更好的日子還在以後。

  想到這個,孫觀主笑容滿面。

  其後安坐的程嬌娘面色雖然木木,但眼睛裡可以看出些許笑意。

  朗月之下,玄妙觀內雖然只有七人,但也其樂融融。

  “娘子,可吃酒?”孫觀主小心問道。

  “吃。”程嬌娘說道。

  孫觀主大喜,忙親自斟酒。

  “但,這裡的酒,我不吃。”程嬌娘又說道。

  孫觀主舉著酒杯的手有些尷尬。

  這裡的水酒自然是比不上程家的好酒。

  不過孫觀主可無心生惱,人家說的事實,人貴有自知,便無煩惱,她又殷勤的端了果子米糕。

  而另一邊坐著的仙姑們都看的驚訝不已。

  為觀主的殷勤小心,也為那傳說傻子的舉止。

  這是她們第一次近距離的見到這程家的傻嬌娘。

  除了僵硬以及神情木然,別的地方真的和常人無異啊。

  “她能,聽懂話嗎?”小童忍不住低聲問丫頭。

  丫頭失笑。

  “我家娘子病已經好了。”她說道。

  胎裡帶的傻病還能好?怎麼可能?

  大家驚異不定,認真的看那女子,安靜木然,雖然不太像傻子,但還是覺得和正常人不一樣啊。

  比如說話很少,聲音木木僵硬,坐下來這麼久基本不動。

  丫頭扶著程嬌娘起身,觀主忙跟著起身,觀主起身,其他人也忙起身。

  “明日,將這些。”程嬌娘指著面前拜訪的小食乾果,“與觀前佈施與路人。”

  這麼多?

  她們只是一家幾乎連飯都吃不上的道觀,不是那些香火極盛一次法事就潑金灑銀的大廟觀啊。

  大家很是驚訝,這些可足夠她們玄妙觀一個月吃以及供奉呢,這就散發出去?太,太浪費了吧。

  “是。”孫觀主卻沒有絲毫的遲疑恭敬應聲,親自引路恭送。

  一大早,吳貨郎趕早奔城中,連飯都沒吃,路過玄妙山,見玄妙觀外站著幾個仙姑。

  因為那小玄妙觀的風流名聲的緣故,大玄妙觀的仙姑們幾乎從來不出山門。

  今日竟然這麼多人站出來,身上穿的道袍也是嶄新的,小玄妙觀被雷火劈了的事已經傳遍了,莫非沒了小玄妙觀,這大玄妙觀要接過衣缽了?

  這揣測讓吳貨郎忍不住嘿嘿笑起來,俚俗的念頭驅散了趕路餓肚子的悶悶。

  “小哥,隨喜。”

  那邊一個小童熱情的招呼著,一面將手中一塊油紙包著的物品舉了舉。

  什麼意思啊?

  路上其他的行人也被招呼,但大家都有些回避。

  “這是我們玄妙觀中秋法事的貢品,特佈施與大家。”孫觀主說道,一面施禮。

  四周的人還是觀望,上前的不多。

  吳貨郎看著桌子上擺著的乾果餅糕,只覺得腹中饑餓,可能不好吃,但總不會吃死人的。

  “多謝,多謝。”他大聲說道,第一個上前伸出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30 A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4-1-22 09:37 AM 編輯

第二十五章 人來

  看到有人真去接這仙姑們的東西,周圍的人都忍不住起哄。

  “吳貨郎,不怕吃了走不動路啊。”

  人群中有人喊道,意味深長,引起一片笑聲。

  幾個仙姑自然聽懂這話的意思,不由都尷尬羞怒,獨孫觀主神情淡然。

  惡人已經不在,惡名豈能長久。

  “不怕不怕。”吳貨郎笑道,依舊走上前來。

  已經邁步了,再退回去,豈不是認慫?

  “隨喜,隨喜。”孫觀主神情不變淡然含笑,親手拿起幾塊糕餅遞與貨郎。

  小小的圓圓的餅子,上印有花紋,厚厚實實,從來未見過。

  吳貨郎不由好奇。

  “仙姑,此為何物啊?”他問道。

  “月餅。”孫觀主看了眼,笑道,“八月十五日謂中秋,此餅寓團圓吉祥。”

  有了第一個敢接的人,漸漸的更多的人也來接過贈與。

  春蘭帶著小廝過來時,玄妙觀前很是熱鬧。

  春蘭好奇的看著被遞到手裡的油紙包。

  “這是蜜餞?”她問道。

  “是啊,小娘子,是我們玄妙觀供奉用的蜜餞,中秋節過,撒福用作。”小童說道,一面像模像樣的施禮。

  這麼個小道觀裡能有什麼好東西,圖個吉利罷了。

  春蘭隨意的將紙包扔進身旁小廝提著的竹簍裡。

  “小玄妙觀往那邊走嗎?”她問道。

  “小娘子,小玄妙觀已經不叫小玄妙觀了,叫太平宮。”小童忙糾正道,一面打量這女子。

  肯定不是進香參拜的人。。。。

  “太平宮?”春蘭訝異,“起的怪名字。”

  “不怪,不怪,寓意太平。”小童忙說道。

  春蘭撇撇嘴。懶得再理會這小童。舉步向山上而去。

  “小娘子是要找人嗎?”小童卻問道,“半芹姐姐出門了。”

  春蘭站住腳,回頭看她。

  “這麼早出門了?她不用看著那傻……娘子嗎?”她驚訝道。

  小童親自敲開門,在這裡守門的仙姑開門看到陌生人也很驚訝。

  “找半芹姐姐的。”引路來的小童忙說道。

  “半芹姐姐一大早就進城了。”仙姑忙說道。

  “那隨便吧,我是家裡的人,來給她們送些吃食和錢,要不你們接一下吧。”春蘭說道。

  兩個道姑對視一眼。

  “師父說,不要來打擾這個娘子的。”年齡大些的道姑說道,小心的往後院門裡看了看。

  院子裡很安靜。

  “這不是打擾,是娘子家來人了。總要說一聲吧。”小童說道。

  她說著話便敲門。

  “進。”

  門內傳來女子木木的聲音。

  小童高興的邁進去。

  屋門半開著,一眼看去見其中端坐在屏風前的女子。

  她抬頭看過來。這一眼,讓邁步的小童不自主的停下腳。

  “娘子,你家裡,來了人,給送東西。”她說道,刻意放慢了速度。

  這樣,傻子就能聽懂了吧?

  而與此同時。江州城中丫頭敲響了張老太爺的家門,門房聽到丫頭報上名字,高興的開了門。

  “此物謂之月餅?”張老太爺說道,看著丫頭。

  “是啊,老丈,你嘗嘗,我們昨日做的,還是孫仙姑施過法事的。”丫頭含笑說道,“你吃了一定會吃飯多多。體康心樂,萬事如意。”

  張老太爺哈哈笑了,一旁的老僕也跟著笑了。

  “快,老爺,您快吃了吧。”他催促道。

  張老太爺笑著掰開一小塊,放入口中,點頭稱讚。

  “多謝你有心,特意給我送來。”他說道。

  “昨日中秋我們做了好些吃食貢品,孫仙姑讓都散發給善人們。”丫頭笑道,一面從籃子裡再次拿出油紙包著的各色吃食,“都是用山上的野果做的蜜餞。”

  張老太爺含笑點頭道謝。

  “如此告退了。”丫頭也沒再多說話,放下這些東西就含笑告辭。

  看著丫頭走出去院門,老僕才回身。

  屋子裡張老太爺已經慢慢的將一塊月餅吃完了。

  “不錯,不錯。”他再次讚歎,旋即又搖頭,“可惜,可惜。”

  老僕並沒有問可惜什麼,而是沉默一刻。

  張老太爺看著桌子上堆著的吃食,發現什麼咦了聲,伸手拿起一個。

  “玄妙觀。。。”他說道,看著手上的紙包。

  老僕這才也看過,那紙張竟然寫著三個字。

  張老太爺笑了。

  “萬平,你拿著我的名帖,把這些蜜餞分贈與城中幾個相熟的人家,讓他們,也沾沾這玄妙觀中秋齋醮的福氣。”他說道。

  老僕面色驚訝,這些蜜餞小小不言,但拿著老太爺的名帖送,這其中的意味可不尋常了。

  這玄妙觀,要出名啊。

  老太爺是看在這個小婢的面子上,要抬舉玄妙觀啊。

  “是。”他躬身應聲是,伸手開始收起這些蜜餞。

  張老太爺的決定,丫頭不知道,跟和藹的門房老僕再次施禮,離開了張家的門宅,才拐過巷子,斜刺裡就跑出一人。

  “姐姐。”他喊道。

  丫頭嚇了一跳,定睛看有些面熟,卻又一時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姐姐,我是程家的,你是哪個?”小廝問道。

  程二老爺聽從程二夫人的話,沒有在家裡一個一個的找那個能被張家當客相待的小婢,而是讓小廝來張家門前等著,果然等到了。

  “我是嬌娘子跟前的半芹啊。”丫頭說道,這才認出這小廝,就是那日跟著程二老爺來拜訪張老太爺的。

  小廝恍然,哦了一聲,想起來了。

  聽了小廝的回話,屋子裡的程二老爺和程二夫人也恍然,原來是她啊,果然不是家裡的,而是外邊的。

  “她是如何認得張老太爺的?”程二老爺問道。

  “說是是在玄妙山偶然遇上的,那位老丈不愛吃飯,那丫頭恰好做的幾樣小食他喜歡吃,便認得了。”小廝說道。

  小食?

  程二夫人愣了下,似乎什麼時候也聽過這個詞。

  真是巧了,怎麼到那傻子身邊的人都會做吃的?

  “依你看,這丫頭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程二夫人問道。

  程二老爺思索一刻。

  “老太爺可不是能輕易被哄騙的,想來不會是假的。”他說道。

  “那既然如此,難得老太爺喜歡她的手藝,就將她贈與張老太爺好了。”程二夫人說道。

  這個主意好,程二老爺眼睛一亮,點點頭。

  “來人,去玄妙觀接那丫頭回來。”他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31 A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4-1-22 09:38 AM 編輯

第二十六章 多謝

  玄妙觀裡,春蘭有些不耐煩的擺手。

  “還要問我什麼?東西送來了就是了,你就告訴青梅,春蘭來過就行了。”她說道。

  小童有些怯怯。

  “娘子,問,問你,叫什麼,是誰,讓你送來的?為什麼送來?”她結結巴巴的描述自己方才聽到的話。

  一個傻子還挺多事多話的,春蘭搖頭。

  “問這個做什麼?”她說道。

  那誰知道,小童有些呆呆。

  “這位姐姐,要不還是你進去回個話。”她說道。

  “我忙著呢。”春蘭不耐煩的說道,“我走了。”

  話沒問清呢,怎麼回那娘子?

  小童乾脆跑過去攔住路。

  “你,你還是說清了的好。”她說道。

  春蘭很是驚訝,看著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小童。

  “喂,你可真…”她有些無語。

  “娘子問呢,我要是不幫她問清楚,師父會罵我的。”小童說道,雖然有些膽怯,但神情堅持。

  伺候一個傻子,的確是很麻煩。

  春蘭無奈的搖頭,只得跟著那小童進去了。

  屋門半開著,可以看到其中坐著一個女子,手裡拿著一卷書。

  書?

  春蘭愣了下,就見那女子抬頭看過來。

  原來那皂紗之下,是如此的美貌。

  春蘭不由看呆了。

  “是誰讓你給我送東西的?”

  木木的女聲響起,讓春蘭回神。

  她下意識的施禮,就如同見到家裡其他的娘子一般。

  “是家裡的四公子,還有三公子…”她說道。自己都沒察覺自己語氣裡的恭敬。

  “為何?”程嬌娘問道。

  “無它,說過中秋了,惦記娘子。”春蘭低頭答道,“一些吃食乾果。還有些碎銀子,公子說,天冷了,娘子看著添置。”

  說完這句話,面前的人寂然無聲。

  春蘭這也才從失態中醒過神。

  這個娘子,不,傻麼?

  怎麼,一絲一毫的傻氣都感覺不到。

  她再次抬起頭,與程嬌娘視線相對。

  門裡門外一明一暗。那一雙白多與黑的眸子格外的亮眼。

  “如此,多謝,我記下了。”程嬌娘慢慢說道。垂下視線回到書上。

  記下什麼?記下了又如何?

  春蘭怔怔,又有些好笑,記下恩情,來日相報麼?

  春蘭離開玄妙山也沒見到丫頭,反而是在進程家門的時候遇到了。

  春蘭一時還有些認不得這丫頭,她日常跟這些低等丫頭也沒來往,還是聽到小廝喚了聲半芹姑娘才忙看過來。

  “原來你來家裡了。”春蘭說道,看著這個丫頭,“早知道我就不跑這一趟了。”

  丫頭問了才知道怎麼回事,一面感激的道謝。

  “我原本也沒來家裡。走到半路上被叫來的。說二老爺找我有事。”她說道。

  春蘭哦了聲。

  二人結伴向內院走去。

  “上一次多謝姐姐讓金哥兒來送錢。多謝姐姐記掛照顧。”丫頭說道。

  原本不相識,也不知道說什麼。這句話讓春蘭哦了聲。

  “金哥兒說多謝你照顧了。”她說道。

  “金哥兒很好,那些事交給他做,我也放心。”丫頭說道。

  春蘭愣了下,看著丫頭。

  不過是客氣一句,怎麼這丫頭的意思,還真是她照顧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路口,丫頭施禮告辭,春蘭看著她向另一邊而去。

  “難不成,真是看她的面子?”她自言自語說道。

  一個伺候傻子的丫頭?

  春蘭搖搖頭,要是面子,也是程家的面子。

  “姐姐,你回來了,公子要找那套大府墨。”

  剛回到院子,就有小丫頭高興的喊道。

  四公子愛墨,這些寶貝都由春蘭收著,她聞言笑了,自去找出來拿著進了書房。

  “公子,東西送過去了。”春蘭說道。

  程四郎一時都沒明白她說的什麼,那日吃酒時說的話,他說過就忘了,聽了春蘭提醒才想起來。

  “好,好。”他不在意的說道。

  春蘭遲疑一下。

  “我還見到..娘子了。”她說道。

  這位娘子在家中沒有排序,名字她也不知道,一時間不知怎麼稱呼。

  程四郎哦了了聲,注意力在面前的書畫上。

  “娘子,會說話,而且,長的,特別好看。”春蘭自顧自的說道,“如果不知道的話,真不像個癡傻兒呢。”

  程四郎笑了笑。

  “她只是心智缺,不是相貌缺。”他隨口說道,“叔父和嬸母本也不醜,她怎麼會長得不好?”

  春蘭哦了聲。

  “方才,二老爺叫那娘子的丫頭回來說話呢,不知道是什麼事?”她說道。

  “什麼事,也是人家的事。”程四郎說道,收筆起身看著春蘭,“磨墨。”

  春蘭忙應聲是,收心凝神磨墨。

  這邊丫頭跪坐在屋子裡,面前是程二老爺和程二夫人,除此之外,門外廊下跪著一對老僕,此時喜色難掩。

  “要把我送人?”丫頭神情驚愕,還有些慌張,“老爺,夫人,奴婢錯了,奴婢改,莫要把奴婢送人。”

  她惶惶的叩頭,眼淚都出來了。

  “傻孩子,是送你去過好日子。”外邊的老婦忍不住說道,“快謝過老爺夫人才是。”

  丫頭依舊惶惶。

  “那張老太爺你也認得,就是要送你去他家。”程二老爺說道,“難得他中意你的手藝,你去他家做個廚娘。”

  “奴婢,奴婢,只想伺候娘子。”丫頭叩頭說道。

  “你這傻孩子,跟著那傻子久了也變傻了不成?”外邊的老婦忍不住低聲喝罵道。

  程二老爺重重的咳嗽一聲。

  老婦叩頭縮身不敢再言。

  “你,還不知道這張老太爺是什麼人吧?”程二夫人開口說道,看著眼前的丫頭。

  其貌不揚,性子呆呆,這種丫頭擱在家裡一輩子也就是個粗使丫頭了,然後再做一輩子的最下等的粗使婆子,就如同此時外邊那個欣喜若狂的老婦一般,然後其子女再重複這個宿命。

  “這個張老太爺,是大儒張純的父親,張純是誰,你或許不知道,但走出去,這天下人,有頭有臉讀過書的當官的沒有人不知道。”程二夫人說道,“開宗立派,弟子三千,天子也曾禮下問學,這便是有名的張江州,咱們江州府人眾多,但能被冠以人稱的,只有他一個。”

  這個不起眼的老丈,竟然是這樣的人!

  程二夫人說到這裡微微一笑。

  “青梅,去這樣的人家做一個備受老太爺賞識的廚娘,你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她問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31 AM

本帖最後由 kidchang 於 2014-1-22 09:40 AM 編輯

第二十七章 顫顫

  雖然已經經娘子提醒猜到身份不凡,但真沒想到不凡到如此,看那老者的家也不是很起眼啊。

  丫頭神情怔怔,外邊其父母已經聽傻了。

  我的乖乖,這樣的人家,隨便走出一個最下等的奴僕,整個江州府也沒人敢惹的。

  程家和張家不一樣,做丫頭和做廚娘也不不一樣。

  丫頭做不得一輩子,但廚娘卻是可以一輩子。

  那些富貴人家養的好廚娘在家中地位很高,而且還會外借,請的一個好廚娘,置辦好席面,那是極其長臉的事。

  更別提收到的賞錢了。

  門外丫頭的父母已經坐不下去了。

  女兒去了這樣的人家,就算自己一家沒福氣都跟去,那在程家他們也是要有享不盡的福氣了。

  “自然是願意的。”老婦忍不住叩頭歡喜喊道,“多謝老爺夫人看重,多謝老爺夫人看重。”

  一面乾脆跪行近前,伸手推還在發呆的丫頭。

  “快謝過老爺夫人,過去後,可要好好的,別丟了老爺夫人的臉,也別忘了,你是姓什麼的。”她低聲喝道。

  丫頭被推的向前栽倒,她手扶著地有些惶惶。

  “老爺,夫人,奴婢…”她顫聲開口說道。

  “行了,那些話就不要說了,過去之後,謹守本分,以後你就是張府的人,莫要在記掛著程家了。”程二老爺說道。

  “不是,老爺。”丫頭忙急切開口,叩頭,“奴婢。不能去。”

  屋子裡靜了一下,程二老爺和夫人有些驚訝。

  什麼?

  “你這死妮子,胡說什麼呢,不是讓你造作的時候。老爺夫人的話,你聽就是了。”老婦忙狠狠的再次推丫頭喝道。

  “娘,你不知道,別亂說話。”丫頭急了回頭說道,然後再看向程二老爺夫人,“老爺夫人,奴婢也沒什麼手藝的,奴婢的這些,都是娘子教的。不敢去老太爺跟前獻醜的。”

  又是這句話…

  程二夫人有些恍惚。

  這個,這個不是我做的,是我家娘子教我的…

  眼前叩頭的丫頭似乎變成了曾經的那個丫頭。一般的神情惶惶,一般的…胡言亂語。

  “你以為,你也姓周嗎?”程二夫人冷笑一聲問道。

  丫頭不解抬頭。

  “我叫你來,是告訴你,明日,你就去張老太爺府上,不是來問你,願不願意去的。”程二夫人說道,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傍晚的時候,孫觀主帶著小童急匆匆的來到太平宮。

  “怎麼?半芹姑娘還沒回來?”她問道。

  守門的道姑緊張的點頭。

  “這天都快要黑了。怎麼還沒回來?”她說道。

  “不是說去城裡給那老丈送月餅嗎?算著早該回來了。”孫觀主說道。她焦急的搓搓手。“你叫上幾個師姐往城裡迎一迎。”

  道姑應聲是,忙疾步走了。孫觀主則帶著小童邁進了程嬌娘的院子。

  進門就看到程嬌娘在廊下站著,抬頭看天。

  “娘子。”孫觀主忙施禮喊道,“半芹姑娘許是買菜走了遠路,還沒回來。”

  程嬌娘收回視線看向她。

  “不是。”她說道,“她今晚,不會回來了。”

  孫觀主愣了下,旋即鬆口氣。

  “原來娘子知道她去哪裡啊,嚇死我了。”她說道,一面喚小童去叫師姐們回來。

  程嬌娘沒說話,只是抬頭繼續看天。

  就孫觀主來過的幾次,都看到過她如此,不由有些不解。

  “娘子,看什麼呢?”她忍不住也看去。

  夕陽西下,秋暮濃濃。

  “看天。”程嬌娘說道。

  “天,有什麼好看的?”孫觀主問道。

  “沒什麼。”程嬌娘說道,收回視線,“只是,我以前,好像很喜歡看。”

  以前?

  孫觀主有些糊塗,再看程嬌娘已經轉身向內,這個女子雖然不是傻子,但總是有些古怪,與常人不同,孫觀主忙跟上去。

  “娘子,半芹姑娘沒在,你要吃什麼?我讓她們來做。”她說道。

  “好。”程嬌娘說道,扶著憑幾在席墊上坐下,“我要吃藕蓮菇百合蒸肉,七寶素粥,滿麻胡餅。”

  什麼什麼什麼?孫觀主聽得雲裡霧裡,吃的嗎?

  這讓人心顫顫的名字聽起來跟仙樂一樣令人心神繚亂。

  我的乖乖,這娘子日常都是什麼餵養大的。

  “娘子,娘子。”孫觀主忙喊道,帶著幾分窘迫,看著那個已經坐下來的女子,“我,我不會做啊。”

  “不會。”程嬌娘抬頭看她,“可以學啊,吃穿住行,吃排首位,是最簡單最容易的事。”

  這個吃穿住行,是這個意思啊?

  孫觀主似懂非懂。

  天色亮起來的時候,玄妙觀裡急匆匆走出兩位道姑。

  “我說我留在那裡吧,師父還不放心,非要自己守著。”

  “那半芹姑娘到底去哪裡了啊,也不說一聲。”

  “就是啊,雖然她的來去咱們不管,但那娘子是個癡傻兒呢,她扔下就走了,也不交代一聲。”

  “昨晚那頓飯簡直折騰死人了,我搗那肉菜搗的胳膊還酸呢。”

  “你那個不過是蒸蒸罷了,我做胡餅才麻煩呢。”

  “不過,真的很好吃呢,富貴人家真是會吃,怎麼想出來的….”

  “快些去吧,早上不知道還要吃什麼古怪的呢。”

  二人邊說邊走,才要登山,就見前方有一行人。

  “真倒楣,這才幾天啊又換人了?”

  “哎,這次可不倒楣,那青梅可是撞了大運了。”

  “是啊。她是不倒楣,我們倒楣了,要來伺候這個傻子。”

  “哎,要是說起來。那青梅是跟著這傻嬌娘才得了這機緣,來這裡倒也不算倒楣?”

  其中兩個丫頭低聲笑談。

  聽到腳步聲,一行人轉過頭來看。

  “善人。”兩個道姑施禮。

  一行人不再理會,轉過身繼續前行。

  兩個道姑對視一眼,也沒有再說話,跟在後邊慢行。

  很快一行人都到了太平宮門前,門前一個小童左顧右盼,看到這一群人有些發愣,待看到其後的兩個道姑。忙高興的迎過來。

  “半芹姐姐回來了嗎?”她急忙的問道.

  “還沒回來啊?”兩個道姑亦是反問。

  聽到這對話,那一行人走過來了。

  “半芹?”其中一個管事模樣的男人打量這三人一眼,說道。“她不會回來了。”

  院子裡兩個丫頭帶著幾分嫌棄打量四周,不時的湊一起嘀咕幾句。

  “這是新來的兩個丫頭。”管事說道,看著眼前的孫觀主。

  孫觀主與其身後的弟子們神情驚訝。

  “那半芹姑娘她?”孫觀主問道。

  “她啊,老爺送去張老太爺府上了。”管事說道,帶著幾分與榮有焉。

  家中奴婢本就是可以隨時易置的物件,發賣也好互贈也好都是很正常的事。

  孫觀主默然,心中有些戚戚。

  “那張老太爺你們也認得吧,半芹說就是在這裡認識的,喜歡吃她做的飯菜,可真是撞了大運了。在這裡竟然也能攀上這般高枝…”管事接著說道。

  一怔之後。孫觀主等人恍然。

  “是那個得了餓病的老丈!”

  “太好了。肯定是那老丈開口要走半芹姐姐的。”

  “我早說過的,半芹姐姐這次可算是脫離苦海了。”

  “半芹姐姐肯定很驚喜吧。”

  道姑們暗藏許久的期盼成真。不由喜笑顏開的議論紛紛,又好奇的詢問那張老太爺是什麼人。

  對於這個丫頭有這樣的好運,程家家裡的下人們都很豔羨,打聽的很清楚也很樂意閒談。

  當下兩個丫頭將張老太爺的身份帶著幾分誇張講了,聽的道姑們更是歡呼雀躍紛紛謝天尊。

  獨孫觀主神情怔怔。

  “那,她就這樣走了?”她喃喃說道,“娘子怎麼辦?”

  “不是又給撥了兩個丫頭了嗎?”管事聽見了不耐煩的說道,抖了抖衣裳,看了看天色,“好了,我該走了,這裡就交給仙姑你多費心了。”

  孫觀主忙攔住。

  “這種事,還是你親自和娘子說一聲吧。”她說道,“我到底是個外人。”

  可以看出那主僕二人感情很好,這種得罪人的事,她可不能去攬,更何況得罪的還是這個娘子。

  管事失笑,和一個傻子說這些,她聽的懂?

  “聽的懂,聽的懂,您跟我來吧。”孫觀主催促道,先行向內院走去。

  管事無奈,只得帶著兩個丫頭跟去,一進院門,就看到迎面樹下坐著一個素袍少女,長髮垂腰,手中正拿著一個樹枝在地上畫來畫去。

  “娘子。”孫觀主恭敬的喊道。

  這就是那個傻嬌娘?管事以及兩個丫頭都好奇的打量,聽到喚聲,那娘子抬起頭來。

  “娘子,這是家裡來人,有事稟告。”孫觀主說道,指著身後。

  久久卻不聞人聲,她忙回頭,卻見管事以及那兩個丫頭呆呆。

  可惜了,如此好相貌,卻是個天生的癡傻。

  管事心中感念,這邊孫觀主再次出生提醒。

  “娘子,這是老爺夫人讓新送來的兩個丫頭。”他回過神,帶著幾分憐憫大聲說道,一面指著身後兩個丫頭。

  程嬌娘看著他沒說話。

  這個傻子曾經的丫頭叫半芹,或許在她有限的心智,這個名字是最熟悉的,所以在最初的丫頭走後,新來的丫頭也被喚做半芹,管事靈機一動。

  “半芹,她們都是半芹。”他大聲說道。

  程嬌娘嘴角彎彎,笑了。

  “好啊。”她說道,“半芹。”

  城中,張宅門外,管事瞪了身旁丫頭一眼。

  “不許哭。”他低聲喝道,帶著幾分告誡,“莫要把好事變成壞事,想想你爹娘老子。”

  丫頭咬住下唇,死死的忍住眼中的淚水,低下頭。

  門打開了,門房帶著幾分戒備探頭。

  “我是程府的,老爺讓我…”管事忙堆起笑恭敬的說道。

  話沒說完那門房就要關門。

  “哎哎,來送個人,來送個人,老丈,你別急著關門。”管事忙死命推門說道,一面沖那丫頭喊,“還不快過來。”

  那丫頭期期艾艾的上前,門房看清猛地鬆開手,管事踉蹌跌了進去,看著剛才還一副討債鬼模樣的門房笑得如同盛開的菊花。

  “半芹姑娘啊,是你來了啊,有什麼事啊?正念叨你呢。”

  張老太爺放下茶碗,看著站在眼前的管事和丫頭。

  “得知老太爺獨身在這邊,恰好這丫頭略有些廚藝,我們老爺便送來伺候太爺。”管事恭敬的說道。

  說罷看了眼丫頭。

  “奴婢,不知道,老太爺是…多有衝撞。”丫頭叩頭顫聲說道。

  張老太爺笑了,點點頭。

  “不知者無罪,再者你也沒衝撞我,而且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他笑道,“你可願意留在我這裡做個廚娘?”

  “其實,不是奴婢…”丫頭顫聲要說話,那便管事咳了一聲,丫頭不敢再說低下頭不言語了。

  這丫頭在家裡就嚷著自己不會做都是娘子教的之類的話,來這裡還嚷著,豈不是表明來的不情不願?

  張老太爺沒有注意,含笑喝了口茶。

  “你要是把這結親的事給我弄成結仇,休怪我無情。”

  “你這個不知好歹的蹄子,白養了你一場,這是要了一家子的命了,沒法活了..”

  丫頭的耳邊回蕩著程二老爺的怒喝以及父母的哭喊,她咬住下唇,咽回眼淚。

  “奴婢,願意。”她低頭答道。

  夜色降下來時,山腳下並沒有看到人影奔來,看來是不會來了。

  孫觀主從門外轉回身,輕輕歎口氣。

  “奈何,奈何啊。”她說道。

  “師父,你看什麼呢,看了半天了?”小童不解的問道。

  “沒什麼。”孫觀主說道,邁步進去,“時候不早了,我去看看娘子。”

  已經一天沒斷人了,不是師父親自守著,就是讓兩個道姑守著,怎麼都晚上了還要去?不是有兩個丫頭了嗎?

  小童不解,但還是跟過去。

  院子裡,兩個新來的丫頭坐在小亭子裡嘰嘰咕咕的說笑,地下磕了一地的瓜子,另一邊廚房裡,兩個道姑正捧住一個託盤。

  “我來吧。”孫觀主忙說道,伸手接過。

  “師父,我們來吧。”道姑們謙讓。

  那邊的丫頭噗嗤笑了。

  “要不,咱們去?”一個笑道,卻沒有起身的意思。

  “讓她們去唄,拿著咱們家的供奉呢,不就是做這個嘛。”另一個笑道。

  孫觀主只當沒聽見,拉開了屋門。

  “娘子,白粥好了。”她說道。

  程嬌娘放下手裡的書,坐正身子。

  “有勞你了。”她說道。

  “不敢不敢,應該應該。”孫觀主笑道,跪坐下來,將碗筷擺上,“娘子,請。”

  程嬌娘看著她,嘴角彎彎。

  “仙姑,你有名字嗎?”她忽的問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40 AM

第二十八章 散福

  繁華熱鬧的東市里,不是貨郎討生活的地方,穿街走巷,高聲叫賣才得糊口。

  吳貨郎放下擔子,用袖子擦了擦汗,略作休息。

  貨架子裡,胭脂水粉偶玩蜜餞針線銀絲應有盡有。

  孩童的哭鬧從一家門內傳出來。

  生意來了,吳貨郎頓時打起精神,搖響了撥浪鼓。

  “貨郎,這邊來。”

  兩個婦人拉著一個孩兒招手說道。

  在貨架子上翻來翻去,拿起各色物件逗孩子,三四歲的孩童也扒著貨架好奇的抓擺。

  “吃蜜餞好不好?”婦人說道,一面翻出幾包,“哎,這個是什麼?從未見過。”

  “上面還有字,寫的什麼?”另一個婦人也湊過來問道。

  吳貨郎看去,恍然。

  這是昨日從玄妙觀得來的那個貢品。

  叫什麼來著?

  中秋節,團圓…

  “月餅。”他說道,“這是玄妙觀的貢品呢,那裡的仙姑說過中秋,吃這個寓意團圓,你瞧,圓圓的,像月亮吧。”

  婦人拿在手裡還沒細看,就被旁邊的孩子一把抓過,撕開了油紙。

  “有花,有花。”孩子看著手上月餅喊道,一面張口就咬。

  “哎呀呀,能不能吃啊。”婦人驚呼道,但還是晚了,咬了一口的東西,總不能再退給人家,只得不情不願的掏錢,“這個多少錢?”

  “大娘子,只要這個的話,就不要錢了,這是觀裡隨喜的,怎好收錢,同福同福吧。”吳貨郎笑道。

  這話說的兩個婦人都高興了,當下又挑了幾條線付了錢才作罷。

  這些婦人就愛沾些小便宜,吳貨郎帶著幾分小得意挑起膽子搖著撥浪鼓吆喝著走開了,迎面一個胖乎乎的老者晃悠悠的過來,遠遠的看到小童就喊了聲。

  “爺爺。”

  那胖男人加快腳步,抱起跑過來的小童,小童手裡舉著月餅蹭了他一臉。

  “這是什麼?”老者笑道。

  “是月亮。”小童喊道,記著方才聽到的隻言片語。

  老者驚訝的啊了聲,小童已經將月餅舉到他嘴邊。

  “好吃好吃。”他喊道。

  老者張開嘴咬了口,眼睛頓時一亮。

  “哎?”他說道,幾口咽下去,有些意猶未盡,再次湊過去咬了一口,“不錯,不錯,不錯。”

  巷子裡有孩童的哭聲響起。

  “爺爺,你把我的月亮吃完了…”

  “乖郎,乖郎,爺爺再給你買…貨郎,貨郎….貨郎慢走….”

  程四郎邁進院子時,幾個丫頭正聚在一起嘰嘰喳喳說的熱鬧。

  程四郎有些不高興跺了跺腳,丫頭們忙散開了。

  “公子今日回來的早。”春蘭忙迎上去說道,一面接過程四郎的披風。

  “一會兒有客人來。”程四郎說道。

  春蘭應聲是。

  “茶還是酒?”她問道。

  “茶。”程四郎說道,一面邁進屋子,春蘭跟了進去。

  “公子,”她遲疑一刻,還是忍不住說道,“玄妙觀那裡,又換了丫頭了。”

  程四郎嗯了聲,一時沒反應過來是什麼。

  “嬌娘那裡,那個接替半芹的丫頭,也走了。”春蘭忙說道,話匣子打開便剎不住,“原來昨日老爺叫她來是為這個,送到張老太爺府上了,說是做的點心合口…”

  程四郎略愣神一刻,又換人了?又被別人要走了?

  這個傻嬌娘那裡的丫頭,是留不住呢,還是太搶手了?

  “公子,張家公子來了。”

  門外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姐姐,這些點心不夠多呢。”

  屋子裡一個丫頭說道,看著一碟點心。

  “這裡還有幾個。”另一個丫頭說道,從一旁的桌子上撿起兩三個油紙包的蜜餞。

  “是哪裡來的?”那丫頭接過,“哎,上面還有字呢。”

  “好了沒?”春蘭進來催促道,“張家公子來了。”

  兩個丫頭不敢怠慢,忙將點心放好,端著跟著春來向書房這邊而來。

  公子們之間的閒談說笑,不需要她們這些丫頭在旁,就連貼身丫頭春蘭也只能站在門外等候召喚。

  屋子裡談詩論畫,笑語風聲,一直到日暮,才意猶未盡的告辭。

  “哦對了,四郎,你家的點心不錯,不如我拿些回去給我家十三娘吃,她最愛吃這個。”張家公子走到屋門口又想到什麼說道。

  “好說好說。”程四郎笑道,“喜歡哪個?”

  “就是那個紙包裡的桃條。”張家公子說道,伸手指了指。

  程四郎便吩咐丫頭去拿。

  等了一刻,丫頭們惶惶過來了。

  “公子,這個,不是家裡的。”一個答道。

  張家公子有些意外,程四郎則有些尷尬。

  “那是哪裡買來的,再去買些就是了。”他說道。

  “不用了,不用了,告訴我哪裡買的,我自去就好了。”張家公子忙笑道。

  丫頭們對視一眼,看向春蘭。

  “是春蘭姐姐帶回來的。”她們說道。

  春蘭愣了下。

  “哦,是那個..”她想起來什麼,“玄妙觀的點心嗎?”

  “玄妙觀?”張家公子重複問道。

  而與此同時,城中很多人家,也都在念出這個名字。

  “玄妙觀。”他們念道,看著手上紙包上的花紋文字,再看自己面前的管事,“這便是張老太爺特意送來的中秋回禮?”

  對於玄妙觀的道姑來說,日子和以往一樣,但也不一樣。

  因為山上太平宮裡走了一個丫頭。

  “師父以後就住在太平宮了,小師妹和二師姐跟著在那邊幫忙,靈慧,你看著香火。”一個道姑和另一個道姑說道,“我打醮。”

  “師姐,沒事的,你別緊張,咱們兩個人就足夠了,反正也沒什麼人來…”道姑靈慧說道。

  話音未落,山門外腳步聲。

  “仙姑,仙姑。”

  有人大聲喊著進來了。

  剛說人就有人來了,兩個道姑忙整容相迎。

  “你們這裡做的月餅麼?”來人是個老者,開口就問道。

  他的話音才落,門外又有幾個人進來。

  “仙姑,中秋的貢品,還有麼?”

  “仙姑,不知可否祈福?”

  “仙姑,你們這裡供應齋飯點心麼?”

  亂哄哄七嘴八舌的詢問湧了過來,兩個道姑都懵了,根本就不知道該聽誰的答誰的。

  這是…怎麼了?

  怎來了這麼多人?

  道觀裡兩個人可不夠啊!

  山下道觀的熱鬧,山上太平宮依舊。

  廚房裡傳來兩個丫頭不知做什麼的香味以及唧唧呱呱的說笑聲。

  一個小童從前殿走來,先是探頭往屋子裡看,屏風前卻空無一人。

  “娘子,娘子。”小童有些害怕,忙喊道。

  屋內無人答應,小童疾步到廚房,詢問兩個丫頭。

  “剛才還在廊下坐著呢。”兩個丫頭說道,向外看了眼,“哎呀,這傻子真是腿快,又跑哪裡去了,也不知道說一聲。”

  “你們看著點啊。”小童急道。

  “誰看著啊,你們看著門呢,要你們幹什麼啊?白吃白喝我們家的啊?”兩個丫頭毫不示弱,叉腰喝道。

  小童被嚇的後退兩步。

  “快去找。”兩個丫頭豎眉伸手一指。

  小童嚇的忙轉身就跑,臨出門絆在門檻上一個踉蹌,引得身後兩個丫頭哈哈笑。

  小童又是羞又是怕眼淚都快掉下來,惶惶不安的四下看。

  師父和師姐晚上陪娘子,此時忙著去補功課了,她才去查看了殿裡的香火,回來就看不到娘子了,這個傻子萬一掉下山可怎麼辦?

  “娘子。”她帶著哭音喊道。

  “嗯?”

  側門有人答道。

  小童忙抬手擦了眼淚,才看到一個少女邁進來,一如既往的素緞外衣,朱砂襦裙,木屐白襪,長髮垂腰,正是程嬌娘。

  “娘子..”小童忙快走幾步喊道。

  程嬌娘看著她,將手裡拿著的樹枝挽了個花。

  “如何?”她問道。

  “你,你去哪裡了?”小童問道。

  “散步。”程嬌娘說道,徑直走向小亭子。

  半芹姐姐在的時候,她們主僕每日必定去山上閒逛,小童松了口氣,只是如今,閒逛的只有一個人了。

  “娘子,你下次要出去,叫上我。”小童隱隱有些心酸,忙跟上去大聲說道,放慢語速,“叫上我,看,遇到狼了,吃了你。”

  程嬌娘已經在亭子基臺上坐下,聞言看向她,嘴角彎彎。

  “好。”她說道,手握住樹枝向下,在地上寫畫。

  “娘子,你要喝水嗎?”

  “…石頭上涼,咱們回去吧?”

  “娘子,你,餓了嗎?”

  小童不時的問道,程嬌娘並不作答,只是專心的手握樹枝橫豎勾撇捺。

  “娘子,你在畫什麼?”小童好奇的問道,走過去幾步,低頭看去。

  地上勾勾劃劃雜亂一片,似乎是個字,但很快樹枝劃過,一橫一撇,原本的字跡便花了。

  胡寫亂畫的吧。

  小童抬起頭,看到程嬌娘將樹枝從右手換到左手,繼續在地上寫畫。

  胡寫亂畫的,小童肯定了,哪有人用左手寫字的。

  “娘子,娘子。”

  孫觀主的聲音從前殿傳來,程嬌娘和小童尋聲看去,見孫觀主急匆匆的跑過來,向屋子那邊去。

  “師父,這裡。”小童忙喚道。

  孫觀主這才看到她們,忙疾步過來,腳步踉蹌慌亂,引得站在廚房門口的兩個丫頭再次笑起來。

  “這倒成了她們的佛了,一刻不見就慌成這樣了。”一個笑道。

  “那可不是,沒了這傻嬌娘,他們這玄妙觀可就要倒了。”另一個說道,“你瞧,說不定下一柱香往哪裡燒,還要問過這傻嬌娘才行。”

  這兩個丫頭猜得倒也沒錯。

  “娘子,你說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一下子就這麼多來…….”孫觀主問道。

  程嬌娘抬眼看她,手中的樹枝未停。

  “散福啊。”她說道,“你忘了嗎?”

  孫觀主被問的一愣,看著這少女木然的神情,也冷靜下來。

  “是說,前天那個,山下送貢品給路人?”她問道,一臉驚訝。

  就因為那個?不會吧。

  “那是一個,還有一個,想來要多謝半芹。”程嬌娘說道。

  半芹?

  孫觀主再次愣了下,想到那一日,半芹也裝了一籃子貢品乾果,說是去送給城裡的那位老丈,然後就一去沒再回來。

  那位老丈身份不凡,收到這些禮物,看在半芹的面子上,所以替他們玄妙觀揚名了?

  “那些聰明人就是這樣,白給他們吃,他們從來吃不下,非要做些什麼求得安心。”程嬌娘說道,將手裡的樹枝挽個花。

  手腳靈活,真是令人舒暢啊。

  想來用不來多久,她就能隨意說話了吧。

  就在她再次換手寫了幾個字後,孫觀主終於想明白了,看著眼前依舊淡然而坐的少女,心內翻江倒海難以平復。

  要謝謝半芹,要謝謝那位老丈,最終要謝的是眼前這個人。

  她說要小名還是大名,而不是問要不要出名,似乎出名對她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果然,不過是一眨眼間,名真的來了。

  “多謝娘子。”她鄭重施禮。

  程嬌娘沒有說話,站起身來,將手中的樹枝放下。

  “娘子,那,這些貢品已經用完了,立刻做些嗎?”孫觀主想到什麼,忙又問道。

  “仙姑,你又忘了。”程嬌娘看她說道,“你是道觀,不是食鋪。”

  孫觀主一個激靈滿心的沸騰冷靜下來。

  “物以稀為貴。”程嬌娘說道,從她身邊施然而過,向屋中走去,“貴以精為重。”

  孫觀主在後默念一刻,有些失笑。

  “我,倒是白修行這麼多年了。”她搖頭說道,

  “那倒不是。”程嬌娘回頭說道,“仙姑,只是身在其中而已。”

  孫觀主帶著幾分慚愧沖她再次施禮。

  待程嬌娘走進屋中,她才轉身向山下而去,跟來時相比,步伐從容,神情淡然。

  程嬌娘和孫觀主各自而去,小亭子邊獨留那個小童呆立。

  方才師父和這傻嬌娘說了什麼?怎麼兩人似乎相談甚歡?怎麼她一句也沒聽懂?

  “莫非其實我才是個傻子?”她喃喃說道。

  山下道觀裡等候著亂哄哄的人群,伴著一聲法號看向踏門而入的觀主仙姑,神情肅穆,步伐怡然,此時秋陽漸高,日光披在孫觀主身上,帶著幾分炫目,也襯得這破敗的道觀多了幾分靈氣。

  這玄妙觀果然有些不一般啊,在場的人這一刻心裡都閃過這個念頭。

  驢車上的張老太爺從熱鬧的玄妙觀前收回視線,看向車邊站著的丫頭。

  丫頭神情悲傷,又竭力的克制,以至於身子都在發抖。

  “半芹,你是不是不願意跟著我們往京城去?”他問道。

  丫頭受驚一般回過神。

  “沒,沒有,太爺,奴婢願意的。”她顫聲說道。

  張老太爺哈哈笑了。

  “這話我要是信了,那我豈不是傻子?”他笑道,“君子不奪人所好,你去吧。”

  說罷伸手一指,正是山上太平宮方向。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41 AM

第二十九章 看我

  丫頭看著太平宮,雖然才一個月多,這裡的一草一木似乎都熟悉的印記在骨子裡。

  毀滅有她的一份力,新生重建也有她的一份力。

  在這裡笑過哭過怕過震驚過激動過,一個月經歷的比十七年來經歷都多。

  這條路她曾經輕輕鬆松的來去,如今邁開一步卻是那麼難。

  如果不去,就此不見,娘子會多傷心,如果去的話……

  丫頭咬住下唇。

  人這一生的確總是面臨抉擇,但人這一生不管不顧一次也是應該的。

  丫頭抬腳向山上邁步,從最初的慢慢而行,到開始小跑,最後沿著臺階狂奔。

  娘子,娘子,娘子。

  兩個丫頭有些惶惶的從廚房裡退出去了。

  這個傻子在家裡可是有災星之名的,沾上了可是會倒楣的,好在來這裡有道姑們伺候,她們就是裝裝樣子就行了,沒想到一向對她們視而不見的傻嬌娘竟然突然進了廚房,還將正準備做飯的她們趕出來。

  “哎,這火可不能隨便玩的。”其中一個喊道,看著廚房裡的少女,有些怕又有些急。

  “你要什麼,說來我們來弄。”另一個也說道。

  程嬌娘轉過身,將手中的燒火棍對準了她們。

  “走開。”她說道。

  兩個丫頭嚇的尖叫著跑開。

  傻子可是會打人的!

  她們才跑開,門咚的被人撞開了,嚇得兩個丫頭又是一聲尖叫。

  “怎麼了?娘子?怎麼了?”丫頭也嚇了一跳,忙喊道。

  兩個丫頭呆呆的看著闖進來的人。

  “你,誰啊?”她們問道。

  “我是半芹。”丫頭不理會她們,看向內裡,顫聲喊道,“娘子,娘子,半芹回來了,半芹來了。”

  程嬌娘出現在廚房門口,手裡還握著燒火棍,看上去格外的滑稽。

  “半芹。”她說道,看過來,神情木然,“你回來了。”

  丫頭的眼淚啪啪的掉下來,視線模糊,卻清晰的看到娘子手拿著燒火棍。

  燒火棍…

  沒人管她了,她都要自己做飯了麼?

  丫頭放聲大哭,跪行過去抱住程嬌娘的腿。

  不管了,得罪了程家,爹娘最多過的艱難,反正從來沒有不艱難過,她不管了,她就跟著娘子,哪裡都不去了,要打要罵要發賣都隨便吧,只要這一刻她是在這裡。

  兩個丫頭看呆了,聞聲過來的小童也傻了眼。

  “不許哭,煩人。”程嬌娘說道。

  丫頭忙用手掩住嘴,又忙擦淚,對,不是哭的時候,她要做事,不該哭的。

  “娘子,娘子,你要吃什麼,我來做。”她起身說道。

  程嬌娘將手中的燒火棍擋住她。

  “你站著,看。”她說道。

  丫頭不解,淚眼濛濛的看著她。

  “站著,看我。”程嬌娘再次說道,對她彎了彎嘴角。

  這是在笑,娘子很少笑,說明她很高興,丫頭咬住下唇點頭。

  程嬌娘轉身進廚房。

  玄妙觀裡種的葫蘆去皮籽切片,這之後麵筋也蒸好,伴著當當的聲音,很快切片裝盤,一個灶上熱油鍋的時候,另一個灶上的粥已經咕嘟冒泡。

  香氣,油煙,刺拉拉響聲在廚房裡混雜。

  不多時,一盤菜,一碗米,一塊粉糍擺在了託盤上,自始至終,丫頭都聽話的在門口看著,目不轉睛,認真的看著。

  程嬌娘端起託盤走過來。

  “好了,可以吃飯了。”她說道,“不過,不巧,我只做了我自己的,你,還是只能看著了。”

  丫頭破涕而笑。

  “娘子。”她嗔怪道,“你又逗我。”

  屋門被拉上,隔絕了外邊三人的視線。

  兩個丫頭一臉驚訝,似乎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

  “傻子,竟然會做飯?”她們怔怔說道。

  小童也怔怔。

  觀主,怎麼會對一個傻嬌娘如此恭敬,僅僅是因為程家的供奉嗎?不是的,不會是因為這個的,觀主怎麼會因為這個就如此做。

  這個娘子,不是,傻子!她不是傻子!

  屋子裡丫頭跪坐在席墊上,看著面前的女子吃飯,看的錯眼不眨,似乎已經很久沒見一般。

  她始終沒提自己去哪裡了,而程嬌娘自然也不會問。

  二人就這樣相對而坐,如同往日。

  程嬌娘果然沒有讓一讓,吃完了所有的飯菜,放下筷子。

  丫頭就要起身收拾,程嬌娘伸手攔住她。

  “半芹,坐著,看我。”她說道。

  丫頭愣了下,看著程嬌娘將碗筷放入託盤,起身端起來拉開屋門。

  門外兩個丫頭有些惶惶,雖然她們還有些不知道為什麼惶惶,但心底莫名的不安驅使她們如此做,像面對家裡其他那些娘子一般的做。

  “娘子,我們,來。”她們說道,伸手來接。

  程嬌娘將託盤遞給她們,兩個丫頭心頭一口氣放下,端著進了廚房自去收拾洗刷。

  程嬌娘在門邊,轉過頭看丫頭。

  “半芹,你看明白了吧?”她問道。

  丫頭看著她,一臉不解。

  “半芹,我自己已經可以照顧自己了,你,放心去吧。”程嬌娘說道。

  丫頭暫態淚流滿面。

  “娘子,不,娘子,半芹不走的。”她跪行過來,哭道。

  “你該走了。”程嬌娘說道。

  丫頭抬頭看著她,泣不成聲。

  “別哭,現在,聽我的,我說,你聽。”程嬌娘說道。

  丫頭恍惚又回到那一個風雨之夜。

  你別說話,沒有時間了,馬上要起風了,現在,聽我的,你不需要想不要問,只要記住我接下來說的話,按照我說的去做,一句,一步,一點都不許錯。

  她咬住下唇,看著程嬌娘重重的點頭。

  “半芹,我說過,做飯,小道而已,很簡單,只要用心,便是精誠,你如今已經學會了。”程嬌娘說道,“所以,你可以,走出去,換個天地了。”

  丫頭搖頭,眼淚不停,但始終記著那句我說,你聽,並不開口。

  “這是,為你好,也是為我好,你好我好的事,我們,為什麼要放過?”程嬌娘繼續說道,低頭看著眼前哭的眼睛都腫了的丫頭,微微一笑,“你能,捨棄一家人的,身家性命來見我,我自然,要還你一個,更好的身家性命。”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42 AM

第三十章 問你

  老者從山上緩步而下,接過老僕遞來的手帕擦汗,看著不遠處的玄妙觀。

  玄妙觀裡不斷有人進進出出。

  “老爺,可是幫了她們大忙了。”老僕忍不住說道。

  如果不是老太爺給城中大家的回禮,誰會知道這個玄妙觀,縱然知道,也沒人會多看一眼。

  “好風只能借力。”老者擦汗說道,“能行多遠,還是看自己真本事。”

  這玄妙觀做的點心的確精巧,再者,行事也精巧,想必這一陣好風便能直上青雲了吧。

  機緣,玄妙也。

  “老爺,咱們要回京了,要不也去拿一點月餅什麼的帶回去?”老僕問道。

  “只怕現在拿不到呢。”老者笑道,指著那些從玄妙觀出來的人,“你瞧,一個個很是失望,顯然,孫仙姑一心修行,不為紅塵俗物所動呢。”

  老僕看過去也跟著笑了。

  “這仙姑倒是明慧的很。”他說道,“不過,沒別人的,總不會沒有咱們的。”

  老者不置可否,二人緩步下山,待來到驢車前,看到車邊站著的人,不由都愣了下。

  “半芹?”老僕喊道,“你…?”

  不是走了嗎?

  “太爺。”丫頭施禮,眼中紅腫,臉上卻是帶著笑。

  老者神情也微微驚訝。

  “這一去可是千裡外啊。”他說道。

  “是,方才奴婢已經和娘子說過了,娘子也很高興呢。”丫頭說道,“當時,奴婢從家裡直接走的,沒有和娘子說一聲,心裡實在是記掛難以放下,又不敢說,怕太爺誤會奴婢是不情願來的,沒想到老爺明智,送奴婢來見娘子一面,奴婢感激不盡。”

  老者看著她意味深長一笑。

  “如此說,我倒是看錯了,你並非是戀舊主,而是未面別心中不安嘍?”他笑道,撩衣在車上坐下。

  丫頭神情閃過一絲黯然。

  “奴婢是奴婢,跟著娘子以前,做過灑掃做過漿洗,主家讓奴婢做什麼,奴婢盡心做就是本分。”她說道,抬頭看著老者一笑,“老爺讓奴婢來伺候娘子,奴婢一心一意的伺候娘子,老爺讓奴婢來伺候太爺,奴婢自然也要一心一意的伺候太爺,雖然不舍,但總不能忘了本分。”

  老者笑而不語。

  “娘子聽了也很高興,為奴婢高興,她說,世上最高興的事莫過於知人善用,如果擱在家裡,奴婢一輩子就是個使喚丫頭了,太爺喜歡奴婢的手藝,奴婢一定能更為精進。”丫頭接著說道,看著山上太平宮,“將來奴婢精進了,她這個舊主也會跟著享享口福,娘子讓奴婢替她先謝過太爺,太爺到時候,別小氣不給吃。”

  老者哈哈笑了。

  “好,好。”他說道,“同福同福。”

  老僕也高興了,拿過鞭子。

  “如此,老爺,就不用去找孫仙姑要些乾果蜜餞小食了。”他笑道,“咱們家自己備著吃不盡的呢。”

  老者笑了,丫頭也笑了。

  “哦,還有一事。”她想到什麼,又忙說道,再次看了眼太平宮,“是奴婢斗膽的不請之請。”

  老者看著她哦了聲。

  “太爺想必知道,我家娘子身有疾,行動不便,娘子喜歡聽人講故事,所以,奴婢想太爺能不能給找一個會讀書識字的婢子給娘子。”丫頭說道,帶著幾分忐忑不安,不待老者說話,就忙忙又道,“這些話本該奴婢跟老爺講的,但,奴婢怕老爺以為奴婢故意生事,最後不僅給不了這樣的丫頭,反而讓娘子無辜受埋怨。”

  老者再次笑了。

  “那你就不怕我認為你故意生事?”他笑道。

  “太爺不是那樣的人。”丫頭立刻說道,“太爺看到奴婢傷心,不僅沒有責問,或者直接趕奴婢走,反而體察帶奴婢來這裡見娘子,太爺,謝謝你,你是個好人,奴婢跟著你是奴婢的福氣。”

  老者看著她有些感歎。

  “你家娘子有你這個丫頭,也算是有福氣了。”他說道。

  原本不管自己怎麼周全,這件事也將是無解了,不帶走這個丫頭,程家老爺一定會惱羞成怒,雖然有自己囑咐一時半時不會對著丫頭怎麼樣,但自己遲早是要走的,保得住這丫頭一時,保不住一世。

  沒想到,這丫頭竟然變了心思,難道真的是自己看錯了,她不是捨不得自己的舊主,而真的是如她所說,想要當面告別一下?

  又或者說,這話,是別人教她說的?

  老者看向太平宮。

  有趣,有趣。

  程嬌娘望著山下,久久未動。

  “娘子,別難過。”孫觀主忍不住說道,“天涼了,我們回去吧。”

  “我不難過啊。”程嬌娘說道,轉過頭看她一眼,嘴角微微彎了彎,“這挺好的。”

  孫觀主神情淒淒,看著她苦笑。

  這孩子,想必已經習慣了苦中作樂。

  “對她來說,有我在,她也就這樣了,去,那人家,那些人,會震驚,會欣喜,會特別看重她。”程嬌娘說道。

  一個連基本滋味都沒達到的橙釀蟹都能吃的如同絕世美味,可見沒見過什麼世面,好打發。

  孫觀主似懂非懂。

  “再者,我說過,吃穿住行,吃最簡單,誰來伺候我都可以,更何況,如今我也能自己照顧自己吃喝了。”程嬌娘說道。

  孫觀主啊了聲,先是說了聲恭喜。

  “娘子病體更好一些了。”她說道,“不過,哪能讓娘子親自動手,我們這些人呢。”

  程嬌娘點點頭。

  “我現在,就是想要個能讀寫的丫頭了。”她說道,看著山下,“我想要讀書寫字了,正好,那老者想要享口福,那就交換一下好了,這豈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挺好的事。”

  她說完看著孫觀主。

  孫觀主神情有些複雜。

  原來如此啊,那,真的是不難過的事。

  二人轉身向山門走去,身後忽地響起笑聲。

  “且留步。”

  二人回頭,看著邁步上來的老者有些驚訝,當然,只有一個人驚訝。

  孫觀主親自將水遞過來,然後跪坐在一旁。

  自始至終,這位孫觀主都沒有多說一句話,而且獻茶倒水,亦是以這女子為尊。

  張老太爺心裡確定了。

  “先時看這裡精巧,此時再看更為精妙了。”張老太爺笑道,收回環視的視線,落在程嬌娘身上。

  “那是老丈慧眼。”程嬌娘說道,略一低頭謝禮。

  “娘子此言可是羞人吶。”張老太爺意味深長搖頭說道,“我是眼拙了,眼拙了,我適才跟半芹說,君子不奪其所好,說話時我是認為照顧娘子是半芹的好,此時才知,原來是娘子照顧半芹。”

  孫觀主點點頭。

  終於有人看明白了,在這裡,誰才是真正做主的人。

  “人之常情,老丈過謙了。”程嬌娘說道。

  張老太爺點點頭。

  世人皆先入為主,誰會想到一個癡傻兒竟能重獲心智。

  “多謝娘子見諒。”他說道,轉著手裡的水碗,微微皺眉,“只是老夫不明,娘子此舉到底是無奈還是無情?”

  這句話突然的冒出來,如同一石頭投入水中,濺起水花,打破了原本平靜安詳的湖面。

  無奈之人惹人憐,無情之人惹人厭。

  你,是什麼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42 AM

第三十一章 好人

  程嬌娘抬起眼看著老者,所以說,聰明人就是聰明人,他們總要知道自己想知道的才會安心。

  “老丈,無奈,還是無情,對於我來說,又有什麼區別呢。”她說道。

  孫觀主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在師父跟前聽講經的時候,雲山霧罩。

  這兩個人的確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嗎?不是各說各話?

  她低眉順眼的拎起水壺,給他們添水。

  喝水,喝水。

  “無奈,我將人還給你。”張老太爺含笑說道“要是無情的話,我收下這個丫頭再送你另外一個丫頭。”

  孫觀主有些恍然,這就跟前些時候娘子問自己要大名還是小名一般的意思吧。

  雖然到底什麼意思,她還是不明白。

  “好啊,你將她送回來吧。”程嬌娘木木說道。

  張老太爺似乎沒料到她這樣回答,有些怔怔。

  也許他高估了,這女子其實不是他想的那般多心思。

  “我是說,你既然喜歡這個丫頭,那我就還給你,你要是想要新丫頭,我也給你一個便是了,不用交換的,你也別怕,我去和你父親說,他們不會著惱的。”他含笑說道。

  “你覺得,他們不會著惱?”程嬌娘看著他“你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一般?”

  孫觀主倒吸一口涼氣。

  這話說的….可真是……

  張老太爺神情古怪,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有人這樣說自己,而且還是個足以當自己孫女的人。

  不過,這話糙理不糙,張老太爺苦笑一下。

  或者說,少年人眼裡黑白還是分明,直言還是不諱,不用虛飾平和,也不用自欺欺人。

  “她的確,不願意跟你去。”程嬌娘接著說道“也是我,說動了她,教她,給你說那番話”我不想,她為了這,憐惜好心之情,害了自己,也害了父母親眷,既然老丈,覺得我是無情,那就把她送回來吧,別來這裡,跟我講什麼,奇奇怪怪的話,我們無奈之人,在你眼裡,倒成了,可惡之人,我原以為,她跟著你,或許會好些,但看來,也不過如此。”

  這女子說話木然呆澀,說完這一大段,繃著臉便不動了。

  如果站得近的話,能看到她面皮發抖。

  好累,好累,好痛,好痛。

  放在寬袍大袖裡的手緊緊的攥了起來。

  張老太爺有些訕訕。

  眼前這個女子才十幾歲,還是孩子,且是個才病癒或者還沒痊癒的孩子,他跟一個孩子置什麼氣。

  這個丫頭到底是程家的丫頭,生死變賣都不在她的手中,父親要送人,她做女兒的又能如何?就算是這個孩子趁勢想要換個更好的丫頭,換一個不受程家控制的丫頭,那又有什麼錯?

  在最壞中做最好的打算,在不得已的結中尋求最好的果,這原本就是一種無奈,何談什麼無情。

  果然是越活老越成賊啊。

  “是,我明白了,娘子,你放心,我定然會好好待這個丫頭的,不負你們主僕一片真情。”他整容說道。

  程嬌娘依舊繃著臉閉著嘴沒說話。

  果然是小兒脾性,這女子從小養在道觀,不與世俗往來,心思純直如同嬰童。

  不高興就是不高興。

  程嬌娘繃著臉看起來不高興,張老太爺倒是越發高興了,又說了兩句好話,看著程嬌娘的形容緩和了很多。

  “還要,一些書。”程嬌娘說道。

  張老太爺很是高興,就如同是別人要贈與自己書一般。

  “好,好,我挑些好故事送來與你。”他說道。

  帶著幾分哄得頑童開心的小得意。

  “所以,我說,老丈你是好人,會好好的待半芹,還有我。”程嬌娘說道。

  得到這個誇獎,張老太爺更歡喜了。

  “比誰待我們都好。”程嬌娘說道。

  她的聲音木然,面色也無波,但這句話聽在張老太爺耳內,覺得心都顫了顫。

  自小被遺棄,以不詳而人人厭,唯一疼愛牽掛其的母親和外祖母皆逝去,千里迢迢歸家,又被棄養在道觀。

  有親勝似無親,孤孤零零,要是依舊癡傻倒也不難過,更難過的是,這一切她心裡都知道,也感受的到。

  真是….

  張老太爺覺得心顫顫的疼,眼底也有些忍不住的酸澀。

  “你,想回家去嗎?”他忍不住問道。

  “這裡就是我的家。”程嬌娘說道“那個家,我不要。”

  可憐的孩子!張老太爺心中沉沉,旋即又憤怒。

  什麼樣的親長,才能做出這等事!

  還讀書人!還想當父母官!自己的孩子都不能盡心照顧,何談以百姓黎民為親!

  張老太爺臉色越來越難看。

  “好,你喜歡在這裡就在這裡,那個家,不去也罷,等我送個好丫頭來與你玩。”他說道。

  成了!

  看著這個老者來時滿眼的猜忌質疑,一點點的褪去,直到取而代之的是憤怒以及不平。

  聰明人就是聰明人,非要自己親眼看到聽到才放心。

  程嬌娘嘴角彎了彎,俯身施禮道謝。

  看著老者下山,等的有些焦急的老僕和丫頭都迎過來。

  “太爺,娘子她…”丫頭急急問道“不難過了吧?”

  難過?

  張老太爺神情有些複雜,隨著一步步的邁下山路,在太平宮裡的激憤情緒也一點點沉積。

  好像自己被人牽著鼻子走了吧……

  想到這裡,他有些失笑。

  “傻丫頭。”他看著一臉關切,眼中含著淚珠的丫頭,搖頭說道“自古多情最傷人啊,你啊,離你家娘子差遠了。”

  丫頭不解。

  “我,我是比不得娘子的,娘子很厲害的。”她喃喃說道,眼淚掉下來。

  “沒有厲害不厲害之分,物盡其用,便是厲害。”老者說道“走吧,她不要你,我要你。”

  什麼?她是誰?誰不要我?

  丫頭淚眼婆娑。

  “老爺,我們這就起程進京嗎?”老僕問道,帶著幾分歡喜“我先讓人給少爺送信告之。”

  少爺,就是張純,雖然人前都稱老爺,但在老僕眼裡,依舊是少爺。

  張老太爺點點頭,又看了眼山上。

  “既然如此,我就助你無情一次吧。”他說道,抬手拂袖“萬平,拿筆墨來,我給子固寫封信。”

  張純,字子固。

  看著張老太爺慢慢的消失在山路上,程嬌娘佇立不動,一旁的孫觀主也安靜的小心的站著不動。

  她悄悄的抬頭,看著日影斑駁中的女子側影,如果說以前因為雷火劈觀不是親眼心中隱隱猜測而有些畏的話,今日親見這一幕言辭來往心中升起的就是懼了。

  這一個小娘子,三言兩語,不哭不鬧,就將這一個老丈說服,既穩固了那個丫頭將來的地位,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丫頭,而且還狠狠的暗下手給了其父一刀。

  這,這是怎麼做到的?

  就如那老者問的,無奈?無情?

  能在這種無奈的境地下,不急不鬧不悲不傷處處周全,也只有無情的人才能做到吧。

  “哦對了,還有件事。”程嬌娘說道。

  走神的孫觀主下意識的打個機靈,忙應聲是。

  “勞煩仙姑,明天去程家,把這兩個人給我送回去,還有,再給我要一個小廝,就那個,前幾日在這裡跑跑顛顛的孩子吧。”程嬌娘沒在意她的失態,慢慢說道。

  孫觀主忙應聲是,看著程嬌娘轉身慢行進去了。

  她不由吐了口氣,看向山下。

  那些離去的人,那些歡喜拋卻這女人不管的人,可知道,其實真正被拋棄的人是他們。

  那些即將來到的人,那些忐忑不安以為被排擠丟棄的人,可知道,自己即將得到的是什麼好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47 AM

第四卷 觀天

第一章 且慢

  程嬌娘是從夢中驚醒的。

  她已經很久不做夢了,一閉眼人事不知再睜眼就醒來了。

  或許是因為她不知自己是誰,所以連夢也不知道如何做了吧。

  她站在一片黑暗中,似乎無處可去無路可逃,四周越來越炙熱,鋪天蓋地的大火。

  她就這樣驚醒過來。

  奇怪的是,沒有害怕,只有滿心的淒涼。

  程嬌娘伸手放在心口,冰涼冰涼的幾乎要停止了跳動。

  那樣的大火無路可逃,死亡是不可避免的,所以連害怕已經沒必要了,只剩下淒涼了嗎?

  那也不應該是淒涼啊。

  就好像心被挖去,再次閃過這一幕,她的心跳真的停止了一下。

  “娘子?”

  幕簾外傳來女子低聲的詢問,緊接著被拉開,一個十六七歲雙眉彎彎如月,不語自帶笑的婢女。

  程嬌娘恢復心跳,如常神情。

  “娘子,做噩夢了嗎?”婢女跪坐過來,柔聲問道。

  室內晨光暗暗,程嬌娘看了眼外邊,東方還未亮。

  “無妨。”她說道,“半芹,我要起來了。”

  婢女應聲是,自去卷起幕簾,這邊程嬌娘自己進淨房。

  婢女這邊挑亮屋子裡的燈,又在小磚爐上溫熱一杯水,做好這一切不由看向淨房。

  當初那個丫頭囑咐過自己,說這個娘子,因為身有疾行動不便,要仔細的伺候,沒想到自來了這幾天,穿衣洗漱梳頭甚至做飯都沒讓她來做,全由那娘子一個人來。

  這哪裡像身有疾,除了不愛說話外。

  哦,不過到有一點那個丫頭說的沒錯,這個娘子,愛給婢女起名字叫半芹。

  她是先到了程家的,然後跟著一個姓孫的道姑來到這裡,那個姓孫的道姑她後來也知道了,就是山下玄妙觀的觀主,跟程家的關係很好。

  程家的這個娘子養在太平宮,多由玄妙觀的道姑們照顧。

  自己跟著孫觀主來到這娘子面前,這娘子打量自己一刻,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有名字嗎?

  但凡是人,富貴的有精挑細選的名字,低賤的有簡單的代稱,怎麼會沒有名字呢。

  這個娘子果然身有疾問出這等傻話。

  婢女事先已經得到囑咐知道怎麼應對。

  “奴婢原本是有名字的,但是那是娘子不知道的名字,所以,奴婢也算是沒名字。”她說道。

  眼前這個看上去有些木木的娘子便嘴角彎了彎。

  “那我給你起個名字,叫,半芹,如何?”她問道。

  淨房的門打開了,打斷了婢女走神,她忙起身從衣架上拿下厚緞外衣給程嬌娘披上。

  程嬌娘坐下來,接過婢女遞來的水,慢慢的喝了半杯。

  “娘子,要讀書,還是聽書?”婢女問道,從一旁的拿起一本書。

  “聽。”程嬌娘說道,一面依著憑幾坐好。

  “是。”婢女說道,跪坐好,對著燈翻開書頁。

  “……油錢每斤不過一百會,巷陌爪劄,歡門掛燈,南至龍山,北至北新橋,四十裡燈光不絕。城內外有百萬人家,前街後巷,僻巷亦然,掛燈或用玉柵,或用羅帛,或紙燈,或裝故事,你我相賽……”

  輕柔的女聲在室內響起,程嬌娘依著憑幾,一面認真聽,一面手指在桌面上寫畫。

  “慢一些。”她偶爾出聲打斷婢女。

  婢女調整語速,二人繼續如此,一直到東方發亮。

  這一頁已經反復讀了七八遍。

  程嬌娘沖婢女點點頭。

  “好了,可以了。”她說道,坐正身子,揉了揉右手。

  手指上已經磨的發紅,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磨出一層薄繭。

  “娘子,要梳頭嗎?”婢女看到程嬌娘拿起一旁的梳子,忙過來問道,“我來吧。”

  程嬌娘已經自己慢慢的梳頭。

  “不用。”她說道。

  娘子說什麼就是什麼,你聽就是了,莫要多詢問。

  婢女想到先前那個丫頭的囑咐,如果單是那個丫頭囑咐也就罷了,老太爺也是如此囑咐。

  這個娘子,你由她去,愛如何便如何。

  老太爺如此看重這個娘子,不僅僅是可憐吧。

  婢女站住腳,看著坐在屏風前的女子動作緩慢的梳頭,她的頭髮養的很好,濃黑如墨,從來不紮髮鬢,鬆散垂下,坐下時鋪在地上,如同錦緞。

  屋子的擺設簡單,這娘子活動的地方也就淨房臥榻和憑幾三個,基本上不用收拾,書也只有一本,已經擺好了,刷過水杯,將小磚爐滅了火,婢女就坐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什麼好了。

  “原本有兩個丫頭,不過,八字不好,對娘子的養病不好,所以都送回來了。”

  在程家遇到那個孫觀主的時候,她這樣跟自己說。

  被一個道姑批命八字不好,這兩個丫頭以後是沒人敢用了。

  婢女出自張家,讀過書識的字,知道這世上輕飄飄的話也能堪比殺人的刀。

  這兩個丫頭是哪裡得罪這個道姑了?

  不過這些都跟她無關的,她所要擔憂的是一個有病的娘子,獨養在外,只有自己一個丫頭伺候,那豈不是要忙死累死?

  沒想到卻是閑的發慌。

  好像除了讀書她就一點用也沒有了。

  程嬌娘很快梳完頭,站起身來。

  “娘子,讓我來做飯吧。”婢女忙說道。

  程嬌娘看她彎了彎嘴角。

  “我來吧。”她說道。

  婢女一臉無奈忐忑的跟過去幾步,牢記著囑咐也不敢強行詢問阻攔,直到那走到門口的娘子又說一句話,徹底擊碎她作為婢女的自尊心。

  “哦,你,想吃什麼?”她問道。

  “娘子。”婢女急走幾步,“這些事是婢子該做的,你這樣,讓我如何自處啊,婢子什麼都不做,豈不是廢物一個?”

  程嬌娘停下腳。

  “是啊。”她似是略一思索,微微一笑,“做廢物的感覺是很不好,那好吧,你來吧。”

  婢女鬆口氣,有一種感激涕零的衝動,終於能夠做事了,真是幸福啊。

  天光大亮,七八騎擁著兩輛馬車出現在江州城門外。

  城門口早有兩三個男人女人翹首以盼,再看到這群人時,歡喜不已。

  “曹管事。”他們急忙忙的迎過來。

  為首的馬上一個中年男人勒住馬。

  “你們來了。”他說道,一面回頭看身旁的男人,“四老爺,這是我們家在程家的陪房管事們。”

  這是陳紹的兄弟,陳家四爺,陳紹不能親自前來,為表示鄭重,由其弟親身前來為父請醫。

  陳四爺點點頭,帶著幾分焦急向城中張望。

  “那我們快去程家吧。”他說道,一面回頭看隨從,“禮物都準備好了吧?”

  隨從們齊聲應是。

  “且慢。”曹管事忙攔住他說道。

  陳四爺皺眉。

  “曹管事,真慢不得了,李太醫說只能堅持二個月了,我們路上來回就要一個多月的,要是萬一再遇上什麼意外…”他急聲說道。

  “我知道我知道。”曹管事忙說道,一面安撫他,一面看向那幾個男人女人,“知道娘子所在嗎?”

  幾個男人女人面面相覷,他們今天早上突然接到小廝跑來說家裡來人了,以為是家裡嫌棄他們辦事不利趕來相助了,所以急匆匆的過來了,沒想到開口問的是娘子。

  哪個娘子?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47 AM

第二章 叮囑

  哪個娘子值得家裡的第一大管事曹先生親自過來?

  幾個男人女人有些懵。

  “嬌娘子啊。”曹管事皺眉說道。

  嬌娘子是誰?

  幾個男人女人還有些愣神。

  “姑奶奶的女兒,嬌娘子。”曹管事氣道。

  要埋怨也無法埋怨,這個嬌娘子誰會記在心上呢,更別提記著名字了,他要不是臨來仔細記下了這娘子的相貌品行名字,也是不知道的。

  竟然是為了這個娘子?!

  “住在城外玄妙山。”一個男人說道。

  雖然不是本地人,但忙於爭奪客商拉攏生意,這些日子也將江州城跑了個遍,所以還是認得路。

  他忙引著要去。

  曹管事立刻指揮大家調頭不用進城。

  “曹管事,這是做什麼?”陳四爺急問道。

  正趕時間呢,又亂跑什麼。

  “嬌娘子住在城外玄妙山,我們速去相請。”曹管事說道。

  城外?

  “怎好不見其父母親長?”陳四爺不解問道。

  這成何體統。

  “四老爺。”曹管事看著他,想到來時得到秦家郎君的再三囑咐,意味深長的搖頭“要是先去見了其親長,這個娘子,就請不動了。”

  什麼?

  陳四爺再次皺眉。

  程家,二門上小廝急匆匆跑過,將錢塞給一個丫頭。

  “怎麼回事?怎麼沒買到啊?”丫頭豎眉不高興的問道“你是不是偷懶耍滑?”

  “姐姐,沒有。”小廝忙擺手“我去了,人家說沒有了。”

  “沒有了?怎麼會沒有了?沒了再做就是了。”丫頭根本不信,說道。

  “姐姐,你是不知道,玄妙觀的點心很搶手的,而且還很少,每日只有那麼一點貢品,都是提前幾天被人訂走了。”小廝說道“臨時買哪裡買的到。”

  “這麼搶手啊?”丫頭很意外,有些無奈,只得拿錢轉回。

  “什麼?沒買到?”程六娘說道,將雙陸一推,棋子唰拉到了。

  “六娘,你耍賴,人家要贏了的。”對面的程七娘立刻喊起來。

  “一會兒再玩,說重要事呢。”程六娘說道“你不想下月開好插花會了?”

  聽到這個可以出頭露面的事,程七娘忙安靜下來。

  “前幾日聽董娘子說,玄妙觀做的好點心,所以我打算買一些來嘗嘗,果真好的話,讓採買去置辦,等那日插花會上用。”程六娘說道。

  程四娘五娘七娘等都點點頭。

  “還是六娘思慮周祥。”程四娘贊道。

  程六娘帶著幾分小得意。

  “怎麼會買不到呢?”她轉頭這才繼續問丫頭。

  丫頭將小廝的話說了。

  “蠢貨。”程六娘皺眉喝道“那是別人,咱們是誰,再去,告訴她,我們是程家。”

  丫頭忙惶惶應聲是出去了。

  “就是啊,玄妙觀不是拿著咱們家的供奉嘛。”程七娘也說道。

  其實倒也不是供奉,只不過是代管她們家的那個小觀,不過,這意思也一樣,總是有些干係的,程六娘點點頭。

  這邊小廝只得再次跑出門,跑得急差點跟一人相撞。

  “趕著投胎啊。”他氣罵道。

  “你才趕著過橋呢。”對方也毫不客氣的回罵。

  小廝定睛一瞧,見是一個和自己一般年紀的少年。

  “金哥兒?”他喊道,頓時不屑“你亂跑什麼,你又不算家裡的人了。”

  前幾天玄妙觀的道姑來家裡要了一個小廝去給那養在道觀的娘子跑腿用,就是要走了這小子。

  原本這小子的姐姐因為四公子看重地位變高,捎帶這小子也將會得個好差事,沒想到竟然被那仙姑點名要走了。

  他的姐姐聞訊跟四公子哭了好久也沒辦法,這事已經成了家裡的笑談。

  伺候一個傻子,前途算是完了。

  “你還橫什麼橫!”小廝得意的說道。

  金哥兒哼了聲沒理會,自向外跑去,小廝討個沒趣,兩人前後腳竟然都來到了城外玄妙山。

  小廝來這裡是採買,而金哥兒來這裡是聽候使喚,都是當差,意義可不同,一路上小廝沒少幸災樂禍冷嘲熱諷,金哥兒一概不理會。

  玄妙觀前有兩個道姑在灑掃,見到金哥兒都打招呼。

  小廝撇撇嘴,日後也就跟這些道姑打交道罷了。

  “喂,仙姑,我家娘子讓我來買幾個點心。”小廝叉腰說道。

  兩個道姑施禮說抱歉。

  小廝自然知道會是這個回答,但這次他有備而來。

  “我是程家的,北程,是我家六娘子要吃你們的點心。”小廝抬著頭大聲說道。

  程家的?兩個道姑有些遲疑,似乎有些不知如何做,對視一眼。

  “什麼事?”孫觀主從內走出來,聽到了問。

  兩個道姑松了口氣忙轉身詢問。

  “快些,我家娘子要用呢,等吃著好了,還要多買些呢。”小廝說道,認得這個是在家中走動過的道姑。

  說買是客氣了,她們應該會主動送上的,不會提錢的事。

  孫觀主神情若有所思打量小廝。

  “如此啊。”她凝神一刻說道“真是抱歉,的確是沒有了。”

  小廝一愣,什麼?

  他尚在愣神,孫觀主看到了越過這邊要向山上去的金哥兒。

  “金哥兒,你且慢走,將娘子的點心帶上去。”她喊道。

  金哥兒停下腳應了聲是。

  小廝呆呆的,直到看到一個道姑將一大包點心遞給金哥兒才回過神。

  “喂,不是說沒有了嗎?怎麼有他的?”他跳腳喊道。

  “小哥,他這個是特意做的,要給娘子用的,跟日常貢品不同的。”孫觀主含笑說道。

  “那,那,我要這個。”小廝喊道,就要伸手去金哥手裡拿“先給六娘子用。”

  一直不聲不響的此時帶著幾分得意金哥兒呸了聲,用肩頭扛了那小廝一個踉蹌,蹬蹬跑了。

  小廝氣的只跳腳。

  “你等著。”他喊道,掉頭跑了。

  山路上的一大群人看著這小廝跑過去,再將視線投向這邊。

  孫觀主並沒有在意這麼多人,如果是以前她肯定要熱切的看過來,但現在她已經不是那個十天半個月都見不到一個香客的那個孫妙仙了。

  孫觀主只是淡然的掃了眼就跟著金哥兒也向山上去。

  如果是來求貢品點心的,自然有徒兒打發他們,她這個得道觀主不會理會這些俗事的。

  “這個道觀倒是有名?竟然連程家的面子也不給?”曹管事問道。

  “也不算有名吧,也就這些日子才有名的。”帶路的男人說道,神情迷惑。

  他們外地人,對這個也不太瞭解,更是不關心。

  “那程家娘子就住在這裡?”陳四爺急問道,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是住在山上。”帶路的男人伸手一指。

  山路上方才的道姑正和那小廝前後而行,彎彎曲曲叢林掩映中露出一個小觀。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48 AM

第三章 不識

  程嬌娘從金哥兒遞上來的點心匣子裡隨意撿了三樣,婢女忙搶著小心的放好。

  “這些,你拿回去吧。”程嬌娘坐正身子說道。

  金哥兒懵懵。

  “我拿回哪兒?”他問道。

  “隨意。”程嬌娘說道。

  隨意是哪兒?

  一直在一旁含笑看著的孫觀主拉著這孩子一把。

  “送人也好,自己吃也好,謝過娘子恩典吧。”她說道。

  金哥兒驚訝的啊了聲。

  “這個,很貴的吧?”他說道。

  因為常在家以及道觀之間來回行走,所見多聞,他知道這點心很是難得。

  這玄妙觀的點心新奇又好吃,最初是幾個大戶人家來採買自用,後又開始作為禮品相送,一來二去滿城皆知,且向外傳揚而去。

  聽說最早是張純的父親張老太爺先用的,但這話傳出後,也有人不服。

  “這是我先販賣的。”一個貨郎很是不平的說道,“走街串巷最初還不要錢白送,大家都說好,才爭相採買的。”

  這玄妙觀的供奉點心,一日最多三匣子,且那些其中兩匣為貢品,只能等第二日扯貢才能隨意處置,不管多少人來進香火,許多少香油錢,點心的數量始終雷打不動,數量少,求的人多,越發名貴起來。

  那些想要來談生意的點心鋪子,不管許諾多少重金,都連門都不得進,不許他們擾了清修之地。

  殿前供奉而已,怎好成為紅塵俗物,玄妙觀的觀主如此說。

  也只有這般得道高人,靈秀之地,才能養出如此好點心,除了好吃,且能避凶趨吉,頤養天年等等奇效,越發的追捧起來。

  方才程家的小廝打出程六娘的旗號都沒要到,自己可以隨便拿走這麼多?還歸了自己?

  “你去街市,採買些筆墨紙硯。”婢女又拿出一張紙,其上蠅頭小楷一一寫清程嬌娘要的東西。

  金哥兒哎了聲,小心的伸手接過疊好,看著那些點心還是猶豫不定。

  “拿去吧,這些東西在娘子這裡,算個什麼。”孫觀主笑道。

  原本就不用送上來的,只不過當時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喊住了金哥兒,或許是因為那個小廝報出自己程家的名號吧。

  真是可笑,他們程家難道以為自己真的是依著他們的供奉為生的麼?

  無量天尊,她孫妙仙怎會是那等耐不得清苦媚俗的人。

  金哥兒這才對程嬌娘叩個頭道謝。

  “你要讓鋪子裡對清這些,只要這些的,別的拿來糊弄可不行的。”婢女拉著金哥兒叮囑道。

  金哥兒點頭應聲是抱著匣子就跑。

  “一個鋪子沒有了,多跑幾個。”婢女追出去喊道。

  金哥兒打開門,嚇了一跳,門前不知什麼時候站著四五個人,穿著打扮氣度不凡。

  這四五個人也正在低聲說什麼,金哥兒的陡然跳出來也嚇了他們一跳。

  “你們什麼人?”金哥兒立刻警惕問道,一面退後一步,以身擋住門,戒備的看著這幾人。

  “小哥,請問程娘子是住這裡吧?”曹管事說道,神情和藹,“我是京城,程娘子外祖周家的管事,我姓曹。”

  “我是京城陳家,這是我的名帖。”陳四爺在一旁不敢怠慢忙說道,同時遞過來一張,卻並沒有詳細說自己是誰。

  金哥兒有些不知所措。

  “你們要幹什麼?”他問道,絲毫沒有讓開門的意思。

  “有事相求程娘子。”曹管事說道。

  求?哪個,娘子?

  “等著我問問。”金哥兒再次狐疑打量他們一眼說道。

  “你們看著門,別讓他們闖進來。”

  門後傳來那小廝不知跟誰的叮囑聲。

  這傻呼呼的小子看家看得倒也緊,曹管事心道,抬頭打量門,看到其上太平二字。

  名字倒是不錯,這道觀有些意思。

  陳四爺有些焦躁,恨不得一腳闖進去,早說直接去程家,那他直接闖進去也沒人說什麼,偏生來這裡,一則是女觀,二則所見是未出閣的女子,闖也不得闖。

  “有人求見娘子?”

  院子裡站著說話的孫觀主和婢女聽了金哥兒的話都很驚訝。

  這是第一次有人特意來見娘子,而且用的是求見之稱。

  “什麼人?”孫觀主忙問道。

  “一個說是娘子的外祖家,一個只說是陳家,不知道是什麼人。”金哥兒說道,將手裡的名帖遞過來。

  外祖家?周夫人娘家!

  孫觀主喜色與外,也不再問了,接過名帖就進屋。

  婢女和金哥兒忙跟過去。

  “周家?”程嬌娘聽了孫觀主的話,放下書抬眼看過來。

  “對,對,娘子,是你外祖家來人看…”孫觀主說道。

  話沒說完,程嬌娘就又垂下視線。

  “不認識。”她說道,將書合上,“我要睡覺了,不見人。”

  孫觀主愕然愣在原地。

  真不認識?還是不想認識?

  周家…也得罪了這娘子嗎?

  “娘子,還有一個人不是周家的。”金哥兒說道。

  孫觀主這才想到手上的名帖不是周家的,忙遞過去。

  衢州陳氏明興。

  “不認識。”程嬌娘看都沒看說道。

  門外曹管事和陳四爺有些愕然。

  曹管事除了愕然還有些恍然。

  “你們只是作陪,不要出面,最好直接讓陳相公家人報名,否則想必見都不得見。”秦郎君說道。

  當時他聽了那話還有些不以為然,現在看來,這娘子果然一點周家的面子也不給啊。

  不認識?那半芹丫頭都說了,曾經誰也不認得的時候,就只認得周老夫人,聽到周這個姓就高興,再呆傻的時候,只要一說周老夫人來了,就立刻回神過來,爹娘都不會喊,第一個學會的是外婆。

  只怕不是不認識,而是太認識了。

  他苦笑一下,看著門前的婢女。

  哪來的這麼大怨氣?

  “大姐兒,勞煩再引薦,說京中陳相公為父求醫。”他說道。

  “求醫?”婢女驚訝,她沒聽錯吧,還京城裡跑來的,來這裡求醫?

  傻了吧?

  陳四爺又想到什麼,又拿出一信封。

  “這是我父親的信,娘子看了,許就明白。”他說道。

  曹管事見他拿出這個,也想起什麼,從懷中拿出一個薄本。

  “還有這個,娘子不明白的話,看了也許會明白。”他說道。

  怎麼這麼多明白不明白的…娘子真能明白?

  婢女狐疑的接過砰的關上門。

  兩次被人當面關在門外,這種待遇,曹管事和陳四爺都是第一次遇到。

  “年輕姑娘家的,咱們這樣莫名上門,自然是不好見,速去見其親長才是道理。”陳四爺低聲說道,帶著幾分難掩的抱怨。

  曹管事苦笑一下,自然不能說可能是因為自己報了名號,所以才吃了閉門羹。

  “四老爺,娘子自小有病,養在外邊,這才回來的,家中人不知道她會給人看病,你貿然去說,只怕程家的人以為你瘋了說傻話呢,少不得好一陣折騰反復,那才是耽擱了。”他認真說道,“那樣更不好,你且等等吧,這次應該能進門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49 AM

第四章 忍著

  還好這一次,真如曹管事所說他們被請進門了,只是不巧,程嬌娘睡了。

  “娘子身子不好,覺多,二位見諒。”婢女說道。

  陳四爺雖然不太清楚這個程嬌娘的事,但一路走來,數次聽到身子不好自幼有病這個詞。

  曹管事口中含糊,他自然心存疑惑,讓小廝悄悄打聽是怎麼個有病,結果不由嚇了一跳。

  程家這個女兒竟然是個天生癡傻!

  一個傻子如何會看病!開什麼玩笑!

  但又不得不信老太爺的話。

  據周家的人私下說這個傻兒似乎好了,不傻了。

  但天生的傻子還能好嗎?或許這其中有什麼隱情吧。

  一個人是傻還是不傻,年紀小的人會分辨不出,老太爺又怎麼會看錯?

  再想到這女兒獨居在道觀裡,看來程家家務有隱事。

  曹管事說不讓自己去見程家親長,是這個緣故?

  陳四爺若有所思。

  “道觀簡陋,沒有茶待客,二位見諒。”婢女又說道。

  曹管事和陳四爺忙說客氣不用麻煩了。

  那婢女果然沒客氣,連杯水都沒給上,便退下了。

  曹陳二人日夜兼程趕路,餓了都在馬上吃飯,這一天趕路連水都沒顧上喝,此時終於來到所求之人面前,雖然還沒見,但也算是心中安定些許,於是那焦渴饑餓之感頓時湧上來。

  曹管事最先坐不住,站起來。

  這裡住著程家的女兒,周家的外孫女,說起來也算是自己家了,不用拘謹。

  他看了屋子一圈,卻連個水壺水杯都沒看到,推開紙門,院子裡安靜無人。

  曹管事只得咽了口口水退回來。

  “四老爺,你還有水嗎?”他問陳四老爺。

  “忍著吧。”陳四爺有些沒好氣的說道,他長這麼大,哪裡受過這等罪!

  真是病急亂投醫,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怎麼會這樣傻乎乎的跑來見這個莫名其妙的程家娘子。

  這邊太平宮裡熱鍋上坐螞蟻,那邊程家程六娘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

  “那玄妙觀竟然敢說沒有?”她喊道。

  “是啊,娘子。”丫頭點頭,只怕怒氣被牽連到自己身上,“最可恨的是,她前腳說沒有,後邊就給了金哥兒一大包。”

  程六娘愣了下。

  “那是誰?”她問道。

  “是那個被孫觀主要去伺候嬌娘子的小廝。”程四娘說道。

  和嫡女不同,作為庶女她比較喜歡關注家中風吹草動,因此自然知道這些新奇事。

  “…孫觀主說二叔送去的兩個丫頭八字不好,對嬌娘子養病不宜,嘮嘮叨叨的給送了回來,二叔本來要再選兩個,正好張老太爺回贈一個丫頭,孫觀主一見高興,說這個好,便帶走,二叔本來不願意的,但那婢子也說要去,又說是張老太爺的意思,二叔只得讓她去,那孫觀主還沒完,又說,再要個小廝跑腿使喚,萬一有什麼事,她們都是女子,走路找人什麼的都不便….春蘭你們還記得吧,就是那個….”

  “我記得我記得。”程七娘終於有機會插話,忙坐直身子喊道,“是給四哥收魂的那個。”

  “不是收魂,是治病的偏方。”程六娘糾正道。

  “四哥不是被女鬼勾魂,然後這個春蘭一片癡心收….”程七娘說道。

  話沒說完,被程六娘和四娘五娘一起伸手掩住嘴。

  “人呢?”程六娘豎眉喝道,看著外邊,“誰教養的七娘?”

  外邊程七娘的奶媽丫頭惶惶的進來跪下叩頭。

  “給我掌嘴!”程六娘喝道。

  奶媽丫頭立刻抬手啪啪的自打耳光。

  程七娘嚇的瞪大眼。

  “六娘,你幹嘛打她們?”她問道。

  “你聽了不該聽的話,學了不該學的話,這是奴婢們的錯。”程六娘說道,一臉肅然,又看程四娘和程五娘,“咱們好女兒家,非禮勿聽,非禮勿視,要記著,莫要自我輕賤了。”

  程四娘和五娘有些訕訕,應聲是。

  氣氛有些沉悶尷尬。

  程六娘讓奶媽丫頭下去。

  “剛才說哪了?怎麼好好的成這樣了?”她又笑問道。

  “說到那個傻嬌娘了。”程七娘說道,嘟嘴,“哪個鬧心事都有她。”

  又是跟她有關?屋中幾人細想一下,可不是都跟她有關!送丫頭要丫頭要小廝,小廝的點心…

  “你是說那玄妙觀不肯給我點心,而是給了那傻子?”程六娘豎眉問道。

  是吧..

  反正她沒帶回來點心,那小廝是嬌娘的。

  “是。”丫頭應聲是。

  “我要去找母親!停了那玄妙觀的供奉!”程六娘站起身,拎起裙子就走。

  程七娘在後坐著一刻,想明白什麼也站起來。

  “伯母又給那傻子吃小灶呢!不給我們吃!”她喊道,“我去告訴祖母!”

  程家院子裡女兒們鬧哄哄散去,玄妙山上,程嬌娘也睡醒了覺。

  曹管事和陳四爺終於被請進屋子裡,隔著屏風見到了這個程家女兒。

  屏風後可以看到一個少女端坐,朦朦朧朧看不清形容。

  “娘子,用了烏梅,蘋果,甘草是金哥依著吩咐從藥鋪抓的去皮的炙甘草,炒了二兩白扁豆,煎好這水飲,你嘗嘗味道可好?”婢女捧著一碗進來從他們身邊過去,到了屏風後,仔仔細細的說道。

  光聽這些配料,曹管事和陳四爺嘴角泛酸,嗓子火辣。

  味道一定很好,很解渴消火吧。

  碗勺輕碰的聲音從內傳來,透過屏風看到那女子淺淺的吃了幾口。

  曹管事和陳四爺第一次知道人吃東西可以這樣好看,他們錯眼捨不得移開視線,越發覺得嘴唇都乾裂了。

  應該給客人上茶了吧?沒茶,一碗水也好….

  屏風後娘子丫頭一個吃水一個小心伺候,竟然沒人想起這事。

  所以說,家裡沒大人是不行的!也沒個規矩!

  “啊,對了娘子,有客人了,讓客人也嘗嘗吧。”婢女忽的問道。

  外間二人鬆口氣。

  “不行。”程嬌娘的聲音傳來,“我要吃。”

  曹管事和陳四爺的心頓時燥燥,這女子怎麼如此無禮!

  “娘子。”婢女的聲音柔柔,似乎在哄勸小孩子,“是客人呢,要分一點的,待客之道。”

  真是…傻子嗎?

  二人在外愕然。

  “那,分給客人吧。”程嬌娘說道,聲音木木,絲毫沒有豆蔻年華女兒的悅耳,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不管怎麼樣,先喝一口水潤潤嗓子再說。

  曹管事和陳四爺鬆口氣。

  那婢女很快出來,卻捧著一碗放到陳四爺身前。

  “請。”她說道,“您嘗嘗,這是我們自己做的水飲,蠍子拉屎獨一份呢。”

  滿臉笑容的陳四爺和曹管事神情有些扭曲。

  這丫頭怎麼說話呢!

  這屎是吃還是不吃啊?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09:49 AM

第五章 聽著

  面前的水碗裡清亮雪白的水汁,看上去就心寧神靜。

  “多謝。”陳四老爺說道,端起來一口氣喝了幾口。

  好!好!好!

  他臉上每一個紋路都在表達稱讚。

  婢女微微一笑起身挪開。

  一旁的曹管事有些怔怔,怎麼這蠍子屎就一碗?那我呢?

  “陳老爺是客人,曹管事,自己人,就怠慢了,要不然,娘子不好哄。”婢女帶著歉意說道。

  不是說不認識嗎?這時候,就又成了自己人了?

  曹管事只覺得滿口幹苦,他看向屏風那邊,隔著屏風看那少女也看向自己。

  影影綽綽,看不清形容。

  陳四爺一口氣將這碗水喝完了,只覺得渾身通暢,似乎自從父親病了之後以來的焦躁疲倦一掃而光。

  “這是何物?如此好喝。”他忍不住問道。

  “雪泡縮皮飲。”婢女說道,又回頭看屏風後“是叫這個吧?娘子?”

  “是。”程嬌娘說道。

  古怪的名字,陳四爺看了眼碗,很想再來一碗,但看到旁邊曹管事那眼神,收起了心思。

  做人還是要知足的好。

  “你們找我做什麼?”程嬌娘在屏風問道。

  陳四爺心裡有些高興,真好,自己剛想怎麼開口,這女子就先開口了,雖然有些莫名的古怪,但說話倒是乾脆直接,省卻麻煩。

  “娘子,我父親想求你治病救命。”他恭敬說道,俯身施禮。

  屏風後無聲。

  “我要吃點心。”程嬌娘忽的說道。

  外間的陳四爺神情微僵。

  “好。”婢女立刻說道,從一旁架子上搬下一個匣子,捧了進去“娘子要吃哪個?”

  嘀嘀咕咕這個是仙姑昨日送來的,哪個是前日送來的,這個紅鹽那個白曬還有蜜煎,你要吃哪個?

  這什麼跟什麼啊,怎麼又說到這裡去了?這正在待客說話呢。

  陳四爺看向曹管事,眼神表達急躁。

  曹管事歎口氣,既然進來就不能不說話,要不然對陳家這殷勤就白獻這麼久了。

  “娘子,陳太爺病急如火,特意千里迢迢來相請,還請娘子快些救命才是。”他恭聲說道。

  裡面的小女兒談話被打斷。

  “陳太爺是誰?”程嬌娘問道。

  只要正常答話就行,陳四爺鬆口氣。

  “我父親給娘子寫了封信,不知娘子看過沒?”他忙問道,目光看向屏風後的婢女。

  “哦,我忘了。”婢女恍然答道“娘子睡著呢,我收起來了,我去拿來。”

  她疾步從內走出來,在憑幾上翻了一刻,從一本書中拿出一封信。

  “是這個吧。”她高興的說道。

  陳四爺忙點頭說是。

  “念來我聽。”程嬌娘在內說道。

  婢女應聲是打開,神情微微驚訝,紙上只有幾個大字,潦草,顫抖,似乎匆忙中寫出的。

  “路雨,破廟,蒙贈紅豆糕黃酒,說病不信,追悔莫及之人叩拜。”

  婢女念來。

  什麼意思?她不解,不由看程嬌娘。

  程嬌娘側頭似乎思索一刻。

  “不知道。”她坐正說道。

  三人愕然。

  哦對了,這個娘子似乎不傻了,但是身體不好,記憶差,只記得幾天之內的事。

  曹管事想起囑咐。

  “還有那個本子,那個,我也給你了,半芹姑娘說,要是娘子不明白”他忙說道。“就看看這個,是否……”

  他的話音未落,屋子裡兩個女聲同時咦了聲。

  “我?”

  “半芹?”

  喊的曹管事嚇了一跳。

  “你怎麼知道我叫半芹?”婢女高興的問道,眼睛亮亮。

  “半芹,半芹。”程嬌娘也在內喊道,似乎聽到什麼高興的話。

  兩個女人聲音而已,曹管事卻覺得兩耳嗡嗡,腦子也有些亂。

  “不是,不是,姑娘也叫半芹嗎?”他忙說道“我家有個丫頭,不是,不是我家,原本是娘子的,娘子,還記得嗎?”

  什麼啊?陳四爺皺眉。

  “你在說什麼啊?”婢女問道“我聽不明白。”

  其實我也不明白了…

  曹管事咽了。口水,本來嗓子就痛,還要說這麼多話。

  “姑娘是後來來娘子這裡的吧?原先娘子….”他說道。

  “是啊是啊,我是十天前來的,是我家太爺讓我來的,娘子原先的丫頭跟了我家太爺,太爺讓我來伺候娘子。”婢女熱情的說道“你知道我家太爺嗎?我家太爺姓張……”

  誰管你家太爺姓張還是姓合啊!

  這又扯哪裡去了?

  曹管事忍不住輕咳一聲,越發覺得腦子亂哄哄。

  “哦哦是啊,是,那,真是巧了,說道半芹,娘子原先的丫頭就叫做半芹。”他忙接過話頭說道。

  “是是,跟我們太爺走了的丫頭就叫半芹,這個你也知道啊!”婢女更驚奇了,高興的說道,跪坐下來,頗帶著幾分促膝長談的意味“隔著這麼遠,你們對娘子的事倒是知道的清楚,那個半芹姐姐很厲害的,我家太爺……”

  “不是,不是那個。”曹管事急的坐直身子,忙打斷這丫頭的話“不是跟著你們太爺走了,是跟著我們六公子走了的那個。”

  婢女似乎一臉不解。

  “哎?半芹還跟著你們家六公子走過?”她問道“我沒聽她說啊。”

  曹管事嗓子冒煙。

  “不是那個半芹吧?”他問道,也有些糊塗了。

  到底幾個半芹啊?怎麼都叫半芹啊?

  來的時候,秦郎君不是提醒說半芹走後,這邊新添置的丫頭也叫半芹,那這個半芹難道不是那個半芹嗎?難道又冒出一個半芹?

  搞什麼啊?

  “那是哪個半芹?不是你說原先的半芹嗎?”婢女也是很驚訝瞪眼問道“你這人說話怎麼說不清啊?”

  曹管事想流眼淚,他忍不住伸手捂住咽喉。

  “姑娘,你能,先給我一杯水喝嗎?”他終於再也忍不住,啞聲說道。

  婢女啊了聲。

  “你想喝水啊,怎麼不早說。”她笑道,帶著幾分埋怨“你是娘子外家的人,是自己人,來這裡就是來家裡,千萬別拘謹,要什麼直接說就是了,客氣什麼啊。”

  是,是,我不拘謹,我不客氣,勞煩你快點給我一杯水啊,我要死了。

  曹管事手捂著咽喉神情痛苦的點頭。

  一旁的陳四爺看著都覺得自己嗓子疼。

  真慘啊,還好自己是客人,還好這個幼主呆僕知道幾分待客之道,要不然…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07 PM

第六章 我知

  陳四爺忍不住看向屏風後,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那端坐的身影已經側臥。

  “哎,娘子,別睡了吧?”他嚇了一跳忙喊道。

  這好容易見了一句正話也沒說呢。

  要去倒水的丫頭看到了,呀了聲,忙轉進去了。

  “娘子?”她的聲音從後邊傳來。

  曹管事捂著咽喉的手有些無力的扶在地上。

  先給我倒碗水再說別的吧….

  悔啊!

  悔不該不聽秦郎君的話,進來自找苦吃,站在門外也比坐在這屋子裡好啊!

  “你們到底,要幹什麼?”

  屏風後,程嬌娘木木說道。

  雖然她的聲音沒有任何情緒,但聽得人自動帶上了情緒。

  似乎方才聽得不耐煩睡了,又被叫起來,打擾了睡覺很是不高興。

  “找我,做什麼?我要出去了。”她繼續說道。

  對,對,趕快說正事吧,扯什麼這個半芹那個半芹的,浪費時間,這是你們敘舊拉家常的時候嗎?

  陳四爺深有同感,看那曹管事神情有些埋怨。

  “娘子,我父親和你曾經路遇,如果你記不得的話,曹管事手裡有你以前丫頭寫的記錄,你可以看一看,看是否能想起來。”他忙說道。

  曹管事恩恩點頭,沙啞的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是這個上記得嗎?”婢女問道,幾步過去從憑幾上拿起一個薄本子舉了舉。

  看,這動作多利索,說的多簡單清晰,非要搞什麼半芹不半芹的。

  陳四爺再次剜了那曹管事一眼。

  曹管事口幹嘴苦,已經有些麻木了。

  愛咋咋地吧,他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是吧?”陳四爺看曹管事,問了聲,隱忍著不耐煩。

  該說不說!

  “是。”曹管事啞聲說道,“半…那丫頭說就在上記著呢,娘子找一找……”

  婢女看向屏風。

  “娘子,要我從頭念嗎?”她問道。

  從頭念….

  “就在最後幾張,就在最後幾張,不用從頭找的。”曹管事忍著不適忙忙開口。

  要命了,從頭念,再從頭問,鬼知道上面記得都是什麼,要是都來問他,他還是死了痛快!

  婢女已經翻開了本子,有些失笑。

  “哎呦,好些圈圈,這是什麼啊,怎麼念啊。”她笑道。

  記得的人自然會記得,那時候讓她記,是怕她忘了,而不是怕自己忘了。

  屏風後,程嬌娘默然一刻。

  “不用念了。”她說道,“我知道。”

  外邊除了些許知道些內情的婢女外,兩人都愣了下。

  知道?

  知道什麼?

  “你父親,兩個月前,發病,今時已經,半身,不遂,口眼,唱斜,流涎,語言,難出,神志,昏憤,面赤,舌操,小便,短澀,脈,弦數。”

  屏風後女子木木的聲音平平而出。

  屏風前三人呆呆,包括那個婢女。

  猛然叮噹一聲響,那陳四爺起身,將面前的水碗撞倒。

  “你..你…”他面色赤紅,瞪圓雙眼,似激動又似驚懼,“你怎麼知道?”

  真的說對了?

  曹管事也面色驚愕,他跟隨老爺去探望過陳老太爺,雖然沒有親聽到看到大夫的診斷,但看隔著簾子看了眼,也看出那陳老太爺差不多就是這娘子說的症狀。

  不過,他可不知道陳老太爺什麼時候犯的病,也不知道什麼口舌痰尿脈的。

  但看著陳四爺的反應,也知道說對了。

  “我,見過,他一次。”程嬌娘說道。

  見過一次,那是半年前見得吧?

  那時候,就知道了?

  開什麼玩笑?怎麼可能啊?

  “怎麼不可能,怎麼不可能,韓非子有記,扁鵲見蔡桓公,立有間,便知其疾。”陳四爺顫聲說道,猛然再次跽坐,整理形容,行稽首大禮,“請娘子救命!”

  扁鵲?

  曹管事愕然看向屏風。

  其後女子方才躺下要睡,被婢女好話哄勸勉強起身,此時斜倚側臥,寬袍大袖,長髮披垂,雲紗屏風後若隱若現似真似幻。

  “你!”他忍不住啞聲,帶著怒意,“耍我?”

  什麼不認識,什麼自己人,什麼這個丫頭那個丫頭,什麼喝水不早說!

  自從自己站到門前報上名的那一刻,就被這女子和婢女玩弄!

  雖然早已經秦郎君囑咐,又得老爺公子默許,不要近前以親者身份見這娘子,但是,他真沒想到,這娘子竟然真敢做的如此過分!

  不就是帶了她的丫頭而已!至於嗎?這樣裝瘋賣傻玩笑有意思嗎?

  “娘子,有什麼咱們說什麼,你如此做,有意思嗎?”他跪坐直起身子,到現在一口水也沒喝上,又急又痛他再也忍不住問道。

  陳四爺和婢女都看向他,面色微微驚訝。

  屏風後,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然後側臥的女子坐正身子扶著憑幾站起來,慢行幾步轉出來。

  陳四爺和曹管事都眼前一亮。

  室內秋光下,這年輕女子一身素衣素袍,青絲披散,面容精緻細白,相貌美極,只是神情木然,雙眼神散,多看幾眼便讓人覺得有些怪異。

  此時她視線落在曹管事身上,居高臨下。

  “當然,有意思。”她木然說道。

  曹管事啞然。

  陳四爺目光閃爍,若有所思。

  “娘子,還請娘子相救。”他說道,再次施禮。

  “好。”程嬌娘說道。

  “那,某即刻去告知娘子親長,護送娘子進京。”陳四爺說道,一面要起身。

  “且慢。”程嬌娘說道。

  又要如何?真的不能再等了,父親已經不能移動,只能來回相請,這本就耽擱了時候。

  陳四爺手不由攥緊。

  “你不要去。”程嬌娘看著他說道,又看向曹管事,“你去說。”

  陳四爺和曹管事都愣了下。

  “我不去?這,合適嗎?”陳四爺問道。

  這娘子,太孩子氣了吧?

  “是,是我去。”曹管事忙點頭,此時一點也不想再惹到這娘子,一心趕快帶人進京了事。

  “你去了,知道怎麼說嗎?”程嬌娘問道。

  原本不知道怎麼說,聽了程嬌娘這句話,他就大概知道怎麼說了。

  曹管事俯身施禮。

  “請娘子指教。”他說道。

  程嬌娘看了他一刻。

  “你要不要,先喝點水?”她問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08 PM

第七章 要走

  “母親,人家信佛養道,修了功德又修了面子,咱們修了什麼啊,連個點心都修不到,還指望她能真心給咱們在神佛前禱告嗎?”程六娘說道。

  程大夫人被女兒搖的頭暈。

  “就是點心嘛,人家是道觀,又不是點心鋪子,怎能時時刻刻做點心販賣啊。”她說道,“你多想了。”

  “母親,見微知著。”程六娘說道,“她這是不把咱們放在心上,對咱們不用心。”

  程大夫人應聲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會問問她的。”她說道。

  程六娘這才安心的走了,程大夫人剛要躺下歇一歇,僕婦又疾步進來,伏在耳邊如是這般的說了幾句,程大夫人面色鐵青。

  “我偏心她又如何?”她說道,扶著膝上的手攥起,咬牙,“人家母親的嫁妝,養活了咱們一家老小的吃喝,我就是讓人家女兒吃好的喝好的,又如何?不平?”

  她冷笑一聲。

  “想要不平待遇,你們找個有個嫁妝豐厚的母親去。”她說道。

  僕婦垂頭不語。

  女人之間親密時無間,一旦隔閡,芝麻大的小縫也如同天河,再無法跨過。

  真沒想到,一向親如姊妹的程家妯娌,短短半月就鬧得互相之間連面都不想見了。

  這是從何說起呢?

  從吃喝說起,吃喝這麼多年都平安無事,怎麼此時就生事了?

  那就要從那個女兒回來。

  僕婦暗自歎口氣,果然是,不祥之人啊,所到之處,雞飛狗跳。

  “去。”程大夫人又開口了,打斷了僕婦們的胡思亂想,“將嬌娘那裡的例銀提到我這般的規制。”

  僕婦嚇了一跳。

  “夫人,這,不合適吧?”一個忙勸道。

  “怎麼不合適,她是傻子,也算是病人,吃喝用的,都要精心點,難道別人還要跟一個傻子比?”程大夫人說道,“這些錢,從鋪子和田莊的收成裡撥付,人家吃喝自己的,礙得著誰了。”

  這麼多年了想起人家是病人了…

  僕婦應聲是,不敢再勸,這兩邊夫人都憋著氣,怎麼也是壓不住了。

  “夫人,夫人,老爺說,周家的人來了。”一個丫頭疾步過來說道。

  程大夫人吐口氣,扯皮扯的沒完沒了了。

  “不是先前那四個人,是周家又來人了。”丫頭說道。

  程大夫人愣了下。

  “看來周家是鐵了心要拿回那些嫁妝了。”她說道,心裡百般滋味,“反正嬌娘一日在,這嫁妝就是她的,既然她姓程,我們就不能將這個交給姓周的。”

  她站起身來,僕婦披上罩衣,向程大老爺的會客廳而來。

  程二老爺夫婦卻沒有在,獨程大老爺一人會客。

  真是稀奇了,他們夫婦怎會不來?

  “要接走嬌娘?”程大老爺問道,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是來說嫁妝的事?

  程大夫人心裡驚訝,或者,又是想到什麼新法子,最終還是為了嫁妝。

  “是。”曹管事說道,端上面前的茶碗一飲而盡,顧不上說話,對著丫頭示意一下,“好茶,再來一碗。”

  程大老爺有些無語,如果不是拿著帖子,自己家的管事上次進京也見過,都要懷疑這人是不是京城有錢的老陝周家的管事了。

  沒喝過茶嗎?自從進門話沒說一句,已經連喝了三碗了。

  丫頭再次斟茶,退到一邊。

  “是啊。”曹管事暫時沒喝,舒了口氣,說道,“快要到老夫人忌辰了,老爺和夫人想起老夫人生前最放下最惦念的就是嬌娘子了,又聽說已經回家來了,既然能走這麼遠的路,想必身子是大好了,所以想要接過去住幾天。”

  程大老爺和夫人對視一眼,都在各自的眼中看到疑問以及驚訝。

  周家的老爺夫人會有這個心?

  他們又看向這管事。

  “不錯不錯,再來一碗。”曹管事顧不上看他們,對丫頭說道。

  程大老爺忍不住從鼻子裡哼了聲。

  “就是這樣,大老爺,那邊趕得急,所以我即日就要帶嬌娘子起程了。”曹管事看著丫頭倒了茶,一面說道。

  “只是帶她去住幾日?”程大夫人問道。

  有什麼話就說吧,別藏著掖著了。

  是只帶走人,還是連人帶物一起走?

  “哦,對了,還有。”曹管事想起什麼說道。

  看,來了吧。

  程家二人頓時打起精神坐正身子盯著這管事。

  那曹管事卻又不說了,神情古怪。

  “那個,我,我,失禮一下。”他結結巴巴說道,“想要方便一下。”

  反正這次來是丟人丟到家了,愛咋咋地吧。

  程家大老爺愕然,程大夫人側頭垂目。

  這周家派來的什麼人啊這是?已經不是以前的單單失禮了,還是粗鄙。

  看著曹管事狼狽的跟隨小廝而去,程大老爺沒好氣的哼了聲。

  “他們要是打拿人拿物的主意,那就休想。”程大夫人說道。

  “拿住人就能拿住東西了嗎?”程大老爺說道,“不管在那,都是姓程,既然姓程,就是我們程家人。”

  說道程家的女兒,程大夫人忙看外邊。

  “二爺呢?”她問道,“這麼大的事,他怎好不來?再說,嬌娘是他的女兒,還是他拿主意的好,免得你我白做了好人,不得好心。”

  程大老爺皺眉。

  他講究的是兄弟和睦,聽不得這樣的怪話。

  “說是來客了,任職的事下來了。”他說道,“去問問,看能來這裡的不?”

  小廝應聲是忙跑開了,不多時白這臉回來了,顫顫的在程大老爺耳邊說了幾句話。

  程大老爺頓時色變。

  “果真?”他喊道。

  怎麼了?程大夫人不解的看過來,才要問,這邊曹管事方便回來。

  程大老爺鐵青著臉擺手讓小廝下去,表達了人走可以嫁妝要留下的意思。

  曹管事愕然又鬆口氣。

  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帶人走,東西錢財那些身外物,誰顧得上啊。

  再說,要了人家一個丫頭,自己就差點被折騰死,還敢算計人家母親的嫁妝,曹管事覺得自己又開始口渴了。

  這種滋味,還是留給程家人自己享受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10 PM

第八章 一別

  曹管事毫不客氣的端起一碗茶又喝了

  “我剛才要說的是,伺候人也不用另外再帶,我們帶的齊齊的,嬌娘子就目前這兩個伺候人就足夠了。”他說道。

  周家要接程嬌娘去京城的事很快傳開了。

  聽說不用再帶伺候人跟去,家裡的丫頭僕婦都松了口氣高興慶賀逃過一劫,除了春蘭一家。

  那個傻子目前有的兩個伺候人之一,就是她們家的一根獨苗寶貝兒子。

  春蘭一家愁雲慘澹哀傷不已。

  “你快跟我去。”春蘭哭著拽金哥兒,喊道,“我帶你去給四公子叩頭,換你出來。”

  金哥兒掙扎不去。

  “我不去,換什麼換。”他喊道。

  春蘭娘也在後邊哭。

  “我的兒啊,這是要斷子絕孫了。”她哭道,“蘭兒啊,你要救下你兄弟啊。”

  金哥兒跺腳。

  “你們幹什麼啊,我是去京城,不是去死啊。”他說道。

  “去了就回不來了,去人家那裡,跟著一個傻子,你們還有什麼活路啊。”春蘭哭道。

  “真是說什麼胡話,娘子不是傻子,我告訴你們吧。”金哥兒說道,一面不耐煩的拿起自己的包袱,又想到什麼將另一個包袱塞給春蘭,“姐,你拿著用吧,你應酬多。”

  這是什麼?

  春蘭哭著問道,一面打開看。

  作為四公子身邊的丫頭,她多少認得幾個字。

  油紙包上玄妙觀三個字雖然小但是很顯眼。

  “你怎麼這麼多?”她驚訝問道。

  家裡剛剛為拿不到玄妙觀的點心鬧呢,怎麼自己兄弟轉手就給了自己這麼多。

  “娘子給的,讓我隨便吃,我又不愛吃這個,你拿著吧,你和娘人情走動用得著。”金哥兒說道,“我走了。”

  他說完趁著爹娘姐姐愣神,抬腳跑了。

  身後家人的哭聲再次傳來。

  而此時愁雲慘澹的不止春蘭一家,程二老爺院子裡,丫頭婆子都小心翼翼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

  程大老爺鐵青這臉問道。

  程二老爺坐著面色慘白,眼睛發紅,程二夫人則低頭拭淚啜泣。

  “不是說萊州定了嗎?”程大夫人也問道,“怎麼又成洛州了?”

  洛州不僅不是中州,而且還不如並州呢,唯一好的就是離江州近些,但他程棟又不是離不開家的奶娃娃,誰要離家近,他要的是晉升!晉升!

  “到底是誰在背後陰我!”程二老爺將面前的茶碗一把砸了出去。

  門前碎裂叮噹,嚇得廊下的丫頭僕婦又散開好遠。

  “你發什麼脾氣!現在是發脾氣的時候嗎?”程大老爺也沒好氣的喝道,只覺得滿心鬱悶。

  為了給二弟鋪就仕途,家裡花出的銀子是流水一般,指望的是得了勢再得更大的利。

  如果沒有了勢,銀子可就沒那麼好掙了。

  屋子裡一陣沉悶,只有程二夫人低低的壓抑的啜泣聲。

  “果然是背後有人使壞?”程大老爺問道。

  “不知。”程二老爺黑著臉說道,這才是最讓人氣悶的,“想來是如此,明明已經跟老師說了,再者還有劉學士那裡也接了我的拜帖,萬無一失的事,怎麼就….”

  想到這裡,程二老爺咬牙切齒,心中恨得吐血。

  “萬無一失,最終失了,想必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罷了。”程大老爺說道,“想來是,有更大的權貴出面,你先前也不是說過,對萊州覬覦的大有人在嗎。”

  只能是如此了。

  只是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不知到底是哪個,竟然連老師出面說話,都壓不過。”程二老爺攥緊拳頭咬牙說道。

  屋子裡一陣沉悶。

  “哦對了。”程大夫人想到什麼,“還要告訴二弟,周家的人接走嬌娘了,好告訴你一聲,你還要不要去看…….”

  嬌娘!那個傻子!

  自從這個傻子踏回家門以後,他就沒有一刻順心的!

  這個喪門星!

  “讓她快滾。”程二老爺沒好氣的擺手,“最好別再回來!都是她害的我!”

  周圍的人聽到不以為然,這種事怎麼跟一個傻兒扯得上。

  程二夫人停下啜泣。

  “人接走了?”她忙看向程大夫人,“那嫁妝呢?”

  程大夫人冷笑一聲。

  “放心,那個接走倒是不容易。”她說道。

  “嫂嫂英明。”程二夫人拭淚說道,“因小失大的事,可不能做。”

  看著跪在面前的金哥兒。

  “你願意跟我去?”程嬌娘問道。

  “自然是要去的。”金哥兒悶聲說道。

  想到曾經把這少女當傻子,用風箏逗著玩,如今看來竟然不是傻子,總覺得尷尬拘謹。

  程嬌娘看著他嘴角微微彎了彎。

  “你,有名字嗎?”她忽的問道。

  對於身邊的人她從來不理會也不在意他們叫什麼,一旦在意的時候…

  孫觀主有些拭汗站出來。

  “娘子,娘子,這是個小廝呢。”她忍不住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不再問了。

  “收拾東西吧。”她說道,從廊下轉身進屋子裡去了。

  婢女和金哥兒不解。

  “仙姑,娘子問金哥兒名字,你幹嗎要說他是個小廝?這問答有什麼關係?”婢女問道。

  孫觀主笑了。

  “小廝嘛,不是女孩子,叫半芹的話,不好聽。”她說道。

  啊?

  什麼?

  婢女和金哥兒更糊塗了。

  這話跟剛才的話更沒關係了吧?

  娘子說話做事古怪,如今觀主仙姑也古古怪怪了,那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因為陳家事急,說走便走,當日見的當日便起程。

  “娘子,你自管放心去,玄妙觀靜候娘子歸來。”孫觀主施禮恭敬說道。

  不是太平宮,而是玄妙觀。

  從七月到九月半,從程家到太平宮,兩個月多之後,邁出程家的她又邁出了山門。

  程嬌娘嘴角微微彎了彎,沒有說話,由婢女扶著向前而行一階一階的邁下臺階。

  山下玄妙觀的仙姑們都穿新袍相送,曹管事帶著周家的隨從以及陳家的四爺等人恭敬相迎。

  皆是不相干的人,相干的程家一個人也無。

  孫觀主輕輕歎口氣。

  如此,去吧,去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11 PM

第九章 此去

  傍晚的街道人潮少了很多,看著身後不停拭淚的春蘭,程四郎只得再次回頭安慰。

  “你別擔心,家裡的生意又往京城去的,到時候讓櫃上的夥計捎信也很方便的,萬一有什麼不好的,就把金哥兒接回來。”他說道。

  春蘭點頭流淚道謝。

  “謝公子。”她哽咽道。

  “你瞧你梨花帶雨的樣子,怪可憐的,快別這樣了。”旁邊一個青衣公子笑道,又看程四郎,“就知你是個憐花惜玉的,連酒都顧不得跟我吃完,為了這個丫頭跑出來。”

  “人倫之情為大情。”程四郎說道,抬眼看前邊,說到這裡心裡有些古怪。

  其實,他應該的,不是為了這個丫頭要送別自己的兄弟,而是那個走的人,是他的妹妹啊。

  似乎沒有人想到這個吧?如果不是春蘭來求自己,自己也根本就沒想到呢。

  “春蘭啊,你帶錢了嗎?”他問道。

  春蘭點點頭,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小香囊。

  這是她攢的所有的錢,希望弟弟到京城能好過一些。

  這些錢對丫頭來說數額很大,但對程四郎來說,真是不好意思拿出手。

  “長明兄,你帶了多少?”他轉頭問同伴。

  同伴問身後的小廝丫頭,丫頭捧過一個錢袋。

  不待同伴查看,程四郎一把拿過,在手裡掂了掂。

  “回頭還你。”他滿意的說道。

  被喚作長明兄的公子搖頭笑。

  “你可真夠大方的。”他說道。

  這些銀子足夠這丫頭一家嚼頭了,聽說這個丫頭救了四郎的命,看來果然如此了。

  “公子,公子,是那些人嗎?”春蘭喊道。

  此時他們已經出了城門,左邊的繞城大路上有一隊人馬而來。

  “金哥兒….”春蘭拉著金哥哭,一面囑咐,一面將手裡的錢塞給他。

  金哥兒有些害羞還有些不耐煩的聽著。

  程四郎則走上前跟曹管事說話。

  “路途多照顧舍妹。”他說道。

  曹管事有些驚訝,打量這個少年郎。

  稀罕啊,程家竟然還有人來送行。

  他們這邊說話,那邊陳四爺也在和自己的管事說話。

  “….多鋪些墊子…日夜不停的…”

  “...四老爺,途中樞密使文家的人曾遞了拜帖,見還是不見…”

  “…哪有空見他們,不是說不讓人知道咱們的行蹤嗎?”

  “…三老爺怕咱們路上不便,給沿途驛館都打了招呼,不過對外說四爺您是歸鄉探親…”

  程四郎到沒在意,他身旁陪同的年輕公子偶然聽到幾句,神情頓時變了。

  樞密使?文家?都給他們遞拜帖?

  這是什麼人家?

  他不由看過去,那邊陳四老爺察覺也看過來,他雖然不為官,但家世積澱,不是這一個小年輕人能比的,一眼看過來,帶著幾分威嚴。

  年輕公子忙移開視線。

  “我去見見妹妹。”程四郎說道。

  曹管事哦哦兩聲指給他,卻是在不肯到那女子和婢女跟前。

  後邊的馬車,一個穿著襦裙眉眼靈動的婢女正坐在車轅上,手裡拿著一本書聲音朗朗念著。

  “……廟前擁挨轎馬盈路,多有後生于…”

  馬車,郊外,這邊人群察看行路配備,那邊春蘭和金哥兒哀哀與別,如此嘈雜中,這一幕婢女讀書在一副哀傷雜亂的送別圖中分外的怡然自得。

  這時候還讀書?這婢女倒是好雅致,不虧是張家送來的丫頭。

  程四郎走近,施禮。

  婢女抬眼看過來,但口中讀書聲並沒有停下,似乎沒有詢問的意思。

  “我是,程家四郎,知道妹妹去往,特來一別。”程四郎只得先開口說道, “出門在外,多多保重。”

  “半芹。”

  馬車裡傳出女聲,婢女這才停下朗讀,跳下車,衝程四郎施禮。

  半芹?

  程四郎看這丫頭,又看了眼馬車裡,有些了然。

  到底只認只念著那個名字吧。

  “四公子,你是來特意送我們娘子的?”婢女問道,帶著幾分笑意。

  其實也不算是特意,如果不是自己丫頭哭著跪求,他真沒想起來。

  “這是一些錢,天越來越冷,添置的東西要多了,你們拿著用。”他說道,揭過這個話題,將手裡的錢袋遞過來。

  婢女笑眯眯沒說話也沒接。

  “多謝。”

  馬車裡傳來女聲。

  “多謝四公子。”婢女立刻伸手接過,笑著道謝施禮。

  程四郎再次看向馬車裡。

  他過來之後並沒有多看馬車,注意力都在這個婢女身上,一個癡傻的兒自然要全托婢女照顧,所以囑咐婢女才是應該的,但是兩句問答卻好似做主的是車內的癡傻兒…

  “妹妹,還有什麼需要的?”他試探問道。

  “沒有。”程嬌娘木木的聲音說道,略一停頓,“多謝。”

  程四郎還想說什麼,曹管事過來了。

  “四公子,天不早了,我們急著趕路。”他說道。

  程四郎點點頭站開了幾步。

  婢女沖他笑了笑,重新上了馬車,掀起簾子進去了。

  車隊前行。

  “四公子,多謝相送。”車窗簾子掀起來,婢女在內沖他一笑。

  “路上小心。”程四郎說道,看過去,忽的一愣。

  那婢女對面,坐著一個女子,原本是側面向前,只見烏髮順垂,額頭飽滿鼻樑高挺,隨著婢女的說話,她慢慢的轉頭。

  車簾子就在此時放下,馬車前行而去。

  程四郎張大嘴面色驚愕站在原地。

  他,看到了,什麼?!

  “等一下..”程四郎回過神喊道,拔腳追上去。

  “四公子,千里送行終有一別,客氣了客氣了。”曹管事在馬上拱手喊道。

  馬車疾馳,馬蹄飛揚,很快遠去了。

  程四郎跑了兩步就無奈停下了,神情複雜的看著遠去的馬車。

  是啊,是啊,是她,是她。

  自然是她,荷花池為姊妹們所在,縱然是傻子,也是姊妹,是她。

  竟然是她……

  “我說四郎,你跟你這個妹妹感情這麼好啊。”長明公子跟上來,笑道,一面也看向遠去的人馬,眉頭微微皺起,“你妹妹的這個外家是什麼人?”

  對於程家這個傻兒,江州城裡的人自然都知道,畢竟不是什麼好事,私下議論便是,好友們還是不會當面提及這個傻字的。

  程四郎愣神中,長明公子又問了一遍他才聽到。

  “周大老爺官拜歸德郎將。”他說道。

  “就這個?”長明公子驚訝問道。

  “是啊,祖上也是武官,還是外官,陝西的。”程四郎說道,看到他神情訝異,“怎麼了?”

  這個,可不足以讓樞密院的文相公家親投拜帖。

  長明公子再次看向遠去的方向,人馬這一眨眼只剩下一個黑點。

  走的這麼急……

  除了他們之外,還有送行的人,長明公子問了是周家的在這邊打理鋪子的人。

  “那幾人也是你們家的嗎?”他問道。

  “不是。”周家的人答道。

  程四郎也愣了下。

  “那是何人?”他問道,不是說周家來接,怎麼會有不是周家的人?

  熟人同行?

  “不知道,一同過來的,說是姓陳,京城的。”周家的人答道,答完這個踢踢打打的走了。

  京城的,陳?

  “不會是陳紹陳相公家吧?”長明公子脫口而出問道。

  程四郎一愣,他自然知道陳紹是誰,頓時哈哈笑了。

  “你想什麼呢!”他笑道,伸手拍長明公子的肩頭,“陳紹陳相公家親自來接我妹妹?你還不如想玉皇大帝家來接我妹妹更讓人信!”

  那倒是,長明公子也笑了,笑著笑著還是忍不住看大路遠去的方向。

  那,應該是什麼人?

  程四郎也忍不住跟著看去。

  原來女大十八變,不分常人還是非常人。

  變的這麼漂亮了。

  真好,但又真是可惜。

  二人各懷心事,久立怔怔,反倒是春蘭最先擦了淚不再追望回身,被這兩個公子的傷別離出神嚇了一跳。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只是送者銷魂非別離,別者亦無黯然。

  “娘子。”

  車外有人喊道。

  婢女打起車簾,看到騎馬從前過來的侍從。

  “還請娘子再顛簸一刻,再前行幾十裡,可往梅縣驛站歇息。”他說道。

  婢女微微皺眉。

  “梅縣城不停了嗎?”她問道。

  侍從搖頭。

  婢女扭頭看程嬌娘。

  “好。”程嬌娘說道。

  侍從松了口氣,來時曹管事說了只要這娘子同意就好了,他調轉馬頭奔回去了。

  打起了簾子,程嬌娘就向外看去,一路走了好遠還沒放下。

  “娘子,風涼,放下簾子吧。”

  婢女說道。

  “真是,山河,壯麗。”程嬌娘說道。

  婢女跟著看過去,官道上落日的餘暉鋪下,看上去似乎綿延無窮,可謂空曠。

  “等到了湖廣沿路,更為秀美。”婢女說道,再次提醒,“娘子,放下簾子吧。”

  程嬌娘依言坐正身子,車簾垂下,婢女夾好免得被風吹起。

  “我走過這段路。”程嬌娘說道。

  這個娘子從並州帶著丫頭孤身回到江州的事,婢女知道個大概。

  所以如今是重踏舊途所以感慨?

  又或者是物是人非的感傷?

  “那時候,不曾見,如此壯麗。”程嬌娘嘴角彎彎,看著婢女一笑。

  那時候一心趕路,全心籌畫,風景就在身邊眼中卻不見。

  “等回來的時候,娘子看到的風景定然更好呢。”婢女含笑說道。

  “是。”程嬌娘說道,沒有絲毫的遲疑和隱晦,“我必將,看到的都是好風景。”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11 PM

第十章 尋路

  薄暮濛濛,孫觀主放下手裡的經書起身。

  “師父,你今晚還要去太平宮嗎?”小童問道。

  “我就住那裡吧。”孫觀主說道“你們看好燈火,如今天乾物燥。”

  小童應聲是,一面親自提燈籠。

  山路彎彎,一點昏燈向上。

  太平宮還是那個太平宮,吱呀的開門的還是那個道童。

  按照習慣,她親自去程嬌娘的住處轉了轉。

  “今天擦拭過了嗎?”她問道。

  “擦過了,這屋子裡的花還是新換的。”道童說道。

  孫觀主點點頭。

  “記得日日如此,這樣屋子裡才有人氣,免得娘子回來了,住著不好。”她說道。

  道童應聲是,心裡又覺得有些沒必要,娘子才走呢,哪能這麼快回來,更何況是被外祖家接走了。

  “師父,娘子還會回來嗎?”她忍不住問道。

  程家對她這樣不好,被外祖家收留不是正合適,還回來做什麼。

  孫觀主沒說話。

  幾十年的時光裡沒有這個娘子的存在也沒覺得如何,為什麼這個娘子在這裡不過兩個月的時間,再消失就心裡空落落的。

  就好像失去了主心骨一般。

  一個被程家棄養在道觀的女兒,竟然被她當成主心骨,說出去自己都好笑。

  孫觀主笑了,搖搖頭。
 
  “她回不回來,這裡都是她的家。”她說道。

  道童哦了聲,那倒也是,這太平宮到底是程家的產業。

  師徒二人轉身關門出來,外邊的山門被敲響了。

  “師父,寶元山道觀的人送信來了。”

  寶元山道觀?

  孫觀主愣了下,這麼晚了?出什麼事了?

  屋子裡孫觀主就近燈看完了信,神情複雜。

  “我不是說這兩個孩子心眼多,讓你們多留點心看著點嗎?”她說道,歎氣。

  “是,一開始是留心,可這兩個孩子挺老實的,功課也認真,做事也吃苦,也並沒有說自己身世如何可憐,踏踏實實的,就…”來人也是個中年道姑,也歎氣說道“誰想到竟然突然跑了,還偷了觀裡的香火錢,那可是我們過冬的積蓄啊。”

  “活該。”孫觀主沒好氣的說道“別指望我給你們我們過冬的錢。”

  中年道姑嘿嘿笑了,帶著幾分訕訕。

  “師叔,我師父不是這個意思,就是來和你們說一聲。”她說道。

  孫觀主哼了聲。

  “我還不知道你那師父的鬼心思。”她說道,說到這裡又歎口氣“兩個孩子大半夜的能跑多遠?你們都找了嗎?”

  “找了,方圓百里都找了,一點影子都沒,真是奇怪了,要不然就是被狼叼去了。”中年道姑說道。

  孫觀主看著手裡的信沒說話,琢磨著要不要給程嬌娘遞封信,又想到走時也沒留地址,也沒法送信。

  “時候不早了,你先去山下歇息吧,跑了就跑了吧,也沒別的辦法,不是咱們趕她們走的,而是她們自己要走的,生死由命吧。”她說道。

  中年道姑應了聲是。

  “師叔。”她想到什麼又站住腳,帶著幾分討好的笑“聽說你們這裡的點心大為有名,不如我走的時候拿點,好在我們那邊也宣揚下?”

  孫觀主呸了聲,一副就知道你們什麼心思的神情。

  “沒有沒有,不用不用,我們是道觀,又不是點心鋪子,宣揚什麼。”她說道。

  夜色深深,山風陣陣。

  漆黑的夜色裡,兩個小小的身影艱難跋涉。

  “姐姐,我走不動了。”

  “走不動也要走。”

  “姐姐,我們要去哪裡?”

  “去能讓那些不要我們的人後悔的地方。”

  夜色裡終於看到兩盞燈籠,車隊人馬都鬆口氣。

  “娘子,娘子,到驛站了。”婢女高興的說道,看著車廂裡裹在錦被中的女子。

  “已經這麼晚,不如乾脆趕路好了。”曹管事和陳四爺說道。

  陳四爺自然願意,來的時候他們就是這樣日夜不停的,回程帶上這個女子走的慢了很多。

  “你去和那娘子說。”他說道。

  “我?”曹管事忙擺手“還是四老爺您去吧。”

  這一路行來,曹管事幾乎從不出現在程嬌娘面前,陳四老爺自然看到了,再聯想到在道觀的事,他自然看得出,這程嬌娘不喜曹管事,或者是,不喜周家?

  “我們這個娘子從小就古怪,也就聽我們老夫人的話,是她老人家從小照顧大的。”曹管事似是隨意感歎說道。

  陳四老爺哦了聲,這個孩子是周老夫人照顧大的啊,那跟周家應該很親近,病人都古怪,這個嬌娘子就是天性古怪吧。

  他轉身去馬車前說了。

  “那怎麼成?太累了?怎麼受得了?”婢女立刻反對道。

  她這樣一個身體康健的坐了這麼久馬車顛簸的都受不住,更何況程嬌娘這樣身子不好的。

  陳四老爺看程嬌娘,他知道這主僕二人誰才是說話的人。

  “娘子,我父親的病情實在是…”他帶著歉意說道。

  “越快越慢。”程嬌娘說道。

  “欲速則不達。”婢女點點頭,看那陳四老爺說道“我家娘子身子累壞了,到那裡,可顧不上你父親的病了。”

  這倒也是,陳四老爺點點頭。

  “是我疏忽了,娘子見諒。”他說道。

  決定停腳歇息,一眾人熱鬧的向驛站而去,沒想到這大半夜的,驛站裡比他們這邊還要熱鬧。

  這是一處年久失修的破舊驛站,此時院子裡停滿了車馬,多是運貨的車馬,空氣裡混雜著各種奇怪的味道。

  “出去,出去,沒地方了,人都要死了更不能住進來。”兩個胖乎乎的驛丞正驅趕四五個男人。

  四五個男人抬著一個門板,其上有一人蓋著被子,被這驛丞驅趕,男人們都罵罵咧咧。

  “幹什麼?你們這些打不過西賊的逃兵,要在我們這裡耍威風嗎?”驛丞罵道。

  “你這賊廝!”

  這話如同一刀刺在這些男人心上,頓時漲紅臉,舉起拳頭。

  “休要鬧了,他也沒說錯。”一個男人喊道,制止其他人,看了眼那驛丞“我們就在外歇一晚罷了。”

  “大哥,可是三弟他,他的病…”其他男人說道,聲音有些哽咽。

  男人沒有說話,看了眼這邊。

  這邊陳四老爺的車馬駛進,高頭大馬,錦衣玉帶,一眼便知不凡。

  察言觀色的驛丞立刻堆笑接過去。

  “官人,住店麼?”他們熱情的招呼道。

  曹管事拿出驛劵,看到其上鮮紅的京都兵備司官印,驛丞幾乎將頭點到地下。

  他們這種小地方,哪裡見過這等京城來的高官,歡喜的渾身瘙癢。

  “上房不夠了。”

  “不夠了將那些商販們都趕出來。”

  驛站裡頓時人仰馬翻的熱鬧。

  外邊已經點起篝火的男人們冷眼看著,有人重重的啐了。。

  “真是貴賤不同命!”他說道。

  “大哥,三弟不行了。”一個男人喊道,看著門板被子下的男人。

  一眾人圍過去,卻束手無策,最終低頭垂淚。

  “人的命,天註定,認命吧。”為首的男人喃喃說道,神情卻是無比的悲愴,手緊緊的攥起來。

  誰想認命!誰想認命!奈何!奈何!

  “人的命,真是,天註定。”一個女聲響起“這病者,遇到我了,真是,好命。”

  什麼?

  那邊嘈雜燈火中,這邊一亮馬車經過停在一旁,似乎在等裡面收拾好了,此時車簾掀開,昏昏夜色裡似是一個女子形容看過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12 PM

第十一章 能治

  “你們有大夫?”

  男人們呼啦啦的站起來,急切的問道。

  看看這些車馬,看看這些人的穿著打扮,富貴人家養個大夫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看到這些男人站起來,守在程嬌娘馬車四周的侍從都有些緊張,也忙站過來擋著。

  “幹什麼?”他們喝問道,帶著幾分警告。

  心裡又埋怨這個古怪的娘子亂說話。

  人家這邊正倒楣呢,你說人家好命什麼的做什麼,莫名其妙!

  雖然自己這邊不怕這幾個男人,但路途之中少惹是非總是好。

  “慎言。”侍從首領忍不住低聲對程嬌娘的馬車說道,“這些人似是軍漢。”

  程嬌娘這邊無聲了。

  被嚇到了吧,侍從們搖頭心道。

  那邊的男人也阻止了其他人,站在原地沒有湧過來。

  兩邊在喧鬧的夜中有些沉默的對峙。

  車簾掀開,先是跳下一個婢女。

  “娘子,稍等一刻,那邊房間收拾好了再進去。”侍從忙提醒道。

  婢女沒理會他,而是伸手,扶著程嬌娘也下了車。

  秋夜已經有些寒意,程嬌娘披著斗篷,兜帽遮住了頭臉,越發顯得人贏弱不堪,似乎一陣風就能吹走。

  瘦弱的女子一步步向前走去,越過侍從,方向不是驛站,而是這幾個男人。

  “娘子?”侍從們回過神忙喊道,帶著幾分焦躁跟上去。

  男人們對於這女子突然走過來有些不解,不由後退一步。

  “娘子,你們,有大夫嗎?”為首的男人問道。

  “有。”程嬌娘答道。

  真有?男人頓時驚喜不已,一陣騷動。

  “那。那請娘子救命。”為首的男人還算自持,忙克制激動施禮。

  “好。”程嬌娘說道。

  遇到善人了!

  男人們都很激動,等著這娘子喚家裡的大夫來,卻見那娘子徑直走過來,他們下意識的讓開。

  程嬌娘停在門板前。看著其上被子下的人。

  婢女愣了一下,才想到什麼,彎身將被子掀開了。

  “娘子…?”男人們不解。瞪眼問道。

  這小娘子,怎麼,跑來看男人?

  這邊侍從們早就呆了,還好幾個機靈的忙去找曹管事了。

  “什麼?”

  正看驛站收拾出來的房間的曹管事皺眉。

  “這孩子,真是一點也讓人省心。”他嘀咕道,轉身要過去阻攔,但又怕自己過來更是火上澆油。

  這娘子肯定要和自己對著幹……

  “怎麼了?”陳四老爺問道。

  曹管事忙將事情說了。

  “哦?”陳四老爺略驚訝。但又似乎想到什麼一笑。“我去看看。”

  曹管事求之不得。忙讓陳四老爺去了,自己則帶著人趕車馬進驛站。

  程嬌娘就那樣站著看了一刻那門板上出氣多進氣少的男人。

  男人鬍子拉渣,破衣爛衫,蓬頭垢面,就是親爹娘見了也認不出的樣子。

  胳膊上腿上裹著髒兮兮的衣袍撕做的布條,篝火下呈現出黑紅的汙跡。

  四周的人也都呆呆的,不知這娘子要做什麼。也不知道這傷者有什麼可看的。

  腥臭汙物常人見了都要扭開頭,更何況這還是個嬌娘子。

  “娘子,我家兄弟,受了刀劍傷,找了幾個大夫看了都說金創不治……”為首的男人遲疑一下先開口說道。

  “誰說,金創,不治?”程嬌娘說道,收回視線,“只是病,又不是命,哪有不治的。”

  男人大喜。

  “能治?”他喊道,聲音有些顫抖,“快請大夫來!”

  婢女看他一眼。

  “這不是來了嘛。”她說道,有些不悅。

  來了?

  男人們忙激動的四下亂看,在哪,在哪?

  四周站著警惕戒備又有些迷茫的侍從,另還有一個披著斗篷看熱鬧的老爺摸樣的人,再遠點還有正在驅趕車馬的亂哄哄的人。

  那拎著藥箱踏步救命而來的人在哪?

  “哎呦。”婢女嗤聲,又有些好笑,“在這啊!”

  程嬌娘席地坐下來,裙袍鋪散,露出碎花金絲裙角。

  “加火,拿刀來。”她說道,抖袍伸出手。

  男人們都呆了。

  什麼?

  “老爺..”陳四老爺跟前的隨從說道,想要上前阻攔。

  “她這是要給我們看看,什麼是醫者。”陳四老爺說道,搖頭制止隨從,而是饒有興趣的看著。

  驛站門口這點地方這點人,很快都看到了。

  “出什麼事了?”

  “有個女子要給剛才趕出去的人治病。”

  “那個人?不是要死了嗎?”

  “快瞧瞧去,給死人治病還沒見過…”

  圍觀的人太多,裡三層外三層,反而誰也看不到裡面了,只聽到前邊人高一聲低一聲的驚呼。

  “怎麼了?怎麼了?”

  後邊的人急的詢問,引起一陣擁擠。

  “退後,退後。”

  男人們推搡著擁擠來的人群斥駡著,但同時他們也回過頭,面色驚愕的看著被圍出一圈的空地上。

  篝火邊席地而坐的女子依舊帶著大大的兜帽,在火光的跳躍下勾勒出詭異的陰影。

  她的手展露於外,一手握著刀子,一手隨意的在門板男人的身上抓握,伴著擺動揮舞,一團團腐肉被拋在一旁,這場景再混雜著血腥氣,皮肉炙燒的焦臭氣,令人心裡生寒不敢直視。

  這是,治病?

  驛站外邊喧鬧如市集,驛站裡也並非安靜如無人。

  “半芹姑娘,你看是不是這樣的?”兩個侍從從雜物的屋子裡搬出一草席。

  扔擱時久,屋子陰潮,其上已經腐爛,一層綠毛遍佈。

  “是吧。”婢女說道,擺手,“快給娘子送去。”

  兩個侍從應聲是抬著跑出去了。

  “快點,快點,再找,再找。”婢女催促其他人道。

  一旁站著的兩個驛卒抱臂失笑。

  “嘿嘿。”其中一個說道,“今日可算是看了稀罕事了…”

  “這大半夜的。”另一個說道,看著這邊舉著火把翻屋子倒櫃,又看外邊火把篝火冉冉人聲鼎沸,“來了這一群人,就跟開了市集似的熱鬧了。”

  說到這裡,他忍不住打個寒戰。

  大晚上的,能有什麼市集?鬼市……

  “…把肉割下來了都……”

  “..刀子燒過的,就跟烙刑似的…”

  外邊傳來看熱鬧人的議論聲。

  閻王殿裡才有這些吧,驛卒抱緊了胳膊用力的擺頭,該不會真的撞邪了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13 PM

第十二章 果真

  雞鳴三遍,東方發明,驛卒一個骨碌爬起來,看到自己睡在牆角,身下壓著稻草,旁邊是滅了的篝火,一瞬間有些迷茫。

  他記得昨天半夜好像來了好些人,擠得屋子都住不下,還熱熱鬧鬧的看了場割肉治病……

  驛卒一個機靈醒過神,打量四周,安安靜靜,偶爾有騾馬噴嚏刨地聲,並沒有人聲鼎沸,更別提亂哄哄的人群。

  天明鬼市散去了……

  果然是…撞邪了麼…

  “大哥,大哥,藥熬好了…”

  驛站裡傳出男人粗啞的喊聲。

  驛卒忙扭頭看去,見灶火那邊奔出一個男人端著一碗跑向一間屋子。

  屋子門口一個男人站過來。

  “快,喂老三喝了。”他說道。

  “還沒醒?怎麼喝?”

  “那娘子說用漏斗灌…”

  屋子裡傳來雜亂的說話聲。

  不是夢,也不是撞邪了,驛卒吐口氣,昨晚真的是治病救人了。

  不過,能救活嗎?搞得又是刀子又是火又是黴爛雜物的。

  天光大亮時,懷著這個疑問的人都聚集在院子裡,一面交流昨晚的事,一面往那幾個軍漢住的屋子裡張望,裝好車的都忘記了趕路。

  “能救活嗎?”

  “就是,那樣折騰,就是沒病也要去掉半條命的….”

  院子裡議論紛紛。

  屋子裡陳四老爺一晚上沒睡,只在臥榻上歪了一歪,聽得外邊喧鬧,忙坐起身子。

  “如何?死了嗎?”他問道。

  外間的小廝探頭停了一刻。

  “沒說呢吧,好像剛灌藥了。”他說道。

  陳四老爺皺眉,又有些失笑。

  “那也算是藥?”他說道。

  胡亂的抓了一把草。刮了鍋底灰什麼亂七八糟的熬出來的東西……

  “老爺,我們起程嗎?已經天亮了。”小廝問道。

  以往這個時候,他們都已經在路上了。

  陳四老爺沉吟一刻,搖了搖頭。

  “再等片刻吧。”他說道。

  等什麼?小廝有些不解。

  怎麼這時候不急了?

  時間似乎過的很慢,院子裡的人變得焦躁起來。屋子裡的人也來回踱步坐立不安。

  “大哥,三弟他,他真的能好嗎?”有人問道。

  為首的男人坐在地上。看著蓋著被子似是睡著的男人,沒有說話。

  “這些東西真的能治病?”另有人說道,忍不住坐過去,伸手掀起男人的被子。

  男人身上的衣服已經被割的不成樣子,僅剩幾片遮羞,裸露在外的傷口上遍佈白綠色,看上去格外的嚇人。

  “嗯..冷…”

  有人喃喃說道。

  “冷什麼冷。都什麼時候….”掀著被子的男人沒好氣的抬頭瞪眼喝道。話說一半怔住。

  “怎麼了?”其他人注意到他異樣。忙問道。

  “冷..冷…”男人結結巴巴說道。

  “你添什麼亂!”旁邊站著的人沒好氣的給他腦袋上一巴掌。

  “不是我說冷。”男人抱著頭喊道,手裡扯著的棉被也鬆開了,“是老三,是三弟說冷!”

  屋子裡安靜一刻。

  為首的男人猛地坐正身子,放在膝上的手緊緊的攥起來,瞪眼看著躺著的男人。

  “老三,你感覺如何?”他顫聲問道。

  其他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珠不錯一下的盯著那男人,似乎過了一輩子那麼久,又或者只有一吸之間。

  “嗯..渴了..”

  低低弱弱沙啞的聲音響起。

  屋子裡發出震天動地的嚎叫,窗戶都在撲撲的抖,嚇得外邊的人差點跳起來。

  然後就聽咣當一聲,幾個男人擠著沖出來,半扇門生生被撞了下來,哐當的砸落在地上,再次讓院子裡的人嚇了一跳。

  “哎,哎,小子,損毀門窗,這是要賠錢的!”站在院子裡一般等著看生死的驛卒甩手喊道。

  這驛站不大,前後兩個院子,前邊的嚎叫後邊同時也聽見了。

  陳四老爺一個翻身就起來了。

  是生是死?

  “老爺,那幾個漢子跪在娘子屋前道謝了。”小廝從來探頭喊道,一臉喜色,“人醒了。”

  果然?果真?

  陳四老爺疾步走出來,看到三個漢子正衝程嬌娘的屋子叩頭。

  “別吵。”婢女拉開門帶著不悅,低聲說道,“娘子還睡著呢。”

  幾個漢子立刻屏氣噤聲。

  陳四老爺來到前邊時,這男人住的屋子的門口人都擠滿了,一個個的爭著往內探看。

  “走開走開,滾滾滾。”

  從後院跑來的男人們凶煞煞的吼道,驅散了人群,引著陳四老爺邁入屋內。

  席墊上,被子下的男人一動不動,兩個男人正笨手笨腳的倒水。

  陳四老爺上前查看,見男人面色慘白,雙目緊閉,呼吸急促。

  這是…活了?

  似乎察覺到他的心思,男人猛地睜開眼。

  陳四老爺不由略一抬身。

  眼神森森,若有精光。

  就憑這一雙眼,死氣全無。

  陳四老爺點點頭,轉開視線,那男人又閉上了眼。

  回轉這邊,陳四老爺的腳步輕鬆,面帶喜色,抬頭見廊下那程嬌娘已經披著斗篷站出來。

  “娘子,睡得可好?”他忙上前含笑說道。

  兜帽下的程嬌娘只看到半面,嘴角似乎彎了彎。

  “可能起程了?”她問道。

  看似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陳四老爺卻微微怔了下,心中略虛。

  “娘子歇息好了?那便起程吧。”他說道。

  日頭升高的時候,院子裡的熱鬧已經散去,雖然沒能親眼看到那男人什麼樣,但看著其他幾個男人的歡喜,大家也明白的確是救活了。

  這一番妙事有始有終,作為談資足夠,眾人心滿意足的各自奔赴前程。

  驛站裡也迎來了新的客人,嘈雜之中昨日的閒談已經揭過。

  走到馬車前的程嬌娘被跟來的漢子喊住。

  先是叩頭拜謝,再抬頭,帶著幾分羞愧。

  “我們沒錢,診金只能欠著,還請問娘子來處,日後必定奉還。”他說道。

  程嬌娘哦了聲。

  “沒錢?”她問道。

  這娘子聲音木然,聽在耳內似有諷刺,三個男人把頭低的更低。

  “日後我們會還的。”其中一個忍不住梗著脖子喊道,漲紅了臉,似是羞又似是憤。

  程嬌娘側頭看他。

  “沒錢,又不是什麼光彩事,你,還如此理直氣壯,作甚。”她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14 PM

第十三章 好心

  在場的人都怔了下,這話說的可真……

  看吧看吧,這女子就是如此古怪!站在人後的曹管事心裡喊道。

  三個漢子也怔住了,尤其是說話那位,脖子都紅了。

  “我,我,我沒有……”他吭吭說道。

  “你有。”程嬌娘說道。

  四周的人再次呆呆。

  “你…你有錢就,就能欺負人..”這漢子日常跟女人說話都不多,更別提跟這麼個小娘子爭辯,又是氣又是急悶悶不知所言。

  “你沒錢,也不能欺負人。”程嬌娘依舊木木說道。

  四周人抬頭望天,想要歎氣。

  這種孩童般的無理取鬧,陳四老爺忽地相信這程家娘子曾是癡傻兒了,雖然他還是不信癡傻兒這種病能治好。

  “棒槌!”為首的男人一巴掌打在那男人頭上,將他打的栽了下。

  男人衝程嬌娘再次叩頭。

  “大恩不言謝,恩情記下,來日必報。”他說道,“請娘子留名。”

  這邊說話,那邊又一陣亂,兩個男人抬著門板急奔過來。

  “大哥,大哥。”他們喊道。

  這場景讓在場的人心中都一驚,莫非這病者又不行了?

  三個男人也急忙站起來。

  “怎麼?”他們齊聲問道。

  男人奔近,氣喘。

  “三哥非要來當面謝恩。”他們說道。

  大家這才看到門板上的男人睜著眼,放在地上之後,還想用力掙坐起來,最終無果跌躺回去,幾個男人忙圍過去。

  “得,性命,不知。恩人面,枉為人…”門板上男人低啞斷斷續續說道。

  “我代兄弟給娘子叩頭道謝。”被喚作大哥的男人立刻再次跪倒。衝程嬌娘叩頭三個。

  程嬌娘受了他的禮。

  “你們沒錢?”她接著問道。

  還是要錢?

  大家都愣了下,這下連陳四老爺都看不下去了,才要說話,程嬌娘抬頭四下看,似乎找什麼。

  “周家的。那個管事呢?”她問道。

  大家愣了下忙看向曹管事。

  躲到人後也不安全,怎麼又找我?曹管事不敢怠慢慌忙過來。

  “娘子?”他問道,“沒錢,要把他的傷再次打壞嗎?”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沒錢,貨自然要收回,沒錢。治好的病再打回原樣,天經地義,童叟無欺,周家傳承。

  曹管事這話雖然壓低了聲音。但周圍的人還是聽到了,那幾個男人勃然變色,又有些憤然。

  所以說。有錢人,就是會變著法子的欺負人……

  “你們周家,竟然如此家教?”程嬌娘看著曹管事木木說道。

  曹管事抬手給了自己一耳光。

  該,多嘴!

  “他們沒錢,你,拿些錢給他們。”程嬌娘說道。

  大家愣了下,確切的說已經楞的不能再楞了。

  聽著娘子說話。真是一波三折起起伏伏七情六欲齊全。

  曹管事一句話不多說,拿下腰裡的錢袋就遞給了那男人。

  “這,這怎麼行?”男人亦是大驚,擺手不要,“怎能要娘子的錢。”

  “他暫時救回命,最終如何,還要靠養。”程嬌娘說道,“要大魚大肉大補,你們不是,沒錢嗎?那如何養?”

  原來她接連問沒錢,是為如此。

  男人們只覺得心頭火辣臉色通紅。

  “棒槌給娘子叩頭。”那個男人抬手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噗通跪下,咚咚的叩頭。

  用力之猛,站得近的人都覺得地在顫抖,很快那男人額頭一片淤血。

  程嬌娘沒有理會扶著婢女上車。

  曹管事一刻也不想在此停留也忙上馬,陳四老爺驗證這女子果然醫術神奇,急不可待的要回京救父,當下一眾人再不停留,車隊人馬疾馳而去。

  這一隊人馬離開,驛站裡立刻變得冷清,男人們站在原地,望著大路上的車隊漸漸化作黑點。

  為首的男人低下頭看著手裡的錢袋,抬手遞給一旁的人。

  “拿去。”他說道。

  “我這就進城買牛羊魚肉來。”那人答道抬腳就要跑,被男人一手拎住。

  “不買那個,買車馬來。”男人說道,“要最好的車馬來。”

  大家都愣了下。

  “大哥,此時不急趕路,還是老三養病要緊啊。”大家說道。

  “正為養病,才要趕路。”男人說道,看著那官路大道,“什麼好吃好喝的也比不上跟著那娘子放心。”

  那娘子,出手將死之人一夜好轉,跟著她,就是天下最好的良藥。

  大家恍然,轟然應聲。

  又是一日賓士,夜色濃濃,山間小路上只能行兩匹馬,高舉的火把在山間形成一條彎彎影。

  “曹爺,不行了,休息一下吧,太黑了,走的越來越慢。”前邊有人喊道。

  曹管事立刻讓人詢問程嬌娘。

  “不問陳四爺嗎?”隨從問道。

  “這是我們家娘子,他是求診的。”曹管事說道,“誰問誰啊?”

  隨從撇撇嘴。

  你家娘子,那你連個面都不敢往跟前湊……

  程嬌娘很快同意休息了。

  周家的隨從軍中出身,野外宿營對他們來說很簡單,很快帳篷篝火搭建好了,雖然夜風涼,但程嬌娘還是坐在篝火邊,略作歇息。

  這堆篝火邊只有她們主僕,其他人自動回避,陳四老爺上前問候幾句。

  “娘子可要喝點酒?”陳四老爺笑道。

  “多謝。”程嬌娘說道,“不喝。”

  意料之中,女子們有幾個能喝酒的,陳四老爺笑著收回。

  “我父親的病,娘子有幾成把握?”他遲疑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們很幸運。”程嬌娘說道,用手拿著棍子挑火,“要是擱在半個月前,就沒救了。”

  那就是說現在還有救,陳四老爺只聽到這個頓時大喜,畢竟男女有別,他客套幾句便走開了。

  “娘子,你方才的話不對啊。”婢女說道,帶著幾分不解,“這次,奴婢猜不明白。”

  程嬌娘說話一向簡單,說的也不多,所幸這婢女隻言片語中總能領會其意思,並不多問,這次看來是真不明白了。

  “不是應該說,再耽擱半個月就沒救了嗎?”婢女跪坐在一旁看著程嬌娘問道。

  程嬌娘手將燒火棍挽個花,揚起碎碎火星。

  “半個月,我連自己走幾步都累,坐馬車這麼遠,不等拉到京城,我就,先死了。”她說道,“何談救別人。”

  婢女恍然,又忍不住噗嗤笑了。

  “娘子,你的想法好奇怪啊。”她越想越想笑,乾脆咯咯笑起來。

  好像總是答非所問,但細想又大有道理,真是古怪又有趣。

  她坐在鋪墊上看著火光旁娘子的側影,大大的兜帽遮住了臉面,只看到小小的下巴。

  這邊主僕安靜而坐,那邊邊上圍坐喝酒的侍從忽的都站起來。

  “有人馬來了。”他們說道。

  這大半夜的竟然也有行路的?不會是山賊土匪吧?

  氣氛頓時有些緊張,槍弩都拿在手上擺出攻防的姿勢。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15 PM

第十四章 偶遇

  繞過山路先奔來的是兩騎,顯然也被這邊突然出現的夜宿營地嚇了一跳。

  “來者何人?”周家陳家的人齊聲吆喝。

  “過路人。”兩騎上的人立刻喊道,並高舉雙手,火把照耀下讓這邊看清自己並沒有武器威脅。

  要不然被當作山賊馬賊哨探不由分說射死就太冤了。

  但到底借著火把清楚的看到其身上掛有弩箭腰刀,顯然不是一般的過路人。

  在他們身後又有車馬聲傳來,察覺前方異樣,停了下來。

  雙方形成對峙,夜風吹的各自的火把呼啦啦的響,氣氛很是緊張。

  雙方誰都不信誰,各自警惕。

  “娘子,先上車。”曹管事讓人招呼程嬌娘。

  婢女也面色微白,扶著程嬌娘要走。

  一聲嗚嗚聲陡然響起,似乎是山谷裡的風迴旋。

  兩邊緊張對峙,倒沒人在意,要上馬車的程嬌娘猛地站住腳。

  “狼!”她說道。

  婢女愣了下,沒反應過來。

  “什麼?”她問道。

  “狼來了!”程嬌娘說道,伸手指向那邊人馬所在的方向。

  婢女發出一聲尖叫。

  在夜色裡格外嚇人。

  “狼來了!”她毫不猶豫的尖聲喊道。

  狼?

  雙方都愣了下。

  “這女人添什麼亂…”曹管事這邊有人低聲說道。

  此時尚未入冬,山間覓食容易,野獸也是最肥美的時候,狼吃都吃不完,哪裡會襲擊人馬。

  他的話音未落,就見對面的人馬一陣騷動。

  “有狼!”

  “是狼群!”

  那邊開始沖這邊擁馳而來。

  真的有狼?

  不會是故意要開始攻擊了吧?

  曹管事這邊的人唰拉拉的準備迎接攻擊,嗚嗚的鳴叫聲一聲接過一聲,同時從騷動的車隊人馬的縫隙裡,大家也看到了幾十盞綠瑩瑩的光。

  果然是狼!還是狼群!

  就在大家發現的時候。狼群已經發動了攻擊。

  嗖嗖弩箭射出,為首的幾頭狼嚎叫一聲跌在地上,但這並沒有阻止其他狼的進攻,反而激怒了狼群,亮著白森森的牙躍撲過來。

  沒有哪個山賊會用這種被狼群攻擊的苦肉計來迷惑他人。

  這是真的遇到狼群攻擊了。

  “快擋著!”曹管事陳四老爺這邊終於回過神,大聲喊著,火把弩箭嗖嗖的射向狼群。

  程嬌娘和婢女被圍在篝火旁邊。金哥兒握著不知哪個侍從給的刀雖然瑟瑟抖著,但也像模像樣的護在她們前邊。

  婢女緊緊依著程嬌娘。身子顫抖。

  “娘子,別,別怕。”她顫聲說道。

  程嬌娘看她一眼。

  “不怕。”她說道。

  此時那邊的人馬也護著其中的馬車調轉過來,以人馬為盾,擋在馬車之前。

  因為有篝火,馬車自覺的向這邊而來。

  “站著。”程嬌娘說道,“要麼人過來,要麼就別過來。”

  她的聲音小,在嘈雜之中被蓋了過去。

  婢女聽到了尖聲重複喊了一遍。

  這邊緊張守護的侍從才發覺,立刻將手中的刀弩對準這邊馬車。

  那邊馬車周圍的侍從也毫不示弱。立刻也將手中的兵器對準了這邊。

  “喊。”程嬌娘再次說道。

  婢女毫不猶豫連問都沒問張口就喊。

  “站著,要麼人過來,要麼就別過來。”她喊道。

  是因為這個麼?兩邊的對峙的氣氛稍弱,但互相都戒備。

  “下車。”程嬌娘說道,“馬會因狼群而受驚。危險。”

  婢女立刻用顫抖的聲音重複一遍喊出去。

  如此麼?

  火把劈裡啪啦中,那邊的人互相對視,似乎猶豫不決。

  馬車忽的簾子掀起,從中跳下一人,咚的落地。

  “公子…”侍從們緊張的問道。

  婢女看過去,見那人如同自己的娘子一般,裹著大大的披風,兜帽遮住了頭臉,火把映照下忽明忽暗。

  因為來不及點燃篝火,那邊眾人舉著火把將那人圍在中間。

  所有的人視線都落在那邊和狼群的對峙上。

  雖然有火把弩箭,但狼群數量眾多,且不怕死,很快欺身到前,弩箭已經不管用了,所有人都揮舞刀子火把,與撲跳的狼殺在一起。

  人都殺紅了眼,這時候也不分誰是誰了,雙方合計三十多人,跟四五十多匹狼廝殺一起,絲毫占不得優勢。

  馬兒嘶鳴,顯然是被狼撲倒,人兒慘叫,顯然也是被狼撕咬了。

  婢女身子抖動的越來越厲害,死死的咬住下唇,避免哭出聲。

  死是如此的接近……

  “你們去幫忙。”那邊的人說道。

  侍從們神情猶豫。

  “可是公子你,我們走開太危險。”他們說道。

  “等那邊的人頂不住了,我更危險。”他說道,說罷看向這邊,“我去那邊,那邊有火,也有人。”

  他說罷就抬腳向這邊而來,侍從們忙阻攔。

  “公子,那些人不知……”

  “死在人手,也比死在畜生口中要好。”那人說道,還笑了笑,腳下不停大步而來,“你們速去。”

  侍從們咬牙分出兩人跟過來,其餘的人忙上前殺狼。

  看著這人走過來,程嬌娘身旁的侍從有些緊張。

  “不怕。”程嬌娘說道。

  “讓開吧,同時路人,都在難處。”婢女明白指令忙喊道。

  侍從們只得讓開,那人大步走近,站在篝火另一邊,火光下映照出他露出的鈍鈍的下巴,膚色白皙光潔。

  “多謝小娘子。”他說道,沖婢女拱手,聲音清亮,聽起來很年輕。

  婢女還在瑟瑟發抖,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這邊剛站好,忽聽嗷嗚一聲,一頭黑影直撲過來。

  婢女尖叫一聲。

  站在外邊的侍從反應快,反手劈刀,一頭狼嚎叫著滾落在地,但緊接著另一頭又撲上來。

  這些狼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侍從們面色驚懼的看去,見有四五頭狼正從後邊的路上跳躍而來,此時現場血腥氣的刺激讓它們發狂,露出森森白牙,涎水如絲。

  眨眼間已經撲到近前。

  所以說野外遇到獨狼不怕,可怕的是遇到狼群。

  而與此同時,那匹停在一旁的馬車也嚇驚了,嘶叫著扯著車亂跑了。

  不過沒人注意這個,侍從們再顧不得守護誰,連金哥兒都叫喊著胡亂奮力的砍殺過去,。

  婢女尖叫,一把要抱住程嬌娘,卻抱了個空。

  程嬌娘矮身從篝火裡撿起一根燃燒的木柴,對準了那些狼。

  婢女想要學著樣子,最終到底不能自已坐在地上。

  旁邊的男人伸手抽出兩根,也對準了狼,帶著幾分躍躍欲試。

  “燒,它們的,鼻子。”程嬌娘說道。

  她的聲音在這嘈雜中根本不可聞。

  “燒他們的鼻子!”婢女尖聲喊道。

  伴著她的喊聲,那人果然跨出去,用火把猛地杵向一頭呲牙撲過來的狼。

  狼懼火嚎叫後退,那人立刻另一手的火棍砸向狼的頭臉。

  狼嗷嗷叫著滾倒在地上,被一旁的侍從再加一刀。

  那人退回來,隨著動作,兜帽掉下來,露出一張年輕的面容,在這火光廝殺嚎叫血腥氣中,扭頭看向婢女,竟然微微一笑,露出白牙。

  “好玩。”他說道。

  好玩?

  這還好玩?

  這莫不也是個傻子吧?

  婢女怔怔,看著那轉過身的男人背後一隻狼猛地撲過來,一瞬間連尖叫都忘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15 PM

第十五章 夜歌

  嗖嗖幾聲,破空飛來幾支箭。

  其中一箭將這頭躍起的狼射穿,帶著撲過來,力度之大只滾到篝火邊婢女的腳下。

  婢女發出一聲尖叫轉身抱住程嬌娘。

  幸好程嬌娘如今動作靈活了,及時的將手中的火棍扔出去,要不然這婢女沒被狼咬傷就要被燒傷了。

  她抬頭看去,接二連三的箭嗖嗖而來,箭箭命中,甚至還有一箭雙狼。

  很快這邊的威脅就消失了。

  夜色裡幾匹馬出現在近處,馬上的人發出一陣陣嗷嗷的叫聲。

  “…好久沒這麼射狼玩了!”

  “..大哥,好似又在西北殺狼了!”

  “都讓開,給爺爺留著,爺爺要殺個痛快!”

  伴著又一隻狼被射穿了腰杆,僅剩幾隻的狼群嗷嗷叫著逃竄了。

  眾人齊聲發出一聲歡呼,慶祝脫離危機。

  篝火重新點燃三堆,一場險戰之後,隔閡全消,反而多了幾分親密。

  侍從們一起合力追回逃散的馬匹,包紮傷口,說笑方才的激烈。

  這邊陳四老爺和曹管事,與那年輕人攀談,當然,他們誰也沒有問對方來歷,只是互相道謝。

  “趕夜路是兇險。”陳四老爺說道,帶著心有餘悸。

  “沒走過也不知道,走過了就知道了,挺好挺好。”少年人說道。

  怎麼就..挺好了?

  陳四老爺和曹管事愣了下。

  看這少年人,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穿著看似簡單,但卻掩不住一身富貴氣,似乎是怕夜風又帶上了兜帽,火光映照下看不清形容。

  他坐在篝火邊,手裡拿著一根樹枝,在篝火裡挑來挑去。

  少年人玩性哪知兇險……..

  陳四老爺搖搖頭,看向曹管事。

  “要不是那幾個漢子趕上,咱們這次真是有些險極。”他說道。

  曹管事被狼抓了胳膊,此時裹著傷布,點點頭。

  說道這個,大家都看過去,在另個篝火邊,坐著那幾個如同及時雨暗夜裡突然降臨的漢子。

  “他們,是來幹什麼的?”少年人也看過去,問道。

  “說是,看病的。”陳四老爺說道。

  “看病的?”少年人驚訝于聲,看了眼陳四老爺,又看那邊的人,目光最終落在如同自己一般裹著大披風帶著兜帽看不清形容的女子身上。

  程嬌娘正在看著婢女給金哥兒包紮,小孩子在方才被狼咬傷了腿,到底是年紀小,鼻涕眼淚的痕跡還在臉上。

  婢女一面給他包紮,一面誇讚他,旁邊兩個男人也拍著他的肩頭誇讚少年英雄將來必定不凡云云。

  金哥兒長這麼大遇到最兇險的境遇就是跟巷子口幾條惡犬狹路相逢,此時竟然夜戰狼群,害怕過後,也覺得無比的刺激,被說的咧著嘴笑了,自覺經此一役回去之後便是好兒郎了。

  “傷養的不錯。”程嬌娘說道,又側頭略看了眼被幾個男人從旁邊一輛馬車上架下來的男人。

  幾日不見,這傷者已經不是當初瀕死的樣子了。

  如同其他漢子一樣,這傷者站起來也是五大三粗,病前相比也是身材雄壯,此時鬍子拉碴,臉色還有些蠟黃,但雙眼卻是精神的很。

  “是娘子神醫聖手。”他笑道,聲音沙啞,中氣不足。

  “娘子,你看我家三弟還要抓什麼藥吃?”旁邊的人急忙問道。

  “不用了。”程嬌娘說道,不再看這些人,而是盯著篝火,“吃肉喝酒補一補就可以了。”

  男人哈哈笑了。

  “好,好,這種養傷我喜歡。”他笑道,又帶著幾分遺憾,“幾日不沾肉酒,憋煞老子,恨不得這就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痛快一場。”

  程嬌娘扭過頭看他一眼。

  “這裡的酒,也不過比水稍濃些,算得什麼,那就痛快吧。”她說道,用手中的燒火棍一指,“那邊不是有肉。”

  那邊?

  漢子們看過去,見路邊躺著一匹適才被狼撕咬不得救死去的馬匹。

  這邊亂哄哄的嗷嗷叫著跳起來,引得所有人都看過來。

  “他們要幹什麼?”

  “吃肉吃肉。”這邊喊著回答,很快拿著刀去割死馬的肉。

  可惜死馬不多,不過其他人也沒有要吃的,也算是不幸中萬幸。

  “吃馬肉?”

  “太難吃了吧?”

  架起火開始燒烤馬肉的漢子們哈哈笑了。

  “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人啊,哪裡知道這馬肉的鮮美,這要是擱在西北,都輪不到我們吃。”

  陳四老爺搖搖頭收回視線。

  “這些人許是西北逃兵。”曹管事低聲說道。

  逃兵啊,陳四老爺更為不屑。

  “王步堂手下也就這些慫貨,不吃敗仗才怪。”他說道。

  旁邊的少年人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將視線轉向那邊。

  “馬肉?”他問道,似乎很好奇,“好吃嗎?”

  “不好吃的,公子。”身邊的隨從說道,“很臭的。”

  少年人哦了聲不問了,依舊看著這邊。

  “那讓他們一邊吃去,守著娘子成何體統。”陳四老爺說道。

  曹管事似乎沒聽到,眼觀鼻鼻關心。

  要是想趕這些漢子走,還用等他們出口?那女人什麼難聽話說不出來,什麼難看事辦不出來。

  不要管,由她,隨她,任她。

  曹管事已經牢記秦郎君的話。

  陳四老爺還沒上前說話,那邊有人跑過來了。

  “這位老爺,娘子說,你這裡有酒,借我們喝點可否?”兩個漢子咧著嘴笑問道。

  都娘子說了,他還能說什麼。

  “不敢,應當,承蒙相助,豈敢談借?”陳四老爺含笑說道,抬手示意隨從將自己馬車上用於夜間驅寒的幾壇酒拿下來,“給好漢們上酒,人人有份。”

  營地裡變得更加熱鬧起來,甚至還有人過來分了一些馬肉吃,這其中就有那位少年人。

  當然,他只咬了一口就吐在地上。

  “果然難吃。”他說道,然後似乎想到什麼好笑的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看著旁邊的曹管事和陳四老爺,“哎,哎,我此時要是再說一句,何不食肉糜,就更好玩了吧?”

  什麼亂七八糟的….

  這人有病吧?

  陳四老爺和曹管事皺眉。

  “這麼好笑,你們聽不出來?”少年人還有些不滿,搖頭說道。

  陳四老爺和曹管事乾笑兩聲。

  “我去看看損失了多少馬。”陳四老爺說道,起身走開了。

  曹管事自然不肯自己留下,也找個藉口走開了。

  篝火邊只剩下少年人以及隨從。

  火光跳躍下,少年人翹起的嘴角慢慢的垂下來,哪裡還有半分玩笑的意思,陰暗閃爍中側影肅肅,周圍的喧鬧似乎隔絕,直到一陣大笑聲傳來。

  “靜一靜,靜一靜,我三弟要唱歌了!”

  唱歌?說笑喝酒的人都看過來。

  靠坐在木架上的男人咧著嘴笑起來,絡腮胡越發顯得亂叢叢。

  “今日痛快!痛快!”他說道,手裡摟著一個酒罈子,原本蠟黃的臉在酒的刺激下發紅,雙眼也醉意濛濛,“我們粗人,不會說話,我們不會說話,我們,唱歌!”

  大家哄堂笑起來,還真沒見過不會說話,會唱歌的粗漢子,當下紛紛起哄。

  “我們三哥可是讀書人呢!”幾個漢子喊道,帶著幾分得意,“會吟詩作對呢!”

  讀書人?吟詩作對?大家更是笑起來,這般的讀書人還真是少見。

  男人不以為意,哈哈笑著。

  “…兄弟情…”他忽地張口唱道。【注1】

  與其說唱,不如說吼,因為病弱,聲音沙啞,聽起來倒別有一番味道。

  果真唱了?大家漸漸安靜。

  “…兩肋插刀…”

  似乎不成曲調,但這般吼出來,又是這般夜色裡,聽的倒是有些滋味。

  “…生死關呀….情義比天高….”

  這邊的少年人轉過頭。

  “看來確實讀過書。”他說道。

  隨從沒說話,也看過去。

  見那男人似乎有些詞窮,抓了抓頭,忽地看向篝火邊坐著的嬌嬌女子。

  “..嬌娘子呀,為我一笑…”

  婢女眼睛一瞪,立刻站起來了。

  少年人呵呵笑了。

  “還是個風流讀書人,要惹哭那小娘子了,好玩,好玩。”他說道。

  要是擱在別的時候,這種帶有調戲小娘子的話唱出來,肯定會得到男人們的起哄。

  但詭異的是,現場一片安靜,以至於那些已經咧嘴準備笑出聲的漢子們都不自覺的只咧嘴沒出聲。

  雖然陳四老爺和曹管事都沒明說,但千里迢迢為這娘子奔赴而來,其重要不言而喻。

  讓自己主子們都有求與的娘子,他們這些侍從,怎敢笑鬧。

  “對恩人不敬了。”大哥皺眉說道。

  這娘子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閨閣女,閒雜人等多看一眼都要驅打,別說這樣用言語挑逗了,雖然他知道自己這個兄弟並沒有挑動的意思,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男人不知是詞窮了還是也忐忑了,唱完這句也沒聲了。

  “給我拿個酒罈。”程嬌娘說道。

  安靜中大家都聽到了。

  “要用酒罈子砸破他的頭。”曹管事幸災樂禍的對身邊的隨從說道,“這娘子可是幹的出來的。”

  婢女應聲是伸手撈過一個酒罈,程嬌娘伸出手。

  “他…”大哥起身賠罪,才張口,程嬌娘接過話頭。

  “給我一把刀。”她說道。

  那位大哥正好站起來,聞言毫不遲疑揚手就把自己的刀遞過來。

  “娘子,我家兄弟他…”他再次低聲要說話。

  程嬌娘抬起刀,反手用刀背敲在酒罈上,發出一聲悶響。

  大哥的話就停下了。

  程嬌娘的刀背又接連敲下在不同地方,悶悶的酒罐漸漸的發出高低清悶不同的聲音,暗夜裡聽起來有些怪異。

  少年人咦了聲,微微掀起兜帽向這邊看過來。

  “擊缻?”他說道。

  “千..古..風..流..一..肩…挑…”程嬌娘緩慢的唱道。

  說是唱,不如說,她的聲音木然平緩,除了拉長的聲調,別無起伏。

  現場一片安靜,這讓原本聲音小的程嬌娘所唱傳開了。

  “為..知己…一切可拋…”

  刀背敲擊酒罈,節奏也如同她的聲音一般緩慢。

  伴著自己的聲音,程嬌娘心裡漸起波瀾。

  知己,她似乎也有知己,似乎也為了知己一切可拋。

  可是她想不起來了,她忘了,忘了那些不管事讓人哭還是讓人笑的一切……

  “沖..冠一怒…犯天條…”

  她低著頭,盤坐地上,兜帽遮住頭臉,就這樣一點一點的唱著。

  有記憶,有經歷,自然有喜有怒。

  她如是怒了會如何?

  波瀾激蕩衝擊胸膛,可是最終面色無波,嗓音無聲。

  她就像一個被困在籠中的野獸,不,還不如野獸,想嘶吼都不能。

  擊瓦低沉,一字一頓的歌詞,所有的人竟慢慢的沉浸其中。

  尤其是這衝冠一怒犯天條,竟然從這木納沙啞平緩的聲調裡,聽出了激動。

  有些人攥起手。

  “兄弟情,兩肋插刀,生死關呀,情義比天高,嬌娘子呀,為我一笑……”

  那個漢子忽然反應過來,立刻跟著唱起來,重複自己方才。

  “…千古風流一肩挑,為知己一切可拋,衝冠一怒犯天條。”他接著唱程嬌娘的。

  男聲唱來滄桑更顯。

  這一唱在場的人都心裡驚訝一聲,竟然是應和的。

  這娘子,竟然抬手張口間續應了這男人胡亂唱的歌!

  程嬌娘手中的擊打聲未停,且迎合了他的曲調。

  現場的人終於醒悟過來了,這娘子非但不生氣,反而要來同樂。

  但卻沒人敢發出轟轟叫好聲,只怕錯過了那個娘子的歌聲。

  “紅顏…生白髮….癡心卻不老….”

  程嬌娘慢慢唱道,依舊木然無波,但有擊打聲起伏相助,顯得別有一番風味。

  女聲,單調的擊瓦聲,聽在耳內,竟然帶著穿透千古的滄桑。

  是歌者滄桑,是器者滄桑,或是歌詞滄桑?

  “問英雄…何事…難了….”

  問英雄何事難了?

  何時難了!何事難了!

  這句詞傳入在場人耳內,心中頓時幾分滄滄。

  何事難了?何事難了?

  家中老母等著揚名立業…

  隔壁竹馬翹首以盼….

  東街的酒市還未親去…

  西邊的功業尚未得嘗….

  父母恩,兒女情,忠孝仁義名….

  擊打一聲聲,那個原本起頭的三哥都怔怔出神。

  “笑人生過眼雲煙,空呀還是空!”他猛地高吼道。

  “.滄海瞬間,勸君莫憂…”程嬌娘接道,“...千金縱散去….夢無休…..”

  滄海瞬間,勸君莫憂,千金縱散去,夢無休。

  在場的人再次怔怔出神。

  沒有關係,縱然不知道自己是誰,縱然什麼都留不住,什麼都做不到。

  沒有關係,她還是走到如今,縱然磕磕絆絆。

  沒有關係,無須憂愁,她能走了,能動了,能想了,得到什麼失去什麼,來來去去,滄海瞬間而已,只要她還在,一切無休。

  程嬌娘揚手手中的刀,啪的一聲擊翻了酒罈子,酒罈子裡的酒撒出來,濺起一陣火花。

  曲收歌盡。

  “痛快。”程嬌娘木木吐出兩個字,將手裡的刀挽彎向下,遞出去。

  “痛快!”回過神的三哥男人哈哈一聲,抓起一旁擺著的酒罈仰頭暢飲。

  痛快!陳四老爺難掩面色激動,拿起自己的酒壺仰頭。

  痛快!曹管事沒有參與飲酒,此時激動難耐,乾脆從腰間抓起一塊茶餅放進嘴中,以茶代酒吧。

  痛快!其他人也紛紛心中喊道,各自抓起酒碗一飲而盡,啪啪的摔在地上。

  耳邊擊缶聲,男聲女聲沙啞木然歌聲回蕩,夜色裡篝火火把刷刷作響,竟有一種生死沙場大戰過後的悲壯之情。

  “不過是,殺了幾隻狼而已,哪來的這般風蕭蕭兮易水寒……”少年人坐在篝火邊,慢慢說道,似是說與大家,又似說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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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歌詞來源1994年臺灣華視版經典電視劇《七俠五義》片首曲,作詞:張永祥,那日偶然聽到,不由澎湃,便讓此場景中所唱的歌借用了此詞,大家可以去搜來聽聽,我聽的時候都是用手敲打桌面,很有感覺。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16 PM

第十六章 不解

  酒喝光了,肉吃完了,篝火啪啪的燃燒著,一切似乎依舊。

  但看著那個坐在篝火邊安靜如同石像的女子,每個人都覺得有些不同。

  嫻雅文靜,但又可與這等粗漢擊缶而歌,且明明有些粗野的動作,到她舉手投足間偏有一種大氣蕩然。

  看似嬌弱春花,觀之又如同滄桑白髮。

  “有什麼可看的。”幾個漢子瞪眼說道,看向從對面篝火邊走過來的向這邊張望的少年人。

  少年人亦如這邊程嬌娘的打扮,大批風深兜帽,夜風裡衣袍飄飄作響。

  對於他的到來在場的人都帶著幾分戒備詢問。

  “這是小娘子,還是大娘子?”他問道,帶著好奇,“看起來是小娘子,怎的……如同老婦?”

  何處如同老婦?

  “你這小子怎麼說話呢?”漢子們不高興的說道。

  “不是嗎?”少年人又走近幾步,停頓一下,“聲音怎麼這麼難聽?”

  太無禮了!

  幾個漢子都呼啦啦的站起來,那邊少年人的侍從也立刻虎視眈眈。

  氣氛有些緊張。

  “無它,我久病之身而已。”程嬌娘開口說道。

  “聽到沒有,娘子有病呢!”一個漢子氣轟轟的喊道。

  少年人沒忍住噗嗤笑了。

  “娘子有病,你笑什麼笑!”那漢子更氣,瞪眼喊道。

  身旁的男人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棒槌!你才有病!罵娘子作甚!”他吼道。

  漢子被打的有些懵。

  “啊?我沒罵娘子啊。”他怔怔說道。

  少年人哈哈笑著,走近就在一旁坐下來。

  “哎,喂。你,你,不能來這裡坐。”便有漢子說道,憋出一句話,“男…男女授受不親,要回避。”

  少年人更是樂了,一手微微掀起兜帽看著漢子。

  “原來你不是男人啊?”他問道。

  漢子頓時瞪眼。

  “你罵誰…”他伸手指著這小子就要罵。

  “六子。”一直靠在木架板上的男人出聲喝止。“少說幾句,呱噪。”

  幾個漢子便不說話了,憤憤瞪了那少年人一眼,呼啦啦的都坐下,左右都有。隔開了那少年人和程嬌娘。

  那邊陳四老爺也看到了,皺眉。

  “要麼,去請娘子上車歇息?”他說道,看曹管事。

  曹管事一如既往。

  “好啊,好啊。”他說道,腳下卻不邁步。一副你要說自己去說的意思。

  不就是渴你一次,就嚇破膽子了,還老陝周武勇之家呢。無用之家還差不多。

  陳四老爺心裡唾棄一句,自己也在篝火邊坐下來。

  這邊篝火一陣沉默。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七情六欲。病者皆能嘗,何須年歲。”程嬌娘忽的說道,兜帽下可見小小的下巴。

  啥個意思?

  漢子們你看我我看你。

  少年人低著頭看著篝火,聞言似是笑了,可見露出的嘴角彎彎。

  原來如此麼?

  “娘子。”一旁的男人開口,“原來娘子也是病身,卻還能對我們施以援手。治病救命,此是菩薩心腸,一定會有福報的。”

  程嬌娘哦了聲,微微轉頭看他。

  “你讀過書?”她問道。

  這話題轉的夠快的…

  男人愕然一下。

  “不敢說讀過書,略識得幾個字罷了。”他笑道。

  “那為何不讀了?”程嬌娘問道。

  “窮啊,讀不下去了,掙幾個軍餉養家糊口啊。”男人笑道。

  程嬌娘嗯了聲,轉回視線看著火堆。

  “那你,是為什麼施以援手啊?”那邊少年人忽地說道。

  在場的人都皺眉眉頭。

  這話題又轉了?

  也不是,這少年人胡亂插什麼話?

  有漢子忍不住伸手抓抓頭,覺得腦子有些亂。

  那位讀過書的男人稍微反應快些,皺眉看向少年人。

  “我當時病重不治將死,身邊只有這幾個兄弟,連驛站都不收趕出,荒天野地走投無路,身無分文,亦非僕從如雲,郎君,你說這娘子為何施以援手?”他豎眉說道,絡腮胡紮起,已經帶上怒意。

  “或許是看上兄台美貌?”少年人嘴角一翹說道。

  “你!”其他漢子們再次怒聲,有幾個跳起來。

  這潑皮,言語生事,不僅對他們的恩人形容不敬,現如今竟然還敢笑弄恩人的恩情大德。

  這些富貴人家不知疾苦艱難的郎君,最是可恨!

  “這位郎君,古道熱腸或許你不多見,但這世上並非沒有。”那病者男人肅容說道,“莫要以此玩笑。”

  少年人對這邊的敵意怒氣絲毫不在意,攤手。

  “又不是我說的。”他說道,“是她自己說的。”

  漢子們七七八八的低聲咒駡。

  “娘子,我們弟兄七個,皆是同鄉,來自茂源山,賤名不須娘子記,只求問的恩人娘子姓名,牢記恩情。”病者男人不再理會那少年郎君,看向程嬌娘懇切說道。

  “是啊是啊,娘子救得我兄弟,又給了銀錢。”

  “無疑是再生父母…”

  “要給娘子立長生牌位…”

  雜七雜亂亂哄哄粗淺卻直白的感謝話語響起。

  程嬌娘嘴角彎了彎,但最終也沒說自己姓名,扶著婢女歇息去了。

  知她們趕路辛苦,茂源山兄弟們不敢叨擾,只得不再追問。

  “娘子果然大仁,施恩不須記,坦然然啊。”病者男人感歎道。

  “就算讀過書,也別總是文縐縐。”已經安靜好一刻的少年人又在一旁說道,“酸腐又不是什麼好樣子。”

  在漢子們的怒目而視中,少年人施然而去。

  “這小子,一副富貴皮囊,偏是潑皮狀。”一個漢子憤憤罵道。

  病者男人笑了笑。

  “這世上,哪個富貴不潑皮?”他說道,似是反問,又似是自言自語。

  營地喧囂沉寂,除了值守的,疾馳趕路,又惡戰狼群,飲了酒,疲乏沉沉的其他人都裹著披風裘袍倒頭睡去了。

  東方發亮的時候,營地又恢復了喧囂,三方人馬都準備起身。

  駕車聲,咒駡聲,說話聲混在一起,如同清晨的霧氣一樣蒸蒸。

  “你們,不用再跟著我了。”程嬌娘看著跟過來的茂源山七兄弟,說道,“他的傷,已無大礙,安心將養時日便可,卻不適宜,此時長途跋涉,我說過,病可以治,命不可治,你自己不要命,縱然我親在身邊,也施救不能。”

  茂源山七個男人帶著幾分慚愧又幾分感激道謝。

  “不過,你們若是不來,我若沒命,你便大約也沒命了。”程嬌娘說道,清晨寒氣,她幾乎整個人都裹在斗篷裡,連嘴角下巴都看不到了,“這是不是,天道公平?”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17 PM

第十七章 無禮

  說完別語,程嬌娘又招手叫曹管事。

  曹管事這次機靈了很多,過來之後垂手聽候,不問不說。

  “拿些錢給他們。”程嬌娘說道。

  曹管事問都不問伸手就拿出錢袋遞給這幾人。

  看著曹管事遞上來的錢袋,茂源山兄弟們紛紛後退擺手。

  “怎能再要娘子錢?羞煞人也,羞煞人也。”他們齊聲說道。

  “錢,不就是為了用麼。”程嬌娘說道,“既然是男兒好漢,就莫要,如此這般了。”

  病者男人肅容,施禮。

  “大恩不言謝。”他說道,伸手接過錢袋。

  程嬌娘略一點頭,和婢女向馬車走去。

  幾個男人拿著錢袋目送,帶著幾分不舍。

  “這娘子,真是個好人。”

  千言萬語不知怎麼說,最終化為這句話。

  “滄海瞬間,千金散盡還複來,打鐵還須自身硬,咱們兄弟要報答人恩情,還是快些去自立吧。”病者男人笑道。

  “對,恩人往京城去,我們待時也去尋她便是。”大哥說道,“我方才已經私下聽到,這是兩家人,一家姓陳,一家姓周,那娘子雖然不說,咱們只要有心,總能尋到恩人。”

  大家轟然叫聲好,將這男人用木架子抬起來上了自己的車馬。

  就如同他們昨夜來一般,嗷嗷叫著自行遠去了。

  山谷間一下子冷清了很多。

  婢女收回視線,扶著程嬌娘上車。

  “救命之恩,不知姓名無礙。相貌總要知道吧,要不然豈不是忘恩負義?”少年人的聲音在後響起。

  大家扭頭看去,見那少年郎君大步而來,隨著走動帽子下面容若隱若現,晨光裡有些熠熠生輝。

  這潑皮!

  竟然如此粗魯要看人家女子相貌!

  四周的侍從怒目相視。

  “原本也沒有恩義,何談忘恩負義。”程嬌娘說道,扶著婢女轉身。

  “沒有恩義?那你為何救治他們?”少年人走近朗聲問道。

  程嬌娘停下腳轉過頭。

  “當時。此人病重不治將死,身邊只有,這幾個兄弟,驛站不收驅趕,荒天野地走投無路。堂堂七尺男兒只得悲問天命,你說,我這時,何以相助解其危難?”她問道。

  “為何?”少年人看著她問道。

  “你不覺得,這樣,很爽嗎?”程嬌娘慢慢說道。

  爽。爽意,爽然。

  這個詞這個字,少年人聽過寫過說過無數次。這麼一個明亮的字,沒想到此時此刻單單的說來,竟然會讓他覺得十分的……滋味複雜。

  最要命的是,偏偏他還聽懂了。如是像其他人,比如這幾個什麼山野漢一般茫然也罷。

  人要是太聰明了也不好。

  少年人抬著頭,看著眼前微微側轉頭,正踩上上馬車凳的女子。

  兜帽掉下而不知,面容展露與外。

  雙眸清亮,鼻樑高挺,長眉入鬢。面容愕然無笑憑添十分不合年紀的冷冽。

  這小郎君長得還不錯,在場的人心中不由暗道。

  少年郎君回過神,揚手重新戴上兜帽,似乎不願讓人看到相貌一般。

  程嬌娘轉過頭提裙上車。

  “娘子且慢。”少年人出聲喚道,“娘子,也救了我呢。”

  程嬌娘停下腳再次回頭。

  少年人見程嬌娘看來,便伸手向後一指。

  “我的馬車…”他說道。

  馬車怎麼了?

  大家都看去,見少年人那邊的侍從正將一輛馬車撤下,昨晚狼群中馬受驚帶車奔突,夜間沒顧上細看,此時看來那馬車車輪已經壞掉半個。

  “如果不是娘子提醒,我可能已經被狼群圍而咬傷了。”少年人說道。

  程嬌娘身邊的侍從面色微微訝異,不由看了眼程嬌娘又看了眼婢女。

  他們還記得的確提醒過,不過,不是婢女提醒的嗎?

  程嬌娘看著他,露出的嘴角彎彎。

  “如此,也是。”她說道。

  話音才落,便見那少年郎君踏上前一步,伸手掀起了程嬌娘的兜帽。

  女子的面容便呈現在他眼前。

  少年目光微凝,看著眼前的這張臉。

  說來少女也沒什麼特別……

  確實比之常人膚色白皙一些……

  眉目俊俏一些……

  只是那雙眼在這張臉上顯得格外的突兀,再配上木然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怪異。

  似非真人,呆呆無神。

  果然是…病者?

  這不過是一眼的功夫,因他動作太快,大家都沒反應過來,也沒想得到這少年會有如此孟浪動作。

  一怔之後,婢女尖叫一聲,緊接著侍從們喝斥更是動作。

  “這登徒子無禮!”

  少年郎君身旁的侍從早已相護。

  “我且不管別人,我反正是要記住恩人面的。”少年人退後一步,含笑說道。

  相比于周圍人的驚訝惱怒,程嬌娘神情無波,由又是氣又是怕的婢女顫抖著將兜帽重新給她帶上。

  這邊陳四老爺不得不出面了,帶著幾分生硬不悅示意少年人離開。

  “娘子,我也是你救的,你是不是也覺得很爽啊?”少年人含笑倒退,一面微微揚手說道。

  程嬌娘又停下腳,轉過身。

  “且慢。”她說道。

  “郎君留步。”雖然很不情願,但婢女還是大聲喊道。

  少年人停步看過來。

  程嬌娘沖他招手。

  這小娘面對如此失禮都不曾驚懼羞惱,反而招手讓那登徒子上前?

  不過,一個連狼群都不怕的人,這些怎麼能嚇倒她。

  少年人笑著大步而來,無視周圍的白眼,站到程嬌娘近前。

  雖然他的個頭比這女子要高,但偏這女人踩在木凳上不下來,二人之間倒顯得那女子高了些,頗有些幾分居高臨下。

  “那個救你,還不算什麼爽。”程嬌娘看著他說道,一手微微掀起兜帽,露出面容,“二次救你,才叫痛快。”

  少年人哦了聲,看著眼前的女子。

  昨夜隔座,今日初見,言語來往不過三四句,怪道並無陌生。

  “那如何才能?”他問道,一手也微微掀起兜帽,可見嘴角微微笑意。

  程嬌娘些許傾身。

  “昨夜,狼群,是人,引來的。”她低聲說道。

  少年面色暫態森然。

  “如此,你覺得,如何?”程嬌娘收起身站直,看著他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17 PM

第十八章 隨遇

  又一隊人馬轟轟而去,山間只剩下少年人一眾車馬,更為冷清。

  “郡王,我們也起程吧。”身邊侍從低聲問道,看著似乎還在走神的少年人。

  少年人哦了聲,伸手掀開兜帽,看向來時方向,山間隱隱回蕩馬蹄聲,到最後,寂然無聲。

  “郡王,那娘子與你說了什麼話?怎的郡王如此失神?”一個管事模樣的人走出來笑道,相比於其他人的恭敬,他帶著幾分隨意。

  方才少年人與程嬌娘站近低語,除了他們二人,別人並未聽到最後的話。

  少年人轉過身,看著這男人,亦是露出笑容。

  郡王愛笑,性子又好,或許是養在宮中無憂的緣故。

  “她問我何家郎君,可有婚配。”他笑道。

  眾人轟聲笑了。

  “郡王俊秀神豐,女郎見了哪個不是心醉神迷。”管事男人更大聲笑。

  “只可惜,父王沒等到我成親。”少年人說道,神情低沉。

  笑聲頓消,四周的人都換上悲傷神情。

  “郡王節哀。”管事男人說道,擠出兩滴眼淚,“您的孝心王爺在天之靈知道,我們速速趕路。”

  少年人點點頭,帶著幾分哀戚接過侍從牽拉的馬。

  “馬車壞了,郡王行路不變,我們不如到前方換水路如何?”管事男人想到什麼說道。

  “可是換乘水路,則要迂繞。”有人說道。

  “欲速則不達啊,郡王的身子要緊,從未行過這般遠路,再受了驚嚇可怎麼得了,皇帝太后都要擔心的。”管事不安憂心說道。

  “那便依廖管事所言吧。”少年人說道,帶著幾分隨意,“平安趕路要緊。”

  管事高興的應聲是,前去安排傳達,看著他的背影。少年人嘴角一絲冷笑。

  倒要看,是哪個,竟然要自己的性命。

  魚者已為漁者,漁者尚且不知,這種感覺也很爽。

  少年人收起笑,再次看了眼那來時的方向。

  一家姓陳,一家姓周,那這女子姓周還是姓陳?

  他伸手戴上兜帽,一夾馬腹,賓士而去。

  日夜不停。大路小道奔波。京城一日一日接近。

  “曹爺。東西買來了。”

  幾個隨從大包小包的邁進客棧的門。

  廳堂裡曹管事等人正在吃飯。

  “送去送去,快些吃了好趕路。”曹管事說道。

  隨從們應聲進去了。

  “娘子要吃什麼?”有人好奇的問道,看著桌上玲琅滿目的菜肴,“這些都不合口嗎?”

  一路上風塵僕僕日夜兼行。吃得喝的都是對付一口,看著京城還有三五日腳程,大家的心情也輕鬆了很多,雖然恨不得一口氣進京,但陳四老爺還是有耐性的讓大家在這裡落腳稍微歇息,吃口豐盛的飯菜。

  這裡已經是大家熟悉的地盤了,挑選了有口碑的好店,點了拿手的招牌菜,但那個娘子卻只嘗了一口就不吃了。

  “不好。”她說道。

  然後便念了一串稀奇古怪的單子。讓出去買,她要自己做。

  怎麼就不好了?這麼好的東西…

  這娘子,也太挑剔了。

  陳四老爺委婉的表達行路不得已能將就就將就一下。

  “是你們說要歇息的。”程嬌娘看他說道。

  她說話簡單,但婢女會進行解說。

  “一路上,我家娘子難道沒將就嗎?”婢女不高興的說道。“大家都辛苦趕路的時候,我家娘子可是一聲也不吭的。”

  那倒也是。

  這女子一路上真的挺安靜的,安靜到陳四老爺等人幾乎都想不起她是個女子,比如那晚遇到狼群,要是換作其他女子,早就嚇的大哭大叫了,她卻安安靜靜,該坐就坐,該唱就唱……

  能吃苦,但也嬌慣挑剔,真是矛盾的感念。

  送去東西回來的隨從跟曹管事報帳。

  “這錢花得可真夠快的。”他說道。

  “她們兩個女子能吃多少?”陳四老爺笑道,一面招手要自己的隨從,“我來付我來付。”

  這可不行,曹管事忙阻攔。

  “花的不多花的不多。”他笑道。

  “娘子用的不多,給那茂源山兄弟們的多。”隨從也解釋說道。

  “那也無妨,娘子心善。”曹管事又說道。

  他還真怕這娘子不花自己的錢呢,沒想到花的這麼痛快,肯讓他們花錢,說明是當自己人,這就好這就好。

  來時老爺公子也都說了,要什麼給什麼,不就是錢嘛,只要人在,錢算什麼。

  婢女將一把切碎的菜遞過來,看著程嬌娘放入鍋中。

  小小的鍋子裡咕嘟嘟的翻著滾。

  “娘子,你真心善,給那幾個茂源山的人好些錢。”婢女說道。

  程嬌娘移身旁邊,用勺子往湯碗裡調配芝麻香油醬油等調汁,灑上細蔥遞給婢女。

  婢女有些怔怔接過,還不知道怎麼吃。

  “待鍋開,兔肉涮之,沾食。”程嬌娘說道。

  婢女恍然,看著面前小爐子銅鍋,盤盤碟碟的細薄的肉,青翠的菜,再聞著鍋酒椒香氣,食指大動。

  “又不是我的錢,拿來做善事,有何不舍。”程嬌娘說道,自己也調好了一碗,轉身移坐過來。

  婢女嘻嘻笑了,看著程嬌娘撿起兔肉放進鍋內,便也學著樣子來做。

  雅間室內蒸氣香氣騰騰,不時響起婢女吸溜的低呼以及程嬌娘的說話。

  “燙,放入醬汁中涼一涼。”

  “嗯嗯,好吃好吃。”

  “不算好吃,沒有好酒。”

  “娘子,這叫什麼吃法?”

  略一沉默之後。

  “撥霞拱。”程嬌娘看著鍋中翻滾的菜肉,慢慢吐出三個字。

  一碗酒慢飲而盡,陳四老爺帶著幾分意猶未盡,不過還是趕路要緊,等父親病癒,他們兄弟才能真暢飲。

  隨從們已經開始整裝車馬。

  “又是菜又是肉又是酒的置辦了好些,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完。”隨從低聲對陳四老爺說道。

  不是灶上一鍋出來的。單獨配炒,可是費功夫。

  陳四老爺搖頭,才要說話,見那邊門聲響動,程嬌娘和婢女走出來了。

  “娘子,吃好了?”陳四老爺問道,有些驚訝。

  “你想要我吃好,還是吃不好?”程嬌娘一手戴上兜帽,一面看他一眼木然問道。

  這叫什麼話!這女子,說話也太嗆人..

  陳四老爺訕訕。一旁的曹管事忍不住嘿嘿笑。

  你關心的到底不是人家吃好還是沒吃好。關心的只是能不能趕路。還非要來多問這話,自找沒趣。

  秦郎君果然說的對,對這女子一定要任由其行事,不可多言。

  看著那女子和婢女上車去了。陳四老爺搖頭自嘲一笑。

  “是沒吃好所以沖我發脾氣吧。”他說道,忍不住走到那雅間伸手拉開門,“看看到底剩了多少吃食,不如打包帶去路上再吃吧…..”

  他的聲音在拉開門後停下了。

  雅室內,四方矮桌上擺得玲琅滿目,正中一個炭銅鍋,兩邊各擺著四五個盤子,側邊地上食盤放有瓶瓶罐罐,此時炭火未熄滅。鍋中尚有氣蒸蒸,但碗盤中皆是空空。

  室內餘香撲面而來。

  陳四老爺不由深吸一口氣。

  好香好香。

  那麼多都吃完了?

  他又面色驚訝,怎麼吃完的?

  不是買了肉還買了好些菜,竟然連做帶吃,跟他們同步?

  “你們給她做了什麼?”陳四老爺問道。看著走過來準備收拾盤碗的夥計。

  “我們沒做,娘子只讓我們洗剖乾淨兔肉,送來了油鹽醬醋刀剪,擺好了鍋子和盤碗。”夥計躬身說道,也帶著好奇往內看。

  難道這娘子吃得是生食?

  陳四老爺還要再問,外邊的隨從恭敬的過來暗示人都準備好了,等他下令起程。

  還說要等人家,結果大家都在等自己。

  陳四老爺搖搖頭不再詢問接過斗篷披上大步出去了。

  人馬車隊隆隆前行而去。

  不久之後,這邊雅室內,響起一陣喊聲,讓外間收拾盤碗的夥計們嚇了一跳。

  “太好吃了!這種吃法太精妙了!”

  偷食客人剩飯菜,還吃得這樣癲狂了,這傢伙是不想幹了。

  夥計們看著掌櫃的從櫃檯後幾步就沖進去了。

  “你這小子…..咦?你是說,都放到鍋子裡煮食的?…那豈不是雜味混亂如何能好吃?…”

  “掌櫃的你嘗嘗你嘗嘗…”

  “….太好吃了….妙啊…妙啊…讓後廚的人過來,來看看到底是怎麼做的,怎麼吃的…….”

  看到京城城門的時候,已近傍晚,街上依舊人潮湧湧。

  “到了,終於到了。”

  城門口早有提前得到消息的陳家的人迎接。

  “四弟!”

  “二哥,你們也來了?”

  陳四老爺跳下馬,看著接過來的堂兄長,如果不是提前小廝快馬來回奔報得知父親現狀,他都不敢見兄長了。

  “我父親他…”但陳四老爺還是握住兄長的手,顫聲問道。

  “速去,速去啊。”陳二老爺亦是顫聲說道,“不是閒談的時候。”

  陳四老爺忍著激動忙上馬,侍從吆喝開道。

  而與此同時,路邊還有一行人看過來。

  黑袍少年英武抱臂而立,釀青衣袍少年坐在行榻上,在亂哄哄的人群中十分醒目。

  “公子!”

  曹管事勒馬喊道,就要下馬。

  周六郎沖他帶著幾分肅穆一擺手。

  曹管事立刻在馬上穩住坐正。

  “速去,父親母親已經在陳府了。”周六郎說道。

  曹管事應聲是,前方陳家的人疾馳,他不敢怠慢,護著程嬌娘的馬車緊跟上去。

  自始至終,那輛馬車沒有露出一點縫隙,更沒人掀簾子探望。

  “倒是好架子。”周六郎哼聲說道。

  “應該是好沉穩。”秦郎君說道,嘴邊一絲笑,“我倒是有些惶惶。”

  他的目光追隨著馬車,雖然神情一如既往淡然,但仔細看眼中還是多了幾分奕奕。

  是,什麼樣的一個女子呢?

  馬車很快入城門遠去被人群淹沒不見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18 PM

第十九章 而安

  馬車徑直進了陳宅內院二門,婆子們擺好凳子,四周人屏氣噤聲看著馬車。

  “嬌嬌兒…”

  婢女才掀起車簾,就見一個滿頭凝翠的婦人含淚過來,顫聲喊道。

  娘子小名嬌娘,嬌嬌兒這種昵之又膩的稱呼,只有親人才能喊出吧。

  京城裡的親人,只有周家了。

  這便是周家的夫人嗎?

  婢女打量這婦人一眼,轉身對著後邊。

  “娘子,您慢些。”她說道。

  這個不是啊,婦人收回手藉以拭淚,再次看向車內。

  婢女先下來,伸出手,一個裹在大青斗篷裡的人移了出來,從斗篷裡伸出手扶著婢女,抬腳下車。

  兜帽遮住了頭臉,落日的餘輝下越發的昏昏不清。

  “我的嬌嬌兒。”婦人哭道,擠開婢女,站過去,一把抱住。

  “夫人,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婢女說道。

  “先去看陳太爺要緊,有什麼話,咱們家去再說。”一旁一個中年男人說道。

  婦人這才拭淚展開,一面看程嬌娘,一面攜住她的手。

  “好孩子,快些去。”她說道,拉著程嬌娘向內而去。

  內宅裡陳紹以及叔伯家的幾個弟兄都等候迎接,屋門口站著一些女眷也向這邊張望。

  每個人都神情複雜。

  也不知道是真有此事,還是父親神智不清誇大話語,或是當時病淺能治,此時已病重連太醫都沒辦法,這個女子可能救治?

  猜測懷疑期望種種交織,但他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來了。”

  幾個僕婦先進來說道。

  陳紹突然覺得腳步有些沉沉邁不動,抑或者不敢邁。

  千等萬盼中尚有希望,一旦落地便是定音,萬一……

  周夫人攜著程嬌娘邁進院內。

  “程娘子。”陳紹似乎是有些木然的上前,施禮,“我父親…”

  “跋涉辛苦.”程嬌娘開口打斷他,說道,“且讓我先歇息片刻。”

  在場的人都愣了下。

  “嬌娘..”周家老爺輕聲咳了下。

  “我家娘子,精神不濟,如何看病?”婢女打斷他,看著陳紹說道,“這位老爺,已經等了這麼久,何妨再等片刻?”

  屋門被拉上,周家夫婦轉身看向陳家諸人。

  “這孩子,你看,真是…”周夫人帶著歉意說道。

  “無妨無妨,也是該如此,長途勞累,就是你我也受不了呢。”陳紹夫人忙說道,一面邀請他們夫婦,“到外間坐著歇息等候吧。”

  陳相公的家的客廳,以前可是他們想都沒想到能入座的。

  周家老爺夫人自然是欣然同意。

  各自留下僕婦丫頭在這裡聽候使喚,一眾人離開,等候心焦,便乾脆聽陳四老爺和曹管事說途中的事,也算是對著女子多少有個瞭解。

  初冬天黑的早,陳家廳堂裡點亮了燈,炭火也已經供上,室內暖意濃濃,此時聚坐十幾人,一個個屏氣噤聲聽陳四老爺說話。

  “……我當時走近,就看到這娘子拔刀割肉…”

  一個女子聽到這裡帶著幾分驚嚇,忙伸手捂住坐在身前的女童的雙耳。

  “丹娘莫聽,看晚上不敢睡。”她低聲說道。

  “不嘛,我才不怕呢。”丹娘忙掙開,乾脆向前坐了坐,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叔父,似乎這樣就能看到當時的情景一般。

  “.....然後又用那些破布爛草裹住那病者……”

  “如此重傷,又刀割血流,這樣做豈不更添丹毒?”周老爺插話問道。

  他是行伍出身,對這些刀槍劍器跌打損傷很是熟悉。

  “沒有。”陳四老爺搖頭,飲了一口水。

  “叔父快些說,那人治好了沒?”丹娘催促道。

  陳紹嗯了聲。

  “丹娘不得無禮,你叔父奔波辛苦。”他告誡道。

  小孩子不懂,但大人都看到陳四老爺的神情,明白必然是治好了。

  “叔父辛苦。”丹娘忙像模像樣的施禮。

  陳四老爺含笑點頭。

  “多謝丹娘。”他說道,然後接著說道,“隨後,又讓熬了一副更為古怪的藥,到了次日清晨,人便醒了。”

  “好厲害。”丹娘高興說道。

  在場的人也都稍微鬆口氣。

  “而且,十日後,還親自追上我們。”陳四老爺接著說道,“能吃肉還能喝酒,扶著能走,靠著能坐,能說話能唱歌,已然痊癒,還助我們擊退狼群。”

  從垂死到痊癒,從被救者到施救者,短短十日,真是變幻神奇,在場的人都忍不住相視一笑,更有幾個年輕娘子握手相慶。

  “果然神醫,果然神醫。”陳紹連聲說道,看向周家夫婦,施禮。

  周家夫婦對視一眼,雖然從最初知道這事就驚疑不定,但今日再次詳細聽來,不僅沒有化解疑惑,反而更不解了。

  這傻兒,怎麼就成神醫了?

  莫非世間真有神明事?

  “當初,那個道長說我們嬌娘將來有大吉,闔家沒人信,更不肯送去道觀呢。”雖然不解,但並不妨礙周夫人說前事,說著就忍不住抬手拭淚,“沒想到果然應驗了,只是可憐我那妹妹,如果今日還在,該是多麼歡喜。”

  雖然一開始不知道這程家娘子的事,但這段時間也足以讓陳家人打聽的清楚不能再清楚了,甚至還特意派人去了並州。

  倒也沒聽到什麼奇特之處,且不說癡傻兒能好就夠驚人了,竟然還會治病。

  “我覺得,或是得了什麼仙方。”一個堂兄低聲對身旁的陳紹說道。

  陳紹點點頭,這個倒能說的過去。

  但願這個仙方能救父親的命,至於這女子怎麼好的,又有什麼關係。

  “自家事,別說了,還是快些救治好陳老太爺才是。”周老爺說道。

  話音才落,門外僕婦聲音響起。

  “老爺,程娘子過來了。”

  屋中的人忍不住跪直身子起身,門被拉開,一個女子邁進來。

  摘去了斗篷兜帽,一張精緻的面容呈現在眾人眼前,如墨烏髮垂散腰間,青緞罩衣,內裡素花襦裙,簡單利索素到極致,但偏偏在裡外燈光照耀下又讓人覺得明媚不可直視。

  好相貌…

  這是不管老幼男女的第一個念頭。

  好年輕…

  這是陳家諸位老爺的第二個念頭。

  醫者驗之談,這麼年輕哪來的經驗?如果不是走投無路,又適才聽了那神奇救治,這一眼就足以讓他們放棄希望了。

  “病者,在哪裡?”程嬌娘站在門口,問道。

  屋內的眾人這才回神,急忙起身。

  “娘子,請隨我來。”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19 PM

第二十章 接診

  丹娘掙脫拉著自己的女子的手,跟上來。

  “姐姐..”她喊道,看著走在父母身側的程嬌娘。

  陳紹夫人忙拉住她。

  “丹娘,快回去。”她低聲說道。

  “姐姐,你還認得我嗎”丹娘問道。

  程嬌娘看她一眼。

  “不認得。”她說道。

  不認得?

  萍水相逢一面之緣,又是個小孩子,哪裡記得清。

  陳紹示意夫人拉好丹娘。

  此時已經走到陳老太爺的屋子,僕婦們忙拉開門。

  陳老太爺已經病了兩個月了,雖然子女盡心,丫頭周到,屋子裡還是難掩熏人的味道。

  “娘子的病症果然說得對。”陳紹說道,脫了木屐,引著程嬌娘向臥榻這邊走去,“只是我父親不是兩個月前犯病,是一個半月前跌倒才犯病的。”

  “不是。”程嬌娘說道,“兩個月前,夜流鼻血。”

  夜流鼻血?

  陳紹夫婦驚訝的對視一眼,一旁的僕婦啊一聲。

  “是的,是的。”她驚訝的點頭喊道,“兩個月前有幾日,太爺夜間會流鼻血。”

  “怎麼不告訴我?”陳紹急道。

  “是太爺說沒事的,也真的沒事,水洗一洗就不流了,也就兩三天。”僕婦惶惶說道。

  依這娘子所言,那時候就是老太爺發病了,她越想越怕,要是老太爺不治都怨自己當初沒有報的話,可就慘了。

  僕婦含淚跪下了認錯。

  “告訴你,你又能如何?”程嬌娘問道。

  陳紹窘然。

  是啊,告訴自己又如何?流鼻血而已,天乾物燥,難免的事,誰會想到這是發病了。

  “起來吧。”陳紹說道,“父親年長,萬事無小事,他心疼我們子女不肯說。你們萬不可也跟著隱瞞。”

  僕婦感激的應聲是。

  程嬌娘已經走到了臥榻邊,兩邊宮燈昏昏,照著臥榻上的人睡昏昏。

  陳紹夫婦跟上來,有些緊張的看著程嬌娘,見她看的認真,不由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怕驚擾了她診病。

  屋子裡沉默著。直到大家都快要窒息。

  “想不起來。”程嬌娘忽的說道。

  陳紹夫婦愣了下。

  “娘子,什麼想不起來?”陳紹有些緊張的問道。

  想不起仙方了嗎?

  “我想不起來認得他的樣子。”程嬌娘說道,看著老者,又扭頭看被僕婦拉著站在帳簾邊的丹娘。

  半斤走後。她記得這些發生過的事,記得人名地點。但是,卻始終記不起那些人的樣子,所以嚴格說起來,在半芹走之前的那些事,她記得的只是紙上的那些事。

  陳紹夫婦愕然對視一眼。

  鬧了半天,不是在診病啊。

  “娘子。你看我父親他..”陳紹忙問道,說到這裡歎氣,“這半個月,醒的時候越來越少了,每日就是靠參湯吊著一口氣。”

  程嬌娘伸出手,陳紹忙幫著把父親的手從被子下拿出來,看著她搭脈。

  屋子裡再次陷入沉默。

  過了一刻,程嬌娘拿開手,陳紹等人鬆口氣。旋即又帶著緊張看著她。

  連如何都不敢問出口了。

  “給我打一套金針。”程嬌娘說道,“我先施針。讓他醒來。”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似是太急,連木屐都沒脫,噠噠的邁進屋子來了。

  “不用打,不用打,我這裡有。”

  一個老者顫巍巍的說道。

  身後一個小童小跑跟進來了,抱著一個藥箱。

  “神醫在哪?”他眯著眼四下亂看問道。

  陳紹夫婦忙過來迎接。

  “李太醫,您怎麼這麼晚來了?”

  “我不是說過,神醫請來了不管早晚都要叫我,這等事讓我錯過,豈不是抱憾終生?”李太醫說道,還是在屋內亂看,“神醫呢?”

  那邊程嬌娘始終沒有起身,甚至連頭都沒有回一下,陳紹只得引著李太醫過去。

  丹娘已經趁機跑到臥榻邊跪坐下來。

  “姐姐,你能治好爺爺嗎?”她拉了拉程嬌娘的衣角,帶著幾分期待,“爺爺說八月十五帶我去看燈的,結果沒去,表姐說,正月十五就一定能去了,姐姐,我聽他們私下說,爺爺要死了,那正月十五還能帶我去看燈嗎?”

  四五歲的孩童還不知生死。

  程嬌娘側頭看著她。

  “能。”她說道,“過幾天就好了,正月十五,能去看燈。”

  丹娘頓時綻開笑顏,撲在臥榻邊,搖著老者的胳膊。

  “爺爺,爺爺,姐姐說你就要好了,我們去看燈。”她高興的喊道。

  陳紹夫人忙上前拉住丹娘。

  “這位便是,程家娘子。”陳紹給李太醫介紹道,又對程嬌娘說道,“這位是太醫院的李太醫。”

  程嬌娘這才抬頭看去,李太醫也看過來。

  “她?”他失聲驚訝道,“就是你們要請的那個程家娘子?”

  他進門自然看到這個女子了,但是如此年輕,只以為是陳老太爺的孫輩,哪裡想到就是那個被陳家視為最後救命希望的路遇娘子。

  程嬌娘沒什麼驚訝。

  “你有金針?借來我用。”她說道,伸出手。

  周家夫婦在廳堂裡坐的有些不安穩,其他人陪坐的也不安穩,大家心裡都惦記這邊診治的事,卻又不好迫切催促,只得接著聽陳四老爺說途中事。

  聽者無心,說者也無心,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說些什麼。

  “....好幾個人一口咬在狼腿上…”

  一個年輕的女子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大家才回過神,陳四老爺這才發現自己的走神,有些訕訕。

  “不知診治的如何。”他問道岔開話題。

  “畢竟年紀還小….”周老爺歎氣說道,不管能不能行,謙虛一些總是好的。

  門外有僕婦急匆匆的進來。

  “已經施過針了,程娘子說,最遲明早就能清醒來。”她顫聲說道。

  屋內的人激動的起身,爭先恐後的向外而去。

  陳紹夫婦已經和程嬌娘過來了。

  “嬌嬌,如何?”周夫人忙上前迫不及待問道,“可能治?”

  “自然能。”程嬌娘說道。

  “已經施過針了,也開了藥方,李太醫守著呢。”陳紹對兄弟們說道。

  “那接下來做什麼?”陳四老爺問道,看程嬌娘。

  “等。”程嬌娘說道。

  陳四老爺摸了摸鼻子,這女子……總是說些大實話。

  “那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回去吧。”周夫人說道,一面攜起程嬌娘的手,“也怪累了。”

  “我還要等,等他醒來,看藥。”程嬌娘說道。

  周夫人窘然。

  “娘子就住這裡吧,都收拾好了。”陳夫人忙說道,原本就不想這女子走,不過是不好意思留,既然人家待會要看藥,那就再好不過了。

  “是啊,還是留在這裡吧,大家也好放心。”陳紹也說道,沖周老爺夫婦略施禮。

  “自然是好,自然是好。”周老爺夫婦忙點頭說道。

  “時候不早了,你們快回去歇息吧。”陳紹說道。

  他們總不好也留在這裡,人家家有病人心焦麻亂,周家夫婦留下四個伺候僕婦告辭了。

  周家夫婦前腳離開,程嬌娘就要去休息,陳紹夫人忙讓人送去。

  “哦,對了。”程嬌娘想到什麼,又回頭說道,“如是半夜醒了,吃藥就可以了,別叫醒我。”

  陳家諸人愕然,但旋即又似乎明白些什麼。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20 PM

第二十一章 聽聞

  周家燈火通明,看著馬車進門,周六郎忍不住前行幾步。

  車簾掀開,僕婦扶著周夫人下車,車簾被放下,再沒人出來。

  周六郎從鼻子裡悶悶的出了口氣。

  回到自己的院子,拉開門,廳堂裡秦郎君在擁爐煮酒,屋子裡彌散著醇醉香氣。

  “怎麼樣?白去門口等了吧?”他笑道,看著撩衣坐下的周六郎。

  “相迎父母那是應該的。”周六郎說道,端過酒碗一飲而盡。

  秦郎君笑著為他再斟上一碗。

  “說陳老太爺今晚就能醒來,所以要留在那邊。”周六郎說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是不是,以後就知道了。”秦郎君說道,“她是,不會進你們家門的。”

  周六郎嗤聲。

  “愛進不進。”他說道。

  “伯父伯母怎麼說?”秦郎君問道。

  “也沒什麼,就那樣吧。”周六郎有些漫不經心說道,“說,跟姑母長得挺像的。”

  “哦,你姑母可是個美人。”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轉著酒碗,略出神,父自然不會多說什麼,母親卻有著所有女人的通病,略帶誇張的描述那女子。

  從下馬車到更衣進屋驚豔眾人一絲一毫都沒放過,詳細到那個女人似乎已經站到他的眼前。

  就如同當初在程家那一眼所見一般,就如同夜夜夢裡見到的那般,那女子木然的看著他,然後嘴角微微彎起。露出嘲笑。

  他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叫曹叔進來,聽聽途中事,想必一定很有趣。”秦郎君說道。

  一旁跪坐的丫頭忙應聲是,起身出去叫人了。

  “有什麼有趣的。”周六郎悶聲說道。又看他,“你還不回去嗎?”

  “我今晚不走了。”秦郎君說道。

  “這個女子,有什麼有趣的,值得你都賴在我家不走了。”周六郎說道,“你如此感興趣,不如娶了回去吧。”

  此話一出口。兩人都愣了下。

  秦郎君其祖母房甯公主,雖然已經故去,但跟論血脈跟當今皇帝還是很近,其父風流文采盛名,秦家亦是川中望族,秦郎君雖然身有殘疾,但也不是隨意人家都能結親的。

  自己如此說,倒是嘲笑其缺陷,只能找缺陷的傻子來配了。

  周六郎微微紅臉。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悶聲說道。

  秦郎君哈哈笑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他笑道。“只是如斯美人,我怕是無緣。”

  周六郎要說什麼,門外丫頭引著曹管事來了。

  “辛苦你了。”周六郎說道,示意曹管事坐。

  曹管事很高興。

  “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回到家。就心裡舒服的很,疲憊全消。”他說道,跪坐下來。

  遊行千里,家始終為系,周六郎點點頭。

  秦郎君卻是一笑。

  “怎麼?聽起來,程娘子讓你吃了不少苦?”他問道。

  周六郎皺眉。

  “你想太多了,什麼事都跟她扯上,她有什麼…”他忍不住說道。

  話音未落,這邊曹管事苦笑一下。

  “小子,悔不該不聽郎君的話。”他低頭施禮說道。

  周六郎的聲音便戛然而止。似有些氣悶又有些無奈,乾脆端起酒碗不說話了。

  “不是我想太多,而是你不願意想。”秦郎君笑道,看著氣悶的周六郎,“世間事不都是如此。人與人沒多少差別,差別就是,願意想還是不願意想而已。”

  “問你想問的,別亂扯。”周六郎瞪眼說道。

  視線移到曹管事身上,丫頭給曹管事斟上一碗酒。

  “說起來,這程家娘子十分古怪……”

  屋門拉上,隔絕了初冬暖夜。

  相比于老爺公子明亮溫暖的所在,下人房這邊就顯得陰暗潮冷。

  半芹搓搓手,靠近油燈,縫製一件衣裳。

  屋門外傳來腳步聲以及丫頭們的說笑,門被推開了,人和初冬的寒氣一起湧進來,油燈跳躍欲滅,半芹忙用手擋著。

  “……要不是小月急著回去,我就能贏了。”

  “….你贏不了,小月喜事在身,財運正旺呢…”

  “…小月真是好運氣,被夫人指給了曹管事,曹管事多能幹啊,雖然年紀大些,裡裡外外的都離不開他…”

  “…這一趟回來又是大功勞,等成了親,小月就能去夫人跟前做管事娘子了。”

  丫頭們坐下對著鏡子各自梳妝,一面嘰嘰喳喳的說笑,屋子裡充滿了嘈雜的喜樂。

  “曹管事回來了?”半芹驚訝的問道,起身過猛,忘了手裡的針線,戳在手指上也不知覺。

  丫頭們似乎這時才看到她,大多數人看了一眼就不屑的收回視線。

  “是啊。”只有一個答道,一面對著咬著發繩,“傍晚進城了,方才剛和老爺夫人一起回來了。”

  “那,那我家娘子來了。”半芹顫聲說道,太過於激動,眼淚竟忍不住流下來。

  這次有幾人笑了。

  “你家娘子?你家是誰家?你又是誰家?”一個說道,帶著幾分鄙夷,“莫非這裡不是你家?真是委屈姑娘了在我們家。”

  屋子裡嘻嘻哈哈的笑起來。

  半芹有些窘然訕訕低頭。

  “我,我…”她諾諾半日,到底不知道說什麼,眼淚滴落在腳下。

  “大晚上的你哭什麼喪?”一個丫頭喊道。

  “就是,整天愁眉苦臉的,誰欠你錢啊。”另一個也喊道。

  “怪到你住進來我就手氣越來越差!”更有幾個喊道。

  屋子裡亂糟糟。

  半芹瑟瑟退回自己的床位邊,慌亂的用袖子擦去眼淚,要不哭,卻越發的止不住。

  “行了,下次跟媽媽說說,給這位別家的姐姐找個好地方住,咱們哪裡配和人一起住,委屈姐姐了。”

  半芹低下頭有些慌亂的拿著針線衣裳,身子顫顫。

  “喂,你要做針線,找別的地兒去,我們可要睡覺呢,你亮著燈,我們怎麼睡,我們又不像你,閑的沒事做,我們可忙著呢白日。”

  屋門被關上,油燈扇滅,裡外一片黑暗。

  半芹抱著衣衫顫顫環視四周,淚水滿面。

  娘子……

  娘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將明十分,陳府老太爺屋內,坐著四五人,或者依憑幾閉目,或者抱臂直坐閉目,只有那個李太醫坐在臥榻邊,每隔不久就伸出手診脈一次。

  “如此施針,倒是奇特,難道真能管用?”他口中喃喃。

  臥榻上陳老太爺一如既往張口昏睡,嘴邊涎水偶爾流下,喉中呼呼。

  李太醫看了眼窗外,東方發白。

  “這天都要明瞭,不是說最遲天明醒來嗎?怎麼還沒醒?”他嘀咕道,看到腳下的小童酣睡,便用腳踢了他。

  “童兒,起來。”

  小童半夢半醒起來,一時不穩伸手忙抓著臥榻撐扶。

  “師父,師父。”他睡眼惺忪悶悶說道。

  “…..什麼時辰了…”

  “快到卯時了。”李太醫說道,回頭瞪小童。

  小童哦了聲,用袖子擦嘴坐好。

  “卯時了啊…天要亮了….”

  李太醫看著小童,小童也看著李太醫。

  “你說話,怎麼不張嘴啊?”李太醫怔怔問道。

  “師父,不是你說話啊?”小童也怔怔問道。

  “三郎,三郎?”臥榻上抬起一隻手,抓住了旁邊小童的胳膊。

  小童嚇得嗷的叫了一聲,滿屋子裡人俱醒。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21 PM

第二十二章 其言

  陳老太爺屋子裡亂糟糟,很快傳遍了全院子。

  “醒了!”

  “果然醒了!”

  “天也,說最遲清晨醒來,真的就醒了!”

  陳紹激動的團團轉。

  “快,快去請程娘子。”他顫聲說道。

  幾個僕婦應聲就往外跑,被陳紹夫人攔住。

  “三郎,那程娘子不是說,醒了就吃藥,別叫醒她嗎?”她說道。

  陳紹跺腳。

  “那種拿大的話也就是說說,怎能當真,不過是要告訴咱們她胸于成竹罷了。”他說道,擺手,“話怎麼說,難道就能怎麼聽嗎?速去速去。”

  為了方便問診施藥,程嬌娘的住處安排的離陳老太爺很近,那邊天未亮就開始熱鬧,這邊卻安靜如常。

  院子裡的燈也比其他地方少,屋子裡更是黑著,顯示其內人還在沉睡。

  當然,安靜如常指的是程嬌娘主僕,周家的四個僕婦本就睡不踏實,聽到熱鬧,急忙忙的出來看了好幾次了。

  這時見陳家僕婦過來,忙緊張激動的相迎。

  “姐姐們,如何?”

  “娘子神醫,娘子神醫。”陳家僕婦們齊聲說道,縱然對這幾個僕婦也不由帶上恭敬,“老太爺果然醒了,果然醒了,快請娘子。”

  果然神了!

  周家僕婦大喜,看著陳家僕婦面對自己已經恭敬十分,心中十分受用。

  “姐姐們稍等,我們這就去叫。”她們立刻說道。轉身向正屋奔去,還沒走兩步,屋門被人拉開了,一個人影站出來。

  也沒睡吧。也注意擔心那邊動靜的吧,裝的好沉穩。

  周家僕婦心內說道,才要上前施禮。

  “你們幹什麼呢?”婢女壓低的不悅聲先傳來。

  “姐姐,快告訴娘子,老太爺醒了。”僕婦們忙含笑說道。

  “醒了就醒了,不是說過吃藥就成。別來吵醒娘子。”婢女低聲喝道。

  在場的陳家周家僕婦皆是一愣。

  “半芹姑娘。”周家一個僕婦收了笑,帶著幾分不悅警告,“這種醫事,你不懂,還是去給娘子說了再定奪吧。”

  婢女嗤笑一聲,往外走了兩步,不忘拉上門,以免吵鬧傳進去。

  “我不懂,你懂?”她低聲喝問道。

  這無禮的丫頭!

  僕婦們面色難堪,她們可都是周夫人身邊有臉面的使喚人。你一個外甥女跟前的婢女,怎敢如此無禮!

  “程家就是這樣挑使喚人的?”一個僕婦沉臉說道。

  話沒說完,就被婢女啐了一口。

  “什麼程家周家的,去去,聽不懂人話還是怎的?”她低聲喝道。

  僕婦們愕然旋即羞憤。

  “你這賤婢,著實無禮。快打下去。”她們喝道。

  這要不是在陳家,這等無禮的婢女,她們早就一巴掌打下去了。

  婢女站在廊下,看著四個僕婦,天色將明未明,燈光越發的昏昏,照著她形容不清。

  “你們說什麼?打下去?”她說道,再次笑了,“說的是,這等無禮。是該打下去。”

  陳家的僕婦都已經看傻了。

  這,這是怎麼了……

  陳紹在屋子裡踱步匆匆,一面向外看一面急得歎氣。

  “怎還不來,怎還不來。”他口中說道。

  “來了。”門外僕婦喊了聲。

  眾人大喜,忙迎過去。卻見只有兩個僕婦匆匆進來,身後並無其他人相隨。

  陳紹等人略驚訝。

  “那婢女說,娘子說了,不要打擾她睡覺,醒了,自吃藥便是了,她醒來會過來的。”僕婦怯怯說道。

  陳紹夫人忍不住看丈夫一眼。

  話怎麼說,可不就是怎麼聽嘛。

  陳紹有些怔怔,這個娘子……

  “還有。”僕婦欲言又止。

  “怎麼了?”陳紹夫人皺眉問道。

  “因為方才,去叫娘子,周家的婦人和那婢女鬧起來了……”僕婦低頭說道,“那婢女,要讓那四個婦人回去…”

  其實說回去還是客氣了,那婢女說的是滾走。

  什麼?

  陳紹甩袖。

  這都什麼時候呢!

  陳紹夫人安撫他。

  “我去看看。”她說道,忙招呼僕婦領路,幾人匆匆去了。

  這邊陳紹等人說不上心裡什麼滋味的吐口氣。

  “無妨,無妨,吃藥,我們先吃藥。”李太醫說道,拿著那張由程嬌娘口述,婢女提寫的藥方遞給了小童。

  小童忙跑去熬藥了。

  “三郎,三郎,是那個,那個娘子來了?”陳老太爺在床上顫抖的伸手。

  陳紹忙過去,看著消瘦已經不成人形的老父,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是,父親。”他含淚說道,跪下來握住父親的手,“都是兒不孝,累父親四海奔波才得如此。”

  “三弟,你別這麼說。”一個堂兄過來搖頭說道,“那娘子不是說了,叔父這個是早有隱疾,如果不是跟著你上路,路上也不會遇到程家娘子,那此時,我們才是真的束手無策了。”

  屋內其他兄弟忙符合。

  “現在不是說這個時候,現如今終於有希望了,那程娘子說能治好,就好。”

  “藥呢,催著藥。”

  程嬌娘歇息的屋子外,四個僕婦神情尷尬。

  “鬧的夫人你還來了…”她們低頭說道。

  陳夫人目光掃過她們,沒說話。

  “太爺的病要緊,多睡一會兒,少睡一會兒有什麼。”一個僕婦說道,“這事,是我們的家務事,讓夫人見笑了。”

  “我們娘子小,這丫頭也小,從小也沒人教養,不懂事,夫人見笑了。”另一個也忙說道。

  陳夫人有些猶豫。

  按理說,這的確是人家的家務事,但……..

  她的眼前浮現昨晚那周家的人走後,那程娘子的神情以及話語。

  當著周家的人面說要看病人不能走,離了周家的人便立刻說不用看。

  由此可見,這娘子,不是給他們陳家擺譜,而是貌似不想去周家一般。

  陳夫人的手在衣袖下握了握。

  “這樣吧,你們先回去吧。”她說道,“我們是求她治病呢,萬一她不高興了,你們自己人沒什麼,我們總有些不好,就當是你們夫人體諒我一下,委屈一下,聽她的來吧。”

  四個婦人愕然。

  晨光一點點的投入室內,天光大亮。

  程嬌娘翻個身,從錦被中伸出胳膊。

  “娘子,要水嗎?”婢女從簾帳外問道。

  “要。”程嬌娘說道。

  婢女掀起簾子進來了,跪坐下來,將一杯溫水遞給她。

  程嬌娘坐起來吃了口。

  “怎麼,擇席?”她問道。

  婢女臉上是明顯未睡的憔悴。

  “我沒娘子這般福氣,我換地方得適應一兩天才能睡。”她笑道。

  程嬌娘將水杯遞給她。

  “也不是什麼福氣。”她說道,掀開被子起身,“在哪裡,對我來說,都一樣。”

  都不認識,都是陌生處。

  這個話題婢女有點不知道怎麼接,不懂的就不說就是了,她扶著程嬌娘起身。

  程嬌娘沒問陳老太爺的事,婢女自然也不會主動提,只苦了在外等候的僕婦丫頭。

  “還沒起嗎?”

  “那邊已經吃完藥了,老爺又讓來看呢…”

  “你可別去催,周家那四個人都被趕走了,惹惱了,一句話把你也趕走,你可如何?”

  外邊低語閒談,忽的門被拉開了,頓時肅立噤聲。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21 PM

第二十三章 不假

  婢女拉開門,門外的僕婦丫頭忙施禮。

  婢女也還禮。

  “辛苦了。”她說道。

  含笑嫣嫣,語氣軟軟,真是知書達理,哪有適才大家揣測叉腰唾棄讓長輩的僕婦滾的樣子。

  “我家娘子要吃飯了。”婢女說道。

  “有,有,都備好了。”僕婦忙說道。

  “不用太麻煩的。”婢女含笑說道,“只要一碗五味肉粥,水蘿蔔擦絲椒鹽拌一拌,鹽椒橙炒一把黃雀就好了。”

  僕婦們愕然。

  要什麼?什麼粥?擦絲椒鹽?橙還能炒?

  這還叫不麻煩?

  肉粥要五味的?一把黃雀?還要用鹽椒橙炒?乖乖,這都是什麼吃法啊。

  陳老太爺屋子裡,陳紹等兄弟再次沉默。

  陳老太爺吃過藥又昏昏睡去了,如果不是李太醫在一旁看著說脈象平和,比先前大好,他們都要衝到程娘子那裡請她過來了。

  睡到天光大亮才起身,起來也不急,現成的飯不吃,還要點餐新做,這娘子心裡可真沉得住氣。

  “大人,你也莫要著惱。”李太醫思索片刻說道,“我看昨日這娘子施針,似乎很是費力氣,深淺把握分毫不能錯,一次即可讓太爺醒來,那麼今日,必然更要精進,是要養好力氣吧,急病慢郎中,真是急不得。再者說,她如此淡然,必然是心中有成竹,大人,該高興才是。”

  大家聞言點頭。

  要是如此,那這娘子倒也有情可解。

  一番施針就能讓昏睡這麼久的老太爺醒過來,可見是費了大力氣的。

  “是這個道理,只是,父病兒憂,人之常情。”陳紹說道。

  李太醫點頭。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說道,一面撚須,眨了眨眼,“說起來,我也有些餓了。”

  可不是,李太醫也熬了一夜了。

  “快去送飯來。”陳紹夫人忙說道。

  “不用,不用。”李太醫忙喊道,遲疑一下。“不如,也來一份那程家娘子點的,我聽著,倒有些滋味。”

  一碗五味肉粥,水蘿蔔擦絲椒鹽拌一拌,鹽椒橙炒一把黃雀…….

  在場的人忍不住在心裡念了遍,似乎看到眼前五彩斑斕,又爽脆又入味的吃食擺在眼前。

  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呢……

  “大家也都熬了一夜了。昨晚今早都是胡亂吃了口,去告訴廚房,都按著做一份送來吧。”陳紹說道。

  周六郎早晨請安時,看到父母的院子裡四個僕婦哭著被拉下去。

  “真是廢物。”周老爺沉著臉猶自氣不休。

  “這女子怎麼這樣?”周夫人亦是皺眉氣道。

  周六郎施禮後跪坐。

  “出什麼事了?”他問道,雖然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那個傻子,竟然讓陳夫人把這幾個僕婦趕出來了。”周夫人說道,“她怎能如此做?”

  她怎麼不能如此做,她又不是第一次這樣做。

  曹管事沒有跟周老爺夫婦講詳細,尤其是自己被程娘子以及婢女捉弄的事,但卻對周六郎以及秦郎君細細的講來了。

  如此心胸狹隘的女子!

  周六郎放在膝上的拳頭攥起。

  “我這便去找她。有氣沖我便是。何必作踐我們周家。”他說道,猛地起身。

  周老爺豎眉呵斥他坐下。

  “現在不是時候。”他說道,“陳老太爺的病最重要。”

  周六郎重新坐下,面容緊繃。

  此時又有四人走進來跪坐下,兩個婦人,兩個丫頭。

  “去伺候表小姐,要恭敬守禮。讓做什麼就做什麼,不說不做。”周夫人說道。

  四人應聲是,這才退下,由管事帶著出去了。

  半芹抱著一筐衣服有些吃力的走出門,迎面兩個丫頭疾步而來,差點相撞。

  “哎呀,你看著點。”她們不高興的說道。

  半芹忙避在一邊,低頭賠罪。

  “姐姐。那個程娘子怎麼難麼難伺候啊。”

  “宋媽媽她們可是夫人跟前有頭有臉的,她說趕就趕了。”

  咚的一聲。嚇了兩個丫頭一跳,回頭看那個丫頭將衣筐掉在地上。

  “姐姐,你們,你們說的程娘子,是…”半芹顫聲問道,眼淚不自主的流下來。

  兩個丫頭看她一眼,其中一個認出來,跟另一個耳語。

  “當初公子問她走不走,她就真跟著走了,還說什麼自己本就是周家的人。”

  “啊,就是她啊,也不想老夫人當年買她是為了什麼。”

  “她想什麼,自己心裡知道。”

  低語絲毫不介意被半芹聽到。

  半芹的頭低的更低了,局促不安。

  “快些走吧,可別像宋媽媽她們那般倒楣。”

  “是啊,我可不想被趕出去回陝州。”

  二人攜手疾步而去了。

  半芹含淚緊跟了幾步,到底是停下腳,看著那兩個丫頭遠去了。

  “娘子,娘子一點也不難伺候的。”她喃喃說道,“她很好說話的,只要,只要你們對她好,她就會對你們好…”

  最終蹲下抱膝泣不成聲,窄窄夾道裡,身影越發小小。

  因為是從未做過的新鮮樣子,陳家的廚房裡好一陣忙亂,幸好初冬雀多,趕著小廝們亂哄哄的捉了一大麻袋,嘗試了三四次才送上來。

  程嬌娘嘗了一口,搖搖頭。

  “娘子,味道不對?”婢女忙問道。

  “原以為,這是個京城大戶之家,廚上必然精良。”程嬌娘說道,“原來不過是個初貴人家,尚不曾到精食的時候。”

  她說到這裡,看著婢女彎了彎嘴角。

  “還不如,你家。”她說道。

  婢女嘻嘻笑了。

  “娘子,我家不是你家嗎?”她笑道。

  程嬌娘知道她聽得明白,再次彎了彎嘴角不再說話,慢慢的吃完粥和蘿蔔絲,放下碗筷。

  矮桌上,黃雀未動。

  “再來幾個黃雀。”

  李太醫說道,指著空了的盤子,旁邊小童正手抓著一隻雀啃的歡。

  僕婦應聲是,忙出去,剛出去,又急匆匆的回來。

  “程娘子來了。”她高興的喊道。

  李太醫顧不得吃了,忙胡亂的擦了手起身,踹了小童一腳,小童到底捨不得吮了吮手指才跟上來。

  “父親,父親。”陳紹在臥榻邊顫聲喊道,“程娘子,來了。”

  陳老太爺從昏昏中睜開眼,渾濁的雙目轉過來,看到臥榻邊跪坐一個素衣女子。

  室內陰暗,但那個素衣女子卻格外的亮眼。

  她安靜的跪坐,神情無波,就如同那日車簾掀開見到的一般。

  “娘子..”陳太爺撐著要起身,“我的病可還能治?”

  程嬌娘點點頭。

  “能治。”她說道,“只是。”

  聽她只是,在場的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

  這娘子做事慢,說話也慢,真真急煞人!

  “比那時,價錢要貴些。”程嬌娘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22 PM

第二十四章 頑皮

  陳老太爺屋內,門窗拉開室內透亮,再不似前日那樣陰沉無光。

  程嬌娘取過金針匣子。

  李太醫在一旁遲疑一下。

  昨日事急,可以不回避,今日還在身前看,是不是不太好?

  “程娘子,我需要回避一下嗎?”他問道。

  能夠治療陳老太爺這種不治之症的,必然是獨門秘笈,怎麼好在其他醫前隨意展露。

  年輕後輩不好意思開口,他這個做前輩的不能不知規矩。

  “無妨。”程嬌娘說道。

  李太醫大喜。

  “看了,你也學不會。”程嬌娘接著說道。

  這娘子說話能不大喘氣麼?

  李太醫黑臉。

  “娘子,師從何人?”他又問道。

  天下有名的大夫他多少都知道,倒要看看是哪個教出來的好徒弟。

  程嬌娘略一思索。

  “想不起來了。”她說道。

  想不起來了?這叫什麼話?

  不想說就算了,李太醫甩袖子在一旁坐下。

  對於別人怎麼想,是不是誤會,程嬌娘並不理會,從最初因為不能說完整的詳細的話而焦躁,到現在她反而習慣了。

  想要聽懂的,自然會懂,不想要聽懂的,怎麼說也聽不懂,不如,就如此吧。

  程嬌娘伸手,婢女忙跪坐下來幫她束起衣袖。

  這邊床上陳紹親自給父親解開衣衫。

  “昨日,你尚在昏睡,不知疼痛。”程嬌娘說道,拿起一根長針,看著陳老太爺,“今日神智俱醒,會很痛的。”

  陳老太爺露出虛弱的笑。

  “娘子,無知無覺。才是最痛啊。”他顫聲說道。

  “那只是,你感想而已,真切感受,可非如此。”程嬌娘說道,說罷手起針落。

  陳紹跪坐在父親頭前,清晰的聽到父親啊了一聲,苦皺的臉頓時變色,放在身側的雙手揪住了身下的鋪被。額頭上一層汗冒了出來。

  好痛….

  陳紹不由攥緊了手。

  李太醫此時也看著,不過他看的是程嬌娘,看她行針的手法,揣測她的力度。

  看了也學不會,哼,這世上哪有學不會的事。

  但他看著看著真的有些揣測不出,看似若輕,這女子的額頭也浮現細汗。

  陳老太爺最終沒堅持到二十四針施完,在一半的時候暈了過去。

  等再次醒來。看著正收針的程嬌娘,長吐一口氣。

  “還是,無知無覺好吧?”她說道。

  陳老太爺苦笑一下。

  “所為求生不願,求死不舍,死去活來啊。”他說道。

  程嬌娘彎了彎嘴角沒說話。

  “娘子。”陳老太爺虛弱說道,“如果,當初,我讓你診治的話,還會不會如此?”

  陳紹以及陳四老爺在一旁悄悄的給程嬌娘使眼色。

  病人需要的是安慰,醫者應該都知道吧。

  “當然不會。”程嬌娘說道。“那時無須行針。三杯黃酒,一服丸藥,而已。”

  還而已..

  陳紹兄弟對視一眼搖頭。

  “不對。”程嬌娘又說道,想起什麼。

  陳老太爺帶著幾分期盼看著她。

  “二杯黃酒。”程嬌娘說道,“我那時,已經贈了你一杯黃酒了。”

  娘子,做人要厚道啊。

  陳紹和陳四老爺看著程嬌娘,欲說無語。

  看著那娘子走出去,陳家父子同時歎口氣,此時藥也送來了,兄弟二人伺候吃藥。

  “你們,要好好的待這位娘子。”陳老太爺說道,“這一念間,沒人知道錯過的是什麼。”

  陳紹兄弟應聲是。

  陳四老爺不知道想到什麼,笑了笑。

  “要說這個。只怕周家感受更深。”他說道。

  陳老太爺醒來不久,還沒人與他說這些事。

  “這娘子的來歷。你們詳細說與我聽。”他說道。

  曹管事帶著四個僕婦丫頭邁進陳家的門,迎頭就有一群小廝拿著棍子網子跑過來。

  “去火神廟,火神廟後多…”

  “…西市那邊好些空宅子,那裡更多…”

  亂哄哄嚷著喊著也不看路的差點撞到。

  “這是做什麼?”曹管事嚇了一跳問道。

  “捉黃雀去。”引路的小廝呵呵笑道。

  捉雀兒?這時候?

  這也太頑皮了,陳家都沒人管了嗎?果然家中有事,人心惶惶不定,有些亂啊。

  來到程嬌娘的住處,曹管事又被攔住。

  “娘子在睡覺,你們稍等一會兒吧。”婢女說道。

  有僕婦忍不住看天,這不早不晚非午的,又睡什麼覺?

  這是在人家看病呢,怎麼比在自己家裡還隨意?

  這樣,好嗎?

  她們看向曹管事。

  曹管事恭敬的應聲是,不焦不燥文文靜靜的跪坐在廊下。

  “姐姐也辛苦了,快去歇息吧。”他含笑說道。

  就是家裡夫人們跟前的丫頭都沒得到曹管事如此恭敬相待,僕婦丫頭們對視一眼,忙跟著在廊下跪坐等候。

  所幸這次沒有像曾經那樣等很久,不多時程嬌娘小憩一刻醒來。

  “那幾個人不懂事衝撞了娘子,已經打發變賣了。”曹管事在廊下跪坐說道。

  屋門拉開,微微抬頭便能看到其內坐著喝水的程嬌娘。

  “這是新挑選的人。”曹管事接著說道。

  僕婦丫頭忙挪上前幾步,齊齊的給程嬌娘施禮。

  “好。”程嬌娘說道。

  曹管事鬆口氣。

  “娘子還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說。”他又問道。

  程嬌娘看他一眼。

  “我要添置一些東西,你陪我的婢女去吧。”她說道。

  曹管事大喜。

  陪的意思就是花錢,但現在曹管事怕的不是花錢,而是人家不花他們的錢。

  兩個女子孤身而來,要是張口跟陳家的人要東西,那無疑是又給了周家人臉上一耳光。

  還好,還好。

  曹管事親自帶著婢女出了陳家門。

  “要一些布裁衣。”婢女說道,一面看著手裡列的清單。

  每一次施針過後,娘子裡衣都濕透了,她的穿著本就簡單,來時也就那麼兩三件,根本來不及更換。

  “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家裡有裁衣,去叫她們來。”曹管事忙說道。

  男人們哪裡顧著這個,這種女人的細詳事還得女人操心。

  想當初家裡三娘子去趟城外柏林寺,夫人都趕著囑咐丫頭媽媽們帶著替換衣裳,只擔心晨露細雨打濕了衣裳。

  果然誰親的誰親,沒娘的孩子真可憐。

  這個念頭閃過,曹管事脊背冒出一層細汗。

  還嫌麻煩不夠大嗎?別沒事找事啊。

  “不用了,娘子的衣服簡單,說要自己做。”婢女說道。

  這傻子也好女工?還能自己做衣裳?

  曹管事不由愣了下。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2 11:23 PM

第二十五章 不見

  午後的陳家,顯得格外的安靜,與前些日子死氣沉沉的安靜不同,因為陳老太爺的醒來,以及據說能治好的消息,讓陳家此時的安靜多了幾分閒適。

  日光很好,程嬌娘坐在廊下,依著憑幾,一手拄頭,一手隨心描字。

  丫頭僕婦坐在一旁,屏氣噤聲。

  院門外有人探頭,這是一個四五歲的女童,似乎有些怯怯,看一眼,又縮回去,過一刻,又探頭看。

  丫頭僕婦都看到了,但都當做沒看到。

  “丹娘。”程嬌娘忽的喊道。

  女童立刻高興的從院門後走出來。

  “找我,有事?”程嬌娘問道。

  丹娘跑近前,脫掉木屐,跪坐過來,看著程嬌娘揚起笑臉。

  “沒事。”她搖搖頭說道。

  真是童言無忌,身後丫頭僕婦垂頭,沒事跑來做什麼,隨便說個什麼事不是事。

  程嬌娘嘴角彎彎。

  “沒事就對了。”她說道,換手寫畫。

  丹娘興致勃勃的看著她。

  “姐姐,你在做什麼?”她問道。

  真是童言無忌,人家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問人家萬一被認為嘲笑呆傻,豈不是惹了麻煩?

  “寫字。”程嬌娘說道。

  用手指在憑幾上摩來擦去就是寫字?這話也就小孩子信吧。

  一旁僕婦心中嘀咕,果然聽到孩童的驚歎聲。

  “姐姐用左手寫字嗎?”丹娘很驚訝的說道。

  “左手右手,都是手,自然都能寫。”程嬌娘說道。

  丹娘恍然的點頭。

  “哦,對,對,是啊,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呢。”她說道。

  因為你只是個孩子,不是傻子。

  僕婦丫頭都恨不得把頭塞進脖子裡。

  這傻子到底是好了,還是沒好利索啊?為什麼傻話連篇啊。

  那個婢女怎麼還不回來啊,她們在這裡好不安。

  程嬌娘與訪客陳丹娘相談甚歡時,陳紹也迎來了訪客。

  他引著一個男人走出陳老太爺屋子,來到客廳坐下。

  “如此,果然好多了。”男人說道,帶著一臉的欣慰,“陛下很是惦念。”

  陳紹施禮。

  “臣之罪,讓陛下憂心。”他哽咽說道。

  “這怎麼是你的罪。”男人忙伸手相扶搖頭說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陳紹點頭。

  “這次是請來的哪裡的大夫?”男人又好奇問道。

  “江州人氏。與家父途中一面之緣,那時候她就指出家父身有暗疾,只是,當時不知。”陳紹說道。帶著幾分慶倖。

  “哦,竟然還是位,立有間,便知其疾的神醫。”男人驚訝道。

  神醫麼?倒也真是神奇,只是還有些古怪,陳紹笑著沒說話。

  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可否一見?”男人又問道。

  陳紹遲疑一下。

  “見我?”程嬌娘看著面前的陳紹。神情木木,“為何?”

  陳紹有些不知怎麼回答。

  “此人是我同僚,交情甚好。”他說道。

  “那,與我何干?”程嬌娘打斷他問道。

  陳紹啞然。

  “不是。不是這個意思。”他忙又解釋,額頭上出了一層細汗。

  這個娘子,古怪就古怪在好似懵懂不諳世事的頑童,隨心所欲,從不考慮其他。

  但,對頑童,又有什麼辦法呢?

  “聽聞娘子神技,想要結識一下。”陳紹說道。

  “我不想結識他。”程嬌娘說道。站起身來。“我要休息了。”

  陳紹拭汗而歸。

  “程娘子,施針之後費神勞累,此時去睡了。真是不巧。”他解釋說道。

  男人哈哈一笑,也不以為意。

  “老太爺的病要緊,老太爺的病要緊,日後再見吧。”他說道,一面要起身告辭。

  陳紹忙留住。

  “且慢。”他說道,“多日不見,今日心事稍解,你我也好對飲一杯。”

  說著歎氣,拍了拍男人的胳膊。

  “我這積攢多日的煩心,也好傾訴傾訴。”他說道。

  家事政事事事在心,這些日子陳紹熬磨的可不輕,男人理解的點頭。

  “去,備酒陳紹說道。

  小廝應聲是。

  “哦,那個黃雀要來一盤下酒。”陳紹又囑咐道。

  男人聽了有些好奇。

  “黃雀?”他笑道,“那才幾兩肉?竟來做下酒菜?”

  “其妙不再肉多肉少。”陳紹笑道,與他把臂而行,“你嘗嘗便知。”

  婢女伸手捏了捏店家遞來的一方布。

  “這就是最好的紋綾?”她問道。

  “是啊是啊,小娘子,這是最時興的天馬紋綾了。”店家說道。

  也是最貴的。

  “這個來一些吧。”婢女點點頭說道。

  店家高興的應聲是,指揮著夥計裁衣。

  “還要一些…”婢女拿出紙看著其上說道,“緯錦,有沒有瑞錦宮綾?”

  什麼?

  店家愣了下。

  “緯錦?瑞錦宮綾?”她問道,“從未聽過。”

  “也就是蜀錦。”婢女又看著紙上說道。

  “蜀錦倒是有。”店家忙說道,讓夥計搬出來,“不過都是經錦。”

  婢女看著紙上。

  有則好,無則隨意。

  “那就這個吧。”她拍了拍說道,選了幾個花樣。

  選完布料餘下的事婢女就不用管了,她走出來等候,一面打量街上。

  “京城很熱鬧吧。”曹管事說道,“要是不急,可以帶姐姐轉轉。”

  婢女微微一笑。

  “不用,京城我很熟的。”她說道。

  曹管事臉上的笑有些僵。

  怎麼個熟?不是第一次來嗎?程家一個婢女難得還來過京城?

  “曹叔?”

  一個聲音從一旁傳來。

  曹管事忙看去,呀了一聲,疾步過去。

  “六公子。”他施禮說道,又看軟轎上的少年,“秦郎君。”

  不待二人說話,他便主動指身後。

  “我來給程娘子買些東西。”他說道。

  程娘子?

  周六郎看著店鋪,目光落在門口車邊站著的女子身上。

  軟轎上的秦郎君也看過去,一面坐直身子。

  那個,便是麼?

  “半芹姑娘。”曹管事忙沖這邊喊道。

  這就是重複不變的半芹們麼?

  秦郎君饒有興趣的看過來。

  “這是我們六公子。”曹管事熱情的介紹道。

  婢女略帶幾分驚訝看周六郎,周六郎也看向她。

  這個丫頭眉眼靈動,沒有施禮,沒有恭敬,只有淡淡的一笑。

  “時候不早了,曹管事要是有事就自忙去,我要回去了。”她說道,略一點頭算是見禮,就這樣轉身上車了。

  曹管事面色尷尬,周六郎面色沉沉,獨秦郎君笑起來。

  “曹叔,你又忘了我的話了。”他笑道。

  曹管事苦笑兩下。

  “是我多言了。”他說道。

  “你,先送她回去吧。”周六郎繃著臉說道。

  曹管事應聲是,忙回身跟上去了。

  看著馬車晃悠悠從街上而去,自始至終那婢女沒有再看過來一眼。

  “看了這個丫頭,你覺得如何?”秦郎君笑問道。

  半芹,半芹,人而已,名字而已。

  “倒像是見了仇人面。”周六郎冷笑說道,“怎麼花我家的錢,用我家的人就如此怡然自得?”

  秦郎君哈哈大笑。

  “六郎,花仇人的錢,用仇人的人,可不是怡然自得麼?”他說道。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4 12:11 AM

第二十六章 坦言

  雖然很生氣,周六郎回去還是讓曹管事去見了周夫人,詳細的說了去街上添置了什麼。

  周老爺不由埋怨周夫人疏忽這等小事,周夫人也很委屈但又自覺沒理,夫妻兩個拌嘴幾句,帶著悶悶不樂各自睡去。

  周夫人又與貼身僕婦詳談了一夜,便有了主意。

  第二日,一大早周夫人親自開庫房,挑選了原本準備給家裡女兒們過年穿的新衣,讓丫頭僕婦包好再次踏入陳家的大門。

  互相見面,自然先問老太爺安。

  “已經好多了,能坐起來了。”陳紹夫人接待她帶著感激說道。

  果然能治好?

  周夫人大喜。

  “是老太爺吉人天相。”她說道。

  “我正要讓人與你們去說。”陳夫人說道,“就讓娘子在這裡多住一段吧,有她在,我們也好放心,診治開藥也方便。”

  “我也是如此考慮。”周夫人笑道,一面指著身後的丫頭僕婦,“所以送來了替換衣裳。”

  一面說著一面歎氣。

  “這孩子因為病的緣故,自小就古怪,不愛與人說話來往,我也不瞞夫人,這孩子與我們也不親近,有什麼對的錯的,我們也說不得,勸不得,如有什麼得罪處,看在她自小有病,幼時失母,孤零可憐的份上,還望夫人多多擔待。”她說道,神情誠懇又無奈,還抬手拭淚。

  陳夫人自然看出程嬌娘對周家不冷不熱,別人的家務事她也不好揣測,沒想到周夫人攤開了給她說,心中倒放下幾分芥蒂,反而有些戚戚。

  “這話說的,可不敢。”她忙說道,一面伸手做請,“夫人,請嘗嘗茶。”

  茶。請茶,一字之差,親疏之別。

  周夫人嘴角浮現一絲笑,低頭道謝,端起茶慢慢的心滿意足的喝了口。

  “不過不巧,程娘子給老太爺施針,夫人過一會兒再見吧。”陳夫人說道。

  “那就不見了,我也沒別的事,把這些東西留下,再給丫頭們叮囑幾句就是了。”周夫人笑道。放下茶杯,“她記掛著老太爺的病,我見了反而讓她分心,再說。有夫人你照顧,我自是放心。”

  陳夫人笑容更濃。

  “那自然是,夫人自管放心。”她點頭說道。

  此時陳太老爺屋子裡,幕帳拉開,木窗半開,紙門半掩。兩個丫頭將花房裡新摘的花在廳堂擺好。

  屋子裡花香氣便若有若無,混雜炭火以及藥香,先前因為癱瘓吃喝拉撒在床而導致的腐臭氣,已經散去了。

  丫頭擺好花。躡手躡腳的退出去,唯恐打擾了裡面的人。

  程嬌娘慢慢的撚起最後一根金針。

  一旁陳紹兄弟各自按著父親的肩頭手臂,隨著父親的顫抖而顫抖。

  “好了。”程嬌娘說道,將金針放入匣子裡。

  陳老太爺便由陳紹扶著做起來。

  “痛快,痛快。”他說道,抬袖子擦去臉上的汗。

  “今日吃過藥,午後,可以試著下床。略走幾步。”程嬌娘說道。

  陳家三人驚喜。

  “可以。下床?”他們不可置信的問道。

  他們所求的是能保命,都不敢想還能重新走路,更何況。已經癱瘓這麼久,這麼快就能下床了?

  “哦,當然,不想下床,也可以躺著。”程嬌娘說道。

  這娘子說話古怪,三人已經有些習慣了。

  “多謝娘子。”陳老太爺說道,難掩激動的坐著施禮。

  陳紹兄弟忙跟著施禮,激動不已。

  太好了,太好了,太神了,太神了!

  看著屋子裡擺著的衣服,程嬌娘沒有說話。

  婢女擺手讓丫頭僕婦退下,幫程嬌娘脫下罩衣,其內的白緞裡衣已經被汗打濕。

  “娘子,這些衣服都是周家送來的,你看,收還是不收?”她問道。

  “收。”程嬌娘說道,側頭看了眼地上。

  婢女應聲是。

  隨著陳老太爺的好轉,陳家的訪客也越來越多。

  病重可以不來探訪,病人好轉便必須來探望了,如此,探者被探望者更各自心悅。

  “夫人,董大人以及夫人前來探望老太爺了。”僕婦匆匆進來說道。

  屋子裡已經坐著四位夫人,聞言都笑起來。

  “倒是趕巧了,他們也來了。”

  陳夫人笑著起身去迎接。

  也不是趕巧了,昨日也來了好幾撥,笑著接來女眷送入廳堂,管事娘子使了個眼色,陳夫人落後幾步。

  “夫人,今日這些人還要留飯嗎?”她低聲問道。

  陳夫人有些無奈的笑。

  “我看她們是不打算現在走了。”她說道。

  邁進屋子裡,新來的董夫人先表達恭喜。

  “適才看過了,老太爺真是好多了。”她笑道,“真是可喜可賀,大難之後必有大福。”

  “是啊是啊,這次可以過的安心的過年了。”其他人也附和道。

  “好了,你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除了探視我家太爺,還要什麼?”陳夫人笑道。

  陳老太爺眼見大好,丈夫避開丁憂,心頭大難放下,她如今心情好的很。

  “要吃黃雀。”大家齊聲說道。

  陳夫人失笑。

  那一日有個來探望老太爺的同僚友人,陳紹留之小酌幾杯,,最近家裡都愛吃鹽椒炒黃雀,所以以此作為下酒小菜。

  那友人吃後大為喜歡,不過人家病著,自己總不好為了一道菜又是誇又是贊的,顯得自己跟專門為了吃來似的。

  出去後他也親自抓黃雀做了,只可惜味道始終沒有陳家的好,一時惦念,便不免多說,於是傳開了,有好奇的人試探趕著飯點來探望,如願嘗了,果然讚歎不已。

  於是陳府的廚子做的好黃雀消息便傳來了。

  隨著陳太老爺身子越發的好,大家也不避諱了。一則探望,二則就結伴來吃了。

  “還有。”一個夫人想到什麼,又說道,“能不能引薦一下你家請來的這個神醫?”

  對對,比起吃食,神醫更要緊。

  陳老太爺先前病的如何,雖然陳家閉門消息不外傳,但京城裡能有什麼瞞得住的消息,都知道最多兩三個月就不行了,沒想到請了這個不知哪裡的神醫來。竟然三天五天的就好了。

  這樣的神醫可要好好的結識一下。

  陳夫人稍微為難一下。

  “這個,我還真做不了主。”她說道。

  “不是要你做主,是引薦一下,她既然是大夫。自然要接診的,難不成還要躲著不成?”董夫人說道。

  陳夫人臉色更為難。

  “她,好像,不是大夫。”她說道。

  不是大夫?那是什麼?

  在場的夫人們愕然。

  陳夫人苦笑一下,覺得自己也說不清。

  “反正,她不接診。”她說道。“也有人問過,只是,她婉拒了。”

  說婉拒了真是客氣,人家其實是很直白的拒絕了。

  “此時她一心為了老太爺的病。那就等老太爺痊癒了再說吧。”夫人們也都是好說話的,紛紛笑道。

  也許吧,陳夫人心內說道,能治病被人追捧,這種事應該沒人會拒絕吧。

  吃過飯,送走了心滿意足的客人們,陳夫人也舒了口氣。

  “丹娘呢?”她想到什麼問道。

  “在程娘子那裡。”僕婦答道。

  也是奇怪了,這個程娘子雖然安靜。但卻總不自覺讓人覺得不可靠近。來家裡這些時候,誰也不敢靠近說話,只有陳丹娘日日過去找她玩。

  也不知道一個十四五歲和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怎麼就玩到一起了。

  “別讓她吵到程娘子。”陳夫人說道。

  僕婦應聲是。

  “那。程娘子在做什麼?”陳夫人又問道。

  僕婦臉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在,做衣裳。”她說道。

  “姐姐。”丹娘一臉崇敬的說道,“你好厲害。”

  地席上,程嬌娘鋪開錦緞,手中剪刀流暢的穿過,婢女在一旁幫著理線。

  “是啊,我很厲害的。”她說道。

  屋門外廊下侍坐的丫頭僕婦對視一眼。

  又來了,這一大一小總是說的特別合拍。

  “姐姐,今天中午又炒了黃雀,我一次可以吃五個。”丹娘伸出小小的手掌說道。

  程嬌娘看她一眼。

  “做的不好吃。”她說道。

  “哎,很好吃的。”丹娘瞪大眼搖頭說道。

  “黃雀,要用把黃雀。”程嬌娘說道,手下剪刀針線未停。

  “把黃雀如何?”丹娘不解的問道。

  “你讓廚子,去街市上,看看,那些把魚是怎麼做的,就知道了。”程嬌娘說道。

  丹娘哦了聲。

  “好,我記下了。”她高興的說道,再次看著程嬌娘發出感歎,“姐姐,你好厲害啊。”

  “是啊。”程嬌娘點頭答道。

  “姐姐,父親和叔父他們說你是神醫呢,你是神醫嗎?”丹娘問道。

  程嬌娘停下手,坐直身子。

  “我覺得,我或許更像是,廚娘,”她低頭看席地上已經漸漸成形的外袍,“或者..裁衣。”

  衢州,秀王府。

  秀王已經大殮入土,秀王府的喪儀還未撤去。

  夜晚白燈籠下,偌大的秀王府如同白晝。

  秀王妃正室門外僕從林立。

  “郡王。”

  施禮問候聲從門外逐一傳來,侍立的僕從如同波浪般起伏。

  穿著白孝衣,束著白帶的少年大步而來,衣抉飄飄,身形穩健,面目肅重,眼窩發紅,神帶憔悴。

  廊下兩個跪坐侍女伸手拉來紙門,屋門珠光流翠傾瀉而出。

  少年邁步室內。

  “郡王。”

  室內跪坐兩排男女,或者年幼,或者年長,皆是孝衣在身,同時坐直身子,然後施禮。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6 09:02 PM

第二十七章 不說

  秀王為親王,其子嗣只能承襲國公。

  晉安郡王乃皇帝特封,雖然同為兄弟姐妹,其身份高於等人。

  晉安郡王疾行幾步,在正中跪坐,先向其上王妃施禮,再向兄弟姐妹還禮。

  “好了,一家人,不要外見了。”秀王妃這才說道,伸手。

  屋內子女們這才紛紛坐好。

  “琮郎,聽聞你昨夜又在你父王靈堂枯坐一夜。”秀王妃說道,看著少年郎,眼中含淚,“你莫要再如此,你長途奔襲而來,又哭靈三日,熬壞了身子,如何向皇上交代。”

  “父母生養恩,兒不能盡孝與前,心內著實難受。”晉安郡王俯身說道,聲音沙啞。

  秀王妃抬手拭淚。

  “你快起來吧,這些話就不要再說了。”她說道。

  那邊一個兄弟讓開一座,晉安郡王施禮後歸坐。

  室內安靜肅然。

  “你父王不在了,大家的功課也不能丟。”秀王妃說道。

  子女們齊聲應聲是。

  秀王妃又說些話,無非是日常瑣事交代。

  正說話,門外又傳來聲音。

  “母親。”

  伴著聲音,一陣風一般捲進一個少年郎,亦是孝衣裝扮,年齡十三四歲,面容與晉安郡王肖像。

  看到他進來,座上的秀王妃頓時含笑,伸出手。

  那少年郎並未施禮,而是徑直走到王妃身前坐下。

  “璜郎,又去哪裡了?這麼晚才回來?”秀王妃伸手撫著他的肩,毫不掩飾慈愛問道。

  “母親,我去庫房,找出父王贈與我的那副字畫。”少年郎說道。面帶黯然,“此前我偷懶,父王以書畫警示與我,我故意藏起來了,此時父王不在了,我…”

  他說到此。眼發紅,哽咽不語。

  秀王妃眼淚早就下來了。

  “好孩子,你父王知道你這個心思,你莫要難過了。”她忙說道。

  少年郎點點頭,這才看向屋中,對著晉安郡王露出笑容。

  “哥哥。”他說道。起身施禮。

  晉安郡王含笑還禮。

  又說笑一時,晉安郡王起身告退。

  “你去吧。早些歇息。”秀王妃說道,說罷又補充一句,“在家不要拘謹。”

  晉安郡王低頭道謝,又與兄弟姐妹們辭別,這才起身出去了。

  屋門拉上,隔絕室內的視線。但卻更熱鬧的說笑傳出來。

  “..母親,你也要多休息…”

  “…哥哥,你可見昨日誰人拿走了我的玉杖…”

  兄弟姐妹之間交談切切。一掃適才沉悶拘謹。

  晉安郡王身形背對正室,腳步停了一刻未動。

  “郡王?”廊下僕婦低聲問道。

  晉王郡王轉過頭,露出含笑面容,再次沖室內低頭施禮,轉身大步而去。

  他一路大步而行,昂首闊步,等在王妃院外的侍從疾步才能跟上。

  一直走一直走,似乎不知道走到哪裡去,卻又絲毫沒有畏懼的走下去。

  身後的侍從並不敢出聲,噤聲相隨,直到晉安郡王自己先停下來。

  “呃。”他望著四周一刻,“我住的地方,在哪裡?”

  說罷自己又是展顏一笑,露出細白牙,與路旁白燈相映襯。

  “我走的時候太小了,家裡雖然都沒變,可是我都不記得了。”他笑道。

  侍從忙也含笑應是,一面忙引路。

  一眾人調轉頭向一個方向而去。

  夜色深深,秀王府變得安靜,白刺刺的燈籠如同星辰點點,莫明的帶上了幾分森寒。

  一聲詭異的叫聲從秀王府一角傳來,似乎夜梟鳴叫,又似人聲哭號,但一轉耳便逝,並沒有引起人的注意。

  一個侍從抬腳踹了一下,地上的人翻個滾。

  室內燈光如豆,影影綽綽。

  “嘴真夠硬的,郡王,還是不說。”他轉身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從牆邊的黑影走出來,依舊穿著那身白孝衣,只是手中多了一塊白錦帕,此時正掩在嘴邊。

  “倒是條忠烈漢子。”他慢慢說道,拿開手帕,面上帶著慣有的燦爛笑意,看著地上不知死活的人。

  那侍從抬腳踢了一下地上的人,人滾動一下,並沒醒來。

  晉安郡王看著地上的人,昏昏的燈讓他的臉變得忽明忽暗。

  “其實,你說與不說,又有什麼分別,我不需要知道誰要害我,我只需要知道,有人要害死我便是了。”他慢慢說道,說罷擺擺手,“不用問他了,你們隨便玩吧,怎麼也得成全他的忠義才是。”

  侍從笑著應聲是。

  立刻又有兩三走出來,兩腳踢起那人又翻個轉,如豆燈光下,照到那人裸露的雙腿,其上白骨森森,掛著些許血絲皮肉,看樣子竟是生生被刮下來的。

  這一翻踢打,人竟然醒過來,張口嘶喊,早有一個侍從伸手掐住,同時亮出手中寒光。

  “廖爺,你放心吧,郡王說,不用你答了。”侍從低笑道。

  那人似乎知道什麼,奮力掙扎,看著面前白衣少年郎,眼中滿是恐懼。

  但還是晚了一步,那侍從一刀割下了他的舌頭。

  鮮血濺了一地,晉安郡王後退一步,用手帕輕輕揮了揮,似乎要驅散這血腥氣。

  廖管事暈死在地上。

  晉安郡王看了一眼,轉身出去了。

  冬夜的風呼嘯而過,吹得廊下燈籠刷刷。

  少年郎看了眼夜空,一輪彎月斜掛,燈光晃晃中,照著如玉般的臉上並無半點笑容,他就那樣默然看了一刻,轉身沿著廊下慢行而去,白刺刺的燈下,白亮亮的身影顯得格外的修長以及寂寥。

  天色大亮的時候,陳紹已經出了宮門到了皇城腳下。

  一路上散朝的浩浩蕩蕩的文武官員紛紛避讓。

  這是休沐近兩個月的吏部相公重新入朝的第一天。前後左右,無數目光相隨,這其中有高興的自然也有嫉恨的。

  就在方才,月朝會散後,代政的大皇子親自叫住陳紹,說皇帝要見他。

  這說明什麼。說明陳紹在皇帝眼中還是最可以倚重的人,本來想要取代他的機會只有其父喪丁憂,但如今,這個機會也沒了。

  明明連太醫都束手無策的病,竟然真的治好了。

  這個陳紹實在是太好運氣了。

  對於這些目光,陳紹沒有在意。他心裡還想著方才面聖的事。

  摒退了大皇子,皇帝與他單獨談論朝政。君臣二人相談甚歡,一來可見皇帝雖然說病了但精神很好,二來也說明皇帝對他的倚重。

  他少年成名,所幸沒有沉淪,進士及第,在皇帝有意的栽培下歷練。就在終於要委以重任的死後,趕上了母親病故,雖然可以奪情。但為了他的名聲,皇帝並沒有如此做,而是讓他丁憂三年,沒想到再次委以重任的時候,他的父親又….

  萬幸,萬幸。

  看得出皇帝也松了口氣,要不然也不會開那樣的玩笑。

  “聽聞全城趕盡雀兒,只求陳家方。”皇帝笑道,“記得送來讓朕也嘗嘗你這陳家好黃雀。”

  陳紹不由笑了笑。

  自己靠著文名在朝野中聞名,沒想到又靠著吃食在京中百姓中聞名。

  想來用不了多久,他陳紹會在百姓中有個陳黃雀的渾名了吧?

  陳神童,變成陳黃雀,一下子陽春白雪到下里巴人,跨度也太大了。

  怎麼突然就這樣了?

  自從那個女子進門,老父的病情好了,而且,這個黃雀最初還是她要吃的,要不然廚子也不會做出這個來。

  這村俗上不得檯面的小東西,竟然也能吃的如此美味。

  果然大俗便是大雅。

  這個女子,真是古怪又有趣。

  陳紹進了家門,換了常服,立刻就往父親院子走來,一進院門就看到大開的屋門裡對坐的老少。

  雖然瘦弱但精神矍鑠斜倚盤膝而坐的白髮老者,素袍大袖黑髮端正跽坐的少女,隔著棋盤相對,以及棋盤旁鮮紅衣袍手拄頭晃來晃去的女童。

  陳紹一瞬間停下腳步,似乎不遠打破這初冬對弈圖。

  “娘子,不會下棋?”陳老太爺問道。

  程嬌娘已經看著棋盤好一刻了。

  “想不起來。”她說道。

  想不起來?是會?還是不會?

  陳老太爺一時有些不解。

  “我會玩雙陸,爺爺,姐姐我們一起玩雙陸。”丹娘說道,打斷了二人之間的談話。

  老者執黑子落,片刻之後,又執白子,原來是一個人自娛自樂。

  “父親。”對著門口的的丹娘一眼看到父親,高興的喊起來。

  陳紹進門跪坐施禮,問候了父親,又對程嬌娘表示感謝。

  程嬌娘還禮。

  “雖然好了很多,但目前,還是不要太多走路。”她對陳太老爺說道,“欲速則不達,如果此時再犯病,再多的錢,我也沒辦法了。”

  陳太老爺哈哈笑了,伸手拍著腿,實在是能走路的誘惑太大了。

  “再施針五日,就可以,單靠吃藥恢復了。”程嬌娘說道。

  父子二人大喜,一是終於不用再受那種痛楚了,二也是說明,痊癒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真是太謝謝娘子了。”陳紹肅容再次道謝。

  由他們父子說話,程嬌娘便起身告辭了,丹娘自然也跟上。

  “丹娘,莫要吵到娘子。”陳紹忙囑咐道。

  丹娘高高興興的牽著她的衣袖走出來。

  天已經冷了很多。

  “三五日後,就會下雪了。”程嬌娘說道,抬頭看看天。

  “真的嗎?太好了,那就可以去山上賞雪了。”丹娘高興的說道。

  走了沒多遠,迎面有女子的說笑聲傳來,然後便看到四五個花團錦簇的女子們走過來,見到程嬌娘和陳丹娘,都停下腳。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6 09:03 PM

第二十八章 出遊

  程嬌娘來家裡這些日子,吃食獨送,來往不過是陳老太爺以及自己居住的院子,除了初來那一次,家中人連見都見不到,更別提交集。

  要說交集多的除了陳老太爺以及陳紹夫婦,就是女童丹娘了。

  看著也看過來的程嬌娘,女子們有些莫名的拘束。

  作為陳家女子,雖然比不上王公貴族,但也非一般人家,舉止做派都經過良好的教習,況且都是已經到了可以出外交遊赴宴的年紀,最多會羞澀,拘束這種感覺還真是頭一次。

  “姐姐,你們要去哪裡?”丹娘問道,先跑過來幾步。

  “我們要去且停寺賞梅。”一個女子說道,似是不經意的看了眼程嬌娘。

  “梅花開了嗎?”丹娘驚訝的問道。

  “是,且停寺的臘梅今年開的早。”女子說道。

  丹娘高興的拍手。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她喊道,想到什麼又跑回程嬌娘這邊,“程姐姐,你也一起去吧。”

  聽她開口邀請,這邊陳家的女子們莫名的緊張。

  程嬌娘沒有說話。

  “程娘子,如果沒事的,不如一起去吧。”陳家一個女子站出來,說道。

  讓一個女童邀請,人怎麼應答。

  程嬌娘看她。

  “好。”她點點頭答道。

  丹娘高興的雀躍。

  此時的江南冷雨落下,帶著幾分陰寒。

  程六娘蹬蹬邁入門內,一眼看到正笑著和管事娘子們說話的程大夫人。

  “母親。”她喚道,在僕從面前,規規矩矩的施禮。

  程大夫人最近很高興,招手讓女兒坐過來。

  “被那幾個人折騰的還是傷了元氣,要不然鋪子的收益更多。”管事娘子說道,一面收起帳冊。

  “不懂生意,就是糟踐生意。”程大夫人說道,“那他們走了嗎?”

  “他們雖然放手不管事了,但人卻還是不肯走。”僕婦說道。

  “那就留著吧,咱們家倒也不在乎他們幾個人吃口飯。”程大夫人說道,微微一笑,“讓他們也看看,這鋪子在我手裡,是怎麼越做越好,讓他們姑奶奶的嫁妝越攢越厚,我們程家可不是故意糟踐東西的人。”

  “只是田莊那裡的進出帳冊,二夫人要去看了。”一個僕婦低聲說道。

  程大夫人的臉色沉了沉。

  雖然萬般不願,程二老爺還是得如期赴任了,程二夫人藉口離家近,這一次沒有帶著孩子跟去任上,而是留在家裡,說是一心一意的侍奉婆母,教養兒女。

  周家來的人或許是因為人生地不熟,欺軟怕硬,見程家一直不鬆口,也沒了興致,竟然不再爭奪嫁妝,但人卻不肯走,說要親眼看著,免得姑奶奶的嫁妝被糟踐了。

  程家上下大為高興,因為程二老爺仕途不順的陰霾稍微沖淡了一些。

  “那就給她吧。”程大夫人說道,“這都年關將近了,前幾日老太太念叨二老爺的禦寒衣裳,這幾日對完帳了,你們抽出幾個人陪著老太太跟前的梅香去送一趟。”

  老太太跟前的梅香?僕婦們對視一眼,交換一個你懂我懂的眼神。

  “梅香好針線,人又穩重,去那邊看看二老爺安置的可好,要不然老太太怎麼也是不放心。”程大夫人說道。

  僕婦們低頭應聲是,看著坐在一旁早已經不耐煩的程六娘,收拾東西告辭退出去了。

  “母親,我要的玄妙觀的十樣點心可准了?”程六娘忙問道。

  程大夫人似乎這才想起,喚僕婦來問。

  “說,因為臘月要得人多,都是提前訂好的,所以…”僕婦低頭說道。

  “所以還是沒有我們家的是不是?”程六娘接過話頭問道,坐直身子,轉頭抓住程大夫人的胳膊,“母親,你看到沒,他們就是故意的,不管我們說多早,就是沒有我們的!”

  程大夫人也有些驚訝。

  “果然沒有?”她問道。

  “沒有,夫人,真是供不應求,市面上玄妙觀的點心已經炒到十兩銀子一盒了。”僕婦低頭說道。

  “這麼貴?”程大夫人更為驚訝,這玄妙觀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她這才恍惚覺得,上一次見到那個玄妙觀觀主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甚至都記不清樣子了。

  “一直沒來取過供奉嗎?”她問道。

  難道來家裡也不見她嗎?

  “不許給她。”程六娘豎眉喝道。

  “夫人,玄妙觀,除了第一次,後來,就再沒來取過供奉。”僕婦低頭說道。

  十兩銀子一盒的點心,多少人搶著要,誰還在乎這點香油錢啊。

  程大夫人神情微凝,程六娘咬住下唇。

  原來如此啊,已經不在屋簷下,誰人願低頭!

  “無妨。”程大夫人又微微一笑,“那就去買,不就是多花些錢嘛。”

  程六娘猛然坐下。

  “已經晚了,如今買不到的!”她氣急要哭,“拿不到點心去賞梅,我要被她們笑的!好容易那個傻子走了,沒人拿這個取笑我們,我們怎麼還是出不了門啊!”

  “我的兒。”程大夫人忙心疼的摟住女兒安撫,“這話說的可笑,你本才貌雙全,江州城中數一數二,都眼巴巴的等著你去跟她們玩呢,哪裡會小瞧你,六娘,被人取笑的自來只能是這個人,可不是因為什麼物,比如你那傻子妹妹,難道開個點心會,大家難道就把她當神仙供起來了麼?”

  程六娘忍不住噗哧笑了,又忙再次拉下臉鬱鬱。

  “你看,你也知道的是不是?所以,被人豔羨的也只會是因為你這個人,可不是什麼物能做到的,放心,放心。”程大夫人笑道,幫女兒擦淚,“我們六娘可是最好的,誰人不喜歡,那些不喜歡你的,就是嫉妒你太好了。”

  程六娘這才鬱鬱散去,破涕為笑了。

  “那,母親,我要用那套紫金瓔珞。”她帶著幾分撒嬌抱著程大夫人的胳膊說道。

  “好。”程大夫人笑著點頭,寵溺的撫著女兒的肩頭。

  室內母女其樂融融。

  當聽說女兒們邀請了程嬌娘去賞梅,同樣是父母的陳紹夫婦竟然有些緊張。

  一時間頗有幾分女兒初次可以出門交遊的心情。

  穿什麼,帶什麼,誰跟著,冷了熱了,說錯話了,被人輕薄了等等忐忑不安,竟然不知道同意還是不同意,最終去告訴陳老太爺。

  “不知她心裡想什麼?”陳夫人問道。

  陳老太爺哈哈笑了。

  “想什麼?你們想太多了。”他笑道,“她是豆蔻年華,本該喜樂。”

  陳紹夫婦竟有些恍然,又有些失笑,對啊,他們都忘了,這女子其實才十四五歲而已,並非老朽枯木。

  “讓家裡的多去幾個人,讓她們兄弟去兩個送一下。”陳紹說道。

  程嬌娘換了衣裳披了斗篷和婢女出來,看到等候的陳家女子們又多了兩個。

  “這個是十娘,這個是十二娘,這個是十八娘…”

  丹娘熱情的逐一介紹,或帶著幾分拘謹,或故作幾分淡然的女子們一一和程嬌娘見禮。

  互相認識,接下來就要交談了。

  “娘子做的暖袖真好。”年長的十娘第一開口說道。

  開口談論衣裳首飾是最得體也是最合適的。

  “是。”程嬌娘點頭。

  “今日這天不算太冷,帶著暖袖比手爐更好。”另一個女子也說道。

  女子們紛紛迎合,氣氛變得愉悅輕鬆起來,一眾人起步走出來,到了二門外,見除了四輛馬車,還有六七人騎馬等候。

  “怎麼這麼多人?”陳家女兒們嚇了一跳。

  馬上各色斗篷的或英氣或俊秀年齡不等的郎君們都轉過頭。

  “父親讓我們送你們去。”他們亂哄哄的說道。

  家中姊妹出門遊玩,兄弟們相接送是再正常不過,不過,也用不著這麼多兄弟們吧。

作者: kidchang    時間: 2014-1-26 09:04 PM

第二十九章 可好

  六七個英俊少年郎擁簇著四輛馬車在街上而過很是顯眼。

  臨近年節,出遊的人越來越多,尤其是富貴人家的女眷們。

  饒是街上人多,陳家這一眾也引來無數矚目。

  少年們英姿勃發前開路後擁護,隨風掀起的車簾不時傳出女子的說笑,以及金釵翠玉晃晃。

  街上行人避讓。

  “這還不到雪盛梅開時節,陳家這全家出遊是為什麼?”路邊有人疑問道。

  官宦人家出遊,為了避免某些不長眼的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車馬上都有徽記。

  一般百姓認不得,但富貴人家以及一些讀過書或者有心攀附富貴、或者靠生事為生的市井潑皮無賴等人,自然都熟記於心。

  陳家的人馬很快被人認出來。

  路上車馬回避也快了很多。

  “或許是為了黃雀?”有人一本正經的說道。

  周圍響起一片哄笑。

  陳相公家做的好黃雀,已經成了京城人盡皆知的事。

  黃雀這種野物,一向只是鄉間粗人聊以解肉饞而用,從未登上大雅之堂,自從傳出陳家做的好黃雀後,京中各酒樓也都聞風效仿,但吃著沒什麼稀奇。

  便有嘗過陳家黃雀的人指出,陳家黃雀有秘方,這一下更引得人人好奇。

  陳相公的名頭也越發響亮。

  據傳有酒樓花費千金要買陳家黃雀秘方。

  這個玩笑應景又有趣,人群裡的秦郎君也哈哈笑起來,轉頭看周六郎。

  “你這個表妹可真有趣。”他說道。

  周六郎正笑著的臉頓時拉下來。

  “你果然是,心心念的都是她,也就是我聽見了作罷,要是被旁人聽見,你待如何?”他哼聲說道。

  秦郎君只是笑。

  “該如何,便如何。”他說道,一面笑,“真是可惜,其實你們老陝周,本該改名做周黃雀的,卻被這陳家搶了先。”

  周六郎皺眉。

  “這有何干?”他問道,催馬向前。

  秦郎君催馬趕上。

  “你以為陳雀兒是真姓陳?”他說道,甩著韁繩,“早不吃,晚不吃,偏你表妹進門就開始吃,別忘了,你搶來的小炸食丫頭。”

  小炸食丫頭…

  炸食…

  是娘子教我的,是娘子教我的…

  是娘子做的…,是娘子看病掙來的,是娘子教我說的……

  又是她!

  周六郎面色凝凝,攥緊了馬鞭,顯然也想到了。

  “嘴饞如斯!”他慢慢說道。

  “精巧如斯。”秦郎君補充一句,“不管身在何處,皆能怡然自得,妙筆點睛生花。”

  周六郎轉頭看著他。

  秦郎君挑眉,點點頭。

  “沒錯,她就是,這樣的好。”他說道,“有這麼個妹妹,你要引以為榮。”

  周六郎調轉馬頭。

  “不去賞梅了,枯樹老枝的有什麼好看,女人家才愛看,我去獵山。”他說道,催馬而去。

  京城,郊外八裡鎮,就是且停寺所在,此時寺中遊人如織,笑語喧嘩。

  “……那仙人扔下桃核,轉身飛去,此時眾人察覺才忙喊,且停,且停,但還是晚了….”一個少年郎君笑著說道,“由此,只留下這一座且停寺。”

  身邊的圍著女子們紛紛點頭而笑。

  “四哥,你講的這個無趣,這且停寺是先有碑後有寺,這碑也是大有來歷…這碑….哎?”另一個少年忙說道,一面說,一面看身邊的姐妹兄弟,停下不講了,“程娘子呢?”

  大家這才忙看去,果然不見其中那個青斗篷兜帽的女子。

  “和丹娘往那邊看佛像去了。”一個女兒說道。

  少年們紛紛轉頭往她所指的地方看。

  “我們也去,我們也去。”他們齊聲說道。

  幾個女子伸手拉住他們。

  “十二哥,你們還沒講完呢。”她們喊道。

  “沒什麼可講的,這些京城人都知道,你們隨便打聽一下就知道了。”一個少年說道。

  這話引得女子們一陣噓聲,嘻嘻哈哈的笑鬧成一片,引來四周無數目光。

  而此時的西側偏殿,庭院的熱鬧被隔絕了很多。

  “姐姐,你來看,這裡的佛像好嚇人呢。”丹娘高興的說道,在前跑跑顛顛。

  身後程嬌娘緩步而行,旁邊婢女相隨。

  側殿中也有四五人,聽到動靜看過來,見是女眷,便都有禮的收回視線。

  京中開化,又即將逢年,女眷們出遊甚多,夏日裡冪籬遮擋,到冬日多是兜帽遮面。

  丹娘一心看佛像,程嬌娘的視線卻落在西側牆壁上。

  與其它間側邊站立護法金剛不同,這裡的牆壁空落,雪白一片,牆角還擺著一排筆墨。

  “那是專供文人遊子題詩的。”婢女低聲說道。

  說著話,那邊四五人中響起一陣笑聲。

  “慶林兄好詩好詩。”

  伴著眾人的笑聲,一個男子放下筆,也再次端詳牆壁上寫下的詩。

  “獻醜,獻醜。”

  恭維謙虛相得益彰。

  這熱鬧讓丹娘回過頭,看到程嬌娘和婢女向那邊牆走去,她忙跟上。

  走近看,牆壁上零散有著幾首詩詞。

  “姐姐,你也要作詩嗎?”她過去問道,拉著程嬌娘的衣袖。

  那邊說笑的幾人再次看過來,雖然看不清形容,但看著女子氣度衣著不凡,定然是富貴人家。

  富貴人家教養女子也讀書識字,其中也不乏精通詩文,比如安州李家二娘,文才有名。

  遇到一個會吟詩的女子,倒也是有趣。

  “我不會。”程嬌娘說道,一面看婢女,“念。”

  婢女應聲是,從左到右,低聲念牆上的詩。

  原來是個不識字的。

  這邊幾人收回視線,有些意興闌珊,真是可惜。

  所以說嘛,才女哪能輕易就遇到。

  “我也認得,我也認得。”丹娘笑著,搶著接過婢女的聲音念詩。

  程嬌娘安靜聽完。

  “娘子,如何?”婢女問道。

  “我不會作詩,不知。”程嬌娘說道。

  “我會,我會,爺爺教過我。”丹娘手捧著臉嘻嘻笑道,看著留白很多的牆面。

  過年且停寺梅花盛開,才是最熱鬧的時候,也是文人墨客最多的時候,所以此時牆壁粉刷一新專等那時,等年後來看,這面牆必然已經寫滿了。

  “甚好,我會寫字,你做詩,我題寫,如何?”程嬌娘說道,看著粉白的牆壁,只覺得心中激蕩。

  她已經用手,用樹枝練字多時,不知可能提筆落字了?

  “好啊,好啊。”丹娘高興的點頭。

  童真爛漫,只知直抒心意,尚不知何為謙遜藏拙。

  原來是引頑童嬉鬧,那邊幾人對視笑了。

  “如此我們且去賞梅。”他們說道,一面談笑方才的詩詞從後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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